第111章 梦京(修)
阮哥儿家里本就喜欢孔方金, 对他很满意,沉川和梅寒也高兴这门亲事,马上请人看了好日子, 携一应礼品上阮家提亲。
双方会面后顺理成章地, 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
孔方金喜得跟个傻子一样, 走在路上都忍不住傻笑两声,夫夫俩好笑地摇摇头,让人赶紧给自己放一月假筹备婚事,几乎全年无休的孔方金傻呵呵应了, 问起夫夫俩结婚该准备些什么。
沉川梅寒结婚时,孔方金是全程帮忙下来的,但两年多过去他早已记不清流程了。不过夫夫二人是当事人, 只需稍一回想, 结婚时的心情似乎马上就回来了,婚礼的流程细节也历历在目。
那时老鸦山众人才到岭安府不久,夫夫俩尚且没开第一家茶馆, 高堂也无人, 只一页红纸书尽双方至亲与故旧。
虽如此, 二人当时的欢喜期盼也不减分毫,那已经是夫夫俩当时能力能办到的最好婚礼,也热闹得很,寨里众人都是真心实意祝贺他们。
直到今日, 夫夫俩还好生收藏着当时穿的两身大红喜服, 偶时情之所至, 亦会拿出来在房中穿戴,每每……更为情深意切。
只不过夫夫俩记得婚事的所有,他们婚事到底不大合乎礼仪, 若孔方金阮哥儿也如他们当时那般办了,阮哥儿家里不知其中情意,恐怕心里要生出些许想法。
夫夫俩没能提出建设性意义,打发了孔方金去请一个礼生来指导。
孔方金和阮哥儿的婚事筹备期间,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沉川在书房看账本,看着看着开始犯困,想着看完这一页就叫上梅寒回屋小憩一下,这想法还没落地,意识就开始迷离了。
暴雨夜,京城郊外。
沉川发现自己莫名到了个陌生的地方,梅寒和三个小孩都不在身边,迷惑了会儿,开始冒雨找回家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处庄子,庄子大门外点着两盏灯笼。沉川紧走两步,想去敲门问问路。
还没走近,庄子大门忽然开了,两个壮丁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拽着一个浑身无力的人出来,被拽的人似乎说了什么,壮丁骂了两声将人扔进雨里,往人身上丢了什么东西,挥手做出驱赶的动作,很快回到庄子,立刻关了大门。
沉川皱着眉,看被扔出来的那人身形有些眼熟,三两步走到近前,将昏过去的人翻过来一看——孔方金。
只不过和他熟悉的那个孔方金不太一样,这人瘦得两颊凹陷,眼窝一圈都泛着青黑色,一瞧就是病得不轻的模样。
沉川捡起两个壮丁扔在他身上的东西看了看,是卖身契,上面的名字也确实是孔方金。
眼下的状况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当务之急是给要死不活的孔方金找个大夫。
沉川扛起孔方金,循着庄子前的车辙印子反方向走,很快找到城门口,但城门紧闭,把守的兵卒见他靠近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将他拦下。
从兵卒口中,沉川推测出似乎是离京城不远的一处城池时疫泛滥,有难民逃出城不知所踪,京城正在戒严,凡是疑似时疫病患的人,一律不准入京。
一群兵卒忍着害怕,色厉内荏地要拿下沉川和他背上的孔方金,却不是沉川的对手,沉川脱身后很快甩掉众人远去。交锋中他发现,异能和羞羞竟然都没了,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找到一个破庙,庙里不少衣衫褴褛之人,沉川还看见几个眼熟的,是老鸦山的人。
见状,沉川径直找到“熟人”,无视了人困惑又有些害怕的眼神,将孔方金托付出去,独自外出,想办法进城抓药。
也多亏种植过药材,他颇为了解药性和一些基本病症,将孔方金的症状描述给医馆大夫听,大夫很快开了药方。
大夫抓药时,沉川才想起来他今日没出门直接去了书房,身上没揣钱袋……然后摸遍全身,勉强凑足了一服药的药钱。
从医馆出来时天已经亮了,城中热闹起来,和城外破庙的萧索寂寥景象全然不同。
结合破庙里“熟人”看他的反应,沉川心里对现状已经有所推测,只也不敢全然肯定,记挂梅寒和三个小孩,出城时耽搁了一下,找人打听了一番。
结果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倒是听了一耳朵城里哪家和哪家今日结亲,排场又是多么多么大。
沉川对这些不感兴趣,见实在没自己想要的信息,被梅寒蒙蔽的良心又想起了孔方金,赶紧出城了。
可惜想来是老天也跟孔方金作对,他的药又耽搁了,迟迟不到。
城门外离破庙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大河,因连日暴雨,河中水势暴涨。
沉川出城后直接往破庙而去,过河时见河中似乎有个人在随着湍急的河流跌宕,一瞬间心有所感,当即放下药包,下河救人。
费了一番力气将人救起来,一看,竟是刮了胡子的邵元!或者说是还没蓄上络腮胡的邵元。
沉川一下懂了,没猜错的话,他应当是梦到或者回到了过去。
想通这茬,又想到梅寒现在不知在哪儿,顿时一阵烦躁,只能看邵元知不知道了,毕竟一开始邵元就表现得不大正常,得等人醒了问问才是。
他又摇了摇邵元,邵元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也不知是想不开了跳河自尽还是失足落水怎么的,反正瞧着都不太像邵元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沉川捡回岸上的药包,又背上邵元,先回了破庙。
到破庙时孔方金已经醒了,估摸着是从旁人口中知道是沉川救了他,见了背着人回来的沉川,与人对视上眼神的那一瞬间就确定人身份,登时涕泪横流地认大哥,满口的救命之恩、再生父母什么的。
没有梅寒的消息沉川正心烦,见人还有力气叭叭这么多话,就把药包扔过去让人自己想法熬了喝。
孔方金对沉川的心烦意乱熟视无睹,抓着那包药又嗷嗷哭起来,一副感动坏了的模样,沉川还没问呢就跟个漏勺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自己的遭遇秃噜出来了。
孔方金原来是一户农家子,家中五个儿子,他排行老三,这排行不上不下的,没上头的两个哥哥能干,又没下头的两个弟弟受宠,七八岁的时候家里想送两个弟弟去上学,但没钱,就不顾他哭求,将他卖到了昨夜沉川遇到的那处庄子上。
他在庄子上心惊胆战、万事小心地熬这么大,病了累了都不敢叫一声苦,想着再熬几年多攒些钱,去问主家买回自己的卖身契。
哪知运气实在不好,遭了时疫的难民逃往京城来的消息才传来,孔方金便病了,晓得主家不是仁善之辈,他也不敢声张或是请假外出看病抓药,只得生生熬着,祈祷同以前一样把病熬好。
但纸包不住火,同屋的下人向主家揭发了他,然后果然如他所料,主家一点情面都不讲,也不过问是非黑白,马上让人将他扔出了庄子,任他自生自灭去。
若不是沉川恰好碰上捡了他,说不定他就病死在暴雨里了。
沉川听得不是滋味,想起自己方才称得上恶劣的态度就感到心虚,讪讪摸了摸鼻子,主动拾了些柴禾捡了个瓦罐给人煎药喝,感动得孔方金又是一阵涕泪涟涟。
而与孔方金这漏勺截然相反的邵元,那就是个锯嘴葫芦,醒来后任沉川询问孔方金骚扰,愣是一句话也不说。
沉川没脾气了,只能按着既定的轨迹南下了。
也不知是京城大夫医术高明还是孔方金到底年轻底子不差,他一服药下去,没两个时辰就觉自己好了个七七八八,随时可以像大哥说的那样动身南下了。
但沉川知道急不来,跟人商量趁京城这地方好赚钱,先挣点钱买些干粮日用再出发。
二人商量间,破庙外的河边突然人声鼎沸起来,似乎是有人落水了,家里人发现后急忙带人来打捞。
以为人捞的是邵元,转头问邵元吧,邵元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倚着破败的佛像。
见状,孔方金估计不是邵元,跟沉川感叹了一声今天落水的人真多,转头很是唏嘘地望着河边打捞的人。
“咦,来的还有个穿着喜服的男人,难不成是新娘不愿嫁他,跳河自尽了?”孔方金向沉川嘀咕着,“我瞧这新郎长得一表人才的,不应当呀……”
邵元眼珠动了动,随后又恢复古井无波的样子。
沉川和孔方金出了破庙,准备离近些观看,说不定还能给人搭把手。
还没走近,只听人群中突然响起阵阵惊呼,接着就见一具尸体被打捞了上来,然后不到半刻时间,那从尸体被打捞上来就钉在原地、穿着喜服的男人,猛地跨出两步,刚到尸体近前,受不住刺激似的一下晕死了过去。
可以实打实确定人家打捞的不是邵元了,又帮不上忙,沉川和孔方金唏嘘地摇摇头,转身回破庙。
一回身,就见邵元出现在破庙门口,大半边身体掩在断墙后,无声注视着这边。
孔方金走近拍了拍他肩膀,“瞧着不是你家里人,同是落水的,那人运气差了些无人搭救,没了。你家里还有人没?要是就你一个了,不如你跟我和大哥南下吧,让你做三弟?大哥人好,你信我……”
面前的邵元却不听他说完,转身一瘸一拐地往佛像前走去。
而到沉川按部就班地带人从京城出发,南下去居州岭安府时,邵元亦不声不响地跟上了,同行的还有破庙中几个老鸦山寨“熟人”。
他们离京时是夏天的尾巴,路上陆陆续续接纳了不少走投无路的老鸦山寨人,沉川亲眼瞧见人处境,才真正晓得人从前有多少苦楚。
等一行人迁到岭安府时,已经是第二年正月时间的事儿了。
沉川可太想梅寒了,只不过记不清二人到底是哪天相遇的,先领人到当时还未有人踏足的老鸦山住下。一日,孔方金下山采买,邵元不见了身影,他才带着峰子和阿耿到山脚“埋伏”。
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正疑惑是否日子不对时,一阵寒凉的山风吹过,沉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再睁眼,就是在自家书房里。
从书案上抬起头,就见梅寒拿着一张薄毯,正轻手轻脚往他身上披。
“把你弄醒了?”梅寒也发现人醒来了。
“没有,打了个哆嗦就醒了。”沉川声音还有些空茫。
他下意识抱住梅寒,轻松将人抱到腿上,把脑袋埋到梅寒颈项间,深深嗅了嗅,心才落到实处。
“我做了个梦,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梦见你不在,我在京城捡了老二老三……”
他絮絮叨叨把梦里的情景说给梅寒听,说到一半想起什么,问:“老三有腿伤吗?梦里老三好像瘸过一段时间的腿,但我怎么记着没看老三瘸腿过啊?”
梅寒捋了下沉川睡乱的头发,想了想,说:“有几回阴雨天,阿元走路姿势似乎不太对,不大利索。说不定确实是有旧伤落下病根了?”
梅寒心思细腻,观察得总比沉川要仔细些。
沉川一听,梦里唯一的漏洞都对得上了,便觉刚才的梦说不准不是梦,不然未免也太清晰了。
梅寒提议说:“你写封信去问问阿元就是了,请许大夫写个治腿伤旧疾的方子,我们打包一些药让信差顺道捎去江州,若阿元真有腿伤,便让人用用。”
“成。”沉川又紧了紧胳膊,“但你先让我抱抱,我觉着好久没见你了,心里想得慌。”
梅寒便笑:“你怎么也是跟我说完话才睡着的,最多睡着了半个时辰,哪里有多久了?”
要不是他从书里回过神来,发觉人有一会儿没出声了转身来看,说不定沉川还能再睡一会儿。
沉川不满,问人有没有在书上看到过“烂柯人”的典故,梅寒言并未,这边应当没有这个典故。沉川就好生给人讲了一遍,埋怨人: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自是觉着我一直在你边上,恐怕你也有些腻味了,殊不知我已经大半年没瞧见你过了。”
沉川叹气:“哎,我可算是知道了,我想你千万遍的时候,你只怕没有想起我一回过,罢了罢了,我也不敢因此问责于你。”
梅寒被人酸唧唧的语气逗得乐不可支,忙笑着亲亲人,给人赔罪认错。
夫夫俩拥抱着彼此一阵温存,又说起沉川梦中各人的经历来,都很是唏嘘。
与寨里一片欣欣向荣景象的近况相比,那些苦难的过往仿佛已经很模糊,遥远得恍如隔世。只恐怕在夜深人静之时,有人也会如沉川这般梦回往事,触动心里感觉已经久远实则才过去没几年的深切疤痕。
但无论如何,夫夫俩都知道,他们和老鸦山众人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作者有话说:还差避暑山庄没写,都怪昨天发力发懵了,不然我今天怎么可能只写4000字!
明天写完避暑山庄就能完结啦[哈哈大笑]
差点忘了说,邵元是另一本预收《风云摧》的攻嘻嘻[眼镜]这本受就是穿着大红喜服的那个帅哥,主要是两个人在皇权争斗中爱生爱死的故事,是喜欢的脑婆给我点个收藏呀[哈哈大笑]
第112章 山庄·上
小米阿简九岁这年二月, 小绵绵马上满三岁,避暑山庄全部建成,在花朝节这日首次全面对外开放。
过去三年里, 避暑山庄也不完全封闭, 曾几次和青山书院合作开展研学活动。要说两方开展研学活动的契机, 还是韩韶珺一行人的功劳。
这帮小子一有机会就爱跑到山寨耍玩,尤其是六七月书院放农假的时候,假期时间长,又不比年假时被家里拘着, 没几日就要相约到山寨游玩一阵,短则一两日,长时能一口气玩十天半个月。
且各自家里因为多多少少都和山寨有生意往来, 很是放心人去山寨, 都觉要比像其余纨绔子弟一般吃喝嫖赌好了不知多少。一伙人上山下山就更是自由了。
兴许也是玩出了些门道,书院的刘夫子发现每每农假回来,这几个人的文章都不如农假之前那般虚浮无着, 终于有了言之有物要开窍的苗头, 很是惊讶, 一番研究无果后直接传唤了几人来询问,得知人农假时除了去老鸦山耍玩外,和往年很没什么不同。
思虑过后,刘夫子找到宋夫子及已经做了书院几年山长的陈夫子, 商议带书院学生到老鸦山寨研学的可行性。
三人讨论一番, 又召集其他夫子问人意见, 最后一致决定通过刘夫子的提议。
三位夫子找到沉川和梅寒商谈让学生到老鸦山研学的事宜,夫夫俩一听,当即同意下来, 言说能开放避暑山庄部分已经建成的场所供人教学使用,且给了书院一个好价,只需半价便能入避暑山庄。
不过也有一个条件,便是书院教学时,希望他们学堂的小孩儿能去旁听——青山书院汇聚了他们岭安府最德高望重的夫子,宋夫子推荐给学堂的五位夫子自也不逊色,但千人千面、各有所长,见识得多了才有更多可能。
这条件于书院来说不算苛刻,且乐意之至,双方很快达成共识,签订了两年的书契。
去年恰好又是乡试的年头,八月不少在书院就读的秀才下场,成绩普遍比往年乡试要好,中举人数比往前所有年头还多,足足比最多那年多了五人,超过历来稳居居州第一的青原府三人。
书院夫子都觉与避暑山庄的合作研学颇有成效,今年八月才到期的书契,不等到时间,马上跟沉川梅寒夫夫俩蓄了十年长约。
这么一来,居州治下几个府城的大书院都听到消息,不管离得近还是离得远的,都马上前来洽谈研学事宜,尤其是青原府,蓦地被比了下去很是不服气,秋闱放榜没几日,便有书院山长找来了。
只他们待遇便没青山书院好了,不提夫夫俩跟青山书院千丝万缕的联系,便是只考虑学堂夫子的教学进程,夫夫俩也不会安排这么多旁听。
但想着这是教育人才的好事,也给人打了个八折。
今日花朝节,避暑山庄首次全面对外开放,除住宿、饮食和一些特定场所外不收取任何费用,无论是达官显贵、文人墨客还是平头百姓、小摊小贩,都可自行前往。
此外,从明日起山庄将相继举办诸多赛事,如斗茶、赛诗、比武、评酒等等项目,得益于夫夫俩去年便开始布局、堪称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式宣传,再有梅寒《昙花妖》最后一册对此次赛事的预告和吹捧,知道消息的人更多了。
近如青原府、江州,远若西北、江南、京城这些地方,各行各业的能人志士都极不服气,刚出年关就收拾行装前往他们避暑山庄,势必要争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头。
沉川和梅寒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早承诺了为前来参赛的选手免费提供食宿,又四处奔波,邀请了许多各行业举重若轻的大家来点评,力求让赛事结果最大程度保证公信力。
岭安府空前绝后的热闹,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客栈人满为患,挤满了各方人马,或是路过岭安府停下来看热闹的,或是来观看赛事的,或是趁机来偷师取经的,或是特意前来和同行交流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为《昙花妖》而来,都想看看书中所写的奇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
参赛选手和评委们提前入住了避暑山庄,凑热闹的人们和想做些小生意的摊贩们都没得进入,只得按捺着急切地心情等候。
游客还有心情在城中游玩闲逛,小贩们却是尤为惜时如金,半夜里就等在山庄入口,凌晨山庄刚一开放,马上进山庄,循着山庄管事的指引安排,到了划定出来供人摆摊做生意的地方,忙碌地支起自己的小摊,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游客。
方驰是江南人士,今年十八,家境颇为殷实,读了十多年的书,但清楚明白自己没法儿参加科考后便不读了,颓丧的时间里看了不少话本,自信没有人看的话本有他多,眼光养得极为挑剔。
两年前他提笔尝试自己写话本,自觉写得很是不错,拿去书斋给人看,果不其然,人当即买了他的本子拓印,让他好生赚了一笔。
他萌生出了以此为生的念头,畅想着自己的话本印出大卖特卖后马上告诉爹娘他的打算,让爹娘不必因担忧他以后饿死而催促他成家。
谁曾想他的本子上市头两日卖得确实不错,第三日却莫名没了半点水花。他一打听,原是几家书斋新从外地进了不少话本,其中两本尤为盛行,一本叫《精怪奇闻》,另一本叫《昙花妖》,两本都是同一个作者,梅寒。
得知这是那梅先生的第一二本书,却完完全全将他比了下去,方驰登时心里酸溜溜的,同时愤世嫉俗地想:不过是迎合大众口味的庸俗之作罢了,肯定没有他写得好!
想是这么想,还是忍不住买了这两部“庸俗之作”,回到家,马上翻开了《精怪奇闻》,心里暗暗存着跟人较量的心思,一定要看看对方到底哪里比他好!
然后点着油灯看了一晚上,将之看完了,方驰不得不收回他之前的话,他确实写得没人家好,不怪人家火到江南来了。
方驰不由自主被梅寒吸引,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又得知对方同样也是小哥儿,顿时心驰神往起来,认为梅先生一定是一个很有思想,比他还要特立独行的人!迫不及待地看起了《昙花妖》。
然而他往后看越皱眉,《昙花妖》不如《精怪奇闻》天马行空,但剧情、文笔都十分老辣,比精怪奇闻更吸引人,坏就坏在梅先生的“写实”。
那昙花妖修行千年才得以成精,成精后一个日夜也才只有一个时辰能化为人形在人间历练,偏偏昙花妖历练的地方,不如《精怪奇闻》中的世界荒诞离奇,又比他们现实世界“虚浮”——他们的世界哪有一里十景的地方?没能贴合实际。
《昙花妖》这一小缺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方驰极其痛心疾首,这不是梅先生的实力!梅先生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方驰几乎要爱极生恨,收到老鸦山避暑山庄开放的确切消息,当即不顾爹娘反对,执意要扮成男儿郎,单枪匹马杀到了居州岭安府,势必要向梅寒讨一个说法。
今儿一大早他就等在老鸦山脚下了,打算第一时间冲上山找到梅寒才是。
不幸的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从老鸦山上排到山脚他面前的商贩的实力,越往前挤越动弹不得,很快被人流甩在后面,一不小心把随身带来的话本挤掉了,只得从汹涌的人潮里挤到路边去,用自己早被日夜点灯看坏本熬坏的眼睛搜寻其踪迹。
“哎赵丰年你话本掉了!”人群后方突然传来响亮的男声,“梅阿叔的《昙花妖》,你还没看完啊?”
赵丰年:“我没事儿带话本来干什么?这不是我的,而且我早看完了!”
方驰循声望去,就见几个十八九岁书生模样的人拿着他不知何时被踢到后面去的话本,赶紧小跑过去认领。
“兄台你也喜欢梅阿叔的话本啊,”赵丰年接过话本递给方驰,自来熟道,“听你口音像是江南的,特地为了梅阿叔才来我们岭安府的吗?”
方驰向人道了谢,听人提到梅先生的语气熟稔,心念一转,当即道:“是,我久仰梅先生大名,此番特意前来求见梅先生。”
接着说了自己如何提前来等待可惜还是慢人一步,被堵在了山脚,还弄丢了书,耽搁好一会儿还在山脚,同时心里默默遗憾,原来梅先生已经是做他阿叔的年纪了吗……
然后果然如他所料,面前几人很是热情地道:“那你跟我们走,我们正好要去梅阿叔家,可以引你去见梅阿叔!”
梅阿叔的书风靡大江南北,都有崇拜者千里迢迢赶来了,他们又和梅阿叔颇有渊源,可不让人与有荣焉嘛!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不然我还是……”方驰欲拒还迎地道。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顺道的事儿。”韩韶珺大手一挥,马上回身喊人,“姚宝你们买好了没有?再不买好我们可就不等你们了!”
“来了来了,贝贝别买了!”
这几年老鸦山脚下人流如织,学堂的夫子学生、来做工的工人、谈生意的商人,还有隔三差五来研学的各地书院,上山下山的人络绎不绝,有嗅到商机的老百姓就到这处摆摊,生意很是不错。经年累月下来,山脚下、上山的新路两旁,几乎都被摊贩占满了。
山寨没向人要摊位费或是别的不知名目的费用,只让人要保持好摊位附近的卫生,若是将环境弄得太差,他们可是要赶人的。商贩们过了明路不用交钱,都很自觉维护和监督彼此。
其中很有几家卖的小吃是很美味的,姚宝姚贝兄妹两个一见就走不动路了,一样买了些分给众人,边吃边往山上走——
作者有话说:脑婆们今天太卡了,没写完,明天继续叭[眼镜]
第113章 山庄·中
“兄台吃吗?烤红薯, 可好吃了。”赵丰年给人递来一个用玉米苞衣包着的烤红薯。
“不用了,我……”方驰话没说完,烤红薯已经塞到了他手里。
江州去年也开始卖红薯了, 还有其他贵价菜蔬, 但价格虚高, 一斤红薯或菜蔬抵得上一斤大米,方驰很是不屑,认为其无非是富人哄抬价格的产物,从不曾买来吃用过, 也不让爹娘给富人送钱。
但这厢捧着暖洋洋、软乎乎的烤红薯,鼻子闻到霸道的甜香,方驰可耻地心动了。脑中天人交战片刻, 做下了决定:“我将买烤红薯的钱给你吧?”
赵丰年悍然拒绝:“这有什么好给的, 你吃就是了,又不是多昂贵的东西。”
方驰正要正要腹诽人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就听人又说:“才四文一斤, 还不如玉米贵呢, 玉米一斤要卖五文!”
姚宝吃着烤红薯附和道:“不过这红薯还是贵了一点的, 寻常挖红薯的时候也才卖两文钱,这放了一冬价钱就涨起来了。不过人家保存红薯也花了一番功夫,我家……”
“我记得沉叔店里刚卖红薯的时候才贵,五文一斤还是十文一斤来着?那时候……”
几人七嘴八舌聊起来, 方驰噤了声, 默默埋头啃红薯。原也没那样贵, 是他先入为主了。
一行人吃完红薯,又从姚宝手上分了些东西吃,才加快了步子, 带着方驰上山,还颇有炫耀意味地带人避开人群,走上他们自己开辟出来的秘密小路。
很快,一行人到了老鸦山寨分路的地方,一条路上人流如织,是通往避暑山庄的路,另一条路要狭窄些,看远处像是一个寨子,方驰想梅先生约莫就住在寨子里,然后毫不迟疑地跟着几人往寨子走。
然而走了没两步,一行人停下,不约而同跳到了路边的菜地里,轻车熟路地弯腰摘起菜来。
方驰皱眉,很不赞同地劝告道:“农户人家种些瓜菜换钱不容易,我们还是不要窃取为好。”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种人,他一时有些后悔在山下时跟人“同流合污”了。
韩韶珺赵丰年几人知道人是误会了,笑了几声,见人有要生气的样子,忙给人解释了这是沉川和梅寒家的地,他们隔三岔五就要来,早已经熟悉了。
“我们上沉叔梅阿叔家吃饭呢,顺道摘菜过去,到沉叔梅阿叔家付钱就好了——你看看想吃什么,都可以自己拔,要是进山庄可就不能随便拔了,那是要交钱的。”
原来人手一个篮子是来干这个的……方驰闹了个误会,强自镇定地下地跟人拔菜,边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知者不怪,边不动声色地向人打听着更多信息,力求一会儿见了梅先生不要丢丑。
他自认做足了准备,韩韶珺赵丰年几人却迟迟不进寨子,拔完菜,转又拐去池塘边,朝塘边小屋过去。
边走边向人解释道:“跟哑姨和小渔妹妹买两条鱼,到沉叔家做烤鱼吃。”
哑嫂母女俩一直给尚品食供鱼,赚了些钱,当初将母女俩赶出门的公婆一家,还有不许二人回去的娘家,两方都找上门来,想“重修旧好”了。母女俩自是不答应,被赶出门的头两年吃的苦可不是白吃的,哪有日子好了又回去任人作践的道理?
两头纠缠为难母女俩,对方人多势众,母女俩实在对付不过,干脆求助于沉川梅寒夫夫俩,言说想搬到他们寨子去,宁愿日后养的鱼更低价提供给他们食肆,也不想便宜了那两家人。
夫夫俩自然欢迎,拒了母女俩低价供鱼的意愿不说,还让人帮着母女俩牵户籍到山寨,在小溪下游挖了个池塘、修了一圈高高的栅栏,把母女俩的鱼苗转运到池塘里,又帮衬着母女俩在池塘边建起小屋。
母女俩就算在寨里安家了,如今已经过去约莫两个年头,鱼寨里人相处得极好,哪家想吃鱼都会来买上一条,韩韶珺一行人来了几回,也跟人熟识了。
敲了门,来开门的是哑嫂的姑娘,小鱼。
“小鱼?你今天没去学堂吗,哑嫂也不在家?”
“学堂今日放假呢,夫子让我们到山庄见见世面,我娘刚跟柱子叔送鱼去庄子里了。”小鱼笑着回了几人的话,又问人:“你们买鱼吗?要什么鱼?又要几条?”
“姚宝烤鱼用什么鱼做好?草鱼?黑鱼?鲫鱼?”
“来几条鮰鱼吧,没刺儿,绵绵也能吃。再来一条江团打锅子,黑鱼鳜鱼也来两条……”
两方三两下定了,小鱼拿了秤、兜网这些工具,带人到池塘边捞鱼,捞上一条一伙人顺便就蹲在塘边剖了——姚宝俨然成长为他们中的大厨,他们几人也不是吃白饭的,杀鸡剖鱼切菜样样都会,是很出色的厨房帮手。
方驰看得有些傻眼,他们不是才吃着东西上山吗?看这架势是马上又要吃了?这大清早的就大鱼大肉地吃?他着实看不懂。
更看不懂的且还在后面,一帮人买了鱼后兵分几路,几人去庄子鸟兽园买鹿肉兔肉,几人去鸡场找桂花婶子买鸡宰杀,有几人去干嘛方驰也没听清楚,自被不知道谁拽走了。
他跟着人来到一处山脚下,看人跟工作人员模样的人交涉一番,付了钱,径直走向山里,接着就发现这才不是普通的野山,显然是人精心打理过的,林间没有杂草荒枝,整齐生着一垄一垄的菌子,还有身着统一服饰的工人在其间劳作采摘。
方驰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山菌,还没来得及询问,同行的几人就欢快地散开,各奔向自己心仪的菌垄,飞快采起菌子来,速度之快,丝毫不比采菌的熟练工慢,还有功夫扬声招呼他也去采。
方驰略微驻足,也提了几人分给他的篮子劳作起来。采着采着,也得了一丝趣味,每每采到一朵或是又大又肥的,或是颜色尤其好看的,或是奇形怪状别具一格的,或是形状极其标准的,心里就会涌现出一阵难以言表的喜悦。
采菌的过程十分美妙,一行人很快采满篮子,方驰回过神来,正想说这么多吃不完,几人又招手叫他了,“方兄快来,还要去管事叔那儿结钱。”
他跟着人找到先前几人付钱的管事,把几人采的菌子交给管事,一番交谈后又给了管事一笔钱,最后买了两篮子菌子带走,其余的都让管事收了。
方驰看着几人特意给自己“赎”出来的菌子,沉默片刻,幽幽问:“既然这菌子还要花钱买,作何进林子的时候还要给钱?那花的钱不就更多了吗?不如直接买他们采好的。”
“哎呀方兄你不懂,”赵丰年一手拥着方驰的肩膀,“咱买的是菌子吗?”
方驰:“……不全是。”还有吃亏。
“对!咱买的是采菌子的过程,更是经历是体验,是一段欢快时光!是你我有缘千里来相逢的一段际遇!”
方驰:……好吧,这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至少刚才他刚才是开心的。仔细想想,若刚才陪在身边的是父母亲人或至交好友,那这钱也交得不算亏……
几人才从林间出来,就见有三三两两游客结伴而来,熟练地到管事处交了钱,租了三五个篮子,如方才的他们一般进了林子。
方驰彻底自洽了——他们还是自带的篮子,省了一笔钱呢,很划算了。
又跟着人这里走走那里串串,收罗了更多吃喝用的,一行人才心满意足地往沉川和梅寒家里去。
到了才发现,夫夫俩并不在家,早早过去山庄那头主持山庄开放事宜了,只小米阿简还有小绵绵在家。
三兄妹显然是才刚起床,阿简快速洗漱了,把自己打理成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书生模样,领先到家里来的姚宝几人到老房子开门拿烤鱼的家什;小米也给自己梳洗了,正拿着木梳给小绵绵梳头,小绵绵则端坐在矮凳上打哈欠,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姚贝会着小米和绵绵就不跟着她哥东跑西跑了,边和小米说着些孩子话,边帮着给绵绵梳头,两人合作给绵绵扎了两个精致漂亮的小揪揪,都很满意。
方驰跟几个小家伙打过招呼,然后眼睛四下打量着梅先生的家,好奇得不得了。
梅先生果然是个特别的人,专是这屋里就别具一格得很,半点不讲究寻常人家的布局造景,进屋在门关换了毛茸茸的拖鞋,往里都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便是两边书房也没放过;用的桌、凳、椅都是树桩打磨雕凿的,穿过客厅竟然是个饭厅和厨房……
实在另类得很,方驰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了,勉强想得出书香气、农家味两个词,又觉很不贴切,罕见地词穷了,倒是和韩韶珺赵丰年等人带给的感觉颇有些相像。
他心里惊叹于梅先生的“特立独行”,也不得不感叹梅先生夫夫二人必定十分恩爱,否则梅先生的丈夫是断断不会答应将家中布置成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的,扪心自问,便是他爹娘已然十分宠爱他,他若说要将家里弄成这样,他爹娘也是不许的。
方驰顾自在脑子里思来想去,万万不知自己猜得几乎离题万里。
随后一伙人到齐了,各自换回自己的鞋子,到院中支起烧烤架子和火炉子,一帮人驾轻就熟地分工合作,生火的,处理食材的,嫌进出忙活麻烦而从屋里往外搬铁锅调料等东西的……
俨然是来过不止一回的熟练工了,沉川梅寒夫夫俩不在家,他们也能自食其力捣鼓出喷香美味的一顿饭来。
众人边干活边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话,热热闹闹比在自己家里还自在,方驰叹为观止,渐渐地也放松下来,和人一起干活。
越干越觉得梅先生家似乎有什么吸引人着迷的法术一般,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宾至如归,仿佛在这里,你可以干任何你想干的事情,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言行举止不合群,而非议你“出格”“没规矩”。
方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自在。
与今天之前素不相识的一群人坐到炉子边,吃着自己与这群萍水相逢之人一起侍弄出来的、五花八门的美味菜肴,方驰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对《昙花妖》最大的不满,源自于其中写实而偏偏不真实的自由自在,是对这自由自在爱而不得的愤懑。
而当自己真切感受到书中所言非虚,确实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存在,且比书中所书所写还要美好时,他便产生了与从前浑然不同的感觉:以梅先生的笔力来写《昙花妖》,尚且不能展示出此地全然的好,若是换了他来写,恐怕更写不出其十之一二的好来。
至此,方驰全然自洽,不再执着于向梅先生“讨个说法”。
然而韩韶珺等人一听他不找梅阿叔了,哪里由得他?很是热情地:“我们知道你这是近乡情怯,其实不用不好意思,梅阿叔人可好了,他看见你指定也高兴!”
吃饱喝足,一帮人不由分说要带方驰去见梅寒圆梦,小米阿简也锁了家门,带上绵绵去山庄找爹和阿爹。
避暑山庄。
赶早进庄子的摊贩们都是早一月就在老鸦山寨登记了信息的,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到划定的区域支好摊子,给前来登记的管事核对了信息,就马不停蹄忙活起准备工作,准备迎接即将上山的游客。
夫夫俩到山庄后,先去后厨看了看,后厨准备的早食都很具备他们山庄的特色,远道而来参赛的选手和评选的评委一个的份都不曾落下。
厨娘厨郎们经过长达一年的培训,既能做他们山庄的特色美食,又能照顾来客特意叮嘱过的口味,干起活儿来井井有条、忙中有序,抽空还能指挥人将做好的早食送到各个院落去。
后厨没什么要操心的,夫夫俩简单嘱咐几句,又看了午间、晚间的膳食安排,都很满意,便离开后厨,直接去了安排给参赛选手和评委们居住的梨雪居,陪人一起用早食。
梨雪居顾名思义,坐落在山庄的梨园中。
扦插苗比实生苗收获早,沉川让人扦插的各类果树苗早早定植,去年便开始开花了,不过沉川说再养护一年,让工人把花苞掐了不少,一株果树只留十来朵花,到坐果时产量不高,胜在品质好,种的又多,许多还是没见过的果子,收获后卖了好价。
今年没让人打花苞,这时节正是梨花盛放的时候,极目望去连片连片的雪白,千树万树的梨花一同开放,景色美不胜收,梨雪居坐落其间,更是令居者心旷神怡。
今日的早食一上桌,众人都新奇得很,梨花汤圆、桃花煎蛋、茉莉酿奶、玫瑰蛋糕、金菊煎包、梅花清粥……大多与花卉相关,有时令花卉,也有用去年储存的干花或是糖渍花酱,一眼望去,种类多不胜数。
除此之外,还照顾了不爱尝新的一部分人的口味,给人准备了寻常的豆浆、油条、包子、粉面等食物,只旁边一桌上放了一长排的花粉末、花瓣、花酱等物,要是人想尝尝鲜,亦能吩咐桌边候着的厨郎厨娘给调个好味道的试试。
这般多花样的早食,却是都热乎着——夫夫二人沿用了尚品食肆的特色,在每一样食物下置备了小碳炉,用来盛物的碗碟都是耐得住火灼的瓷盘、陶罐或是小铁锅,碳炉中只放了一颗红碳,火力不旺,将将好保持着食物最好吃的温度。
只是这样式太过新奇,与尚品食肆也有所差别,来用早食的众人倒是不知该如何动作好了,几乎以为这是他们避暑山庄给的下马威了,毕竟人传出比赛消息的口吻可是十分狂妄的!
但很快人就打消了这念头:马上有统一着装的伙计上前,引着人到桌边,详细给人介绍菜品及其吃法味道。要有感兴趣的,人便唤上同行的熟人,或是邀了这几日在山庄识得的友人,三三两两坐下,同用早食。
“各位吃好喝好啊,一会儿山庄还有行程,各位要是感兴趣,可向我们小侍了解一二。”
夫夫俩穿行在人群中,简单招呼了,随后来到韩大人几位和作陪的宋陈刘三位夫子这边。
韩大人如今已经不是小丰县县令了,而是岭安府的府令。这几年有夫夫二人带动,来往岭安府的客商越来越多,民生逐渐好起来,是一份很不错的政绩,原先的府令吴大人平调至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做府令,算是小升,而韩大人费了一番功夫人脉,升为了岭安府府令。
他们避暑山庄开放,韩大人收到邀请,早提前几日就处理完公务,特意前来给人坐坐镇、撑撑场子。韩大人又亲自书信,邀请了附近几个府城的府令前来他们山庄游玩。
这几个府令早眼馋离京更近的吴大人了,又听闻韩大人在大力推行新作物及沉川带着小画师捣鼓出来的农书,直觉会是一份很不错的政绩,马上推了公务前来岭安府,想趁机问问道、取取经。
于是在场的除了商贩工匠,才有了几个当官的,官位也还不小,来参赛的众人对比赛的公平性放心了些。
“几位大人用得可合胃口?忙了几日,很是怠慢了各位,今日才得空正式前来拜见,还请几位大人见谅。”夫夫俩前来拜见。
“你们忙就是,庄子上招待得周到,本官跟三位夫子替你们招待着几位大人,乐得自在。”韩大人很亲切地让人坐下,又问人吃了没,让人添置碗筷与他同桌用早食。
另外几位见韩大人这般看重夫夫二人,且晓得二人名气,对夫夫俩都还算客气亲切。夫夫俩添了碗筷陪同几人用餐,时不时给人介绍一番人喜欢吃的几样菜的制法用材,倒是宾主尽欢。
早春的风还有些寒,但众人在梨雪居大堂用餐,再有诸多小碳炉发出的温度,便让人不觉冷了,尚能开着窗户通风散热。
春风拂过,吹落许多梨花,雪白的、点缀着些许粉绿的花瓣随风飘动,迆迆然穿过大堂,景色、氛围不可谓不唯美。
有刚到庄子采风的外地书生行到这处,见此情景心有所感,找山庄伙计要了一张小几并笔墨纸砚,信手作了一幅梨园春宴图。
夫夫俩陪着几位大人和宋夫子用完早食,方从大堂出来就看见书生在沉醉作画,韩大人悄没声站到人身后看了看,赞许地点点头,待人作到收尾处开始题诗,突然出声唤宋夫子。
韩大人:“宋夫子你来瞧瞧,这后生的诗做得如何?本官瞧着画倒是作得不错,诗嘛,本官也不敢在宋夫子面前班门弄斧。”
毕竟三年才出一个的状元,宋夫子其人又是状元里最会作诗填词的,不说韩大人,在场没人能在宋夫子面前卖弄诗词文章的。
那书生笔下一顿,但持笔的手很稳,沉着将来到此间、欣赏到此景便打好腹稿的诗句题完,才堪堪住了笔,向几位大人和夫子见礼。
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倒教在场的几位文人颇为赞许。
宋夫子看了人文章,赞道:“后生可畏啊,我像这小后生这般年纪时作的诗,恐怕还要比他略微逊色一分。”
众人闻言,纷纷上前观望。
而在场文化水平“最低”的沉川,则暗里牵了梅寒的手,悄声问人:“宋夫子在说客气话不是?”
“宋夫子确实自谦。”梅寒同样小声回答人,“不过我看过夫子从前的诗作,和这小书生的诗不分伯仲、各有千秋。”
“这样啊。”沉川想到什么,突然打量了一下那书生,转而又问:“那不是说这小书生有状元之才?我们山庄风水这么好,一下汇聚了两个状元?”
梅寒失笑,点头说是。
若是宋夫子知道夫夫二人在说什么,一定会笑想他们山庄的风水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得多,有状元之才的不止面前的小书生,且还有他们家里的三个小孩儿呢。
这三兄妹各有所长,虽年纪还小,但宋夫子慧眼识珠,早觉着三人长大后必定不同凡响,小米阿简是宋夫子刚教了人几日时便察觉的,至于小绵绵,更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小绵绵会走路开始就爱跟着两个哥哥,两个哥哥去上学了也不例外,只要她两个爹一个没看住,就自己溜出门跑去宋夫子家,也不知小小一个人如何记得路的。
饶是有羞羞跟着小绵绵,夫夫俩也屡屡为这事儿动气,折树枝吓唬女儿,说再偷偷溜出门就要挨打了。小绵绵没被吓唬住,总是只扯着嗓子干嚎着装哭,倒是惹得小米阿简伤心得不行,哭着喊爹和阿爹不要打绵绵。
绵绵屡教不改,总能逮着机会溜出门去找她阿哥和哥哥,夫夫俩头痛不已,一找不见人就晓得多半是溜去宋夫子家了。实在没法儿,只能让小家伙跟着她两个哥哥去上学。
因着这小家伙不爱哭,在宋夫子家也不捣乱,只是坐在小米阿简中间乱涂乱画,宋夫子宋夫人都喜欢小家伙跟去上学。
一日三兄妹在宋家吃中饭,小绵绵边吃边摇头晃脑,嘴里还时不时咕咕哝哝念叨着什么,宋夫人看得喜欢,问小米阿简休息时是不是教妹妹学书了?她听着有些像二人早上刚学的新书。
小米和阿简都茫然地摇摇头,两人可不敢开小差呢,不然让爹和阿爹知道他们在夫子家陪绵绵玩,爹和阿爹一定不让绵绵再跟他们来夫子家,那绵绵一个小娃娃在家里多可怜!
宋夫人问罢也不在意,喜欢地给绵绵擦了擦嘴巴,倒是宋夫子留意了几日,然后发觉他课上教了什么,这小娃娃一会儿就要咕咕哝哝念叨了,费心去听,口齿不清的绵绵也是有几个音能发准的,确实是他课上教的书!
宋夫子又试探了几次,发现这小绵绵似乎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得不惊叹沉家三个小娃都非池中物,大的两个比他教过的十之八九的学生还要聪慧好学有悟性,小的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年纪,就展现出了超常的本领。假以时日,三兄妹都是人物啊!
这事宋夫子默在心里,连老妻也没告诉,也没跟沉川和梅寒夫夫俩提过,担心人知道后揠苗助长,只仍然用心教导小米阿简,时不时关注一下小绵绵,等着合适的时候给人开蒙。
沉川和梅寒不知宋夫子对自家孩子有多高的期待和评价,还在避着人说小话,感叹他们山庄风水真好,刚开放第一日就吸引来了一个状元预备役。
其余几人一看,亦是交口称赞,陈夫子问了人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去年可有下场参加乡试。已然笃定人是有秀才功名的了。
书生一一答了,言是江州人士,这两年在四处游历,去年并未下场,预备积攒些阅历,下次秋闱再下场。
宋夫子听人说是江州人,马上打发了伙计到堂中,唤了刚刚姗姗来迟,正在堂中陪宋夫人用早食的女儿女婿过来,让两相打个照面。
陈夫子亦道:“那你可要在山庄多待些时日,这山庄十步一景、百步一象,且民风淳朴,有许多新奇事物,于你必定多有助益。”
书生称是道谢,得了几位夫子尤其是宋夫子的赞许指点,满面红光很是高兴,忙又向几人提出自己游历中感到困惑的地方,请人指点迷津。
沉川和梅寒见两方交谈得多高兴,便着人安排一番,然后请众人移步到梨雪居讲学所。
梨雪居讲学所便在用早食这大堂的二楼,四面开了偌大的窗户,正是驻足欣赏梨花的好场所,原也是预备做活动所用的,后来与各家书院签了研学书契后,就添置了合适的案几椅凳,改造成了讲学所。
难得有这个机会,夫夫俩索性跟几位大人夫子商量一番,着人在山庄门口等着,凡是有书生学子模样的上山来,都告诉人梨雪居有大儒讲学,让人尽可前来听看交流;又亲自去请了几位也在庄子的夫子来,临时促成了一场研学会。
韩韶珺一行人到时,正好听见夫夫俩在安排研学会,转头就想跑,被眼神锐利的刘夫子呵住:
“才道你们有些长进,你们又一个个心思不放在正道上了,看看去年下场考成什么样了?都给我来听讲!”
人秋闱考中的只怕这时都在京城了,偏这几个虽有进步但没考上的,这时候还有闲情招猫逗狗,看得刘夫子火大。
居州考得最好的青山书院开始抓教学,其他几家书院的山长夫子坐不住了,马上派人去把此次同来的自家书院学生叫起来,让人赶忙来参加研学。这些学生被叫醒时还懵着,山长/夫子怎么知道他们也来了?
没跑成的韩韶珺几人一阵阵哀嚎,不情不愿地上了二楼,宋夫子也将一同赶来的兄妹三个带走了,剩下方驰和姚贝面面相觑,随后也试探性地跟着人上楼,见无人阻拦,就从容地跟上去了。
上到二楼,方驰才一拍脑袋,想起他还没跟梅先生搭上话!
沉川和梅寒自没时间全程陪同,安排好研学会后,见上山的游客渐多,时候也差不多了,马上邀请了参赛的众人,开始接下去的流程。
舞龙舞狮的、耍杂技的班子走在前面开路,众多游人跟在后面,时不时停下来,问路边的小贩买些新奇玩意儿或是小吃;远处花田间亭台中的游人听见动静回头来看,不甚感兴趣,回身自行探索。
也有游人跟了一程便停下,自散在或花田或采摘园中,在管事处付了钱,动手摘花采果子菜蔬,或是纯粹地徒步赏景,享受山野的宁静自由。
夫夫俩却是要跟完全程的,随着舞狮杂耍班子,领游人大致看过山庄的花田、茶园、果园、药园等等地方,直到时间将近巳时,才在又一处院落停下。
这里有明日比赛的场地,又极适合观赏落日和朝阳,同行的参赛选手、结束研学再过来的韩大人宋夫子等评委,都会在此住下,这是早定好的流程,众人先来的几日也都熟悉了山庄分布。
便是不熟悉,走几步就能看见山庄安排的工作人员,缺什么或是要去哪里,都可向人询问——
作者有话说:八千字还是没写完啊[捂脸笑哭]明天一定完结[捂脸笑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