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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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每旬休假一日, 宋夫子体凉小米和阿简年纪小,让他们跟着书院休假,又在此基础上多休假一日。
是以两个小孩十日只上八日课, 其中六日跟着宋夫子去书院, 余下两日则由沉川和梅寒一起送到宋夫子家。
过了头先两日紧张的日子, 两个小孩又高兴起来,上课比谁都积极。
听他们说书院有许多哥哥会带他们玩,是以每日早晨一到茶馆,不需大人提醒, 自个儿装好要吃的茶点、灌好水壶,等宋夫子到了,兴高采烈跟着人去书院。
茶馆一推出冰饮冰糕, 虽卖得贵价不少, 本就不冷清的生意还是更加火爆起来,几乎赶得上刚开业头两日了,总是座无虚席。
后院韩韶珺赶时间时总爱敲响的后门也打开了, 支了一张方桌, 供后面巷子里的丫鬟小厮来替主家买东西。
酸奶也有冰镇过的, 照例不能外送,另多了几样冰糕和冰镇小蛋糕也是,否则这天气等不到东西送到,冰糕就全然融化得不成样子了, 小蛋糕冰镇效果也大打折扣。
其余加冰的奶茶倒是仍然可外送, 只价格要高不少。不过喝外送的人, 也不在乎贵的这几个价。
茶馆生意更加红火,好在是伙计多,且做的热饮少了, 烧水煮奶的时候不多,制作速度更快了,一日盈利比从前能翻一倍。
想来要不了两个月,买硝石的成本都能回来,往后便都是赚的。如此,梅寒全然放下了心。
只是天气实在炎热,冰块融化得快,制冰所需时间长、消耗大,有时很供不上用。
因此沉川请李牙人联系了店铺主家,与人商量在后院打一个地窖来制冰。
主家还算好说话,最后说定打地窖的钱主家出一半,沉川夫夫俩出另一半。若他日不租赁这铺子了,主家再按比例退还他们一部分钱。
这也给沉川提了个醒,这几日相看新铺面时又多了一个标准。
地窖打了五日,待夫夫俩今日去验收了没问题,就能正式投入使用。
这日早晨,宋夫子书院没课,夫夫俩带着小米和阿简在家吃了早食,又送小孩去了宋夫子家,才转头往茶馆去。
这时辰光顾茶馆的多是书院的夫子和学生,郑晓光等几个跑腿还没生意,茶馆尚且没什么人,是以一眼就能瞧见门口的阮哥儿。
阮哥儿手头上稍宽裕了,没再铤而走险从牙行赊贷银两来倒买倒卖。
头一月卖樱桃枇杷攒下些钱,临近端午时,枇杷价格回落些许,樱桃却是落季再没卖的了。
之后阮哥儿收了些平价的桃子等水果与枇杷一起卖,照例是在茶馆门口卖,只不过他执意要给摊位费,不多,沉川梅寒便收了,又给他支了一张长桌。
值得一提的是,阮哥儿到乡下走动的时日长,许多没时间守着摊位卖东西的农户都将鸡鸭蛋送到他家,由阮哥儿娘和弟弟妹妹收下。
牙行巷子里的人家晓得他家有鸡鸭蛋,做菜差一两个便不特意去集上买了,就近去阮哥儿家买,多买还要便宜些。
有时茶馆的茶点卖得好,鸡蛋用超了数,又急用,就请到牙行附近的跑腿顺道去阮哥儿家带一筐子鸡蛋回来,挺是方便。
鸡鸭蛋赚得不如阮哥儿卖水果多,但多少是个进项,且阮哥儿娘有事情做,人精神头要好不少。
这时辰还早,阮哥儿刚收了些新鲜水果来支好摊子,还有几斤昨日剩下的果子在一旁,卖得要稍贱价些。沉川和梅寒来到茶馆,见人坐在摊位后,手里还缝补着什么。
待走近些,看清阮哥儿缝补的是一件衣裳,且那衣裳瞧着很是眼熟……
阮哥儿察觉来了人,以为是买水果的,笑着抬起头,见是沉川和梅寒,笑容滞了滞,很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裳,“沉大哥,梅阿哥,好早啊……吃早食了吗?”
夫夫俩对视一眼,没点破,笑回:“吃了,你接着忙,我俩先进去了。”
阮哥儿红着脸别了别耳畔的碎发,视线跟着人进了茶馆,见衣裳的主人正认真调茶,没注意到这小插曲,又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继续缝补衣裳。
沉川扫了眼,见孔方金和清水秋霜三人忙得过来,还抽得出空教新人,就拉着梅寒往后院走。
一背着人,状似不忿地哼哼两声,与梅寒咬耳朵:“你都没给我补过衣裳。”
梅寒语塞,“以前在山寨的时候我给你缝补了多少衣裳,你这就忘了?”
那时寨里一人都没两身穿的,沉川上山下河的又极废衣裳,他恨不得每日都要给人打两个补丁,一件衣裳缝补得面目全非,到最后补丁都没地儿打。
“我也给你做了几身衣裳啊,你说你,跟阿金比什么?幼不幼稚?还不如孩子呢。”梅寒好笑地别了人一眼。
沉川不见脸热,甚至有些臭美地笑:“那还是你对我最好。”
又意有所指地拉长了调子:“不成,你表现这么好,晚上我得好好犒劳犒劳你。”
“油嘴滑舌。”梅寒嗔怪地拍沉川胳膊,有些啼笑皆非。
这人是怕热得要命的,这些时日别说做那档子事儿了,人连床上都不睡了,夜里一张凉席往地上一铺,连一块毯子都不垫就往上一躺,也不嫌硌人。
这且还要喊热,时常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才能睡着,早晨起来那凉席上还能留个印子。与前几个月相比着实老实了不少。
夫夫二人在后院验收地窖,与几个工人相谈核对,不知前头茶馆门口来了两顶软轿。
“这便是尚品茗?瞧着……怪是精巧。”轿中人掀开轿帘,见小小的茶馆人满为患,不由柳眉微蹙,“人也太多了。”
旁侧走上来一个丫鬟,边给人打扇边回道:“小姐,婉君小姐问人这样多,可还要进去?或是择人少的时候再来?”
轿中的赵二小姐犯了难。
自早一月吃了胞弟从这处带回府的茶水点心,她便尤其喜爱,隔个三两日便要差人来买,听闻这店里有几样是不外卖的,便很是遗憾。
只早知这尚品茗生意尤好,人来人往的,便是想亲自来品尝也很不方便,只得忍了下去。
后头天气愈热,胃口不那般好了,念头倒是消了许多。
只这几日赵丰年下学回家,总爱念叨念叨这尚品茗新出的冰糕冰饮,每每赞不绝口。听得多了,赵二小姐才消下去的念头又起来,比之从前更甚。
这不今日好友入府来聚,带了些尚品茗的新式茶点来,二人一说谈,竟是都爱尚品茗的东西,自然而然说起新出的冰糕冰饮,好奇得很。
话赶话说多了,二人都有些按捺不住,于是一拍即合,终是亲自出门了。
本以为时辰尚早,茶馆里该没多少人才是,不曾想还是想岔了。然而都到了茶馆门口,要这时打道回府又不甘心。
“只怕这时辰便是人最少的时候了……”赵二小姐望着人满为患的茶馆,纠结不已。
丫鬟想起什么,道:“前边几步路就是砚香茶楼,我去问问这店家……”
茶馆里,沉川和梅寒到前边来时,就见一姑娘站在柜台前,与孔方金几人交涉着什么。
“我家小姐就在旁边不远的砚香茶楼厢房里,你们做好我就送过去,这么些路,和在你们店里也差不多的呀。”
秋霜为难道:“可是我们店的冰糕冰饮真不能外送,否则坏了或是味道不好了,责任可都在我们身上……姑娘不然还是等人少时再来?”
那姑娘拧着细眉,好声好气道:“我知道你们店里有规矩,不过我家小姐当真喜爱你家,一大早特意从北城过来的,好哥儿你通融通融,不说砚香茶楼隔得不远,便是变了滋味,我家小姐也决计不会发难的……”
梅寒顺着姑娘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两顶软轿还停在茶馆门口,轿中人掀着轿帘往茶馆里面看,一对上梅寒视线,先是愣了愣,随即稍稍点头。
“我家小姐虽没来过你们店里,但也是时常差人来买你家茶水点心的,再者我家少爷就在对面书院上学,十日里有八日都会光顾你家,怎么也算是老主顾了,好哥儿……”
小丫鬟舌灿如莲,秋霜很有些招架不住,为难极了,一瞥到沉川和梅寒出来,连忙求救:“梅阿哥,这姑娘想买些冰糕冰饮到砚香茶楼去吃用,这……”
“我们来招呼,你忙去吧。”
“这是我们两位老板,他们做主。”秋霜长舒一口气,忙与那小丫鬟介绍了夫夫俩,忙不迭转头干其他的。
小丫鬟侧首看了看两人,又将与秋霜的说辞说了一番,着重与梅寒说道。
见那小丫头的目标是梅寒,沉川便没搭话,朝梅寒挑挑眉,笑了声,接着顾自进了柜台后面,“还差些什么没做?”
他问了声,听孔方金答了,很快上手干活。
梅寒教那小丫鬟缠磨半晌,最后念及茶馆属实小了些,未出阁的姑娘难能来一次,不忍令人败兴而归,便破了一次例。
但也不是全然开放,只能点三两个冰糕冰饮,像酸奶这类容易坏得仍是不让外带的。
这般小丫鬟也已十分惊喜,连声谢过梅寒,记下冰糕冰饮名字后,欢喜地跑去禀报给赵二小姐。
“快让婉君看看她想要些什么。”赵二小姐亦觉惊喜,等不及丫鬟到后面询问,直接探出头与好友说这好消息。
随后两人一合计,把能点的冰糕冰饮全点了,又另要了些此前没吃喝过的,待小丫鬟返回茶馆,二人才放下心,示意下人起轿往砚香茶楼去。
那小丫鬟是个伶俐健谈的,边等着人做吃食饮品,边很自来熟地与梅寒几人交谈。
这间隙里,夫夫俩才晓得人先前确也没有夸大其词,人确乎是尚品茗的老主顾,她家少爷不是别人,正是对面青山书院的学生,韩韶珺的好友,赵丰年。
没多久,小丫鬟提着东西离开,走到门口见阮哥儿的水果新鲜水灵,又称了些。
夫夫俩忙边忙着手上的活儿边低声说着话。
这茶馆还是太小了,若是茶楼,能辟出好些厢房来,讲究的姑娘哥儿或是要些不爱与人交谈的客都能有更多选择。
只是才买了许多硝石,账面上挪不出多少银钱,开茶楼的想法也只得往后搁置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试试日六
加油啊加油啊
第72章 陷害
砚香茶楼二楼厢房, 赵二小姐与好友落座在窗边,顺着窗朝底下望去,见丫鬟提着食盒走来, 不由露出喜悦神色。
“可算没有白来一趟, 我听说他家冰糕冰饮与别家不一样, 味道要好不少呢。”
赵二小姐喜道:“本来我还想着要是他家实在不许外带,我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你跟我一起进去的。这厢可好,倒省了我一番口舌功夫。”
说话间,小丫鬟到了厢房, 手脚麻利地给二位小姐布置食饮。
“这是安石榴冰茶,这是鲜萃枇杷冰乳……”
只见那两个饮子装在敞口竹筒里,一个泛着鲜嫩的粉, 一个蕴着浓稠的橙, 色泽好看极了。用小巧的木勺搅拌两下,还能觉出底下冰块在碰撞,沉底的果肉轻轻浮上来, 教人食指大动。
接着又取出一份阳桃雪奶糕, 一份蜜桃乳冰泥, 并一份糯米糍裹冰糕,三样冰糕,无一不色美味香,且形状各异, 一呈祥云状, 一呈积雪状, 还有浑圆清透、如剥了壳的鸭蛋般的糯米糍裹冰糕。
小丫鬟口齿伶俐:“糯米糍裹冰糕是店家听到少爷名讳,小姐和婉君小姐又是好不容易来一回,特意送的。”
“我听其他茶客说, 这糯米糍裹冰糕是昨日才出的新品,虽看着平平无奇,却最是难做,做起来极费工夫不说,爱吃的人还多,轻易抢不到呢!”
二人听得得趣,孙婉君忍不住奇道:“他家名字起得这般直白,也不怕教人学了去?”
“许是没这顾虑的,这大街小巷里卖同一种吃食饮子的店铺多了去,名儿直白简单的不在少数,却一百家店有一百个滋味,别家学了也学不去精髓。”
赵佳音接着与友人道:“先前我家那头也有铺子兴起卖乳茶了,我让环儿买过一回,没成想一模一样名字的乳茶,滋味却大不相同,与尚品茗比起来很是差了火候。”
孙婉君:“你一说我也觉着最近卖乳茶的似是多起来了,几回出门都见街边小贩有卖,还别说,有些还算不错,能尝出来里边是有些巧思的。”
二人约好下回一起去其他家试试,迫不及待品尝眼前的吃喝。
正要开动,厢房门响了起来,一开门,原是茶楼小二。
“我们掌柜的知道二位小姐大驾光临,特意让小的奉上一壶茶水,今年珍藏的头茬梨园春,请二位小姐品鉴。”小二带着满脸谄媚的笑,鞠着腰给二人斟茶。
赵佳音微颔首,环儿上前接过茶壶,“劳烦小二哥替我家小姐多谢掌柜的好意了。”
小二嗳嗳应了几声,却没退下,反而望着桌上的冰糕冰饮,做出一副欲言又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
环儿会意,看了看自家小姐,问:“小二哥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小二故意扭捏片刻,做足了“于心不忍”的姿态,“二位桌上的可是……尚品茗的东西?”
环儿摸不着头脑,“确是,可有问题?”
小二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小门小户做点生意不容易,我本也不想说长道短的,可、可赵小姐孙小姐是我们茶楼常客,小的断断不忍看二位……这般呐!”
闻言,赵佳音和孙婉君放下了还没动的木勺,看向那小二。
见状,那小二腰背微微直了些许,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生硬皱眉道:“他家啊,不太讲究。”
“他家做工的都是乡里出来的,以前面朝黄土背朝天。是那店主夫夫两个撞了大运开启间茶馆来,才把这些沾亲带故的穷亲戚带到城里来。乡下人几位也知道,能糊口就不错了,至于别的,干不干净一类,那是不讲究的。”
“就这竹筒,不比大茶楼里精洗几道的细白瓷,里边多藏污纳垢还不知道呢!”
赵佳音二人顿时如鲠在喉,望着几样冰糕冰饮,忽而觉得色泽不如方才看到那般漂亮了,蒙上了一层暗色似的。
小二还不罢休,接着道:“几位兴许是没看见,他家还有两个小儿,不加拘束的,成日在地上耍玩了又跑进跑出的,说不出的腌臜。”
“别看他家生意好,多是平头老百姓,对入口的东西没有大户人家讲究,才不在意这些。实际上认真论起来,没哪个贵人受得了这埋汰。”
一番话听下来,二人完全没有胃口了不说,隐隐还有些反胃,想到从前吃喝下去的许多东西,面如菜色。
“前些日子发生了件事儿,朱苟仁朱秀才二位贵人知道吧?那尚品茗老板家小孩忒没教养,当众辱骂夫子不说,还搬弄是非……”那小二正说到兴头上,不遗余力抹黑,小丫鬟听不下去了。
环儿:“不对呀小姐,少爷回府可不是这样说的——分明是朱苟仁为师不德,书院的宋夫子这样淡泊的脾性,都狠狠斥责了朱苟仁,还向教谕提议,让朱苟仁七月必须参加岁试呢。”
孙婉君惊讶,看向赵佳音:“还有这事?我倒没听说过。”
赵佳音简单与好友说了这事,“若是今年岁试不过,朱夫子秀才功名能否保全还尚未可知。”心下对这小二的说辞便存疑了。
小二卡了一下,一拍脑袋:“瞧我,消息竟是没有二位小姐灵通,在坊间听到什么便信什么了,差点污了贵人耳朵。”
环儿不悦地皱起眉,“不知真假你也敢胡说,当我们小姐好糊弄不成?”
小二连连告罪,腰背鞠得更低,神色更加讨好。
赵佳音神色稍缓,听得环儿问人:“你说尚品茗腌臜,可晓得他家什么时辰洗刷用具?到时我再去观望观望,否则放不下心来。”
“这个,许是晚些时候打烊后吧?他家洗涮时都背着人的,我也不甚清楚。”小二没把话说死,寻常食饮铺子都是这般。
谁知环儿当即瞪人一眼:“胡说!”
“小姐,方才我在尚品茗亲眼盯着他们做的冰糕冰饮,这些竹筒都是现洗的,到后院洗了一通不说,还要拿到店里热水烫煮一番,半点不避着人,店里这么多茶客都看着呢。”
环儿瞪着小二道,“他们老板说是这样更干净。我是不晓得烫煮有没有用,只看见那水清清亮亮的,拿到饮子时竹筒还是温热的呢!”
这小二分明都没到人家店里去过,却空口白牙胡说,险些害得她没办好差事吃挂落,当真恼人得很!
转而向自家小姐道:“小姐,人家尚品茗做吃食饮子可干净了,净手的水都是流水,不是那起子一盆用一天的,专我等冰糕这时辰里,就见他们洗了不下十回手呢。”
赵佳音闻言未发一言,只不咸不淡地瞥了眼小二,径直拿起木勺吃阳桃雪奶糕,孰是孰非心里已有定数。
尝了一口,登时眼睛一亮,招呼好友:“这阳桃雪奶糕好吃,酸酸甜甜的,口感细腻得很,奶香还很浓郁。你不是爱吃蜜桃?快尝尝你那个,你一定喜欢!”
孙婉君如言尝了,很是惊喜。
“果然好滋味——这冰泥乳香馥郁,却不见腥膻,也不知尚品茗如何做的,我小院的厨娘最擅做牛羊乳,做得却也不如他家的香。”
姐妹俩旁若无人地闲话品尝起来。
小丫鬟又给了茶楼小二一记眼刀,才收回视线与小姐们搭话。
那小二心里发毛,手心全是汗,趁没人注意,悄无声息恭敬地退了。
人一走,说笑的两人停了下来。
孙婉君凑近好友,低声:“他家也就仗着背后有李山长做靠山,行事无所顾忌得很。离了李山长,这茶我府里最末等的下人也瞧不上!”说着一指扒开了桌上的那盏梨园春。
可谁让人家就是有这个好靠山呢?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些文人举子但凡圆滑些的,便是这砚香茶楼的茶再次,那也要赞不绝口,漂亮话一茬接一茬的。
偏生饮茶最多的就是这些人。
赵佳音轻笑一声,“可惜尚品茗只是个小茶馆,要是个茶楼有厢房隔间的,我俩还能日日出来聚一聚。还有许多糕子饮子我二人没尝过呢。”
“就是,瞧着有些人眼睛红得可要滴血了……”
厢房里说着小话,那小二一下楼就看见掌柜一双吊梢眼瞅着他。
小二紧紧皮子,不等人问,先回复说:“……赵小姐孙小姐没信。”
“怎么办事的?白拿我那么多工钱!”掌柜不悦地斜了厢房方向一眼,嘴上斥责着小二,心里却在想:没见识,两个女人懂什么茶?人云亦云!
“你去催催,怎么消息放出几日了还半点风声都没有,一群臭鱼烂虾!”
掌柜撂下话,小二说了几句好话,快步走出茶楼,又做起了人。
沉川不知隔着赵老板的书斋,另一边的茶楼还藏着许多弯弯绕绕。
他在在灶边干了会儿就待不住了,汗水欻欻掉,只得出来换了孔方金进去,由他点单记账。
若是此时有人来细看,就会发现他们茶馆的账记得尤其混乱,那字迹几段清隽非常,看得人赏心悦目;几段宛若鸡爪,丑陋得各有千秋,绝非一人之力能写出的丑。
甚至还有几段直教人分辨不出来,只看得出端端正正、四四方方的,笔画也没有勾连错位,其中有秩错落着一些圆润的圈圈拐拐,偏偏无人知道记的是什么。
这便是沉川记的账。
两种文字,每每得空整理账本时,沉川和梅寒都要一人整理一种,然后再彼此相通整合。麻烦是麻烦,但保密程度堪称一绝。
记账的柜台就在门口,很方便点单收银。
沉川记着账,冷不丁听到门口等单子的几人在闲聊。
“真是奇了怪了,我刚过来时发现路上有人说尚品茗坏话,说东西不干净,店里有滑虫耗子什么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我天天来我都要信了。”
另一人:“瞎几把扯淡呢,我从沉老板茶馆开业就跑这边了,可一回滑虫耗子都没见着过。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可不嘛,我也听到这些话几回了,回回我都跟掰扯两句,让人自个儿来看就晓得了。”郑晓光加入话题,“不说咱哥儿几个,这么多茶客可都看着呢,后院也有人进出,干不干净来过就清楚了。”
“我也跟他们掰扯,信的人倒是不多。就是那些乱说的,我认得几个,都是些地痞流氓,都没见他们来花销过一个铜板……”
“有人故意抹黑?”沉川停笔,抬头问几人。
几人没想到专心记账的人会突然说话,卡了一下,就将这几日各自遇到的情况给沉川说了一番。
梅寒过来,听到这话,不由蹙起眉头。他们老老实实做生意,也不知是挡了谁的道,竟至于用出这样腌臜的手段。
“我说呢,那几个好吃懒做的痞子,怎么突然活跃起来成日提尚品茗了,原来背后有人指使!”郑晓光几人见状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常年在城中走动,这类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见过不少,只尚品茗生意丝毫没受影响,一时没想到这茬去。
郑晓光:“沉老板,要不我们哥儿几个去警告警告人,不许他们胡来?”他们行事作风也愈发奔放了。
沉川想了想,问:“能打听到是谁指使的吗?”
“这个好办,跑一趟就能打听清楚。”
之后几人取到单子陆续离去。
沉川一回头,就见梅寒皱着眉站他在身侧,发愁道:“我们不会惹到什么了不得的人吧?”
“不会,放心吧。”沉川捏捏梅寒手指,语气斩钉截铁,“真了不得就不会用这种手段了,对方顾虑的东西可比我们多多了。”
“了不得的人该直接找上门来,这样:”沉川做出恶霸神态,恶声恶气,“就你小子叫沉川?我的地盘也敢撒野,活腻歪了!”
梅寒一下被逗得笑出来。
沉川还没完,抬手轻佻地刮刮梅寒下巴,改为捏着左右欣赏,说:“哟,这你夫郎?你小子艳福不浅呐!得,识相点把你夫郎送我床上去,劳资考虑考虑放你一马。”
“不正经。”梅寒轻拍这人手背,这人不但不知收敛,还凑到他耳边说出些虎狼之词,惹得他直接将人手抓下来,“有人看着呢。”
然而他背靠墙壁,整个人全教身材高大的沉川遮了个严严实实,声音也不大,教人看不出二人私底下在干嘛,只道是夫夫二人伉俪情深。
里边的孔方金倒是想来过问两句,见状又收回了步子转过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稍晚些时候,郑晓光先回来,带回来一则消息:那些地痞流氓都是砚香茶楼买通的。
“起初给钱的人想让他们直接上门来闹事,他们也满口答应了,但不知为什么,人都过了桥了,远远朝茶馆里看几眼,结果又原路返回了,奇了怪了……”
孔方金听了这话丝毫不觉奇怪,默默望了望自家大哥。
就他大哥这大体格子,一身的腱子肉,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很不好惹的气息,而且仔细打听打听就知道,沉川正月里可卖过狼和野猪,记得他的人不少,好些茶客都问过沉川这事儿,沉川也没遮掩。
但凡那些痞子没想不开昏了头,都不可能来找死。
沉川:“那些痞子知道你们打听他们的事儿吗?”
郑晓光:“不知道,我们几个拐着弯问的别人,现在那伙儿还在乱说呢。”
那就是后头还有阴私手段的意思了。
沉川颔首,心里有数了,“成,我知道了,辛苦哥儿几个了,回头请你们吃饭。”
“沉老板太客气了,这都结钱了的。”郑晓光不好意思地推辞。
沉川勾勾人肩膀,“还是要些,没你们帮我们茶馆澄清,这几日我们家生意不可能不受影响。”
干他们这一行的,口碑有保障,但凡说一句胡话都干不长久。他们说的话无论如何都比地痞流氓更让人信服的。
之后几日茶馆众人打起十二分小心,梅寒时不时去饭馆那头看看情况,沉川一直留在这头。
然而虽然常常看见几个生面孔在茶馆外徘徊,却等了四五日也不见人动作,似是在踩点。
这日打烊后,吃完晚食,沉川先送梅寒和小孩回了住处,待入了夜,又摸黑回到茶馆,和孔方金在后边挤挤。
这般又过了几日,在沉川无数次发牢骚以为人不敢来时,终于有了动静。
“噔——”
寂静深夜里,后院忽然传来异响,点着脑袋打瞌睡的孔方金惊了一下,就要起身,被沉川按住了。
二人悄悄将窗柩推开一个缝,无声地朝外看。
只见院里多了个弓腰驼背的黑影,那黑影鬼鬼祟祟站在墙角四下打量,发现无人察觉,蓦地学了声鸡叫。
孔方金忍不住小声吐槽:“这是把我们当猪看吗?睡得再死也经不住他这样作祟啊。”
沉川没说话,仍旧望着那个黑影。
很快,墙头冒出又一个黑影,他骑在墙头,费力地拿了个什么东西,递给下面的人。
“那是什么?不会下毒吧?这么恶毒?!”孔方金看不清楚,被自己的猜测惊了,几欲揭竿而起。
沉川再次把人按下,“不是毒药,一些……动物。”
优秀的夜视能力让他看清那是个笼子,里面装着老鼠滑虫一类,看样子是要尚品茗坐实“传言”。
那两人提着笼子,蹑手蹑脚在院子里行动起来,离沉川二人在的屋子远远的,直奔茶馆前堂。
发现前堂门窗锁得死死的,打不开只能放弃,转在后院四处摸索。
尚品茗打地窖的事没隐瞒,附近人知道得一清二楚,眼看那两人似乎锁定了目标,朝已经投入使用的地窖摸去,沉川猛地踢了下桌子,弄出剧烈的声响。
孔方金猝不及防,连忙夸张地打了个响亮的哈欠,叽叽咕咕“梦呓”道:“唔大哥……有贼……剁了……他们……”
黑影一动不敢动地站在原地,惊恐瞪着房间的方向,石化了一般,仿佛看到了那个比熊瞎子还伟岸的男人。
原地等了许久,见屋里没了动静,两人松了一口,对视一眼,继续朝着地窖下手。
“嘭——”
沉川又踢了脚桌腿。
孔方金接着“梦呓”:“大哥……给……你杀狼的砍刀……”随后在屋里走动起来。
院中两人惊恐不已,当即扔下笼子,撒腿就跑,争先恐后往墙头爬。
院外传来什么东西重重摔落在地的声音,接着是凌乱的、慌不择路的脚步声。动静太大,惊得别家看家护院的狗子此起彼伏狂吠。
沉川和孔方金来到院里,倒在地上的笼子还关得好好的,里面关了数十只老鼠。
那老鼠饿了很久,用尖锐的牙齿啃噬着木笼,仔细看,还有几只在互相残杀。
“这他大爷的也太缺德了,我们地窖里全是明儿要用的冰,要真让他们得逞了,少说咱也要损失几十两银子!”孔方金提着笼子,怒不可遏。
孔方金:“走大哥,我们报官去!”
沉川却是拽住了人。
“不报官,我们以牙还牙。”——
作者有话说:日六失败,明天再努力[化了]
第73章 反击
次日一早, 砚香茶楼刚开门。
“如何?”
“我们哥俩办事,金掌柜可放一万个心吧。”
“就是,我俩把东西放到他们店里, 没人发现, 要不了多久……”
昨夜出现在尚品茗后院的两个歹人讨好地笑着, 咧着一口黄牙,在砚香茶楼金掌柜耳边汇报战况,隐去二人被吓破胆的一幕,夸张美化了不少。
金掌柜皱着眉, 神色嫌弃地避开一步,“成吧,自个儿去领赏。”
“多谢金掌柜, 金掌柜下回还有这差事还找我们, 保管给办得漂漂亮亮的。”二人谄媚地笑着。
金掌柜尚算满意,摆摆手让人走了。人一走,便转身哼着隐晦的艳曲回了柜台后, 心情极佳地拨弄着算盘。
不久, 茶楼来了贵客, 金掌柜连忙起身迎上去,“吴大人赏脸光顾,这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迎着人进了茶楼, 正要引人去厢房, 一回身冷不丁一个趔趄, 差点被撞了个人仰马翻。
“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金掌柜瞪着慌慌张张从后厨跑出来的底下人,“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冲撞了贵人我拿你是问!”
“掌柜的,后面、后面……”
金掌柜一记眼刀, 底下人吞吞吐吐的话便咽了回去,只道忙着采买一时失了分寸,告罪冲撞了贵人。
金掌柜功力深厚,将吴大人吹捧得很是舒心大度,不在乎这点小事。
待送人进了厢房,金掌柜出来就唤来底下人询问。
“掌柜的,后面突然蹿出来好多、好多老鼠,还有两窝蛇!”
金掌柜责怪:“怎么教这东西溜进来,昨日打烊没关紧门窗?就知道偷懒,好吃懒做。”
底下人冤枉:“不可能呀掌柜的,昨儿……”
说话间,喊来处理蛇鼠的人到了,金掌柜皱着眉与人一道去后厨。
只见后厨一片鸡飞狗跳,老鼠四处逃窜,几条丈把长的蛇飞快追逐着老鼠,而还有几个没跑的人上蹿下跳的,抓到什么就用什么往蛇鼠身上砸,乱糟糟毫无秩序可言。
捕蛇人很快控制住场面,将人清出后拿出工具优先捕蛇。
“哎别碰那儿,那儿放的白瓷茶碗,摔坏了你可赔不起……那儿也别碰,紫砂壶!”
金掌柜就与一帮子人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时不时惊呼一声,扰得捕蛇人束手束脚,比预计时间多花了好半晌才将蛇捉完。
刚舒了口气准备回身结算,眼角忽而瞥到什么,登时冷汗直冒——
灶台与柴禾的夹角里,一条近三角形头、体背黄褐色且有一环一环椭圆形褐色色斑的蛇,正上身直立、吐着信子,虎视眈眈盯着他。
“土脚蛇!”又叫短尾蝮,剧毒。
捕蛇人出声瞬间,那蛇猛地一扑。幸而他没有乱了手脚,当即用捕蛇棍一下扫开蛇,躲过了一次攻击,“来个人搭把手!”
然而听到蛇的名字时,围观众人已经毫不犹豫四散跑开,惊慌之中,身体圆润笨重的金掌柜摔了个狗吃屎,不巧的是一只慌不择路的老鼠恰好跑到他身下,顿时被压成了鼠饼。
“来扶我一把!”
金掌柜一时起不来,急忙命人搀扶。然生死关头,往日溜须拍马最能耐的一群人没一人回来,权当什么也没听见,飞快往前堂逃去。
金掌柜又气又怕,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就见那捕蛇人一个铁锅盖住了蛇。
蛇被罩住,却并不严密,铁锅两只耳朵撑着地,被里面的蛇一碰撞,就摇摇晃晃起来,几欲翻倒。
捕蛇人二话不说往外冲,一下超过金掌柜,金掌柜骇得要命,连忙呼哧带喘跟着往外跑,顾不得身上的脏污。
砚香茶楼,先前教金掌柜迎上二楼的吴大人下楼来,正欲离去,忽而听得一阵喧哗,随后一群人争先恐后跑到前堂来,个个神色惊惶、肝胆俱裂。
在人冲出大门前,吴大人随行下人拉住一个人,问:“发生什么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毒蛇!土脚蛇!”那人一把甩开人,闷头往外冲。
闻言,吴大人大吃一惊,拔腿就走,奈何慢了一步,被后面冲来像一头野猪似的金掌柜狠狠撞上,毫无抵抗之力地摔在地上,被金掌柜压着不说,衣裳、手脸还沾上什么黏糊糊、湿漉漉的东西。
跑出门的下人赶忙折回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沉重的金掌柜拽起来,搀扶底下的吴大人。
大堂内茶客被这边的骚动惊扰,听得茶楼后厨出现许多老鼠和蛇,其中还有一条剧毒的土脚蛇,当即什么也不顾了,起身直冲而出。
一时间,砚香茶楼人仰马翻。
待一群人争先恐后跑到门口大街上,街上已经站满刚跑出来的人,还有许多听到声音过来看热闹的,沉川亦在其中。
众人惊魂未定,有的一头雾水,有的后怕不已,也有回过神来的,发现金掌柜和吴大人身上挂着老鼠惨烈的尸体,人群中又是一番惊叫。
“这么大的老鼠,砚香茶楼这是几年没抓老鼠了!”
“兴许就是老鼠太多,才引来的蛇呢!”
“怪不得我方才觉着那茶滋味不对,指定是放了太久,都不知被老鼠爬过多少回了!”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前不久在他家喝出不明物体来,现在仔细想想,多像滑虫呕——”
……
金掌柜拍着心口大喘气,根本无暇顾及四下人声,好似魂儿还在后厨里没跟上来。
先前店里的茶客不满,纷纷找上金掌柜,嚷嚷着让人退钱一类、赔钱一类,金掌柜自顾不暇。
人群中的沉川听到说有毒蛇,不由困惑了一下。
昨晚那两人带来的老鼠饿了很久,为了避免伤人,他和孔方金直接将之处理了,然后又去去城郊抓田鼠。抓田鼠期间遇到两窝蛇,看着没毒,顺手就也抓了来吓唬人。
先前在山寨抓过蛇,许大夫医馆的孙小大夫早教他们辨认过,他们没认错,不该有毒蛇才对。
一帮子人围着金掌柜,都站得远远的,没人发现沉川直接进了砚香茶楼。
片刻后,沉川一手抓着一条蛇的七寸出来,“你们说的毒蛇是这个?”
正讨伐金掌柜的一干人闻声回头,登时不约而同大退几步,“不、不知道啊,没见着。”
“是这个?”沉川将蛇靠近金掌柜询问。
他身上还有死老鼠,想来是见过蛇的。
金掌柜花容失色,连连后退躲避,“拿远点拿远点!”
沉川:“到底是不是?”
“是它,土脚蛇。”还没离开的捕蛇人道,“小兄弟小心啊,土脚蛇很毒的!”
见人拎绳子一样拎着那毒蛇,捕蛇人心里发毛得很,真是不知者无畏!
“这不是土脚蛇,”沉川甩了甩蛇,“就一条颈棱蛇,没毒。”
众人又退一步,看沉川的目光都变了,生怕他没拿稳,把蛇甩飞到自己身上。
被错认为毒蛇的颈棱蛇挣了一下,想盘绞起尾巴逼迫压制自己的人放手,又被刷刷甩散开,像个玩具,无可奈何极了。
捕蛇人诧异片刻,靠近了些细细观察,终于发现这蛇与土脚蛇有些细微不同,甚至目光也比极具威胁性的土脚蛇要温和不少。
最后下了定论,“当真是颈棱蛇,倒是我看岔了。”
后厨那种相对繁杂的地方,认错蛇确是情有可原,且对于这类涉及性命的家伙,还是能有多小心就多小心为妙。
确定这蛇没有威胁,金掌柜一颗提起的心稍稍落下,随即想到什么,登时怒从心起。
“这蛇一定是你放到我们茶楼的!”
围观众人一下懵了,这沉老板给他们解决了一道隐患,金掌柜怎么还反咬人一口呢。
沉川:……没错,就是我。
沉川:“我与金掌柜无冤无仇,何故使这等龌龊手段?金掌柜反应未免太过激了。”
“我……你!”
金掌柜不傻,想起找人干的事儿,恐怕早被面前的人识破了,如此说话意为敲打他呢,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同样的手段返还到自家身上,金掌柜气愤不已,却不能将那些阴私放到台面上来说,否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金掌柜:“你要不是提前知道里面是什么蛇,怎么可能敢在大伙儿都以为是毒蛇的情况下进去看?我看你就是存心的,贼喊捉贼!”
围观众人也觉不对起来。他们有些听到有毒蛇就着急忙慌跑了,这人偏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蹊跷。众人忍不住看向沉川。
孔方金站出来:“我大哥自是有本事。”
“知道我们尚品茗怎么开起来的吗?就是我大哥抓毒蛇换银子开起来的!”
有人不信:“怎么可能?那得抓多少蛇才……”
孔方金:“大伙儿要是不信呐,尽可以去问许氏医馆的许大夫和孙小大夫,我大哥抓的蛇全卖予他们了,也因为这啊,许大夫还收了我们寨里的小伙儿做学徒呢。”
许大夫不比沉川一行外来户,世代在城里经营着医馆,口碑极好,名声很不小,在场之人几乎都晓得。
捕蛇人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前几日去医馆卖蛇,问了几家,价钱都不如以往高,听闻是几月前收了许多蛇货,可是你们送去的?”
沉川抓的蛇太多,除了几个较为稀少的品种,其余的由许大夫牵线搭桥卖给其他医馆,是以城中医馆都不如何缺。
尚品茗有位茶客恍然大悟,“难怪我说今年给我老娘抓药怎么没往年贵价,原是里边最贵的一味药货多了的缘故?那沉老板可是干了件好事儿啊!”
孔方金“矜持”地点点头,编道:“我大哥已经许久不干捕蛇的事儿了,这不是听你们说有毒蛇,怕蛇伤人才出手的嘛。金掌柜偏偏还倒打一耙,真教人心寒。”
话说到这份上,尚品茗许多茶客纷纷跟半信半疑的路人说起沉川杀野猪猎群狼的事情来,语言之生动,活像他们才是亲身经历者一样,路人不由更信了几分。
如此一来,沉川身上毫无嫌疑了,只金掌柜那头,他的一番话可有恩将仇报的意味了。
沉川“大度”道:“这段日子天热,蛇虫鼠蚁多活跃,金掌柜可要多上心,免得一个不察教店里入了小贼,那损失可就大了。”
说罢将被他甩得晕头转向的颈棱蛇一扔,正正摔在金掌柜面前,吓得人下意识又后退几步,“既是无毒蛇,那便还给金掌柜吧。”
金掌柜面沉如水,自然听出了弦外之意,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时光倒流,将自己一番话全收回去。
然孔方金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如若这人抓蛇的本事是真,那更说明这蛇是他所放,否则为何茶楼开了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蛇?
这人瞧着多正派,还不是使这等下作手段!
“这便不劳烦沉老板费心了,”金掌柜咬牙切齿地露出和善笑容来,“砚香茶楼规模大底子厚,人手也多,出不了问题。沉老板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他还想再说什么,一边旁观了这场闹剧的吴大人冷哼一声,黑着脸拂袖离去——地上扔着一件糊满老鼠尸体污渍的薄绸衫。
“吴大人!”金老板顿时顾不得找面子,忙想跟上去与人赔罪,却教砚香茶楼的茶客团团围住。
这茶楼消费不低,却除了这样的事儿,纵使有李山长做靠山,那不得给人个说法?
沉川没管金掌柜如何息事宁人,拍拍衣裳回自家茶馆。
一回到茶馆,梅寒迎过来,“听金掌柜话里意思,怕是不肯善了了?”
方才他也想跟沉川一道过去的,临出门前,沉川在他耳边说了句有蛇,让他害怕就别过去。因此他就待在茶馆里远远望着。
两家距离不远,几方说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沉川哼笑一声:“管他善了不善了,我怕他不成?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说着就要牵梅寒的手,被梅寒没让,往后一步避开了。
梅寒轻皱眉望着沉川方才甩蛇那只手,“先去洗洗手,再换身衣裳。”
“什么意思,嫌弃我?”沉川佯怒瞪眼。
梅寒:“不嫌弃。快去。”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看着面前的人。
“嫌弃我还不承认。”沉川嘀咕着,晓得人怕他身上有蛇,也没强行去牵。
只路过时趁人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啄了梅寒侧脸一口,接着得意地跑去后院了。
出去看热闹的茶客还没回来,梅寒无奈地捧着方才被亲的脸颊,嘴角刻着柔和浅笑。
不曾想一抬头,正对上一双一眨不眨的眼睛,是阮哥儿。
“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阮哥儿一阵慌乱,欲盖弥彰地码起本就码得整整齐齐的果子,一张脸飞快红了。
梅寒笑笑,只觉自己脸皮似乎厚了不少,想着要让某个时时刻刻动手脚的人克制克制,在外面不许乱来。
他摇摇头,先回了柜台后面,与同样怕蛇没出去看热闹的清水忙活起来。
而煮熟的大虾似的阮哥儿坐在小凳儿上,一双眼睛不自觉往街上人群中的某个人飘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74章 闹事(修)
与夫夫二人猜的不错, 金掌柜并未善罢甘休,先是找了头先两个痞子的麻烦,后又另寻了几个人来, 致力于不让尚品茗好过。
到沉川梅寒休息这两日, 店里只有孔方金三人带着几个新人在。
午后, 尚品茗来了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三人凶神恶煞的很是面生,此前从未见过。
晓得自家茶馆与砚香茶楼有摩擦,又被提点过警惕些, 清水一下打起精神,不动声色地拐了拐秋霜胳膊,示意人抬眼看。
那三人没急着动作, 混迹在茶客中观察了会儿。待搞明白别人怎样点餐的, 互相对视一眼,相继到柜台点餐,然后挑了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怎么办?感觉他们要使坏。”秋霜有些紧张, 不由靠近清水, 低声道。
清水微微摇头:“先做, 盯着他们。”
秋霜轻应了一声,往里去告知孔方金消息。
专挑沉川梅寒不在的时候前来,鬼鬼祟祟的,一定有猫腻。
三人很沉得住气, 一直到点的乳茶上桌才显露异样——其中两人作势埋首饮茶, 眼睛却四处扫视着, 宽阔的身影将桌上情形遮得严严实实。
失去视野,秋霜不由着急,与清水说了一声, 放下手里的活儿,直接拿着抹布出了柜台,擦拭着锃光瓦亮的桌面。
正留心观察着那三人,冷不丁与一双略显凶恶的眼睛对视上。
秋霜强自镇定,没露出异样来,做出巡视哪张桌子有脏污而随意对视上的样子,自然而然移开目光。
好在是那人似乎没起疑,很快移开目光。
有茶客结账起身离开,秋霜顺势换了张桌子收拾擦拭,视野正好。
桌面收拾得差不多,三人还是没有动静,但秋霜不能再停留了,否则要教人察觉不对。
无奈,秋霜只得端起脏竹筒,打算送去柜台上后立刻端上其他客的食饮,转身来继续盯着人。
就在离开前一刻,余光忽然瞥见了异常动作——二人遮掩下,几乎背对着秋霜的另一人偷摸从衣袖里拿出个纸包。
秋霜心神一凛,登时想到:投毒诬陷!
电光石火间,秋霜什么也来不及想,身子一歪,一下朝那人身上摔过去,“哎呀!”
那人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手狠狠一晃,打开的纸包一下被抖散开,白色未知粉末一半飞进竹筒内的乳茶里,一半洒在桌上,而乳茶也洒了大半筒出来。
“怎么干事儿呢!”三人很快回神,迅速将纸包一揣,凶神恶煞地拽着秋霜。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啊大哥……”秋霜连连道歉,“大哥消消气,我今儿没吃早食,方才两眼发黑一下就没站稳,实在是对不住!”
秋霜将竹筒放到旁边桌上,飞快用抹布将桌上的奶渍擦干。
三人不依不饶,秋霜便道:“这事儿错在我,三位大哥的账算在我头上,我另外再补偿三位各一份茶点,三位意下如何?”
有便宜占,三人自是愿意,但这便宜还不够大,只拽着人不让走——还别说,不怪有人眼红寻他们哥仨来找麻烦呢,这家生意好,东西滋味更好。
孔方金闻声出来查看,见三个大汉拽着秋霜不让走,忙上前打圆场,将秋霜换下来。
秋霜一脱离魔爪,忙回到柜台后面,见人对上孔方金态度要好些了,心下才松了口气。
清水关切:“没事吧,怎么突然摔了?”
秋霜摇摇头,示意人跟他走到灶边不见人的地儿,“我看见他们拿出一包东西,多半是害人的,你瞧。”应声抻开一直攥在手中的抹布。
只见抹布上除了乳茶的湿渍,还蘸着许多乳白色粉末。方才混乱之中,秋霜趁擦桌时将那粉末一并擦了过来。
“这是要下药?”清水瞳孔微睁,“郑晓光说之前有人用这招害人我还不大信,不成想是真的?!”
两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秋霜想了想,说:“他们现在多半注意着我,你拿抹布从后面离开,去医馆验验,看看是不是毒药。”
“成,我快去快回。”清水接过抹布,跑到后门处又调头回来,“玉儿你跟我一块儿去。”
两人很快从后门到后院,又从后院径直离开,茶馆内无人没发现少了两人。
待孔方金跟那三人扯皮回来,秋霜又将自己的猜测和清水去向一一告诉他。
孔方金听完,想了想,“单子你带他们做。”而后他又从柜台后出来,端了几样茶点,热情地来到三人桌前。
“茫茫人海中相遇也是缘分,我跟三位大哥一见如故……”
孔方金一屁股坐下,发挥十成功力与三人侃侃而谈。
三人起初还很是警惕,没多会儿也打开了话匣子,一个接一个吹起牛来。就这样被孔方金拖住。
但孔方金也没坐太久,约莫过了一刻多钟便起身,继续回柜台后忙去了。
他走后不久,三人先是将桌上剩余的茶点乳茶一扫而光,然后不闹事也不离去,就这么坐着吹牛。
直到先前掏纸包那人神色有异,大声道:“嘶,肚子疼!”
另外两人毫不迟疑接话:“出门前不是才去过茅房吗,又想上?”
“不对劲,我闹肚子了!”那人喊了声,站起身就问孔方金茅房在哪儿,孔方金指指后院,叫了店里一个机灵的少年带人前去。
人一去,余下两人张弎和李肆,开始了。
“你家东西不会放坏了吧?我兄弟身体好得很,轻易不会闹肚子。”张弎“怀疑”地望着孔方金。
李肆附和:“我肚子也觉得不舒服,刚吃的这些东西有问题!”
孔方金马上出来与人交涉,店里其余茶客闻言,一夫郎帮腔道:“你们是不是来之前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隔三差五来这儿,可从来没吃坏肚子过。”
孔方金顺势道:“我与这位夫郎一样的考虑,若是我们店里的东西坏了,那发作起来不会这般快呀,泻药的功效也不外乎如此了吧?”
张弎怒目而视:“我们仨今早既没吃又没喝,难不成被自己唾沫吃坏的肚子!”
李肆狠狠一拍桌:“想店大欺客是吧?我告诉你没门!你们今儿要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兄弟三个可不答应!”
孔方金辩解了几句,李肆又骂:“我兄弟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岁小儿要养活,我可告诉你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兄弟俩一定告到官府去,告得你们倾家荡产!”
秋霜刚去后院吩咐了少年把人锁在茅房里,一回到前面就听见这句话,当即瞪圆眼睛,又转回院子里,还不声不响带去了几人。
“我们店里绝不卖坏食饮,所有牛羊乳都是每日天不亮……”
“什么东西?好臭啊!”
孔方金话未说完,就有茶客闻到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臭味。
“谁家这个点清茅房?!”
“我不行了,臭得太过分了!”
纠缠孔方金的二人意识到什么,二话不说往尚品茗后院闯。孔方金拦不住,也过去了,身后还乌泱泱跟了好些看热闹的茶客。
只见先前说闹肚子的大汉被尚品茗几个人七手八脚按在地上,秋霜两手拿着长长的粪瓢,从茅房里舀粪水往大汉嘴里灌。
大汉拒不配合,拼命挣扎,导致挣扎幅度太大,一下巴杵上去打翻了粪瓢,满满一大瓢粪水噗噗泼了他满头满脸。
“哇啊啊啊快让开!”
不知谁喊了一句,尚品茗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好悬没让地上的人溅一身粪水。
“小霜你们……在干嘛?”孔方金看愣了,三人上门搞事儿他都没真么震惊。
秋霜又把粪瓢伸到茅房里,“让他把药吐出来,免得有个三长两短赖上我们铺子讹钱!”
说罢看到目瞪口呆的张弎李肆,指挥道:“那两个是不是也吃药了?快按过来!快!”
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刚刚按人的几人一拥而上,动作十分娴熟,手法比按了十年年猪的老屠户还要老道。
张弎李肆回过神,慌忙挣开人,“你们干嘛!我没吃药!我没吃唔唔唔!”
不知谁动作那么快,三两下死死捂住人的嘴,“快快快,要挣开了!”
然而在场的六个尚品茗伙计年纪都不算大,体格也小,力气远远比不过人高马大的张弎李肆,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按不住人。
孔方金立时回头喊:“大伙儿帮帮忙,这三个吃了药想讹我们铺子,快灌粪水让他们吐出来,别闹出人命啊!”
那李肆刚在茶馆还说肚子不舒服呢。
闻言,几个早就蠢蠢欲动的茶客一撸袖子,神情兴奋地跟着孔方金扑了上去。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这么多双手,张弎李肆逃无可逃,硬生生被人按到了茅房边上。
秋霜举着罪恶的粪瓢,舀了粪水缓缓靠近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看粪瓢离自己不到两寸远,情急之下张弎爆发了无可比拟的力量,猛地甩开捂在他嘴上的铁手,面目狰狞喊:“我们带来的那是泻药不是毒药!我没吃!是泻药!放开……呕!”
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一瓢粪水正中面门,势不可当灌进他嘴里。
“他说什么?什么泻药?”帮着按人的茶客没听清。
另一个茶客一巴掌扇开李肆不肯就擒的手,“管他什么药,要他们全部吐出来!一个也别想跑!”
……
早在张弎李肆对孔方金发难时,阮哥儿就察觉不妙,果断跑去找了沉川和梅寒,二人赶到茶馆时,看见的就是这乱得人畜不分的后院,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好不容易控制住场面,闹事的三人趴在地上呕吐不止,二人才得到机会过问详情。
秋霜:“大当家的,梅阿哥,我看见他们往乳茶里倒不知道什么药粉,怕闹出人命来,才这样做的……”
被讹点银子事小,要是他们茶馆死了人,那真是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了。
夫夫俩没责怪人,反而倍感欣慰——纵使他们不在,这几人都能应付到这地步,方方面面都有考虑,很是不错了。
没一会儿功夫,清水带去的伙计,玉儿,领来了孙小大夫。
孙小大夫已经看过,抹布上的粉末是芒硝,一种泻药。又诊看过张弎几人,俨然是食入了过量泻药,并不是秋霜以为的毒药。
听到这个结果,秋霜和孔方金不约而同看向呕吐得死去活来的三人,想不通为什么只是泻药,先前他们却能用那么大的口气说话。
一时间尚品茗几名伙计,还有热心肠帮忙按人的茶客,都有些无法言说的尴尬。
孙小大夫诊治三人期间,清水一头热汗地回来了,身后还跟了几个官差。
他离开茶馆的路上就嘱咐过玉儿,要是抹布上的药粉没什么异常,那他们就原路返回;反之,就让玉儿请大夫来茶馆,她则是直接跑去衙门报官。
敢上门来找麻烦,那就做好见官的准备,反正他们茶馆行得端坐得直,不在怕的。
张弎三人直接被官差带走,作为当事人的秋霜和孔方金也要去衙门对簿公堂。梅寒不放心,让沉川跟着去,而他留在茶馆里处理后续事宜。
茶客们也转移阵地,去衙门继续看热闹了。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梅寒没要茶客们的钱,反而将在场之人的信息记下,等人下回再来的时候给人算半价。今日是开不了张了。
茶客相继离去,梅寒就关了铺子,带着几个新人先清点了一遍茶馆的物件。
茶馆没丢东西,银钱也原模原样在柜台下方,但做好的茶点、冰饮冰糕,还有地窖里的冰块,恐怕都不能用了——粪水臭味实在霸道,茶馆还得关门三五日才行。
几个新人里里外外打扫了几遍,梅寒算完损失,顿时心痛得不行。
茶点和冰饮冰糕的损失还好,勉强能承受,主要是地窖制好存着的冰块。
刚才实在太乱,粪水泼得到处都是,有些浸入地窖污了冰、染了硝石,算下来损失足有二十多两银子!
梅寒心一揪一揪的疼。
承受不了,他直接带着算好的账去了衙门。
到衙门时,案件几乎已经水落石出,张弎三人蓄意构陷尚品茗,许多茶客都能作证,加上从他们身上搜出来装泻药的纸包,他们万万抵赖不得。
三人被判赔偿尚品茗今日所有的损失,三人也都认了。
然而等梅寒拿出赔偿单,三人傻眼了:“这么多?!”可别是反过来讹他们!
沉川:“我铺子里制好的冰块被污,再使用不了;还有许多硝石毁了,一斤要一百二三十文钱,若是不想赔钱,那便一比一将损失的所有东西赔了。”
相较之下赔钱还算小事了,若是赔硝石,一般人没点门道,可上哪里买去?他们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见沉川态度如此强硬,又想起这人在外的凶名,眼看判决就要成定局,张弎立刻反水:“是有人指使我们这样干的!”
第75章 道歉
张弎三人是城里横行多年的恶霸, 常年给人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金掌柜本以为绕了几个弯收买了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哪成想还有东窗事发的一日。
张弎几人道出了收买他们的中间人,中间人一见气势汹汹的衙役, 一个劲儿认错讨饶, 二话不说将背后指使的金掌柜供了个干净。
听到幕后指使人的名字, 沉川和梅寒丝毫不觉惊讶,心里早就隐隐有了猜测,一直防着人使坏呢。
早晨听到尚品茗的动静,金掌柜立刻按捺不住, 派了小二去探看情况。不过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小二在外面偷着看,看不见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知实在混乱得很。
金掌柜听到汇报, 不免得意地笑起来。
这招数虽然阴险俗套,但他用这招搞倒了不少小门小户,对此很有信心。
直至官府衙役到砚香茶楼传唤, 金掌柜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以为几个衙役与寻常人一般, 有事儿想巴结他们李山长,特意来走茶楼的路子。
然而自得不过两息时间,看清衙役后面丧眉搭眼的中间人,金掌柜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金掌柜跟我们走一趟吧, 有人检举你……”
金掌柜不可置信地望着避开他目光的中间人, 衙役不耐烦地催促时, 他连忙拿出钱袋塞给衙役,“几位辛苦了,这点心意不多, 请几位喝一盏薄酒。敢问几位……”
衙役掂了掂钱袋,分量不俗,与同伴对视一眼,便与这往日眼高于顶的金掌柜说了公堂上的情形。
听完自己是如何被招供出来的,金掌柜不由暗恨不已,这几个蠢货,竟然因为区区二十两银子反水,不知道到时候找他加钱吗!
等到了公堂,金掌柜才知晓事情远比他想的要糟糕。
只见公堂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砚香茶楼被他弄了一身老鼠尸身脏污,臭着脸离开且之后无论他送了多少东西都再没去过砚香茶楼的吴大人。
吴大人见了金掌柜,似乎又想起某些并不美好的记忆,脸色更难看几分。
涉案人员全部到齐,师爷先陈述了案情的前因后果,不等金掌柜开口为自己辩驳,吴大人不耐烦地摆摆手,直接宣布判决结果。
在原封不动赔偿尚品茗所有损失物什的前提下,金掌柜还需给予尚品茗一定金钱补偿,承担尚品茗停业几日损失的收入,并公开向尚品茗道歉,承诺绝不再犯,否则等待他的就是牢狱之灾。
“大人,这不……”金掌柜震惊开口,吴大人懒得听,一拍惊堂木,喊了声退堂,直接拂袖而去。
堂上的孔方金三人高兴地站起身,向面如菜色的金掌柜道:“金掌柜记得这两日把东西送过来啊,不然到时又出什么事儿,咱邻里邻居的闹得多不好看。”
“尤其是硝石,可千万别缺斤少两。”
金掌柜不悦地冷哼一声,“小家子气。”
孔方金才不管败将的嘲讽,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眯眯跟人说:“对了,我大哥说当面道歉就不必了,金掌柜写一页道歉书,陈述清楚这件事的原委,然后送到我们店里就行。”
“限时两日,金掌柜是文化人,两日应该能写出来吧?”
金掌柜气了个仰倒,这和把他面子扔在地上踩有什么区别?却也只能认栽,事情到这地步,不照做的后果更丢人!
金掌柜一句话也不说,黑着脸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怒气冲冲走了。
人群外的沉川示意梅寒看金掌柜气冲冲的背影,“瞧这人,分明是他先起的坏心,这样子活像被我们陷害的可怜人一样,啧啧。”
“大哥!”孔方金几人乐滋滋出了衙门,“这下那姓金的恐怕不敢再找我们麻烦了。”
岂止是金掌柜,今日看戏的人多,其他有坏心的看到向来嚣张的金掌柜都吃了瘪,那张弎几人还满头满身粪水的惨样,轻易也不会想不开去招惹他们啊。
梅寒笑笑:“大伙儿都辛苦了,这次回去休息五日,铺子这头我们另找人来清洁。”
“哇!梅阿哥真好!大当家的也好!”几人小小欢呼几声。
沉川:“这有什么,连轴转这么久,休息几天不碍事,你们不休我跟你们梅阿哥还想休呢。”
“休,我们休!”清水连忙出声,转头问秋霜:“休这么久,我想回山寨一趟,秋霜你回吗?”
两人说着休息的打算,孔方金凑近了沉川,低声问:“大哥,这回休息……有工钱拿吗?”
之前端午没休息给了几倍工钱,这会儿他可还惦记着呢!
沉川笑着给人一拳:“你小子是掉钱眼里了?”
“跟老三那样脑子有病的人才不爱钱,我机机灵灵一小伙儿,爱钱咋了?”孔方金振振有词,又朝沉川挤挤眼睛,“也不用跟端午一样给几倍工钱,我不贪心,给一倍就成。”
沉川:“这几日的误工的工钱也写到赔偿里去,金掌柜财大气粗,想来我们区区几个小伙计的工钱,他是赔得起的。”
孔方金狂喜,“几倍?”
沉川伸手比了个三:“不过你有特殊要求,我也尊重你的选择,你一倍。”
清水秋霜又是一阵欢呼,孔方金夸张地哀嚎一声,跟沉川据理力争。
梅寒笑望着两人斗了一会儿嘴,然后出言将方才夫夫俩商量的结果告诉几人:
“我跟你们大哥刚才商量了,这月开始就提工钱,你们三人能力强,每人提一两五钱;玉儿几个新人稍差些,提五钱银子。”
三人:“!”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比带工钱休息还要教人高兴啊!
几人高高兴兴地离开衙门,迫不及待回茶馆告诉其余人这个好消息。
“二愣子。”沉川啧啧看着孔方金的欢脱背影,忍不住问梅寒:“这小子对钱这么敏感,怎么别的方面一点也不开窍呢?”
白瞎了人阮哥儿给他缝的衣裳。
梅寒好笑地揶揄人:“也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一肚子歪心思的。”
“我怎么一肚子歪心思了?”沉川不服地挑着眉毛。
梅寒只望着他,但笑不语。
沉川故作严肃,审问人:“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一肚子歪心思了?我多正直多正经你还不知道?”
梅寒不说,想掉头走,腰却被人牢牢箍着,动弹不得。
“冤污了我还想这样糊弄过去?正好还在衙门门口,走,回去请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
梅寒笑得不行,连忙拉住作势要进衙门的人,讨饶道:“我说错了话,你是最正直最正经的。”那笑盈盈的样子,却教人更不信他的话。
沉川显然还没玩够,非要人说出个一二三来。无奈,梅寒只得踮起脚,伏在他肩头,悄声说了什么。
沉川破功露出个笑来,马上又肃了肃脸色,忍住了,瞧着怪唬人的。他神在在道:“成吧,念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
“嗳,多谢沉老板大人不记小人过。”梅寒接着说,“那接下来去接孩子?”
“走吧。”
第二日早晨,夫夫俩还没出门,大门就被人敲响了:金掌柜差人送来一应赔偿物品和银钱,附带一页道歉文书。
沉川像模像样抻开文书,端着架子问:“是金掌柜亲手所书吧?可别拿别人的字迹糊弄人,省得到时候还要请金掌柜重新写一页。”
“是,沉老板放心,我们掌柜亲自写的,不敢诓骗沉老板。”
沉川读着金掌柜的道歉声明,时不时或点头或蹙眉,让来送东西的是砚香茶楼的小二不自觉捏了把汗。
待小二离开,沉川啧啧两声,跟梅寒说:“还记得吗,之前还没开茶馆的时候,我们俩本来想去砚香茶楼看看的,结果这小二态度傲慢得很——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嘛。”
梅寒也想起了几月前的光景,感叹道:“还是趋炎附势、欺软怕硬啊……”
沉川:“再硬能有我硬?放心,没人能欺你,我给你撑腰。”
梅寒想到些不合适的,没说话,甩甩脑袋将之挥散,笑着应了沉川一声。
沉川:“赔的钱没少吧?少了我找姓金的麻烦去。”
“没少,”梅寒把单子递给沉川,“还多了五十斤硝石。”
五十斤不是五斤,不可能是送错了的。
“多了?我就说金掌柜财大气粗嘛,五十斤说送就送。”沉川掂了掂硝石,确实多了,“不管他,他敢送我们就敢收。”
接着胡乱扫了几眼梅寒递来的单子,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转而把道歉声明递给梅寒。
“这上面写的什么?好夫郎快给我念念,我来品鉴品鉴姓金的文采怎么样,好歹是个掌柜呢——要是没什么文采,到时候咱给他贴到茶馆大门口,他不就丢老脸了吗?咱……”
梅寒一顿,不由失笑。他倒是忘了眼前这人“大字不识一个”了-
砚香茶楼二楼厢房。
“东西都送到了?”
金掌柜对面,一个身着长袍的中年男人端坐着,不紧不慢吹着茶雾。
“送到了,山长。”
中年人:“硝石也送到了?怎么说?”
小二:“也送到了,梅夫郎看到了硝石,没说什么,反倒是沉老板……”
小二顿了顿,看了眼脸色不大好的金掌柜。
“沉老板说,若是道歉声明不是掌柜的亲手所写,那就要掌柜的重新写。”
金掌柜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姐夫你看看,他们尚品茗欺人太甚!”
李山长神色没什么变化,不疾不徐放下茶盏,挥退小二,才微微蹙起眉。
李山长:“欺你也给我忍着!”
“要不是昨日宋知章找到我,我都不知你行事如此狂妄,吴大人你都敢得罪了,你还有什么不敢?”
听到吴大人,金掌柜气势弱了下来,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李山长不耐烦地摆手,“我不管你和尚品茗有什么过节,马上要会试了,这段时间你给我安分点。要是再闹出这种丑事来……”
“我可不止一个表妹。”
李山长的表妹夫,金掌柜头皮一紧,偃旗息鼓了,“我知道了姐夫,我一定管好底下的人。”
然而没过两日尚品茗重新开张,刚被勒令安分守己的金掌柜听到个消息,恨不得把尚品茗吃了!
“不好了不好了,掌柜的不好了!尚品茗把你写的道歉声明贴在大门口了!”
金掌柜出门一看,就见尚品茗门口聚了许多人,都围着尚品茗那个油嘴滑舌的小子,而那小子正大声念着:“沉老板亲启,鄙人金……”
金掌柜两眼一黑,几欲昏倒。
尚!品!茗!
第76章 哑嫂(修)
即便尚品茗不贴出金掌柜的道歉声明, 因为对簿公堂那日许多茶客和路人都涌去衙门看热闹,金掌柜干下的糊涂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金掌柜只觉走在路上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偏生他又被李山长警告过, 发作不得, 实在憋闷。不爱在外晃悠显摆了, 这几日每日早早去茶楼,天黑路上行人少了才离开。
虽砚香茶楼与尚品茗中间只隔了一家书斋,双方会面的频率却大大降低。
这么相安无事到了五月底。
五月最后一日是尚品茗发放工钱的日子,恰好轮到沉川和梅寒休息。
这日书院休沐, 小米和阿简也不用上课,还在睡懒觉。
夫夫俩没叫人起床,只在厨房留了饭, 然后去了茶馆一趟, 通知店里的伙计:“今日打烊后别在茶馆做饭了,到家里来吃。”
孔方金眼睛一亮,“大哥给我们做一顿好的?还是发工钱?”
沉川:“给你两锭子你吃不吃?发工钱!”
“两锭碎银?那也成。”
“两锭子铁拳。”沉川摆手牵着梅寒往外走, “成了别忘了啊, 今儿打烊别拖延, 否则晚上真要扣你工钱。”
本以为发生了后院那出闹剧,虽店里熏了几日草药,但茶客多多少少会觉得膈应,会影响茶馆生意, 不成想歇业五日之后, 来茶馆花销的客更多了。
除了“小别胜新婚”的老客, 还多了许多远几条街的新客——
先前与砚香茶楼的官司不算大,胜在热闹,晓得的人多, 一传十十传百,不止金掌柜丢了大脸,茶馆名声更是大了不少,更多人知道了,许多都乐意来看看,不愁没生意。
生意好自是好事,但不得不提醒人按时打烊。孔方金在挣钱上有着使不完的牛劲儿,要是沉川和梅寒没看着,他为了多卖出几单,总爱拖后打烊时间。他一拖,清水秋霜几个也不好意思提休息。
饶是茶馆的活儿再比农活儿轻巧,一天下来也劳累,更何况玉儿几个还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姑娘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敢伤了底子。
这几日新老茶客空前的多,不指望孔方金准时准点打烊,好歹有扣工钱三个字约束着,还是能收敛很多的。
今日要人到家里去,不全是为了发工钱。
歇业的几日里,沉川和梅寒没有闲着,一举跟李牙人定下了两家铺子,一家是自家开分店用的,一家是替孔方金定的。
孔方金、清水、秋霜三人成长很快,已然能够撑事儿了,且玉儿几个新人也逐渐上了手,茶馆是时候扩大规模了。
孔方金精打细算攒下不少钱,于钱财一道上也更为大胆,早想好从寨里贷几两银子来,那就足够运营一个小茶馆了。
清水秋霜先前在山寨没攒下什么钱,性子也更谨慎求稳,打算再干一两个月才开新店。
沉川和梅寒再开一家分店,既能挣钱,又能让清水和秋霜离了他们两个历练历练,让人多添点信心。
是而今晚发了工钱,二人还要统筹安排一下接下来老店和两家新店的人手分配情况,顺道大伙儿在一块儿搓一顿,联络联络感情。
出了茶馆,夫夫俩又去了尚品食那头,让王阿叔今晚也带着阿耿、小云,还有后来新招来的几人,一起到家里领工钱和聚餐。
这月茶馆生意极好,饭馆因热汤热菜多,生意比不上茶馆,但一月营收也有茶馆的三分之二,很是不错。
想了想,干脆连李小河几家也叫上,大伙儿谈一谈唠一唠,要是经营有什么问题或是遇到麻烦之类的,互相通通气儿都能有个照应。
这样一来人可就多了,起码要做三四桌人的饭。
因聚餐是临时起意,昨儿没给饭馆这头说,这头也匀不出菜蔬来,夫夫俩给人打完招呼就直接去了菜市场,得买些菜肉,早些准备起来。
到了菜市场,夫夫俩边逛边看。
“先买菜蔬,肉一会儿去杨老哥摊上买,买两条猪后腿该够了,再看看杨老哥今天卖没卖牛羊肉。”沉川牵着梅寒的手盘算着,“鸡鸭鱼要不要买?”
“买几尾鱼吧,鸡鸭不好做,只我们两人忙不过来。”梅寒回着,在一个菜摊前停下,“这韭菜不错,瞧着又嫩又新鲜,买两把吗?”
沉川捡了一把韭菜瞧看,摊主笑声说:“夫郎好眼色,这韭菜是今早刚从地里割来的,今年的头茬呢,最嫩不过了。四文钱一把,甭管炒鸡蛋还是清炒,味道都差不了。”
那韭菜绿油油的,一根稻草捆着,看起来没什么杂草泥沙,打理得极好。一把分量不少,单独炒约莫能炒一盘,夫夫俩就要了三把,预备拿来炒鸡蛋。
付钱时摊主见梅寒眼神逡巡着,顺口推销:“这豌豆荚也是刚送来的,上头还有露水呢,夫郎拿些回去炒个肉片,准好吃!”
沉川:“豌豆荚就不用了,有没有豌豆尖?”转与梅寒道:“买些回去做个肉丸汤,味道好。”
“有的有的。”摊主忙把背篓里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豌豆尖拿出来,“豌豆尖五文一把,二位瞧瞧,嫩着呢。”
夫夫俩看了看,见确实脆嫩,也要了三把。
然后提着菜篮一路往菜场深处走。
没走几步遇到了熟人:那对卖豆腐的王姓夫夫二人。
“沉大哥梅夫郎今日这么早就来买菜啊?”
王家夫夫俩现在每日都要送一板豆腐去尚品食饭馆,卖豆腐的位置也逐渐固定下来,就在这菜场里支了个小摊攒客,不四处跑动了。
因而遇到沉川和梅寒买菜的时候也多了,但往常二人都是午间或傍晚时候来,今日这么早还是头一回。
“今儿招呼人吃饭,可不得早早做准备嘛。”沉川回了声,要了两方干豆腐。
“今儿干豆腐压得尤其嫩,沉大哥梅夫郎做的时候有个数……”
只见夫夫俩装的两方豆腐软软晃着,木桶里的水豆腐更是如皮冻一般细腻软嫩,瞧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梅寒:“嫩才好吃呢,我就觉你们家豆腐比别家还要嫩两分。”
可惜今儿招呼人吃饭,不然称些水豆腐回去,调个酱汁,简简单单却是再美味下饭不过了。
双方说谈间,忽而听见些争执声。
“我说十斤就是十斤,十条黄辣丁哪儿来的十三斤?爱卖卖,不卖就滚,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声音是从一家鱼铺传来的,鱼铺老板蛮横地立在鱼铺前,他面前似乎是一对母女,两人都背着木桶,只木桶个头大小不一。
瘦骨嶙峋的母亲着急地比划着什么,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女儿则与那老板理论,“余老板你一定是称错了,我们在家里才称过的,十三斤,怎么会才十斤呢?你……”
那余老板不听她说话,毫不留情地赶两人出铺子。
慌乱间,女儿背上的木桶狠狠一晃,里面的水一下晃出来泼了她一头。她却顾不得自己,忙稳住身形,好不让鱼晃出来。
见沉川和梅寒皱眉望着那边,王夫郎低声说:“这是哑嫂和她女儿。她们卖的鱼好,都是放在水里一起背来城里的,我们之前买过一条小的也有一斤三两,指定又是这余老三欺人了。”
接着沉川和梅寒就晓得了人的身世。
哑嫂是个苦命人,听说小时候并不哑,是生了病家里不给抓药,硬生生熬哑的。十五六岁被家里嫁给一个瘸子,那瘸子还爱打人,自哑嫂生了个丫头后更是变本加厉。
去年初瘸子跟人喝酒醉死了,哑嫂母女俩被婆家赶出了门,娘家又不肯多养两张嘴吃白饭。
好在她们村长不是丧良心的,把自家荒废了的破草房给二人住,又划了两分菜地给母女俩。
后来不知怎么的,母女俩养起了鱼,慢慢往城里卖鱼。
只不过两人无依无靠的没有背景,卖鱼时常被人压价。压价也就罢了,更多时候是卖不出去,还要平白让人占便宜。
那余老三压价狠,也是晓得她们的鱼颠簸了一路,再原路背回去的话能不能活还未可知,母女两个一定会卖他,无非多扯扯皮罢了。
只是不知是怎么了,平常只那哑巴来卖鱼,她又不会说话,三两句就能搞定的事情,今儿偏偏多跟了个小蹄子来,斤斤计较烦人得很。
“余老板再称称看,先前送来的鱼就给了你好价……”
小姑娘说到这里,本就不耐烦的余老三一把推开拉扯他的人,“什么给我好价?是我高价收了你们没人要的鱼!今儿我心情不好不想收了,赶紧给我滚!”
小姑娘人瘦体格小,被推得一下摔在地上,“我的鱼!”
母女俩忙把在地上挣扎的鱼一一捉到另一只水桶里,又急又怕。
“这余老三!就他最……”王家夫夫话未说完,沉川和梅寒就三两步过去,给地上的两母女帮忙捡鱼。
“谢谢,谢谢二位。”小姑娘朝两人道谢。
沉川心思一转,猛地朝哑嫂道:“大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老幺呀!”
满眼感激的哑嫂表情一滞,懵了。小姑娘也迷惑地望着沉川,又转头望望梅寒。
梅寒一阵尴尬,大概晓得人冒出了什么鬼主意,顶着两道懵然目光,硬着头皮微微颔首。
沉川:“大姐不记得我也正常,毕竟大姐出嫁时我还没桌腿高,大姐回家时我又还在外地做生意没得归家……”
“但我忘不了大姐,打小就属大姐对我最好……如今我在外地成了家,一直惦记着回来看望大姐!大姐,这是我夫郎……”
梅寒忍着尴尬又点了点头,“大姐……”
沉川絮絮叨叨念完给自个儿安排的身份,忽而面目一狠,回身瞪着余老板,“大姐刚才就是这老小子打你和我外甥女?”
正看几人“认亲”的余老三懵了下,“我可没打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我就是轻轻推了她们一下!”
哑嫂的“幼弟”显然不信,一把抓着余老三衣领,直接将人提得双脚悬空,“就你欺辱我大姐?”
“我没有呀!我们正常谈生意!”余老三百口莫辩,望着人饭碗一样大的拳头,忍不住一阵害怕。
哑嫂是有弟弟没错,但她弟弟从没去过什么外地,而且好吃懒做,三十岁了还没讨上媳妇夫郎,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人?
母女俩几乎看呆了,完全不知道哪里冒出个这么凶悍的幼弟和小舅。
待余老三被吓唬得什么错都认,梅寒适时上去“打圆场”:“今日头回见大姐和外甥女,你收敛些,别吓到人了。”
沉川状似听劝地松松手,余老三终于双脚着地,寻回了一丝丝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沉川:“我可不是好糊弄的,你坑骗了我大姐多少钱?”威胁地攘了攘余老三衣领子。
“我、这、没有坑骗啊!你情我愿的买卖!”
沉川眼睛一鼓,人顿时支支吾吾起来,半晌不肯实话实说。
梅寒就问哑嫂母女俩。
母女俩回过神来,哑嫂比划几下,小姑娘解释说:“我娘说之前来他家卖了八次鱼,少的时候他会昧掉一两斤,多的时候昧三五斤。我家鱼三文一斤!”
她平日在家打草喂鱼,今天是特意跟来的,不想继续让余老三占便宜。
沉川收回视线,再次瞪着余老三,“一次五斤,八次就是一百二。怎么说,老小子麻溜还钱?”
余老三虎躯一震,“如何有这么多?我……”
“那是要跟我们去见官了?也行,省得你说我们人多欺负你,请官老爷来断官司罢。”说完提着人往外走。
“不见官不见官!”他就是仗着这母女俩不敢报官才胡来的,要是报了官他鱼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还钱,我还钱总可以吧!”
沉川放开了人。
余老三不快又不敢反抗地数了钱来,要递给沉川。沉川一扬下巴,“给我干嘛?给我大姐啊。”
余老三嗫嚅了下唇,还是没说什么,憋屈地给了钱。
随后夫夫二人领着母女俩离开鱼铺,街对面的王家夫夫暗暗朝他们竖了个大拇指。
走远了些看不见鱼铺,几人才停下来。
“大姐以后别去这家卖鱼了,他家价低不说,还欺人得很。”
方才捡鱼时都看了,母女俩的黄辣丁又活泼又肥美,正常来说就算低于市价卖给鱼铺,一斤也能卖五六文,余老三打个对折还不满足,当真想钱想疯了。
哑嫂打了个手势,梅寒猜是多谢的意思,便笑笑让人不用谢。
沉川:“你家鱼养得好,多不多?多的话不如以后将鱼卖给我们,我们不压价,按市价收。”
饭馆那头也有鱼菜,不过要每日到集上买,生意好时一日要用十余条。
这要量比不上大酒楼,想来母女俩应当能供应。
果不其然,母女俩又惊又喜,“真是太感谢二位了,既帮我们要回了钱,还肯收我家鱼!”
随后两边谈好每日供应的数量,沉川和梅寒把买菜的事推后,先带人去了饭馆认路,又与王阿叔打了声招呼,让两边互相认认人。
饭馆今日的鱼已经买来处理好,夫夫俩还是把母女俩背来的鱼买下,自家留下五条晚上吃,另外往茶馆送了两条让孔方金几人中午吃。
还剩下三条,一条给隔壁书斋的赵老板送去,一条送去给宋夫子家,最后一条送去给杨嫂子,三条鱼便一条不剩安排完了。
晚上吃的五条不便现在宰杀,母女俩还跟着走一趟送到家里,转移到自家木桶里。
小米和阿简起床有一会儿了,本来伏在桌上写字,听见动静跑出来,看到鱼都很是欢喜。
两人杵在水桶边摸鱼,很是稀罕,咯咯咯笑得可开心了。
第77章 聚餐
待几人走远了, 余老三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那夫夫俩提着菜篮子,一看就是买菜的,哪里有来认亲的样子?再说有哪家认亲不是去家里而是跑菜市场的!
想到这茬, 便也觉得周边商贩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起来, 一个个看笑话似的望着他, 还有几分瞧不起和幸灾乐祸。
余老三脸涨成了猪肝色,记恨上人,找了不远处跟自己关系尚可的几个摊主商户好生打听了一番,一听到那对夫夫姓名, 刚起的歪心思就熄火了。
连砚香茶楼的金掌柜在他们手上都讨不到好,他一个小小鱼铺的老板,还是算了吧, 左右不在一条街上不来往便是。余老三憋屈回了铺子。
余老三还是过于乐观了, 他回了铺子没一个时辰,就见沉川夫夫俩又来了菜市场,大摇大摆地问价买菜,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甚至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半点不回避, 反而笑眯眯点头致意。
竟气人至此!
余老三冷哼一声,愤愤转过了头,再也不看。
梅寒将铜板递给摊主,接过芭蕉叶包的酸菜, 就见身边的人一脸嘚瑟地对着余老三笑, 不由也扬起唇, “买好了,人都走了就别望了,走吧。”
“我可没望他, 是瞪他,还是他先瞪的我呢。不过他眼睛没我大,瞪不过我。”沉川顺手接过酸菜放到菜篮里,执了人的手继续逛。
边走边道:“我总觉着买的酸菜不如你榨的香,也不够酸,不得劲。”
这包酸菜是买回去做黄辣丁的,此前夫夫俩也常买来吃,或是做成素的酸汤,或是放些葱姜肉沫做成荤的都很是开胃。
有时买些山菌子回来,和酸汤炒做一锅,味道美味极了,都不消再炒其他菜,一家四口便能就着吃一顿香喷喷的晚饭。
梅寒微微弯着眼睛,回说:“那下回休息时来买十斤萝卜菜,回去我榨一坛酸菜放着吃。”
“还是我们小梅夫郎会疼人~”沉川高兴了,“过一两个月回山寨也买些芥菜苗回去栽,等天冷了正好能吃,又能炒又能榨酸菜,到时候……”
酸菜夏秋用萝卜菜榨,冬春用芥菜,两种菜榨出来的味道不一、口感不一,但有一个共通点,吃不腻味,隔不了三五日就要吃一回。
夫夫俩买菜花了半个多时辰,一晃眼就要正午了,两人得用一下午收拾出几桌菜来。好在是先前送鱼去给杨嫂子时顺道买了肉回来,猪后腿两只,牛羊肉各五斤。
往回走时沉川和梅寒半路拐了个弯,把出门时顺路送去找小伙伴王雪、卫中淳玩的小米和阿简接上。
回到家,夫夫俩简单做了三个菜,一家四口吃了午饭。
之后沉川找来个两头开口的破罐子,在院墙下生起火来,将猪后腿架上去烧猪皮上的毛桩子。
梅寒把昨晚就开始泡的米控到甑子里蒸头一道,头道蒸完还要倒出来洒水分饭,再重新装到甑子里蒸第二道。
这般虽比铁锅直接焖饭麻烦,但一次能做的更多,蒸出来的米饭不会夹生,吃着也比焖的香。
蒸饭期间,梅寒带着两个小孩择菜,择完菜让小孩捡葱捡蒜,自己端了菜蔬和牛羊肉去要去水井上清洗,让沉川叫住了。
“在厨房洗,这日头正毒辣,水井那边也不凉快,小心中暑。”沉川站在院墙狭窄的阴影里,早放弃擦满头满脸的汗了,擦的速度还赶不上流汗的速度,“一会儿我烧完肉再去挑两担水回来,费不了什么工夫。你别去了。”
梅寒一想也是,便将东西端回厨房,先熬上一锅酸梅汤,又找出留在家里用的硝石来制上冰,好让人一会儿烧完肉能喝上些冰的解解暑,做好这些才开始做其他的。
沉川提着烧好的猪后腿到厨房,梅寒手里调面糊的动作没停,只轻声嘱咐人:“酸梅汤在碗柜里镇着,歇会儿再喝。”
“我就知道小梅夫郎舍不得我晒太阳。”沉川打趣人一句,拿皂角快速洗了手上的油污就打开了碗柜,将人的叮嘱抛诸脑后。
他一动,两个拿着蒜头的小孩像嗅到肉香的小狗似的,闻着味儿就跟了过来,仰头眼巴巴望着他,意图不言而喻。
夫夫俩没亏着小孩嘴巴过,不过小孩吃寒凉的东西都有定数,铺子里的冰糕都不能吃太多,每天只能两人同吃一份冰糕,或是同喝一份冰饮,再多是不允许的。
见沉川只看着他们笑,小米忍不住提醒说:“爹,今天的冰冰还没吃哦~”
呼了一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沉川才端碗出来,一人盛了半碗酸梅汤,又给自己盛上满满一大碗,端着走到梅寒身后。
“先给小梅夫郎喝一口。”
他突然出声,将似乎在想什么的梅寒吓了一小跳,有些哭笑不得地:“你喝吧,我不……”话未说完,凉凉的碗口就碰到了他的下唇。
梅寒拗不过,伸手接碗,结果人又收手将碗拿开些。
“我喂你。”
也不知道这人又突然起了什么兴致,梅寒只好就着他的手喝。
沉川却是没喂人吃过东西的,喂得急了,酸梅汤一下从梅寒红润的唇间溢出来,又顺着光洁瘦削的下巴淌下,划过颈间流畅的弧线,打湿了前襟一角。
沉川:……
天地良心,他什么也没多想,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兴起想喂人喝两口酸梅汤,那酸梅汤自己就滑下去了……
沉川喉结上下动了动,“我的我的,我给你处理了。”
梅寒拿手帕的动作一顿——沉川埋首含住他的唇,厮磨两下,顺着酸梅汤的痕迹位移到下巴,贴着继续向下……
梅寒下意识推了推人,没推动,忙侧目看两个小孩,见小米和阿简凑在一起喝酸梅汤,完全没注意这头,心里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拍了随时随地耍流氓的沉川侧腰一下。
“都是臭汗,你也不嫌脏。”
沉川低低吸了口气,捉住腰上的手,抬起头来咬了咬梅寒下唇,低声喃喃:“香的,好喝。礼尚往来,晚上我也请你喝酸梅汤。”
他的唇还贴着梅寒的唇,不大的气音消弭在二人唇齿间。
意识到这人又说了什么放荡话,梅寒忍不住耳朵一红,赶紧将人推开,色厉内荏地瞪了人一眼,却是眉目含情,更让人想胡来。
沉川还想做什么,被梅寒坚定赶开,“正经点,一会儿吃饭的人就要到了,还一个菜没出锅呢。”
沉川上下其手占了些便宜,讨到好处,才暂且老实下来,心情很好地把酸梅汤喝个精光。
随后夫夫二人在厨房忙活开了。
灶边太热,梅寒就安排沉川洗了猪后腿,先切一小半来,切片、切条、剁肉沫,其余的放到大锅里煮,煮透后捞出来切片、切块做蒸菜,另外切了些肥瘦相间的肉片预备炒回锅肉。
牛羊肉也一并处理了,一个切成薄片准备焯水做成凉拌,一个切块做成清炖。
梅寒则烧了锅菜籽油,端来先前调的面糊炸鸡蛋泡泡。鸡蛋泡泡炸了三海碗,接着把沉川切好的肉条裹上面糊炸小酥肉,然后是豆腐圆子、茄盒……
夫夫俩配合有条不紊,阵仗堪比做年夜饭。
小米和阿简两个小孩就开心了,一人端了一个碗,一会儿到这头要两片煮肉片,一会儿到那头要两个鸡蛋泡泡,也不知是嘴馋还是觉得有乐趣,反正活像两个小要饭的。
等到太阳将要落山,夫夫二人忙得差不多了,两个小娃也吃了个半饱。
“今晚要不在院子里吃?”沉川提议,“人多,屋里虽然坐得下,但挤着闷热得很。”
这会儿的太阳最是温柔,不如早些时候热,时不时还有习习凉风拂过,可比
梅寒亦有些心动,“太阳还没落完月亮就出来了,天气好晚上也不必点油灯,确实惬意。”
说干就干,夫夫俩从厨房出来,去堂屋、大人小孩的卧房搬了三张桌出来,小孩就跟在后头端凳子。瞧着不够坐,但也无妨,等清水秋霜回来了再去隔壁借几张桌凳过来。
“怎么还没来?老二又拖后打烊了?”
两人摆好桌凳,蒸菜差不多出锅了,却仍不见人来。
“我先炒菜,你去铺子里瞧瞧。”
沉川刚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呢,就听到孔方金的大嗓门:“耶好香,蒸肉的味道,嫂夫郎肯定要炒菜了!”
秋霜几个的声音要小些,听不甚清晰,只听得出语调是很欢乐的。
沉川打开门,笑怼了孔方金一句:“再不来我可要去请你移驾了。”
梅寒听见声音,从厨房探出头来,“先坐一会儿,在炒菜了,等人来齐就能开饭。”又转身回厨房,放快了炒菜的速度。
和清水秋霜打了招呼,沉川领着孔方金和两个少年跟在二人后面,去隔壁院子搬了足量的桌凳过来院里。
院里陆陆续续来了人,有站着、坐着唠嗑的,有去厨房帮忙的,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逗小米阿简玩儿,一伙儿人蹲在地上看阿简养的那只小鸡啄土。
那只小鸡也是生命力顽强,鸡主人都说它恐怕不好养活,愣是让阿简一个小娃娃养得好好的,成日除了吃食和跟着小孩玩,就是这里啄一啄那里刨一刨,日子过得好不逍遥快活。
等李小河几家离得稍远的到了,沉川招呼一声,厨房来了几人端菜,很快满满当当几桌菜上齐了,所有人落座。
这方小小的院子里,充斥着碗筷碰撞声,中年、青年、小孩欢快的说谈声,还有一只小鸡咯咯咯的叫声顽强插入其中。
满满的烟火气。
第78章 变化
“明儿新铺开张, 咱安排安排人手。清水、秋霜还有老二去新店,老二一个人,就带三个帮手过去, 清水和秋霜……”
饭桌上, 沉川将明日的安排娓娓道来。
本来新店是新环境, 夫夫俩是没打算让清水秋霜二人过去的,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小哥儿,还是在熟悉的地方慢慢来好,书院这头茶客都熟悉了, 大部分客都是性格不错的。
但两人一听到夫夫俩的打算就开口争取,想要去新店,原话是这样的:“还是大当家的和梅阿哥在书院这头吧?东城北城离书院和宋夫子家路都要远不少, 这头方便小孩读书。
“而且我们俩总要立起来, 去新店正好历练历练,准不会辜负大当家和梅阿哥的期望的。”
二人说得不错,且能有这样的上进心, 沉川和梅寒是很高兴的, 却也不全然撒手不管, 而是安排了三个伙计一道过去。
三个伙计里两个姑娘一个小子,两个姑娘性子一个活泼能说会道,最会招呼客人;另一个话不多但干活很是麻利,又快又稳, 几乎没出过差错;至于小子, 手艺上不如两个姑娘好, 胜在性子好还不怕事儿,块头又大很能唬人,有他在能教人安心不少。
这般一来他们就开三家茶馆了, 每日奶量需求不少。
一头产奶高峰期的奶牛,每日早晚各能产将近十斤奶,牛吃得好还能多产些。小牛犊吃草外也要喝些奶才行,那能拿来卖的牛奶有约莫十斤。
茶馆一日要用六七十斤鲜奶,那就得有七头在哺乳期的母牛,吴丽娘夫妻俩没这么多牛,更何况还要恰好处在哺乳期,那就更少了。于是二人早早想了法子从村里其他家收牛奶。
茶馆给他们的价是三文钱一斤奶,他们从别家收给的是五文钱两斤奶,两斤奶赚一文,再合上自家的,一日能有一百二三十文进账。
这时候哥儿生的孩子,除了极个别人家只舍得喂米糊,大多是喂牛羊乳的,是以养奶牛奶羊的人家比沉川想象中多,有人买奶能卖奶,没人买也能充当半头耕牛用,都是财富。
听得大牛村吴家收牛奶,许多外村的也能问价。
先前吴丽娘夫妻俩只收本村的牛奶,后头听见要开新茶馆的消息,就陆陆续续开始收别村的,为了避免当日奶量收够导致别人白跑一趟,当日收哪家奶都是前一日人家来打了招呼,提前定好的。
说来前段时间还有农户直接到茶馆来问收不收牛奶,教沉川和梅寒拒了。
这般散收不方便,还容易扯皮,丽娘夫妻两个把控严,有坏奶或是放了不少时候的奶都是不收的,这都有经验。
不说杨嫂子那一层关系在,只是与夫妻俩打交道的这段日子,已晓得两人的人品和能力,他们是信得过夫妻俩的。凡是有来铺子里问的农户,都让人去大牛村与夫妻俩交易。
夫妻俩晓得这事儿,每日到了收了村里的奶之后,就驾车到城门口等一刻钟,收别村的奶。
这般一来,别村的不用绕远路去大牛村,早起几刻钟等在城门口卖了牛奶,然后顺道进城买卖农产或是回家做活儿都不耽误时候,几方都方便。
时日久了,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村都晓得卖奶是个什么流程,家里有多的奶就提前去大牛村打招呼,来茶馆过问的就少了许多。
从明日起,丽娘夫妻俩每日就得给他们茶馆送两百多斤牛奶,要的奶变多,卖到钱的人家也会增多,村里村外许多家都要仰仗他们这层关系。
夫妻俩日子好过不少,不止钱实打实揣进了兜里,向来势利眼攀着小叔子家养老的公婆也变了人似的,会对他们嘘寒问暖了。就连小叔子一家也变了,每日亲亲蜜蜜、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好大哥好嫂子地唤。
张刚子多感动,还说家里人变好了。吴丽娘毫不留情地骂了人一通,将丈夫骂清醒了。
她吴丽娘从前哪儿受过他们老张家这么好的待遇?还不是自己腰杆硬了,到人家要仰仗她了,公婆和小叔家要变好早变好了,还等得到今天?
再说什么叫好?她姐姐姐夫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帮衬他们叫好,她姐姐姐夫的熟人肯出钱与他们做交易叫好。其他上下嘴皮子碰出来的好都是虚的,改明儿讨不到好处了,还不是像烟像云那样,说散就散了。
“要我说丽娘多清醒,该她管家的,刚子还算听丽娘的话,没糊涂到那地步上。”唠嗑唠到丽娘家事上,众人有感而发,很是感慨。
吃吃喝喝的间隙里,新老铺子的事儿一一安排妥当,话了家常琐事,也听了李小河几家不少生意经。
几家人运道好,没遇到什么麻烦,生意尤为顺遂,收益也还不错。
真真印证了那句老话,树挪死人挪活,好似从背井离乡后,日子艰苦过,但总归来说可比从前顺畅得多。
吃完饭一伙人收拾了残桌洗了碗筷,又四散着坐在院子里,在习习凉风中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刻。
这时沉川和梅寒从屋里抱了钱匣出来,放在最中间一张桌上,“来来来,发工钱了,念到名字的上来领啊。”
人不多,仪式感倒做的很足。孔方金几个很捧场地围过来,李小河几家自是没工钱领的,坐在原位没动,被着欢快氛围感染,笑呵呵地与身边人说话。
“第一个,秋霜,这月上工二十日,休息十日,其中五日工钱一半,又五日工钱三倍。工钱总共是……”
“十八两!”沉川还没念完,小米兴奋地报出个数来,顿时惹得一帮人哄堂大笑。
小米仰着小脑袋四下望了望,“阿爹你们笑什么啊?”
阿简心算两遍,才板着张小脸纠正小米:“不是十八两,是一两银子、和八百二十三文。”
“我算错了哦秋霜姑姑~”小米被大人笑了也不恼,缩缩脖子,可爱地朝秋霜龇着一口小白牙。
秋霜喜欢地揉揉他小脑袋,旁边李小河打趣说:“咱小米和阿简都会算术了,好生厉害,看来夫子教的时候没偷懒,用心学了。改明儿我也把你们石头哥哥抓来,给他找个学堂上。”
张石头是寨里的孩子王,最皮实不过了。
之前跟着双亲下山来做生意欢喜新奇得很,结果每日除了招呼客人就是招呼客人,被拘得哪儿也去不了,呆了四五日就呆腻了,缠着磨着要回山寨去放牛,要漫山遍野到处耍。
夫夫俩哪有那功夫送他回去,硬压着人又干了两日。
后来张石头趁自家两个爹招呼客的时候跑了,集结了其他几个跟双亲下山做生意的孩子,招呼也不打,一帮子小孩暗搓搓跑回了山寨。
几家人发现孩子不见差点急坏,以为教拐子蒙晕背走了,忙关了铺子要找寨里人帮忙。不成想几方一碰面,发现各家孩子都不见了,那就不难猜了,指定是一帮人伙着干坏事去了。
但没亲眼见着到底不放心,联想到听孩子说了几回要回寨子,几家人就一起回了山寨。
回到山上还没进寨子呢,就见一帮小孩聚在溪里摸鱼打水仗。
几家大人二话不说折了细长的枝条,气势汹汹上去逮孩子。
有老实的站在原地挨揍,如张石头那般顽皮的拔腿就跑,等被大人抓到直接挨了双倍的揍。那一天,整个山寨都回荡着一帮孩子的惨叫和讨饶声。
不过那天后,几家也没逼着孩子下山来了,任由人在寨里撒野,反正也不是蠢的,饿了晓得自个儿做饭吃,米面粮油家里都有,想吃别的什么自己去地里就找了。
“石头那小皮猴子,你抓他来他回头又敢一个人跑了。”谈到这些趣事,几家大人都忍俊不禁。
这头沉川和梅寒见两小只发工钱多来劲,就把这活儿交给了他们。
早跃跃欲试的小米把账本塞给阿简,“阿简你认的字多,你来念,我数钱~”
阿简服从分配,就着晚风中微微晃动的火光识别着账本,谨慎念道:“二叔上工二十二天……”
孔方金作严肃状,“发工钱的时候得称呼我名字呀小工头,可不能让别人晓得我是你二叔!”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逗小孩逗上瘾了,沉川和梅寒也不出言相帮,就站在旁边笑。
热热闹闹发完工钱,今日这场聚餐才算走到尾声。
天晚,几家结伴离开,夫夫俩带上小孩锁了院门,送独身的姑娘小哥儿回住处,送完人才回家休息-
书院休沐结束,好好玩了一天、熬了个大夜的韩韶珺果不其然起迟了,从巷子里飞奔而过,毫不迟疑去拍尚品茗后院的门。
然而今日敲了半晌也没人来应。
韩韶珺只得从桥上绕过去,来到茶馆前门,发现门是关着的。
“韩公子还等着买茶点吗?”隔壁书斋的赵夫郎正好买早食回来,给人解释了两句,“今日尚品茗在北城东城开新店,沉老板和梅夫郎都去那头了,这头今早不开门。”
“今儿就开店?我记得不久前才听沉叔说要开新店啊,原来是今天吗?都不通知通知我。”韩韶珺感觉自己被辜负了。
赵夫郎笑了笑,“尚品茗一直说的是六月初一开新店,韩公子许是忘记今儿日子了。”
又道:“今儿就是六月初一呢,这不,刚才沉老板和梅夫郎送孩子过来等宋夫子,小孩现在还在我家斋子里坐着呢。”
听到夫夫俩要去新店看情况,宋夫子又还要些时间才来书院,赵夫郎就让人把孩子放在书斋等。
与砚香茶楼不同,两家关系处得不错,小孩也熟悉人,夫夫俩就谢过赵夫郎先离开,走时赵老板也跟着人走了,说是去瞧个热闹。
韩韶珺到书斋门口,一看,两个小孩就乖乖坐在门口的柜台边,边吃包子喝豆浆,边睁着大眼睛往外看,等宋夫子来接他们。
“走,我带你们进书院,上上刘夫子的课。”韩韶珺朝两个小孩招招手,表面很仗义实则蔫儿坏的模样。
两个小孩开始还摇头说要等宋夫子,到后面被人说动了心,双双抬头去看赵夫郎——爹和阿爹让他们听赵夫郎的话。
韩韶珺就对赵夫郎道:“夫郎放心吧,我不会把他们弄丢了的。一会儿宋夫子来了,劳烦夫郎向宋夫子说一声。”
“这是自然。”
韩韶珺领着两个小孩进了书院,来到课室,果然已经迟到了,课室里传来刘夫子训斥人的声音。
“两位阿弟,咱打个商量。”韩韶珺蹲下身平视着两小只,“一会儿呢,进去会看见刘夫子,我晓得你们不怕,你们就说哥哥是等你们才来迟了,其他的不用说,哥哥会处理。等下学哥哥带你们去找你们爹和阿爹,好不好?”
刘夫子实在严厉,只唯独对着几岁小儿有些好脸色了,又常在尚品茗遇到人,他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好呀~”小米一口答应下来,阿简却是皱着一双眉毛,严肃说:“阿爹说不许说谎骗人。”
他一说,小米也想起这回事来,纠结又为难地也皱起了眉,“对哦,不能骗人~”
韩韶珺没想到小孩这么有原则,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说动了两小只,但两人也只答应了不说话拆穿他。
那也不错了,剩下的由他来发挥!
韩韶珺领着小孩进课室,毫不意外迎来劈头盖脸一顿骂,连忙辩解道:“刘夫子,我今日来迟真是有原因的,沉老板梅夫郎要去新铺子,这俩小孩又要来上学,我恰好碰到,看他们实在分身乏术,就出手相助,替他们送小孩来书院。”
“但是小孩子嘛,夫子你也是知道的,没有定性,吃了好多早食,一会儿没注意就到这个点了,夫子你看……”
他毫不心虚地让两个小孩背锅。刘夫子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睁着两双大眼睛望着自己没出声反驳的小孩,似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
“多谢夫子,夫子真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韩韶珺一脸敬佩地胡乱夸赞,牵着小孩不动声色往里走,试图这样糊弄过去。
“慢着。”一把笔直的戒尺横在韩韶珺腰间,分明没使力却重若千斤。
韩韶珺僵着笑脸回头,就见刘夫子目光尚算得上和蔼地望着两个小孩,“今日早食吃了多少啊?”
小米登时笑起来,“我吃了一个肉包,阿简吃了一个三鲜包~”
韩韶珺直觉不好,下一刻就听人说:“赵夫郎还给我们叫了豆浆喝~”
暴露了!
第79章 中饭
虽然被小孩无意暴露导致又被罚站一刻钟, 韩韶珺也不生气,毕竟是家常便饭了,午间下学后也没有食言, 问了小孩沉川和梅寒现在大约在东城, 也就带人去找了, 身后还跟着一串同去凑热闹的少年郎。
离开书院没走多远,一伙人就遇上了来接小孩下学的沉川和梅寒。
“叔,阿叔,才想起来今儿你们新店开张, 我们几个也去凑凑热闹。”
见这么多人,夫夫俩也没推辞,梅寒先带小孩和几个少年人去自家新店, 沉川转道去饭馆拿了些菜蔬, 又去菜场买菜。
因老店在城里已经很有些名气了,两家新店生意很好,从店还没开业只挂上尚品茗的招牌开始, 就时常有许多客前往查看。
“早听说过西城新式茶馆的名气, 之前一直觉得远没去过, 这回开到北城,我可得试试。”
“夫人放心试吧,我姐姐来找我时给我带过几回他家的乳茶,可好喝了, 尤其是那留兰香, 可惜西城太远, 这回好了,咱北城总算也有了。”
“我和二位倒是不一样,我家就在西城, 只不过今儿上午西城茶馆不开业,我又几日没吃上他家茶点,嘴里着实想了,今儿得空干脆就到北城来吃。
“一会儿二位可要试试他家糯米糍裹冰糕,这才是好滋味,寻常一做好就卖完了,抢都抢不着!今儿新店开业还是半价,二位千万别错过啊!”
……
店里坐了许多客,多数是北城这边的新客,但也坐了几个熟面孔的老客。新老客拼桌坐在一起的也不如何生分,三两句绕着尚品茗聊起来,很快热络起来。
人这么多,也有今日所有乳茶和茶点一律半价的缘故。
直至午饭时辰,店里的人才少了些。
韩韶珺六七个少年一来,店里又热闹起来,满是少年人中气十足的说话声。
“今天开业有没有出新品哇?”
“没呢,但今日有半价。”
“还有糯米糍裹冰糕吗?我就吃到过一回,你们家也不让多买,一人只准买一个真不够吃啊!”
“糯米糍裹冰糕不好做,限购也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吃到嘛,现在还剩两个……”
玉儿话未说完,刚将冰桶里的糯米糍裹冰糕端出来,就被眼疾手快的韩韶珺和赵丰年抢了,手慢一步的几人顿时怨声载道地讨伐二人。
沉川提着菜肉到铺子里时,几个少年已经兴高采烈地吃喝上了。
韩韶珺一见沉川,就热情打招呼:“叔买这么多菜啊?”
沉川:“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中饭跟我们一起吃?”人大老远从西城跑来,怎么也是情分,还时常带小米阿简玩,总不能让人吃些茶点就回去上学了,那太没礼数了。
“不了叔,我家就在唔!”赵丰年话说一半,一下被茶点堵住嘴。
韩韶珺:“好啊好啊,麻烦你们了叔!”
等沉川提着菜往后院去,赵丰年不满地瞪韩韶珺,“你干嘛?不是说好去我家吃饭吗?”
“你家饭我早都吃腻了。”韩韶珺小声道,“我们试试沉叔梅阿叔的手艺,我老闻到他们家饭菜香,手艺绝对差不了。”
闻言,一个微胖的少年道:“沉叔和梅阿叔在中兴街岔路口开了家饭馆你们知道吗?味道是这个,而且许多菜连我都没听过没吃过!”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沉叔和梅阿叔是老板,他们手艺应该也好。”
赵丰年:“姚宝你又吃独食!”
姚宝:“哎呀这不是吃得太香,忘记跟你们说了嘛——今儿下学我带你们去吃,我请客!”
“这还差不多……”
一个少年想起什么,疑惑问:“沉叔下厨吗?瞧着沉叔不像是厨艺好的模样啊?”
“你懂什么?”韩韶珺一脸神秘地啧啧摇头,“我都看见好几回沉叔和梅阿叔一起做饭了,人家那叫下厨吗?那叫伉俪情深!”
一众少年恍然大悟地长长嗷了几声,惹得柜台后边几个清洗竹筒的伙计忍俊不禁。
沉川和梅寒有人打下手,很快烧好饭菜,让清水秋霜带人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接着陆陆续续上菜。
先上了几道普通的家常菜韩韶珺等人还没什么感觉,等到一盘盘没见过又颜色鲜艳的菜上来,几人不禁惊奇地睁大眼睛。
姚宝望着好友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颇有些自得,他可是有见识的人了。
当即清清嗓子,给几人介绍:“这个是西红柿炒鸡蛋,超级超级下饭,我最爱的一道菜!这个是青瓜四季豆,汤好喝极了!还有这个……这个……”
说着说着,忽然卡了壳。韩韶珺忍不住拐了人一肘子,“这是什么?继续啊!”
“这个我没吃过啊……”姚宝挠挠脑袋,转头喊人,“叔,这个又黄又圆的是什么东西?我在你家饭馆好像没见到过啊!”
“又黄又圆的?”沉川端了最后两盘菜跟在梅寒后面走来,就见人指着桌上的土豆,遂道:“油焖土豆。”
“土豆?这是什么?好吃吗?”
沉川:“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梅寒在后头就能听到几人的说话声了,放下菜,笑说:“这是今早寨子里才送来的,量不多,我们厨郎也在研究,短时间内上不了菜谱,只我们自家尝尝。”
几个少年登时来了兴趣,等茶馆的人全部坐下,迫不及待将筷子伸向了焖土豆。
“呀不好夹,会滚!”
几人顾不得礼仪,连忙将碗伸到装焖土豆的海碗边上接着。一人夹了一个土豆走,碗登时空了一半。
小米和阿简坐在两个爹中间,连忙把碗伸上桌,急道:“爹,豆豆!”
“不急,锅里还有。”梅寒给小孩一人夹了一个,一抬眼,他碗里也多了一个。
韩韶珺咬了口土豆,顿时烫得龇牙咧嘴,下一刻又觉说不出的好吃,外皮是极为丰富的料香,粗略一尝有椒麻、蒜香、韭香,还有些他认不出来的香味;内里完全不同,软软糯糯白白的,散着淡淡的清香,那口感简直绝了。
忍烫吃完一个,一抬头就见那海碗里只剩了一个土豆,犹豫一瞬,正想收入囊中,斜里一双筷子却比他快稳准狠,一伸,一戳,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地戳走了最后一个土豆。
姚宝大口一张,鸡蛋大小的土豆去了半个,香得他摇头晃脑的,还抽空问:“这怎么做的啊叔?太好吃了,明天我还能来你家吃饭吗?”
沉川起身要去盛土豆,秋霜先端了碗去后面,他便又坐下,“来吃,家里别的不多,但是饭管够。”
几个少年纷纷说也要来蹭饭,嘻嘻哈哈笑起来。
待如狼似虎地把自己不认识的菜扫荡一空,筷子才伸向几道家常菜。然而一入口,眼睛立马又亮了。
“这皮蛋好吃,这是什么味道!”
“哇啊啊好辣,这牛肉里放了很多酒吗?怎么没有酒味?”
“这是猪肉吧?好新奇的滋味!”
一道烧椒皮蛋,一道小炒牛肉,一道青椒炒肉丝,里面都放了鲜辣椒,几人没吃过,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味道,只觉怪怪的,但又好像挺好吃的样子。
沉川:“是辣椒,我们寨里种的外地菜,今年的头茬呢。”
考虑到没人吃过,沉川从王阿叔那儿拿菜时,都是挑的极幼嫩又不辣的品种。
除了小炒牛肉里的辣椒有一点点辣度,另外两道菜里的辣椒都几乎只有辣椒的香味而没有辣味,更何况其中一个还做成了烧椒,那就更不辣了。
只是每个人对辣度的接受程度显然不一样,赵丰年尝了一口小炒牛肉就斯哈斯哈四处找水喝,清水忙倒了杯凉水来;而韩韶珺和姚宝,虽然也在斯哈斯哈的,但两眼闪闪发亮,一口接一口,吃得一脑门子汗,过瘾极了。
见状,夫夫俩就让不能吃辣的别勉强,吃其他菜,或是尝尝烧椒皮蛋和青椒肉丝。赵丰年几个也听劝,吃这两个菜亦吃得很香。
但见韩韶珺和姚宝吃得似乎比他们还香的模样,有些忍不住心动,真这么好吃?
眼见小炒牛肉在沉川加入后很快消下去一半,蠢蠢欲动的心就按捺不住了,筷子又伸了过去。
“啊啊啊好辣,现在给我一支火把我就能杂耍喷火了!”
“我嘴巴要烧起来了!”
几人又吨吨吨灌水,清水几个颇有些忍俊不禁,连忙借着起身给人加水掩掩笑意。
而沉川,忍不住怀疑自己对辣度的定义是不是有误差,让给几人加些冰块压压辣。
梅寒见几人称得上面目狰狞还要吃的样子,心生好奇,趁几人仰头灌水,也夹了一筷子,一吃,一下明白几人是什么感觉了。
口中火辣辣的,眼泪也不受控地涌上来。正要起身喝水,一杯冰水已经塞到了他手里。
沉川:“好了好了,你们别吃这个了,吃得我心慌,生怕你们吃出个好歹来。”说着就把小炒牛肉换到自己面前来。
韩韶珺抗议:“别呀叔,我能吃,让我吃吃!”
姚宝也张着自己被辣得又红又肿的嘴,“就是,他们不行不让他们吃就好了,我俩很强的!”
沉川不信,不容置疑地把烧椒皮蛋和青椒肉丝换到几人面前,“吃这个,别逞强啊。”
二人又抗议几句,无效,只得遗憾地作罢,转变了进食目标。
“还辣不辣?”沉川低声问梅寒。
“好多了。”梅寒又抿了口冰水。
“那还是跟王阿叔说说,先不急卖这个辣度的菜,让老三摘些甜椒来做过渡。”
“嗯。”顿了顿,怕人失望,梅寒又说:“不过另外两个菜滋味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烧椒,也有一点辣,但是辣度能接受,我很爱吃。”
沉川在小孩背后捏捏梅寒的手,展开浓眉,“那这两个辣度也保留。”虽然他觉得和甜椒一样半点不辣。
这顿中饭吃得人喜欢,连饭量最小的小米和阿简都一人吃了满满一碗米饭,其余人就更不必说了。
干了一早上活儿的清水秋霜几个吃得不少,但沉川晓得人的饭量。主要是韩韶珺一行人,饭前就吃过茶点喝过奶茶,肚子还像无底洞一样,饭间频频添饭。
吃到后面,怕人看米饭焖得少不好意思吃,沉川这大胃王罕见地控制了自己的饭量,堪堪吃个半饱。
等人吃饱喝足,跑去赵丰年家换衣裳午休,夫夫俩收完碗筷,揭开锅盖一看,里面就剩两碗不到的米饭了。
“咱估量错了,下回再多焖两碗米才够。”
梅寒点点头,“你没吃饱,我再给你炒个菜下饭吧?”
“不用。”沉川拉住人,“我拿剩菜拌吧拌吧够吃了,刚好清盘子,还好吃——你先带小孩回家午休,累一早上了,碗我一会儿吃完了洗。”
梅寒便没坚持炒菜,但也没休,让小孩在新店后院的住处午休,自烧了水洗碗。
沉川三两下吃完,也与人洗碗去。
韩韶珺几人走了不久,店里很快开始上客,清水秋霜已经领着人忙碌起来了,午休的空儿都没有。
下午夫夫俩没留在新店,送了小孩去宋夫子家后,径直回了居竹路的老店开门经营。
因新店那头半价,很多茶客都往新店去了,但也有不少茶客懒得大热天跑那么远的,没挪地方,看见夫夫俩开了门,摇着蒲扇就来吃冰了。
是以老店这头客不多,但也有生意,夫夫俩忙得过来。
今日新店那头包括清水秋霜有五人在,明日新店没有半价了,西城的茶客势必要回来,那再调一人回老店,这头三人,两家新店都是四人。
却说姚宝,打小就爱吃,春夏秋冬没哪个季节会胃口不好。
今儿吃了一顿美味的中饭很是心满意足,却惦记着被韩韶珺和赵丰年抢走的糯米糍裹冰糕,直惦记了一下午。
傍晚下学,还记得要请几个好友去尚品食吃饭,但路过尚品茗茶馆时,还是忍不住进去问了问有没有糯米糍裹冰糕。
毫不意外,没有,沉川和梅寒下午是做了一回,但仍旧供不应求,一下就卖完了。
几人略有些遗憾,一人买了杯冰奶茶喝着走了。在尚品茗吃了一顿,顿觉尝到了人间至味,一个个心满意足、肚子圆鼓鼓的,在尚品食门口分道扬镳了。
姚宝回到家,府里的小厮马上贴上来,“少爷昨日不是说想吃糯米糍裹冰糕嘛?尚品茗开到咱府这条街上了,今日糯米糍裹冰糕管够呢!”
姚宝疑惑了下,随即想起尚品茗今日确实开了两家新店,小厮说的应当就是他们没去的那家了。
想到念了几日都没得吃的糯米糍裹冰糕,才吃饱的姚宝又觉有些馋了,便道:“那再去吃一个。”
转身要出府,小厮马上道:“少爷上了一日课,想必早就累了,小的去替少爷买,他家新店能外送呢。”
姚宝一想还有这好事儿?毫不犹豫点头同意了,正好吃饱了不想动弹呢。
而沉川和梅寒完全不知道自家什么时候在姚府附近开了一家“尚品茗”。
第80章 误会
初二这日早上, 天光微亮,沉川和梅寒到店里时,从新店帮忙回来的玉儿已经到茶馆了, 正站在屋檐下, 边与同样早早过来的阮哥儿说话, 边等夫夫俩来开门。
沉川开了锁卸门板,梅寒笑说:“倒是我跟你们大当家的来晚了,还不如你们尽心。”
玉儿也笑:“我也是忘记二当家的到新店区,不在这头了, 不然出门时该去找阿哥拿钥匙的,也不会平白浪费了半刻钟。”
“我跟你梅阿哥也是,没想起来这茬, 昨儿打烊收拾完东西就走了, 没察觉不对,还是今早临出门,拿钥匙锁门时才反应过来。”
因为昨日这头没有其他伙计, 夫夫俩一打烊就想着不用再这头做饭, 能回家做, 半点其他的都没想起来。
几人进了茶馆,里里外外检查一番,见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家什还是昨日归置的样子, 才放下心来。
“等得空去牵两只狗来养在后院, 偶尔店里没留人也不用这么担心。”
梅寒点点头, “之后我们还是搬回来住。”
店里除了他们夫夫俩就玉儿一个小姑娘,让小姑娘看店不安全,左右他们也不是没住过店, 再挤挤就是了。
沉川去了后院打水,梅寒让玉儿先揉面,自己则与阮哥儿称水果。
茶馆有几样果茶和水果冰糕用的水果都是向阮哥儿订的,阮哥儿每日收摊后下乡收了水果回来,要是天色还早就送到茶馆,反之则等第二日早早给人送来。
“……五斤,蜜桃五斤三两,梨子五斤四两,梅阿哥给八十文就好。”都是些时令水果,不如早些时候卖得上价。
“哪有你这般抹零的,不挣钱了?”梅寒轻拍一下阮哥儿手背,回身数了八十六个铜板塞到阮哥儿手里,“还要劳累你再送去北城和东城呢。”
“不劳累,我以前背着四处叫卖走的路比这还远呢。”阮哥儿笑了一下,三两下背起背篓。
梅寒嘱咐道:“你送完后要是有剩下的,就还是老样子在店里卖,可别跟我们客气。新店也是好地段,兴许水果卖得比在这头快呢。”
又说:“清水秋霜在北城,阿金在东城,可别记岔了。”
阮哥儿脸一热,含糊应了一声,快着步子离开,心里又不好意思又踌躇地做了一个决定:最后去东城。
店里准备了小半个时辰,每日最早上学的学生陆续经过,不少停下来买些喜欢的食饮,茶馆渐渐上客。
临近书院上课时间,宋夫子来领了两个小孩进书院,夫夫俩站在门口送走了人,正要回铺子继续忙活,就见旁边小桥上气势汹汹来了几个人。
那几人看见他们,动作更加虎虎生风,瞪着他们的眼睛像是在喷火一般。
梅寒不由靠近沉川,“这……又是金掌柜雇人来寻我们麻烦了?”
“不像。”
这几人衣着是一个制式的,且布料上乘,举手投足间很没有市井气,通身气派与衣着是十分相称的,不像是受人指使行事之人,倒是更像大户人家的家仆。
若说金掌柜家里的下人,想来金掌柜没有那么傻,会让自家下人大摇大摆来找麻烦,那与他亲自来找麻烦没甚区别。
几人很快行至夫夫俩面前,站定,径自出言:“二位是尚品茗的沉老板和梅夫郎吧?”
沉川:“是,几位是?”
为首的管家:“我主家是隔两条街上的姚家,我家少爷昨日从早到晚就吃了你家东西,昨儿半夜梦中惊厥,醒来后便上吐下泻,几乎去了半条命。我家夫人怀疑是你铺子里的吃食出了问题,劳二位与我们去一趟衙门,请官老爷查明真相!”
梅寒心里一突,蓦地想起昨日姚宝和韩韶珺吃了许多小炒牛肉,莫不是吃得太多太辣,吃坏肚子了?
似是知道梅寒在担忧什么,沉川安抚地握握他沁凉的手,朝那人道:“若是我家吃食的问题我家绝不推脱,只是我想问问清楚,姚小公子具体是个什么状况?可确认一整日只吃了我家东西?”
若是别的沉川兴许还没有十足把握,但他家的东西想来做得严谨干净,便是做冷饮的牛奶,也要煮热杀菌,待冷却下来才制作,他家食饮是绝无问题的。至于梅寒担心的辣椒,更不可能出问题了。
辣椒是即时性极强的食物,便是切辣椒辣了手,不出半刻症状就会显现,若是辣椒过敏或是辣椒过度刺激肠胃引起的症状,绝无可能等到半夜才发作。
昨日中饭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几个少年离开时被辣肿的嘴唇已差不多恢复正常,且傍晚些时候人海活蹦乱跳来买了奶茶,怎么也不想吃坏肚子的样子。
“……我家少爷昨日归家可没用晚食,最后下肚的就是你家饭馆的饭菜,夜里约莫亥时将近子时之时发作……。”姚家管家还算讲理,将姚宝吃了、用了什么,夜间发作的症状等一一道来。
听着听着,沉川心里有了几个猜测,问:“昨日酉时之后,姚小公子可进食过?”
姚管家摇头,沉川又问:“确定什么也没吃?水也没喝一口?”
姚管家有些不耐烦了,正肃着脸色要发难,身后一小厮想起什么,上前来道:“管家,昨儿傍晚少爷回府之后,二虎出府了,说是去给少爷买尚品茗的那什么,糯米糍裹冰糕!”
那不还是尚品茗的锅嘛!
姚管家不悦:“沉老板你看,要不直接上官府?也别为难我们底下当差的。”言语尚算客气,神色已然很不好看。
“恕我们夫夫俩不能走这一趟了。”沉川冷下脸,“我们尚品茗向来是酉时初打烊不错,但这糯米糍裹冰糕绝不是我家卖的,几位大可去问问,我家糯米糍裹冰糕哪回不是半个时辰内卖完,又何时许客将之带离茶馆过!”
姚管家以为人说这么多还是不认账,很是恼火,冷哼一声:“说不是你家的就不是你家的?再者沉老板作何认定是那一个糯米糍裹冰糕的问题?沉老板太霸道了。”
闻言梅寒亦冷了脸:“凡事讲究证据,姚管家如此强势将罪名生扣在我们夫夫头上,我们夫夫才要请姚管家见官才是!”
“梅夫郎……”
“嗳叔,阿叔,姚管家,你们做什么呢?”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斜里冷不丁冒出个声音,是韩韶珺。
韩韶珺第无数次起迟了,一从茶馆后院冲进来,正面撞上对峙的两方人。
“韩少爷……”姚管家先缓和了脸色,朝人作了个揖。
韩韶珺走近了,见沉川和梅寒脸色都不好看,只冲他点点头,忍不住稀奇问:“沉叔梅阿叔怎么这么生气?铺子里遭贼了?”
“要是遭贼还好说,这下被人打成贼了。”沉川话是对韩韶珺说的,面上皮笑肉不笑地斜着姚管家。
韩韶珺一阵惊奇,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冤枉沉川是贼,不知道他沉叔既会杀狼又会猎野猪吗!他问沉川和梅寒,夫夫俩却不说,只道能处理,让他快去上学。
于是他又转头问姚管家,姚管家虽也不大情愿,但也捏着鼻子说了。
听完,韩韶珺毫不犹豫做出判断:“姚管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沉叔和梅阿叔的人品你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一定是你冤枉人了。”
“昨儿一天姚宝都和我们几个在一起,吃喝拉撒都没分开过,怎么我们没事儿偏偏姚宝有事儿呢?”
“你们上哪儿买的糯米糍裹冰糕?沉叔都说问题出在这里,那就是出在这里啊。”韩韶珺想得很简单,除了这一样,其他东西他们都是一起吃的。
他又耐着性子给姚管家说了许多尚品茗的,两边斡旋,双方之间气氛才没那般僵硬,勉强能够心平气和交流。
然后一对,一边发现自家店铺被无良商家假冒了,且对方开业日期还与他们开新店的日期一样;另一方则发现自家下人认错了店,买错了东西,平白冤枉了人。
双方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最后一致决定去找那无良商家的麻烦。
韩韶珺中间人当得上瘾,还想跟着去看热闹,被沉川和梅寒撵去上学了。
沉川让梅寒和玉儿看店招呼客人,自与姚管家一起,在那小厮的带路下往目的地去了。
假冒的“尚品茗”与姚府在一条街上,离真尚品茗有些距离,步行过去足有小半个时辰远。
到“尚品茗”外,里边生意很不错,格局布置与尚品茗几乎一模一样,沉川甚至看到几个熟面孔,正是尚品茗的老茶客,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奸商,假冒尚品茗不说,还卖些残次品,败坏尚品茗的名声!
“尚品茗”伙计有模有样地调制奶茶,见客来,满脸堆笑地迎到柜台前来,“几位想用些什么?咱尚品茗招牌竹叶青、秋山丹、留兰香……”
伙计看清沉川面孔,顿时噤声了。
沉川半掀着眼皮打量一圈,“继续啊,还有些什么招牌?都报出来。”
“这、这……沉老板……”伙计声若蚊蝇,显然并不无辜。
姚管家端着假笑:“你家是不是卖糯米糍裹冰糕?”
“这,没,没卖,我家不卖这个。”伙计冷汗岑岑,紧张地瞟了瞟沉川。
沉川一屁股坐到空位上,仿佛真是来消费的普通茶客一般。
“怎么不卖了?”姚管家假笑一消,“是晓得我家少爷吃中了毒?还是……”
那边正在纠缠,这头有茶客看见沉川,问沉川这是怎么一回事。
沉川道:“听说这头开了家‘尚品茗’,我也来尝尝看什么滋味。”
这茶客一惊,随即一片被抓包的心虚,放下手中的竹筒,“表忠心”道:“难怪我说怎么好像水准下降了,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店?下回我再不贪近便了,还是该到居竹路去才是。”
沉川笑笑,闲说几句安了人的心。
做生意又不是做夫妻,还要顾客从一而终不成?自是顾客想去哪家去哪家,人来了自家他们高兴,人去了别家他们也不置气,只尽力做好,让人多惦记他们罢了。
与熟客交谈间,姚管家那头已经发展到要捉店伙计去见官了,伙计一听姚家少爷吃他们东西吃出了问题,要抓他去官府挨板子,登时吓破了胆,连声求饶,求人许他去叫店铺掌柜来。
姚管家不答应,生逼得那伙计让人去叫来他们老板来,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沉川不动,让姚管家打头阵,自等着找他们老板麻烦。
——来前梅寒可说了,他们尚品茗可是在官府过了明路有正经文书的,这家黑店假冒他们字号做生意,是实打实违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