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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过河矣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樱桃枇杷


    沉川和梅寒签了半年的租契, 因成了一回生意,信得过李牙人,这回没和人一起去衙门盖章, 就在牙行等待。


    两个小孩好不易得出来一遭, 都不愿意待在屋里, 夫夫俩就领着人在牙行闲逛。


    天下着雨,牙行却不见冷清,只少了些来牙行办事的城里人,来往的客商货商, 还有做工的年轻汉子是不见少的。


    有些披着蓑衣戴着蓑笠,有些草草在头上顶着块帕子,冒雨背扛着货物, 雨势丝毫影响不了他们忙碌的步伐。


    小米和阿简共撑着油纸伞走在前面, 好奇地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人和许多健壮的,驮着拉着货物的高头大马,偶尔见着人朝他们走来, 就连忙闪身给人让出路来。


    夫夫俩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在雨滴砸在伞面的密集声响中, 低声说着话。


    “一个不察都在茶馆忙活半个月了,咱俩好久没得闲散步了。”


    梅寒轻轻弯了弯眼睛:“先前吃了夜饭还常常在寨里逛逛,那时没甚感觉,这回却觉着多惬意。”


    “劳累了半个月, 铺子还挣钱, 了却了一桩心事, 心里轻松了,可不就惬意了嘛。”沉川说,“等老二他们仨再熟练几日, 咱们合计合计开始放假,每人隔几日放一回假,到时就轻松了。”


    梅寒点头赞同:“总这样劳累也不是办法,人受不了。”


    说着话,路过一家货栈门口,进进出出的客商和工人尤多,二人叮嘱小孩小心被撞到,小孩就远远地靠路边走。


    走了一段,忽然听得:“沉老板?梅夫郎?”


    声音又惊又喜,竟是前些日子卖糖给他们的私牙,阮哥儿。


    阮哥儿穿戴着过大的蓑衣蓑笠,站在货栈的围墙底下,脚边放着一个背篓两个篮子,手里还拿着一杆秤,正与人称东西。


    “沉老板和梅夫郎来牙行办事啊?”一张清秀的脸上全是偶遇恩人的高兴。


    夫夫俩也想到会在这处遇着人,意外又高兴,“来找李牙人租赁个屋子——你这段时日如何,没人找你麻烦吧?”


    “李大哥办事最是牢靠了。多亏那日的几位大哥,一直没人寻我不是呢。家里却多不周到,都没能请人吃一顿饭答谢,好生……”


    见几人要唠起家常来,一边等着称东西的人不耐烦了,催促阮哥儿赶紧把他东西称了。


    阮哥儿脚边的两个篮子,一只装满鸡蛋,一只装满樱桃,背篓里还有大半背篓枇杷,上头盖着厚实的稻草,只枇杷和樱桃掀开了些稻草与人称看。


    沉川有些欣喜地同梅寒道:“竟然这月份里就有樱桃和枇杷了!”又问梅寒从前吃过没。


    梅寒摇摇头,细细打量着教沉川这样欢喜的果子。


    只见那枇杷黄澄澄的,皮上有些细小的绒毛,比汤圆略小些;樱桃还要更小,一颗与人指甲盖差不多大,橙红橙红的,泛着亮泽的光。


    两样果子瞧着都喜人得很。


    阮哥儿给人称好果子,等不及把铜板揣好,热情地捧了一大捧枇杷给梅寒,又捧一大把樱桃塞给两个小孩,“这是沉老板和梅夫郎家幺幺吧?尝尝我这樱桃,早晨刚去乡下摘来的,甜着呢。”


    他动作太快,两小只都来不及问沉川梅寒的意思,兜里就让塞得满满当当了,又有些懵又有些喜欢地仰头瞧着阮哥儿。


    “尝个味儿就是了,你怎么给这样多?”说着梅寒拿了两个枇杷给沉川,就要把其余的重新放回阮哥儿背篓里。


    阮哥儿一下挡回梅寒,“梅夫郎快别跟我客气,先前没答谢你们,我娘就天天念叨,这厢遇见了不表示表示心意,我娘该生我气了。”


    阮哥儿:“再说就一把乡野果子,值不得几个铜板,梅夫郎放开了甜甜嘴。”


    梅寒哪里能信,方才那人瞧着只买了半斤枇杷半斤樱桃的模样,却给了二十个铜子,再一想沉川欣喜的话,这应当是很早批的果子,该要比时令果子贵价很多的。


    阮哥儿捧的枇杷樱桃,加起来少说也有一斤了,这如何使得?


    然而阮哥儿瞧着矮矮瘦瘦的一小哥儿,动作却多灵活,教梅寒推拒半晌都没能成功。


    还想说什么,馋得不行的沉川剥了个枇杷放到他嘴边,“你尝尝,味儿好得很,里边有核啊。”


    夫夫俩一个还在推拒,一个已然剥好果皮,一下将他弄不自在了,也不好意思再推拒。


    梅寒咬了一口,露出里面的两三瓣核籽,汁水清新香甜,口感滑润细腻,难怪迷得某些馋人精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当即夸赞道:“这可是你家树子结的?这样好的滋味,一定好卖得很。”


    见人喜欢,阮哥儿也高兴,笑着跟梅寒闲话。


    红糖生意了结了之后,阮哥儿将贷银还了,手上还剩下二两多银子,给他娘抓了两副药,又给家里买了些粗面糙米,然后还剩一两多银子他没乱用,想着要将这些钱盘活起来。


    辗转反侧一夜就有了主意,跑到那些离城镇极远的村野间收鸡鸭鹅蛋,收来就背着提着在街巷中叫卖,利薄,但三五日能挣百十来文,比之从前只出不进已是极好了。


    后来收蛋时见到人家枝头上的樱桃枇杷开始熟了,常年住城里晓得早批的果子最是贵,一咬牙一跺脚,把钱全拿去买了樱桃枇杷,转背到城里来卖。


    “这两样没鸡鸭蛋这么好卖,但赚得要多些,我卖了四日,有两日生意不如何好,按成本价卖了几斤,但也赚了三百来个铜子儿呢!”


    面对沉川和梅寒,阮哥儿半点不藏私,压低声音就与人露了底儿。


    梅寒听得惊奇又佩服,“你这小哥儿胆子也忒大了,一个人敢起早贪黑走乡串里,这钱也是合该你赚的,只去乡里务必当心着,最好带着什么东西防身。”


    “且放心吧,我谨慎着呢!”


    阮哥儿狡黠地眨眨眼,朝人撩开宽大的蓑衣,就见他腰间别着一把菜刀。


    沉川尝吃了枇杷,又从小孩兜里各自拿了几颗樱桃,分了梅寒些,边吃边问:“你就在这牙行里卖?这处客商和做工的人居多,恐怕少有舍得使钱买的。”


    阮哥儿摇摇头,不好意思道:“刚去乡下收了果子来,回家给我娘报了平安,这就要去茶楼酒馆门口卖呢,这些地儿的客舍得钱。”


    只不过卖不长久,有嫌他挡了生意的,也有觉着自家花了大钱办的茶楼酒馆,不乐意教他平白占了便宜去的,或是让人出来撵他离开,或是向他要钱做摊位费。


    他就只得背着提着东西在附近走动,一天下来腰背酸痛得不行,严重时脚底水泡起了破、破了起,反反复复掉几层皮。


    这哥儿机灵,教人赏识,又还吃了人东西,沉川便说:“不如你去我们铺子卖,那头舍得钱的人家多,便是雨天生意也不错,你这些指定卖得好。”


    阮哥儿先是欣喜,继而急忙摇头摆手,“沉老板和梅夫郎早帮了大忙,我怎么好意思去耽搁你们生意?再说我、我给两个幺幺吃樱桃,全为着答谢,没想这个!”


    梅寒就拉了他的手拍拍,“我们自然晓得你心意,你只管来铺子卖就是了。


    “你这点东西不占地方,那边人多,一会儿就给你买光了。且干的又不是一个营生,哪里会耽搁我们生意?”


    又说了许多,阮哥儿眼睛湿湿地点了头,心里暖得无法言说,连身上教雨水打湿透着凉风的地儿都温热不少。


    “铺子在居竹路上,你晓得吧?要是不晓得就等我们一会儿,我们拿了租契带你过去。”


    阮哥儿使劲儿点点头,“我晓得,先前李大哥跟我说过,我能找过去,沉老板和梅夫郎忙,我不耽搁你们。”


    临走前沉川又叫住人,“孔方金你还记得吧?那日跟你买糖那个,他也在铺子里。你到了地方先称半篮子樱桃和半篮子枇杷给他,不然一下卖完了等我俩回去买不着。”


    见人张口要说什么,梅寒提前截住话头:“可不许低价卖我们,我们都晓得你的价的,要不然以后如何与你往来?”


    阮哥儿动动嘴,没说出话来,感动地哎了声。


    沉川抱了背篓给他背上,又还想把樱桃也放背篓上好让人省些力,教他拦住了,“沉老板,这两个我提着就行,要是路上有人问还能卖些。”


    况且樱桃和鸡蛋不比枇杷,一个皮儿薄容易坏,一个磕碰不得,还是眼睛看着更放心。


    阮哥儿与夫夫俩告辞走了,小小的身影混入牙行做工的高大汉子中,很快消失不见。


    沉川和梅寒望着人走远,对视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跟在小孩后头闲逛。


    沉川剥了个枇杷给梅寒,却教人连手里剥好的给了小孩,他就又剥了一个,掰开去了果核,喂人一半自己吃一半。


    还道:“这枇杷滋味尤其好,不过个儿有些小,果核还大,果肉不多,等得空了弄两棵苗子来,我改良一下,回寨里时种下。过几年就能吃上。”


    不光是枇杷,现在的果子没经过选育,大多个头不大,有些味道也没他吃过的好。


    梅寒便回:“这樱桃也好吃,不如多栽几棵苗子?兴许过几年小孩长大了,会爬树,自个儿就能摘果子吃。”


    不像现在,剥枇杷且还有些笨拙。


    “那多栽些,搞个果园,寨里吃不完还能拉下山来卖,不错不错。”沉川想着那场面也喜欢,径直从小孩兜里摸了几颗樱桃。


    小米阿简双双抬头,见他分了梅寒,又扭回头继续吃,两张小嘴噗噗噗地吐着樱桃核,像两个白嫩的小喷瓜。


    一家四口在牙行从头逛到尾,期间遇到挑着杂物路过的货郎,沉川叫停了人,给小孩买了两个存钱罐和两个风筝。


    风筝是两只一样的蝴蝶,存钱罐一个是小猪模样,一个是小鸡模样,都圆滚滚的。


    两小只喜欢得不得了,央梅寒给他们打着伞,要腾出手来自己抱自己的存钱罐和风筝。


    沉川不许,让梅寒照样挽着他胳膊,他自伸出一只手提着小孩油纸伞的伞顶。小孩没察觉,美滋滋比对着彼此的玩物。


    逛完牙行,夫夫二人又带着小孩回到李牙人铺子里,等了没多久李牙人就回来了,拿了租契,谢过李牙人,就离开了牙行。


    想着难得出来一趟,夫夫俩又带着小孩去书画坊,取宋夫子的墨宝。等书画坊伙计取墨宝的间隙,一家子就在坊里随意看看。


    沉川粗粗看了看,小声与梅寒说:“好些字画瞧着还没你画的好,竟然卖那么贵,啧啧啧,读书人的钱真好赚。”


    书画坊的字画价格不一,最贵的三五十两一幅,便宜的也要几百文接近一两银子,当真卖得贵。


    沉川不懂艺术也不懂欣赏,就单纯说他觉着的美丑。


    “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梅寒好笑地看人一眼,“别乱说话,小心人听见了心里不快。”


    沉川哼笑两声,老实了不少。


    待看到一幅画时,又转身牵了梅寒来,“瞧这幅,这些小娃娃多伶俐的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看的是一幅小儿上学图,画里有七八个小孩儿,个个五六岁的模样,坐在学堂却很顽皮,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提着笔画乌龟,有的以笔当做树枝答完,有的蒙头大睡……


    “不然也送小米和阿简去上学?这年纪能上学了吗?”沉川问梅寒。


    梅寒想了想,也有些意动,“寻常人家的小孩六七岁开蒙,小米和阿简年纪小些,但他们性子乖巧不爱吵闹,送去上学也未尝不可。”


    多认识些同龄孩子一起耍玩,怎么也比成日拘在茶馆、三五十日才能出一趟门好。


    只夫夫俩都没养过孩子,对送孩子上学一事很没有着落,须得从长计议。


    “一会儿回去就开始排假吧,今儿打烊了去找杨嫂子他们问问上学是个什么流程,等问清楚了,我俩放假时就能送他们去上学了。”


    杨屠户杨嫂子的儿子十几岁,上了这么多年学,他们对这流程是最清楚不过的。


    梅寒:“那到时让阿简换回男孩装扮?”


    正月时城里盘查得还有些严密,城门口都会贴缉拿告示,越到后边越没动静,如今那告示早已换了几波,想来是没问题了。


    沉川:“这样,咱放假时还是先回山寨,跟老三商量商量再决定。”


    坊里伙计取了墨宝来,二人默契噤声。


    离开书画坊时,时辰不早了,街上行人少了许多,夫夫俩又去菜场买了中午要做的菜,才带着小孩回茶馆。


    到了居竹路走上几步,远远就见自家茶馆前好似蹲着个黑影,走近些一瞧,就见茶馆廊檐下最边上,阮哥儿坐在一条矮凳儿上,守着他的鸡蛋和果子。


    “怎么在这犄角旮旯?可是阿金……”


    阮哥儿听声儿忙站起来,急急摆手:“是我要在这处的,这儿生意已很好了,我都卖出四斤了呢!”


    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阿……二哥给我拿了凳儿,给我做了奶茶喝,还把我的鸡蛋全买了,和沉老板梅夫郎一般,都是好人。”


    实也是他走乡串里,今儿又是雨天,鞋上、裤腿上全是黄泥,怎么好意思再进人家铺子,要是客来瞧见他,还要误会了人家铺子不干净,多不好。


    孔方金也扬声说:“大哥嫂夫郎,铺里鸡蛋用得差不多了,刚来了个大单鸡蛋不够,我就向阮哥儿买了些紧着用。”


    铺子里茶点是最费鸡蛋的,尤其是那蜜枣蛋糕,一斤面粉就要用十来个鸡蛋,便是阮哥儿那一篮子鸡蛋全买了,也只够用两日的。


    阮哥儿拘束,沉川就没多呆,宽慰人几句,去赵老板家还雨伞,留梅寒与人说说话,将自家伞留给阮哥儿。


    沉川还完伞回来,正好有客向阮哥儿问价,夫夫俩便招呼一声,回了铺子。


    铺里就三五个客,且瞧样子点的茶和茶点都上了,孔方金三人却忙得热火朝天的。


    沉川与几个熟客打了声招呼,穿上罩衣进柜台,问:“什么大单?”


    “说是隔壁街张家大小姐请友人过府赏花还是什么来着,派下人来问咱能不能做些奶茶和茶点过去,我一听奶茶和茶点一式要二十份,算着做得出来,就收了定金。”


    因有茶客在,孔方金没说收了多少定金。


    沉川扫一眼柜台上做好的奶茶,问孔方金:“什么时候来拿?”


    孔方金:“还有半个多时辰。”


    那时间够够的了。


    沉川拍拍欲进来帮忙的梅寒的后腰,“我来就好了,你做做饭吧,他仨忙一早上,该饿得不行了。”


    见确实忙得过来,梅寒问了几人菜想吃什么口味的,提着菜去后边,见最里边的桌上放着樱桃和枇杷,便唤两个小孩端去后院。


    到了后院,见面包窑还烧着,看了看还没到时辰,就到井边打水,先洗了樱桃枇杷给小孩端到铺里去,让人忙完了好吃,又换了水洗菜。


    小米和阿简回到铺子,放下果子,哒哒跑到柜台边,“爹,给我们拿个碗~”


    沉川不明所以,拿了个半大饭碗出来,小孩又摇摇头,“要大——碗~”他又给换了个海碗出来。


    做了会儿奶茶一抬头,就见阿简和小米坐在桌边,晃荡着四条小短腿,高高兴兴地剥枇杷,剥得乱七八糟的,满脸满手都是橙黄的汁液,那大海碗里还散着零零碎碎的果肉。


    似是察觉到沉川目光,阿简抬眼看过来,严肃地说:“剥给阿爹和爹吃。”


    一张小脸皱巴巴拧着,看多大的难题一般望着手里凄惨的枇杷。


    小米也边啃着枇杷皮边连连点头。


    孔方金闻声,逗弄小孩:“不给二叔吃?也不给清水姑姑和秋霜姑姑吃?”


    小米放开用嘴剥了一半的枇杷,脆生生道:“给,搭伙吃~”


    沉川忍俊不禁,赶忙制止两人:“好了别剥了啊,吃吃樱桃,不然樱桃该坏了。”


    这般“进口”枇杷,他和梅寒也就罢了,其他人可轻易吃不得。


    许也是剥累了,两小只也没坚持,又开始边吃樱桃边噗噗噗了,在街上时拿手帕接着,这会儿就轻轻噗在枇杷皮堆里。


    小米阿简吃得多香,樱桃和枇杷不浓却诱人的香甜味道直往四周散,几个唠嗑也教勾出馋虫来,找阮哥儿称了些解馋。


    阮哥儿生意不错,樱桃枇杷虽卖得贵,但到底没到时令的蔬果最勾人,那颜色又好,路过的客瞧见了,都忍不得过来称个一斤半斤的。


    等到书院下学,雨几乎停了,那帮子学生马蜂似的嗡嗡嗡涌出来,茶馆一下忙起来,阮哥儿生意也见好。


    不多时,剩下的樱桃枇杷全卖完了。


    他见沉川几人忙碌,本想进去帮帮忙的,转念想起自己裤子鞋上全是黄泥,打消了这个念头,朝外边柜台处的孔方金道了谢,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这枇杷好吃,就是不好剥。”


    忙过那阵儿,茶馆没了客,几人才坐到桌边休息。


    阿简和小米像是两个小陪客似的,本来吃够了果子,见几人开始吃又来了兴致,还想吃。


    沉川一下按住两只蠢蠢欲动的小手,“再吃该拉肚子了。”领着人到后院里帮梅寒。


    小孩肚子吃得溜圆,到后面饭都吃不下,大人吃饭,他们就在铺子前的街上放风筝,放不起来也高兴得很,嘻嘻哈哈地笑。


    这会儿街上没什么人,大人就没管他们,只让别跑远了。


    几人在铺子门口支了个小火炉,炉子上煨着个砂锅,里边是梅寒炖得奶白软糯的猪蹄锅子。


    炉边小桌上放着好几样食材和盛出来给小孩放着的猪蹄。


    “阿哥手艺真好啊,大当家的也好,来铺里半个月我都胖了好多,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干活偷懒了呢!”


    清水和秋霜起先一起吃饭时还很拘谨,如今已经像在自家了一样,边吃边赞不绝口。


    吃了会儿,沉川和梅寒将早上给三人看的住处说了一番。


    “下晌给你们放半日假,再一人支一两银子,缺什么想要什么自个儿去置办。”


    那小院里床都没有一张,要置办的东西还不少。


    三人高兴地说起各自要置办些什么,沉川听着不大对,又道:


    “支的不是你们月钱啊,是铺里单独给你们的,小院赁了半年,各去置办些实用的东西。”


    三人顿时瞪大眼睛,面面相觑,随即喜笑颜开起来,个挨个儿表忠心。


    待听到过几日要开始放假了,更是高兴得无以复加,都琢磨着要回寨里一趟,好拿些东西下来。


    这头吃着饭,小孩一趟一趟跑来跑去,有时闻着锅子实在香,忍不住跑来吃一口,解了馋又去耍玩——


    作者有话说:脑婆们,我休息一天水肿好多了,所以决定改改更新时间,每周一休息,其他时候日六[垂耳兔头]


    第62章 杨嫂子


    沉川洗了把冷水脸, 一进铺子就忍不住向梅寒抱怨:


    “这天气也是热起来了,平时不觉得,一吃锅子、粉、面这些烫的, 就闹一脑门子汗, 洗碗也是, 但凡水热点都要冒汗。”


    梅寒拿出手帕给人擦水,笑道:“你身子向来更热,兴许是火气比常人旺盛些。”


    正月间天还冷时,这人就像个火炉子一样暖和得很, 虽被子薄,挨着他就不见冷。


    便是现在,半夜里仍有些凉, 他也不大盖得住被子了, 长腿长胳膊时常伸在被子外头,常常睡时还揽着梅寒,半夜里就不自觉放开人往被子外面挤。


    吃锅子的几人里, 偏就是他热得不行。再过个把月, 只怕更要喊热。


    趁着茶馆没到上客的时候, 梅寒带小孩看着铺子,沉川领着三人去住处。


    小院两头都看过,让清水秋霜先选了要住哪头,把钥匙给了二人;给孔方金钥匙时, 人却没接。


    “大哥, 我看不如你和嫂夫郎搬过来?”孔方金道, “这边有三间屋,虽每间都小,比不得寨里, 但到底比铺子的住处大得多。我一个人住不过来,你们还带着孩子,住这边更转得开身。”


    沉川可耻地心动了。


    夫夫俩带小孩睡一张床多不方便,想亲热亲热都不成,梅寒又还面皮薄,便是小孩睡着了也不准他胡来。素了半个来月,他火气想不旺都难。


    再者铺子住处虽小,但孔方金一人总比他们一家四口要周转得开。


    想了想,沉川和孔方金达成共识,便留秋霜清水自行置办东西,二人回了茶馆。


    与梅寒说了这事儿,梅寒也觉着不错,夫夫俩一致决定等晚些时候打了烊,再上街为新住处置办东西。


    稍晚间,清水秋霜置办完东西,上菜场买了菜到茶馆来做晚食,打烊后夫夫二人吃了饭,先到后院,准备收拾了这头的私人物品送到小院去。


    梅寒收捡着一家人的衣物、牙刷等物,偶然侧首,就见说要收被褥的沉川,鬼鬼祟祟从床尾的褥子下拿出什么东西,一下塞到怀里去了。


    他默了默,大概晓得是什么东西了……就是不知这人是何时找到,又是何时悄摸带下山来的。


    沉川三两下迭了被褥,转头一本正经与梅寒说:“一会儿我先把东西扛到那头,你去冯家木匠铺里瞧瞧,要有看得中的家什,付了钱就叫伙计送到家里。若是拿不定主意我再去找你。”


    梅寒下意识瞅了瞅这人胸口有些鼓包的地方,没拆穿人,应了声好,心中暗道:这点时间也节省……


    搬到小院,两个小孩欢喜得很。


    一到地方,阿简就把他关在笼子里养大了许多的鸡仔放出来,鸡仔啄院里的鲜草、四处刨找虫子吃。


    看了会儿鸡仔,小米找了两根细木棍,带着阿简拔草刨蚯蚓喂鸡。等刨累了,两人又四下翻找主人家建房遗留的砖头,说要给小鸡搭鸡窝。


    等沉川和梅寒摆弄、收拾好屋里,一出来就见满院子坑坑洼洼的,两个小孩好不埋汰,衣裳、手上教泥糊了厚厚一层,头上、脸上也全是泥草渣子,简直没眼看。


    夫夫二人对视一眼,怪不得半晌没听见小孩喊人,原是静悄悄干坏事。


    “还是得赶紧送去上学,上学就没时间玩泥巴了。”


    话这样说,却没多责怪小孩,好言说了下回不能玩得这样脏,小孩点着脑袋,答应得倒是很好。


    小院没水井,用水须出门走几步,到几家搭伙挖的水井上打水。


    沉川拿了扁担水桶去挑水,梅寒端着木盆,领着小孩去洗手洗脸,顺道用篦子篦去发间的泥沙。


    水井上有几个妇人夫郎在洗菜洗碗,等沉川挑水走了,主动同梅寒说话:“瞧夫郎眼生,是刚搬来的住户?方才那汉子是你男人?好大的力气,满满两桶水,挑着竟是半点力气不费的样子。”


    梅寒笑着回了人,说谈几句,沉川来挑第二回水时,领着洗干净的小孩一起回去了。


    回到家,烧水给小孩洗澡洗头,又把换下来的衣裳洗净晾在廊檐下,时辰已然不早了。


    催了小孩去睡觉,没等多久,沉川插上门,迫不及待地来牵梅寒。梅寒心里早有预感,半推半就地与人回了屋。


    一脚带上房门,沉川急不可耐地开始解梅寒衣裳,重重出了口气低着嗓音道:“宝宝想不想我?我可想死你了!”


    梅寒自晓得是哪个想,低声说了句什么,也伸手脱沉川的衣裳。


    衣衫从房门口断断续续到了床边,沉川一把抱起人往床上压,那床却不大结实,吱呀呀叫得响亮。


    被这人猴急地找到地方,一声招呼不打就冲进去了,梅寒蹙起眉轻嘶了两声,拍着人结实的肩膀:“你轻些!”


    沉川干得卖力,又没听见他说话又没听见床叫似的,他只好捧起人埋首在他胸前的脑袋来,这人又饿狼似的胡乱啃上他嘴脸。


    “唔……轻些……教嗯……小孩……听了去……”


    断断续续说完话,又狠狠心在沉川腰上掐了一把,沉川才像是听见了。却并不放轻力道,一下将人从床上捞起来,教人吃了记狠的。


    “盘紧了。”


    这、这姿势……梅寒反悔了,想叫沉川回床上,沉川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手擒着他大腿,一手握着他后腰,猛将人抵在墙上。


    ……梅寒忆起那本邪恶的册子,边咬唇受着力,边暗暗想:一定、一定要给他扔掉!


    好在沉川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念着人白日劳累,狠做了一回,终于肯偃旗息鼓了。


    梅寒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身上都是沉川的东西和汗水,掀起眼皮瞧着给他擦身的沉川,这人还精神着。


    “明日,重新去看一张床。”


    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他就不该为便宜几百文选这样一张床。


    沉川亲亲他柔软的小腹,明知故问:“这床怎么了,不挺好的吗?物美价廉。”


    梅寒睨人一眼,不说话了,一指推开沉川脑袋,自翻了个身面壁思过。


    沉川无声笑了会儿,细细给人擦干净,盖上薄被,又胡乱擦掉自个儿身上的汗和污渍,去倒了水,很快回屋,掀开被从后抱住人。


    安静了会儿,忽然道:“这天儿真开始热了,做一回给我热出许多汗来,特别是手心里,教汗滑溜得几乎抱不住你。”


    梅寒:“……”


    他不轻不重地拐了人一胳膊,“赶紧睡觉,别说话。”-


    茶馆开始放假了,为着些许见不得人的心思,沉川给自己和梅寒的假安排在了一起,每旬书院放假时人少,他们也在这日休息。


    孔方金三人不同,各隔五日放一日假,都错开了假,一次歇息一人。


    清水秋霜各放了一回假,该孔方金放假时,他却一早上就来了柜台后边穿上罩衣,说是闲着没事儿干,干脆别给他放假了。


    沉川嫌弃撵人:“没事儿干就到后边睡觉去,到街上花钱去,随便你想做些什么都成,别在这儿碍着,不然人见了还当我压榨你。”


    教沉川一撵,孔方金想起要回寨里一趟,遂上山与邵元说谈几句,拿了些东西,又去沉川和梅寒的菜地了薅了许多菜蔬,满满当当背下了山。


    天果真是热起来了,要是遇着晴天,从晌午开始,日头就很毒辣晒人了,人不爱出门走动,茶馆客少了些,但生意仍然红火。


    自给张家小姐做了一回单,往后时常有各家府里的下人到茶馆来,或是同样为宴请,一次要许多奶茶差点;或是纯为给上头的人解馋。


    晌午后天热,除了各府下人,还有许多手头有余钱或懒得出门的,乐意多使几个钱让跑腿来茶馆买吃喝。


    这头单子多,一个跑腿一趟时常能接到几个茶馆的单子,是以跑腿爱往这头来,连以前不太在这片儿活动的郑晓光,沉川和梅寒也见了几回。


    杨嫂子来茶馆时,沉川几人就在做几个跑腿买的东西。


    “今儿你大哥他们合伙杀了一头牛来卖,给你们留了挂牛肉,这会儿摊上客多走不开,我就提了给你们送来,也来找梅哥儿说说话。”


    杨嫂子提着一挂少说有十斤的好牛肉进来,梅寒来不及脱罩衣,忙放下手头的活儿出来,一手接过牛肉,一手扶着杨嫂子胳膊。


    梅寒有些责怪道::“太阳这样毒辣,嫂子你还有身子,该使个跑腿儿来告诉一声,我们忙完自去拿就是了,还劳烦你一人走这么远来。”


    杨嫂子已有些显怀了,梅寒小心得紧,忙将人扶到里边桌子坐下。


    杨嫂子笑说:“我在家也不干什么活儿,要不趁着这会儿多出来走动走动,以后身子重了想出门都不好出。”


    “那也等日头下去了再说嘛,这会儿出门多不教人放心,”梅寒提了牛肉去后头挂好,端了洗好的樱桃出来,“嫂子尝尝,这樱桃甜,我之前还从没吃过。”


    杨嫂子:“这肉好,摊上来客问了几回,我可怕你大哥受不住诱惑,一下卖了出去。”


    这时沉川从隔间里探出头来,问:“杨老哥怎么忽然想起卖牛肉来了?”


    杨嫂子回他:“天开始热了,人都不爱吃猪肉,觉着腻味,便是我这胎好安生,也不大爱吃,就想吃些别的。


    “这牛肉可切薄片用水烫熟了凉拌,卤了冷吃也好得很,比猪肉好卖,每年这时候你大哥他们都要杀牛来搭着卖的。”


    只一头牛太大,一斤牛肉又还比猪肉贵价十来文,要是一个屠户宰了卖不完,亏损就大了。


    沉川:“嫂子和杨老哥这样惦记我们,一会儿打烊了我们就凉拌或是卤来吃了。”


    梅寒朝杨嫂子嗔他:“一说起吃他是最爱的,比小米阿简两个小娃娃还馋嘴。”


    “要是爱吃,你们吃完再去那头拿,那头多着呢。”说完又拉了梅寒,转回先前的话头:


    “说起我体格好,先前怀我家栓子的时候,他八月的生辰,我六月还挺着个大肚子跟你大哥走街串巷卖猪肉呢,这个才不到四个月,没那般金贵。”


    “这不是那时条件不好没法子嘛,这厢有条件了就当好好养着。”梅寒和沉川是晓得杨嫂子夫妻俩的发家史的。


    杨嫂子娘家离大牛村不远,虽不算富裕,倒也还过得去。


    杨屠户与她家一个村的,十二三岁就没了爹娘成了孤儿,十五六情窦初开的年纪爱慕了杨嫂子,但怕杨嫂子跟他受苦,便没表明心迹。


    只心里总有念想,遂进城里给人扛货攒下一笔钱,又去求了个老屠户做师父,想着等他学成出师了,有一门手艺傍身,到时若是杨嫂子还没嫁人,他就请师父为他上门成亲。


    却不晓得杨嫂子也心悦于他,且还心思细腻,早看出杨屠户也对她有意。


    杨嫂子到了年岁,家里要给她说亲,她如何也不愿意,奈何拧不过双亲,可心里有人,又不想糊里糊涂嫁个不认识的男人。


    于是四处打听找到杨屠户拜师的老屠户嫁家,要杨屠户上她家门说亲,不消聘礼,只要他人到,她就肯嫁。


    杨屠户一穷二白,又还没出师,挣扎许久,还是不想耽搁杨嫂子。气得杨嫂子指着他鼻子一通骂,甩他一巴掌就跑了。


    杨嫂子争取过了,没结果,就认了命,同爹娘说愿意说亲了。


    谁知媒人带男方来相看那日,好巧不巧,杨屠户也来了。


    原是杨屠户被那巴掌扇得辗转反侧,摊了一夜煎饼,每每想到心爱的姑娘要嫁为他人妇,就难受得不行,忍不住爬起来扇自己几巴掌。


    天亮时听到师父家的大公鸡高高叫了几声,一下就将他的熊心豹子胆叫出来了似的,当即爬起来拍响师父的房门。


    向师父借了几两银子,又去城里找扛货时识得的兄弟,腆着脸四处立字据借了钱,再请师父师娘操办了聘礼,匆忙去了吴家。


    三方会面,杨屠户如此不知礼数,自己闺女又铁了心要嫁给杨屠户,吴家两老气了个仰倒,便是为着脸面许人成了亲,一草草操办了婚事,就当没这个女儿这个女婿。


    聘礼是要扣下的,嫁妆是不给的,连三朝回门也不准人进屋,只插上门当做不在家。


    后来杨屠户出了师,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常与杨嫂子携厚礼回娘家,后头又有外孙,吴家两老才慢慢消了气。


    想起往事,杨嫂子也忍不住唏嘘,“如今想来,要是我肚里这个是小闺女或者小哥儿,以后长大了像我一般看上个一穷二白、连一片瓦都没有的穷小子,我和他爹也是要气死的。”


    梅寒忍笑说:“那时杨大哥虽穷,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上进心,那样为你着想,还怕耽误了你,品性是很不错的。”


    “还不是上我家提亲了?我看都是装的。”杨嫂子这般数落人,却满脸笑意。


    前后瞧了瞧,又问:“小米和阿简呢?”


    梅寒道:“不在铺子里呢,教人带去放风筝玩了。”


    今日书院要去城外采风,路过茶馆时,韩韶珺跑来说想带小孩去玩玩,见小孩多想去玩的渴望模样,沉川和梅寒问了随行的夫子,夫子点头许了,夫夫俩就给小孩装了吃喝,让韩韶珺带去玩了。


    闻说小孩不在,杨嫂子有些遗憾,又压低声音与梅寒道:“你别笑,也别不当回事儿,你们可是有哥儿的,可要看好了,千万别让小米像我这样被穷小子骗了去,不然有你们上火的。”


    梅寒忍俊不禁,笑罢,想起小孩上学的事,问杨嫂子:“我们俩想送小米和阿简去上学,只不晓得是个什么章程,嫂子你有经验,快与我说说。”


    “那你可问对人了,我和你大哥送栓子上学时可好好做了一番功课,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杨嫂子一拍梅寒手背,侃侃而谈。


    说完又对梅寒道:“只是我家栓子的开蒙先生不收哥儿和姑娘,但他有个同窗也给小娃开蒙,哥儿、姑娘和男娃一视同仁,你们要是不想小米和阿简分开,兴许可以去试试。”


    开蒙先生在自家办小学堂,梅寒问了位置,离住处有些远,离茶馆要稍近些。


    学堂专给六至八岁的小儿开蒙,阿简和小米年岁要小些,但兴许人也肯收。


    且因上学的小孩年纪不大,上课时间不算早,夫夫俩忙完书院上学茶馆最忙的时候,再送小孩去书院也来得及。


    又细细问了些这小学堂的规模大小、风评如何等问题,都没甚不好,梅寒满意,只等与沉川说了,夫夫俩再带小孩去看看。


    沉川忙完一茬,擦着一脑门汗出来,听二人在说学堂,也跟着问了两嘴。


    坐了半晌还汩汩冒汗,饶是脖子上专挂了块湿毛巾擦汗,那汗水也擦不完似的,刚擦完就冒头。


    杨嫂子笑着同梅寒打趣沉川:“人说怀着孩子更怕热,我也这般认同,今儿见了沉川才觉说错了,夜里你怕不会被他热醒来?”


    梅寒道沉川向来是不管什么季身子都烫人的,“一会儿还是让他专记账,兴许就没这般多汗了,等早晚间不热时再让他干活。”


    沉川不恼,指了指柜台后边那面墙:“等得空了去找主家商量商量,在这儿再开一扇大窗,到时有风吹着,铺里没这么热。”


    梅寒和杨嫂子都说可,“也幸好是楼上是赵老板家书斋,我们铺里才凉快些。”


    据赵老板说,二楼上简直热得呆不了人,跟个火炉子里似的,客来买书都不爱上去,只与伙计说了要些什么书,让伙计上去拿。


    杨嫂子在茶馆坐了半个时辰,原本多晴朗的天开始见乌云了,怕下雨路滑,便起身要走了。


    梅寒忙装了东西给杨嫂子,“这酸奶开胃,嫂子上回说喜欢,再拿些回去吃,才做好的,能放到晚饭时候;还有樱桃,拿些回去给杨大哥和栓子也尝尝,这些还没洗过,能放一晚上。”


    又问了铺里等奶茶和茶点的跑腿,正好郑晓光顺路,就与人几个铜板,让把杨嫂子安生送回家,多是妥帖。


    郑晓光的单还差一杯奶茶,且已做好一半了,梅寒就与杨嫂子站在茶馆门口等着,再说两句体己话。


    说着说着,杨嫂子注意到茶馆门口多了一张遮阳布,就问:“这是支来给跑腿遮阳的?”


    “是也不全是。”


    有时店里客多,跑腿的汉子不好进店等,三三两两等在茶馆门口;还有阮哥儿收到货时也常来铺子门口卖,叫也叫不进店。


    雨后初霁那日,太阳格外毒辣,半个时辰就教两方人晒得脸红黑破皮,瞧着多辛苦。


    沉川很快买了张遮阳布来,叫上孔方金,两人给牵在茶馆门口,给遮出一片地儿来。这遮阳布质量好,晴天能遮太阳,雨天雨不大时也能遮雨。


    郑晓光插话道:“沉老板梅夫郎心好,还泡了糖水放门口,让我们自带家伙来取喝,即便没茶馆的单子只是路过渴了,也许我们接水喝哩。”


    一旁的跑腿也搭话:“这样大度,难过沉老板梅夫郎生意红火,该得的。”


    梅寒自谦几句,杨嫂子也高兴,说夫夫俩多周到多大方,又问:“怎不见你说的小哥儿?他是卖什么的?”


    她对姑娘小哥儿总是额外多两分关注。


    梅寒:“阮哥儿卖枇杷樱桃呢,上午卖完,这会儿估计又下乡里收货了。今儿是不晓得嫂子要来,不然一定多买些枇杷等着嫂子。”


    茶馆众人都爱吃这两样果子,每日都要向阮哥儿买些。


    不过今儿小米和阿简出去玩,因樱桃受不得挤压碰撞,枇杷更好携带,就全装给两小只背走了,这时辰恐怕也已经吃完了。


    杨嫂子觉这阮哥儿多能耐多大胆,笑说:“隔天我再来玩,早些来,与这哥儿唠唠嗑,到时再买枇杷给你大哥和栓子吃也成。”


    及至郑晓光的奶茶做好,梅寒又叫住人。


    “等会儿等会儿,嫂子我再拿些菜蔬给你带回去吃,阿金刚从山上摘下来的,我用水养着,还鲜嫩得很,清炒了很是下饭。”


    尤其是那什么生菜,脆生生的,滚水一烫就熟,很有一股清香,梅寒爱吃得很。


    杨嫂子好笑:“你们吃就是了,我家那摊子离菜场这样近,还生怕我吃不着吗?”


    梅寒已跑去了后院,听不清回了句什么,沉川接话说:“一点儿心意,自家种的又不要钱,嫂子拿些回去。”


    说是一些,梅寒直接提了半背篓出来,又多使了些铜板给郑晓光,请人给杨嫂子把东西背到家。


    交接了东西,双方才笑盈盈作了别。


    第63章 发展


    明日书院休沐, 也轮到沉川和梅寒休息,是以今日打烊后,夫夫俩没等吃晚饭, 趁天还没黑, 带着小米和阿简回了寨子。


    有些日子没回寨子, 寨子似乎没什么变化,又像是变了许多似的。


    还是熟悉的房屋和熟悉的人,小溪里有几群鸭子和大鹅在凫水,树底下、草丛中, 许多鸡在捉虫吃,还有地里的庄稼,也长得多高多旺盛了。


    正月才播种的小麦, 定下铺子后才插秧的稻子, 已有人膝盖高,一眼望去绿油油、郁郁葱葱的,长势喜人极了。


    夫夫俩看得喜欢, 在寨口变了道, 转去自家地里寻看一番。


    家里主食只种了一亩小麦、一亩水稻, 土豆和红薯各种了两亩,其中土豆地里还间作了玉米;另还有一亩油菜地、一亩玉米地,玉米地间作了些四季豆、腰豆、黄豆等豆类作物。


    除却家门口垦出来的菜地,这头也有一亩地种着瓜菜, 拔苗的拔苗, 开花的开花, 无一不茂盛至极。


    一共九亩地,与其他家相比,他们的地算是少的, 但与清水秋霜几个独身姑娘哥儿各自的一两亩地相比,也算多。


    “这庄稼没辜负人,就是杂草有些深了,明儿我来铲铲。”沉川瞧着这些庄稼,心里止不住地满足,满满当当充实得很。


    梅寒也喜欢极了,眼睛瞥到别家地里,不由道:“虽别家地里打理得多好,不见杂草,庄稼还比咱家好些,但还是更爱自家地里的。”


    觉着多像孩子,别家的再聪明再好,在心里总赶不上自家孩子。


    夫夫俩欣赏够了,到地里摘了些嫩芥菜,准备回去焯了水来炒腊肉吃。


    路过邵元屋门口,见他正敞着大门给几人算工钱,想必还没吃夜饭,就喊人算完了上家里来吃饭。


    一路上闻到许多家饭菜香,遇到几家在院里吃饭的,热情喊夫夫俩带孩子去吃饭,夫夫俩都给拒了,与人闲说一二句,径直回了家。


    远远能看见自家屋子了,院门外绿油油的菜地也显眼得很。走近了,沉川院子都没进,先看了看他心爱的辣椒,见辣椒苗才到人小腿肚,更遑论打花苞了,不由一阵遗憾。


    进了院儿,就见先前梅寒精心照料的花草茂盛了许多,发的新叶也十分结实了,倒教梅寒生出些久别重逢的感慨来。


    梅寒到屋里生活焖饭,沉川到园子里分了几棵葱,拔了两根香菜,又刨了生姜出来掰了两块,带着小孩在水管下择捡。


    桂花婶子装了一升子蛋来,一升子蛋既有鸡蛋又有鸭蛋,说是前些日子鸡鸭陆续开始下蛋了,过来帮忙喂鸡鸭时,就顺道捡回去存放着,免得教鸡把蛋啄破了。


    鸡头生蛋小只得很,混在正常大小的鸡鸭蛋中怪是可爱。


    入了夜点上油灯,邵元到家里来吃饭,饭桌上说了想送小米阿简去上学的事儿,邵元沉吟片刻,也点头同意了。


    夜间宿在家里,可比城里舒服不少,连干那回事儿时,梅寒都要放得开许多。


    翌日一早,两个小孩吃完饭,抱着沉川和梅寒买来给寨里小孩分的玩意儿就跑出了门。


    梅寒将家里棉花被褥抱出来晾晒,床单被套也拆洗了,里里外外都要清理一遍;沉川则扛了锄头到地里铲草。


    到地里时,好多家也在地里,打了招呼,便各自忙碌。


    寨子地势高,与城里相比要凉快不少,又还是早晨,时不时吹来习习凉风,当真清爽。


    午间回家吃饭时,刚进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几人的说话声,不止梅寒一人在家。


    沉川就着水龙头洗受洗脸,梅寒到门口来唤他:“回来了,河哥儿和柱子等你有一会儿了,你要再不回来,都要去地里找你了。”


    “等我?等我做什么?”


    沉川甩了水进屋,梅寒递来张帕子,“河哥儿和柱子想做生意,来问问你的意思。”


    坐在桌边的李小河张柱子夫夫俩打了声招呼,与沉川道:“地里拾掇好了,庄稼又还要两三个月才能收成,我俩就商量着想开个卤肉铺子。”


    沉川:“卤肉铺子?要做得好应当有生意,这天儿吃些冷卤有滋味。”


    夫夫俩高兴了些,又道:“只我们之前没做过这营生,虽会做卤肉,却不晓得合不合南边儿口味,心里没底儿,这才来请大当家的和梅哥儿过过口,替我们拿个把握。”


    以前张柱子逢年过节时常辗转给人杀猪,好些人家拿猪肉抵杀猪钱。鲜猪肉放不住,做成腊肉又费盐费柴,都是李小河卤了放起来,隔三差五煮一回又能放段时间。


    那时李小河公婆身子不好,离不得人又还要吃药,家里没人也没钱做卤肉生意,只村里谁家想吃卤肉了,都会上家里来问一嘴,便宜又还近便。


    这厢安了家扎了根,寨里又还设了个公用款,谁家想做生意能借钱,不算息钱且不催还款,夫夫俩起了心思,又多忐忑拿不定主意。


    纠结来纠结去,足足过了半个多月也没纠结出个结果,晓得沉川和梅寒回来了,决定来问问二人的意思,紧着下山买了食材来,连夜卤好了端过来。


    桌上正放着满满一海碗卤肉,有猪舌、猪耳、猪蹄、猪头肉几样,沉川和梅寒坐下各尝了尝。


    “河哥儿手艺真不错,这卤肉香味浓郁,却不全是料子香,肉香好,口感也很不错。”梅寒评价高,却不是无的放矢。


    在茶馆里有时不想做饭吃,他们也去买过几家卤肉吃,有好吃的,但也有一两家滋味平平,料子配比把控得不如何好,吃着有些草药味道。


    李小河的手艺兴许比不得最好的,但也算中上乘,开个卤肉铺是足够的。


    李小河夫夫俩听得高兴,期待地望着沉川,沉川又吃了两口,才道:“可以开铺子,我一会儿去找老三商量商量,看能给你们划多少银子。”


    张柱子喜道:“我们两个手头上也攒下了七两多银子,再想寨里借点儿,应当够开铺子了!”


    沉川吃着卤肉说:“指定够了,干这个大头在铺子赁钱上,至于买料子和肉的钱,预留个三五天的就成。”


    夫夫二人多振奋,又讨了些生意经,柱子等不及,跑去找邵元了。


    邵元到后,边听几人说边尝了尝卤肉,也觉好。


    最后商量了,李小河夫夫俩能借十两银子。


    不过两人稍保守,一合计,没借那样多,只借了五两。


    二人打算的是尽量找一月一租的铺子,这般要是生意赔了,也不至于教铺子赁钱拖累太多;若是实在找不到一月一租的,手头有钱,也能租稍长久些,不会因铺子的事儿让卤肉生意功亏一篑了。


    李小河夫夫喜形于色地离开,遇到人说谈两句,说到要做生意的事儿人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于是二人离开后没多久,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家人,也是想做生意,做烤鸡烤鸭的,做包子馒头的,做面条的……


    有些同样是早有这心思的,来时端了吃食来给沉川三人试味儿,三人觉得不错的,就斟酌着也划了钱;要是觉着不太行,就让人回去再琢磨琢磨手艺,等手艺更好些再来说借钱的事儿。


    也有临时起意跟风来的,什么也没准备,要做什么生意都说不清楚,教沉川好一顿骂,灰溜溜走了。


    之后没人再来,沉川想到一回事,与邵元道:“老三要不你也开个铺子?”


    补充道:“不消什么会什么手艺,开个杂货铺,寨里老人做的牙刷子、编的竹筐竹篮,姑娘哥儿做的荷包手帕,周二爷窑里烧出来的,还有鸡鸭蛋瓜果蔬菜这些,都能收来卖。”


    梅寒眼睛亮了亮,也道:“别的不说,专是瓜菜就能单开个菜行,我瞧寨里瓜菜长得多好,我们家种得少都很吃不完,别家只有更吃不完的,拿去卖正正好呢。”


    他没说的是许多都是城里不见卖的,到时还能卖高价些。


    邵元却是很不感兴趣的样子,眼皮也没抬一下,手上还潦草地记着账,“大哥和嫂夫郎再开间铺子就是,我没这心思。”


    那怎么行,沉川和梅寒虽也有能力开起来了,但他提这个就是要邵元有个自己的营生。


    以前寨里事务多是孔方金和邵元在费心费力,孔方金去茶馆后便是邵元一人在管,所付出的精力更是倍增。


    大牛村的账,山寨的收支算计,寨里这么多人的安排统筹……全是他在干,这次回来见人脾气又差了些,当是管事管得更暴躁了。


    孔方金是不需操心的,但凡与钱财相关,他向来最是积极,只待五月或是六月,等他学会了算账,他就能另管一家茶馆。


    沉川和梅寒已经商量过,不管是孔方金还是清水秋霜,或是以后寨里其他人,再开新茶馆就让他们自行操办,夫夫俩收茶叶本钱,另外再抽一成利润算作他们的学费和配方费。


    只邵元,与别人不同,很无欲无求似的,自从上了山,只沉川要他帮忙时才会下一回山。最有活人气儿的时候就是骂人的时候,与他那一脸络腮胡、人很不安分的形象极为不符。


    沉川拐弯抹角劝了几句劝道:“我们茶馆还忙不过来,抽不出身再开个杂货铺。至于作何不让寨里其他人开,我理想是得找个识字会算的,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


    邵元油盐不进:“寨里的姑娘哥儿和小子没什么事儿,我在教他们识字算账,估计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算明白了,到时你和嫂夫郎从里面挑人。”


    夫夫俩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他们确实紧缺会算账的自己人,没想到邵元已经教上了。


    “贴心,太贴心了!”沉川哥俩好地捶了拳邵元肩膀,更坚定了要把杂货铺给邵元开的心。


    随后坦白了心思,好一番威逼利诱——多为威逼,邵元只得松了口:等过两个月再开杂货铺,届时挑个能管事儿管着铺子,他只管从寨里收货去铺子里,时不时查查账。


    沉川和梅寒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只要他肯就是好的。


    其他杂货倒是无所谓什么时候开铺子,只地里瓜菜也还没到盛期,等一两个月也好,免得瓜菜供不上卖。


    转而又想地里早熟的瓜菜不能浪费,可又吃不完,要是能用来为那些新鲜菜蔬造造势就好了。


    一商量,夫夫俩跑去找王阿叔,问王阿叔有无意向开个小饭馆。


    王阿叔厨艺有目共睹的好,从前他就是村上的灶人,沉川和梅寒成亲的席面还是他掌勺的呢,两人对他的手艺很有信心。


    然而王阿叔听了二人的话,想也不想地摆手,回道:“就是因为开了个饭馆,我家才教人逼得待不下去,眼下好容易安生了,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沉川和梅寒好生遗憾,也只得宽慰了王阿叔,需另寻他法。


    只才转身走到院门口,王阿叔又改了口:“不过大当家和梅哥儿这样瞧得起我的手艺,要是你们开饭馆,又腾不出手来,我倒是可以去搭把手。”


    峰回路转,夫夫俩尤其惊喜,当即答应下来,“我们给阿叔开高高的工钱,一定对得起阿叔的手艺!”


    一连定下几件大事儿,夫夫俩都欢喜得很,想着干脆一鼓作气,将阿简和小米上学的事儿也一并办了,于是立便收拾了东西,带着小孩下山了——


    作者有话说:脑婆们,估计最近都更得不多,到疲软期了,先少少地更,不算在欠账里哦[狗头]


    后面要是正文完结了欠账没补完的话,就放在番外里吧[垂耳兔头]


    第64章 学堂


    下了山, 沉川和梅寒找打听问了问,到茶馆后见郑晓光恰好也在,又向他打听一番, 皆与杨嫂子所说相差不大。


    那夫子姓朱, 虽只与幼儿开蒙, 却是实打实的秀才,放在县镇里可是难得的夫子,故而很许多人家都愿意将小孩送去他那处,学费也要贵许多, 一人一年三两银子。


    学费不成问题,要紧是这朱夫子还收姑娘和哥儿,这般就不用让小米和阿简分开, 两个小孩在一起有伴儿, 初去学堂时应当也不会哭闹。


    朱夫子风评不错,只格外严厉这一个算不得缺点的缺点,夫夫二人决定就把孩子送去朱夫子那儿。


    沉川揣上银子就要领小孩出门, 梅寒赶忙将人拦住, “便是拜访关系寻常的友人家, 也得午时之前去。这时辰登门,恐怕教朱夫子家觉着我们多无礼。”


    “行吧,那明儿咱俩早早带小孩过去。”说着将银子放了回去。


    又问梅寒:“咱要不要额外准备束脩?茶、酒、肉条这些?我听杨嫂子说栓子拜师的时候就准备了这些。”


    梅寒好笑地摇摇头,“你且说了栓子那是拜师, 拜师才用准备这些, 咱们只是寻常上学, 只需给学费就是。若要拜师,小孩才这么点大,人也不肯呀。”


    听两个爹说要送他们去上学堂, 阿简只抿着唇腼腆地笑,小米却是高兴得不行,叽叽喳喳问了许多学堂相关的事儿,时不时拉着阿简的手,开心地晃来晃去。


    直到夜里睡觉时还兴奋得不成,从衣柜里找出最喜欢的衣裳,整齐迭放在枕头边,睁着眼睛滴溜溜地转,面向着阿简小声问:


    “是夫子教你数数的吗,阿简?那你教我数到五十了,夫子还会教我叭?你以前的夫子吓人吗?爹和阿爹说……”


    翌日一早,不等沉川梅寒来叫起床,小孩就吭哧吭哧爬起来了。


    到茶馆忙过书院上学的一阵,沉川和梅寒就收拾了带小孩去朱夫子家。


    步行了两刻多钟,路上渐多了几个瞧着比小米阿简大一两岁的小娃,个个挎着个小书袋,有的独身一人,有的结伴而行,也有的由家里人护送。


    瞧着四五人里就有一个小女娃或小哥儿,想来当是去朱大夫家的。


    又行半刻钟,就见一处比别家门头高出不少的宅院,上书“朱家学堂”四字,有些阔气的大门敞得开开的,路上见着的小娃都往里边跑。


    走近了,就见院里有一中年夫郎在忙活,小娃们路过都要尊敬地喊一声,听称呼应当是朱夫子的夫郎。


    沉川扣了扣门环引起人注意,扬声问:“是朱夫郎吧?我们是送小孩来入学的,不知朱夫子可得空?”


    那夫郎上下打量几眼,朝里扬扬下巴道:“在里边儿,且跟我来吧。”说罢走在了前头。


    夫夫俩离得近了,朱夫郎问:“是男孩上学还是哥儿上学?”


    “都上。”


    “家中远吗?可要在学堂吃中饭?要是在学堂吃,两个孩子,每月得多要一两银子。”


    沉川晃晃小米的手,“以后想回家吃中饭还是在这儿吃?”


    “在学堂吃!”小米脆生生答了,也晃晃梅寒牵着的阿简的手,眼巴巴道:“阿简,我们以后在学堂吃中饭吧?”


    阿简一本正经地点点小脑袋:“好。”


    夫夫俩短暂商量一番,怕小孩儿这时说得好,待来了学堂又想家,便决定头三日还是来接小孩回家吃饭,往后要是还想在学堂吃,到时再缴饭钱。


    前头的朱夫郎又回头打量大人小孩,面上有了些笑,问:“二位家住哪处啊?若是住得远,还是建议在这头吃,否则小孩来回费时费力,别耽搁了功课……”


    双方说谈着,路过课室,就见跟茶馆差不多大的课室里放了二十张小课桌,此时已坐了十来个小娃娃。


    朱夫郎引着人进了课室后面,边走边与里边喝茶的朱夫子道:“今儿又新来了两个小孩,住得有些远,在居竹路那头的书院对面,你瞧瞧看,给小孩安排一下?”


    “居竹路书院?”朱夫子抬眼瞧了瞧,盖上茶碗,习惯性皱起眉毛,确乎严厉,倒是比书院的刘夫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夫郎热络地招呼夫夫俩坐下,便说要去给二人沏茶。那朱夫子端坐上首,问了些小孩可曾识字、脾气性格如何等问题,语调平平、不疾不徐,很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傲气。


    “尚可,那便留下吧。”


    沉川梅寒倒是有些犹豫了,但小米多开心激动地拽着二人衣袖,阿简也不想不喜欢的样子,夫夫俩就交了六两学费。


    两个小孩到底年纪小些,个头比其他人矮,夫夫俩看着朱夫子将小孩座位安排在最前排,坐一起没分开,才稍稍放心。


    待朱夫子又回到里间去,梅寒把小孩央他做的书袋放好,书袋里装了笔墨纸砚、凉白开和许多茶点。


    他想了想,又放了三十个铜板在书袋里,想说想吃想喝什么了自己区买,转念一想还是别让孩子乱跑,且上着课多半也没功夫出学堂,只得嘱咐道:“都乖乖上课啊,不要乱跑,等下学了我和爹来接你们。”


    沉川摸摸两颗小脑袋,朝梅寒道:“平时还不觉得,一下要把小孩放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当真是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又怕小孩被人欺负了,又担心小孩渴着饿着,还忧心教人拿东西哄骗了去。


    想到这茬,沉川板着脸嘱咐道:“我和你们阿爹不来,你们可不许离开学堂啊,小心被拍花子背去,那就见不到我跟你们阿爹了!”


    阿简郑重地点着头,小米却笑眯眯的,半点不舍也没有,对学堂生活多期待的样子。


    夫夫俩又嘱咐几道,实在没什么说的了,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二人离开后,说是去给人沏茶就一直没露面的朱夫郎,从里间掀起门帘一角,瞧了瞧与后边小孩分食茶点的小米和阿简,不大痛快地甩上门帘。


    回身不耐道:“我瞧着他们穿着就像泥腿子,开了间茶馆,也还是遮不住满身的泥腥味,半点礼数也不晓得,都不知送几斤好茶来孝敬孝敬你,呵!”


    朱夫子没言,显然是也不大满意的,只是顾忌着什么,皱眉训道:“有教无类,你这话可别教人家听去了,与你秀才夫郎的身份不合。”


    朱夫郎翻了个白眼,低声揶人:“你多清高呢,不还是姑娘哥儿都教了?却不晓得人家茶馆多挣钱,我可是听说了,人家一盏清茶要卖百十来文,给你那六两银子不过是洒洒水!”


    朱夫子讶然睁大眼,随即脸色更差了,半晌想不出回怼的话,冷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沉川和梅寒并不知他们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只等的有些心焦,与茶客做坏了两杯奶茶,估摸着时辰小孩要下学了,便让孔方金三人看着铺子,自去朱家学堂接孩子。


    到了地方,学堂关着大门,还没下学,只听得里面传来稚嫩又有些磕绊的读书声。


    想着这读书声里兴许有小米和阿简的,两人心里就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等了没多久,读书声停了,学堂大门打开,十来个小孩开心地跑出来,却是没见自家小孩。


    “怎么没见出来?”


    夫夫俩疑惑地走到门口,才在视野盲区看见手牵手的两个小孩,听得小米与一个小姑娘说:“我们不在学堂吃饭,爹和阿爹一会儿来接我们回家吃。”


    阿简先看到两个爹,晃了晃小米的手,“回家了。”


    “不可以呀阿简,爹不让我们出去……”小米一本正经的话没说完,也瞧见二人,登时喜笑颜开地喊了二人,回头与小姑娘作别:“我们回家啦~”


    和送小孩来时一样,两小只走在中间,沉川梅寒一人一边牵着人,梅寒笑问:“我们小米好像交到朋友了,那阿简有没有认识别人?”


    阿简拧着小小的眉毛,缓缓说:“没有。”


    笑嘻嘻的小米一下睁大眼看着阿简,“有呀!我们认识卫中淳呀,就是他说,他爹娘给夫子送了什么……什么的那个,还有刚刚的王雪,你不记得啦?”


    阿简迷惑地看回去,“我记得,但是我们只知道他们的名字,并不认识他们。”


    小米:“知道名字就是认识了呀!以后就是好朋友~”


    两小只争论着知道名字算不算认识的话题,沉川和梅寒放下心来,相视一笑:“看来没受委屈,还活泼。”


    果然,再问两小只今天做了什么,只听回答说:“夫子教我们写名字,阿简写得可好可好啦!然后休息,我们吃了茶点,王雪好喜欢吃~还有……”


    小嘴叭叭一路,没听到说学堂一个不好过,甚至还央沉川和梅寒许他们明日留在学堂,和王雪几个小孩一起吃中饭。


    闻言,沉川故意酸溜溜道:“你们舍不得新朋友,不晓得爹和阿爹也多舍不得你们,早上你们阿爹想你们都想哭了。”


    两个小孩齐齐仰起脑袋看梅寒,小心问:“阿爹真的哭了吗?”


    梅寒笑盈盈别了沉川一眼,道:“别听你们爹瞎说,他逗你们玩的,阿爹没哭。”


    “那阿爹不想我们啊?我们可想爹和阿爹了,阿简想得不愿意说话,我想得这里有小蜗牛爬。”说着,小米挺起小小的胸脯。


    “阿爹也想你们啊。”梅寒温声说,“那你们先在家里吃几日中饭,等阿爹不那么想你们了再在学堂吃?”


    小米想了想,滴溜着眼睛说:“我们在学堂吃中饭,在家里吃晚饭,不然王雪也要想我们嘛~”


    ……


    一家人多和谐幸福,都没料到几日后两个小孩会哭着跑回家——


    作者有话说:[化了]好热,脑婆们注意啊[化了]


    第65章 朱苟仁(修)


    上了学, 两个小孩肉眼可见地开心不少,每天下午下学回来,都要叽叽咕咕跟两个爹说在学堂干了什么, 说完又很自觉地写字做功课, 之后才会玩乐吃晚饭。


    有一日学堂放假, 小孩的几个小同窗还来茶馆找他们玩,其中叫卫中淳那个小男孩,更是特意来找阿简完的。


    夫夫俩既欣慰又高兴,在后院支了张小桌, 摆了许多奶茶、茶点和水果,让小孩自己招呼几个小客人。待晚些时候小客人们要走了,又一人装了些茶点让带回家。


    临走前, 几个小客人很有礼貌地向夫夫俩道了谢, 说下回放假想邀请小米和阿简去他们家玩,夫夫俩和善地答应了,言说到时他们亲自送小孩过去。


    这日, 沉川和梅寒一如既往送两小只去学堂, 客气与朱夫郎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一人要回店里,一人要去看铺子。


    李小河夫夫俩和寨里其他人的营生陆陆续续干了起来,昨儿天黑后,李牙人跑了一趟, 说是给他们寻的铺子有了着落, 让抽个空去相看相看。


    李牙人办事牢靠, 寨里人的铺子大多是沉川介绍人去找他相看的,成了好几桩生意,他办事更是尽心。


    然而其他小铺面是办成了, 沉川和梅寒要的“和茶馆差不多大小、周遭人流量大、与挨着的几家铺面或楼阁同属一户主人家,且租户大多租不长久”的铺面实在难寻。


    李牙人很费了些功夫与人脉,寻了几日才寻得,一得了准信儿,顾不上礼数不礼数的,连夜去给沉川报信,将情况一一说明了。


    听李牙人口述倒是挺满意,不过具体的还得到地方再看,送完小孩,夫夫俩回去便各干各的。


    倒是那朱夫郎,人前还保留几分体面,教人拿不出错来,转头背着人了,就朝朱夫子计较:“昨儿吕碎嘴还找我,说近几日这沉家在中兴街上开了好几间铺面,问我有没有请你我二人去坐坐,呵,他不请,我还不想去给他添光呢!”


    察觉自己语气多酸,又改口道:“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你好心收了他家哥儿,他家却两口子都不懂礼数!那俩小孩也滑头得很,每日要吃我那样多菜肉,多半是大人教的,什么便宜都占,也不怕噎着了!”


    朱夫子皱着眉不答话,好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却是手底下的字都无心写了,心烦意乱地写完,才不痛不痒地说了朱夫郎几句。


    待到课室来,一打眼瞧见前排笑眯眯喊他的小儿,心头不虞-


    沉川叫上李牙人去瞧看了铺子,虽有些许小瑕疵,但大体还算满意,回到茶馆与梅寒说已付了两月的赁钱,“咱先定下桌椅,铁锅勺铲这些用具等老二回山寨请了王阿叔下山,让王阿叔自行挑选趁手合心意的。”


    孔方金三人已经上手,只记账算账学得稍差些,夫夫俩考量着后日孔方金放假,让他再从寨里另叫四五人来店里,好教三人学着管事和带新人。


    待学个把月,若是都没问题,就预备开分店让他们经营了。如此既能考校三人能力,又能培养下一批人,实属一举两得。


    梅寒应和两声,搁下毛笔,给沉川递了杯水,“你这么怕热,外头又出着太阳,下次还是让我去看?”


    沉川咕噜咕噜喝完一杯水,抹了把汗,才道:“我去跑就得了,免得把你晒破皮了。”


    说着想到什么,顾自笑了半晌,与梅寒说:“还是肤色白些好,看着出汗都好像香喷喷的。不像我,这样黑,稍出些汗就教人觉得人都馊臭了似的。”


    梅寒愣了一小下,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夸他肤色白。


    他方才在隔间泡了几桶茶才出来,额上渗出些汗来,几缕细碎的、乌黑的头发也教汗水打湿了,或是微微翘着,或是贴在白皙的额头上、鬓角边,看得沉川心动。


    “你这是什么说法?人皮子下都一样的心肝,我不香,你也不臭啊。”梅寒好笑又无奈地别人一眼。


    沉川身上没什么味儿,但私心里,梅寒又觉着很有些喜欢他的气息,怪是矛盾。


    但他没说,免得人又得意,只教人快去后头换衣裳——由于这几日开始沉川时常像水里捞出来的似的,便拿了几件衣裳放在孔方金这儿换洗。


    沉川去换衣裳,梅寒坐回柜台后记账。


    听得二人对话的阮哥儿却好生纠结,踌躇地站在门口,看看梅寒,又看看在做单子的孔方金,鼓起勇气伸出脚,忽见梅寒动了下脑袋,又退了回去。


    梅寒注意到他,柔声问:“阮哥儿水喝完了?我给你重新接一杯,别不好意思。”


    “没、没,还有呢,梅阿哥。”他也像清水他们一样唤梅寒阿哥了。


    握握拳,阮哥儿走近了些,“梅阿哥……你们要冰块吗?”


    “冰块?”


    梅寒自然心动,要是阮哥儿有门路弄来些冰块自是好的,店里有冰,沉川这汗人能凉快些,做了冰饮客也爱来——晴日里爱使钱叫跑腿来消费的客还是少数,多数客不如何来茶馆了,时日一长就不容易想起茶馆了。


    梅寒问了冰价,得知一斤冰竟是比一斤糖还贵,且这天儿冰融得比用得还快,一日少说也要三四十斤冰才够用,这般一日用冰就得多花三两多银子,平摊到冰饮里一样成本要高十来文,恐怕客消费不了,会亏损许多。


    算了算,心头不由可惜。


    正考虑要不要每日单买一些给沉川一人用呢,就听阮哥儿急说:“梅阿哥想岔了,我是想问你们若是要冰块的话,可买些硝石来制冰。”


    顿了顿,阮哥儿凑近些压低声音道:“西北有许多硝石矿,且还听说那儿的人会制硝石。每年这几日前后,都有西北客商运硝石到牙行。”


    只这消息向来是攥在牙人和有人脉的富商手上的,寻常人轻易探听不得,只能咬牙买人家制出来的冰块使。


    见梅寒惊讶地睁着眸子,阮哥儿忙说:“我没骗你呢梅阿哥,我家虽没用过硝石,但我爹在世时说过,一斤硝石卖一百多铜子,能制一斤冰,制完还能馏出六两的硝石来,这般算下来只卖冰块都有得赚。”


    梅寒拍拍阮哥儿手背,“我晓得你没骗我,你与我交心才告知我这消息,我只是有些惊讶原来硝石是教牙行垄断了的。”


    他原先倒是在杂书上看到过硝石制冰,却一直不晓得硝石如何而来。且还有更惊讶的:


    这半月来城里卖樱桃枇杷的人见多,阮哥儿生意没一开始那样好做了,再联系他神色和先前倒卖红糖的作为可知,他应当是想借硝石挣一笔钱的。


    如此却肯将消息透露给他们,很是难得。


    梅寒略一思忖:“难为你待我们这般真心实意,只这东西昂贵,我还得与你沉大哥商量商量……”


    “与我商量什么?”


    沉川洗晾了脏衣裳,悄没声来到梅寒身后,乍一出声,吓人一大跳。


    梅寒拍着心口瞪人一眼,将阮哥儿的话转述一番。


    沉川先还嬉皮笑脸抚着梅寒脊背与人压惊,待听到后面正色起来,接着喜上眉梢。


    听梅寒问他意思,毫不犹豫道:“要呀,还得尽可能多地要。”


    粗略算了茶馆这一月的盈利,又说:“赶明儿老二回寨子,再让他到老三那儿支些钱来。”


    上回二人回寨里,将借的公款还了,再除去住处赁钱、小孩的学费、一月的伙食、孔方金三人的工钱,共二十两银子的开销,现在茶馆账上有将近六十两银子,可拨出五十两左右来买硝石。


    眼下才四月末便这么炎热,可见居州起码还要热五个来月,那无论是倒卖硝石,还是制冰、做冷饮之类来卖,都是一笔巨大的利润,沉川巴不得多买些硝石,越往后天越热,硝石与冰块只有更贵价的。


    想起牙行客商一单三四十两银子起卖,沉川说道:“这样阮哥儿,你送我们这样大的人情,这生意要是能成,我们给你佣金,或是你要也想做这生意,且信得过我们,那咱两家合伙做。”


    阮哥儿连连摇头:“便是我不说,你们问李二哥,他也会告诉你们这消息的,我怎么能坐地起价呢?不成的不成的,佣金我不要,合伙更是我占你们便宜,不成呀梅阿哥!”


    梅寒牵着人坐下:“你这话说的,你要是不告诉我们,我们不晓得牙行客商卖硝石,还谈什么问李牙人?”


    梅寒:“你应当也是想做的,和我们一起,不消去牙行借银子,风险要小许多,回头想倒卖可以卖与我们,想制冰卖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制,一次制冰量大,损耗要小许多,也不愁卖不出去。”


    阮哥儿听得心动,转念一想这样比他以为的还要占便宜,尤其与他初衷背道而驰,挣扎过后克制住自己,仍准备拒绝。


    然刚开口,店里来了几个茶客,梅寒直接道:“好了阮哥儿,就这般定下了吧。你替我们留心着些,卖硝石的客商来了你便通知我们。”


    说罢,夫夫俩起身迎人,“几位夫子有段时日没来了,今朝再来,我夫夫二人得使出看家本领留住你们才是。”


    “沉老板哪里的话,我等几日没来,便想你家茶想了几日。若不是同山长去了泊州阅卷,一时不得回来,那不管再如何忙碌,怎么也要挤出时间来饮两盏子茶的。”


    来的正是刘、陈、宋三位夫子。


    四月中旬府试,上旬这三位夫子就被调去南五百里开外的泊州阅卷;又北五百里开外的清远府,书院山长也带着几位夫子来岭安府阅卷,除去阅卷和来回耽搁的时日,可不就到月底了嘛。


    见夫夫二人招呼贵客,孔方金又忙着做跑腿要的单子,阮哥儿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怀揣着受了莫大好处的不安,回到茶馆外的摊位前。


    心里多纷繁地胡乱想了半晌,回过神来,忽然发现不远处走来两个小孩,似乎是沉大哥和梅阿哥的小孩,小米、阿简。


    再定睛一看,小米哭得好不伤心,阿简也要哭不哭的样子,强忍着眼泪牵着哭得睁不开眼的小米往茶馆走。


    阮哥儿大骇,急忙喊人:“梅阿哥你快出来!小米和阿简哭着回来了!”喊应了人,几步跑到小孩身边去查看情况。


    “刚到下学的时候,怎么不等我们去接就回来了?”


    沉川和梅寒有了不好的预感,与几位夫子道了声失陪,也急忙跑出来。


    阮哥儿提着两个小孩的书袋,小孩已经走到铺子门口,一见着两个爹,小米哭得更加无法自控,阿简也刷刷掉起眼泪,哽咽地喊了声阿爹。


    瞧着可怜极了。


    “怎么了——手怎么伤成这样?!”


    夫夫俩一蹲下身来,就见小米半举着的手肿了有两倍高,小小的掌心红紫不已,甚至有多处破皮渗出了血。


    又握着阿简的手腕查看,只见阿简手心也肿得骇人。


    阿简哽咽着回说:“朱夫子……他拿戒尺……打小米,小米哭了……他还打……我不让他再、再打……他、打我的、我的腿呜……”


    梅寒掀起阿简薄薄的裤腿,又见两道狰狞的伤痕,顿时心疼得红了眼眶。


    起身从柜台里拿药的沉川更是一股气血直冲脑门,“我非得质问质问那老东西,你们是犯了多大的错还是闯了天大的祸,值得让他打成这样!”


    自家小孩什么脾气自家知道,最是乖巧听话,断断干不出那样严重的事儿来,指定错在那老东西!


    沉川轻手抱了孩子到桌边,让孩子坐在腿上,梅寒小心给孩子上药膏。


    孔方金三人也暂停了手上的活儿,忙不迭跑过来,一看一个心疼不忿,“那朱夫子怎么回事?就是小米阿简犯了错,也不该把人打成这样啊!有什么不能等大哥和嫂夫郎去了再说?!”


    梅寒轻轻给小米抹了些药,小米疼得不自觉缩手,他就下不去手了。


    他抹了把眼睛,将药放在桌上,抱过小米,“……清水秋霜,你们来上药。”


    夫夫俩抱着哄了半晌,手上又上了沁凉的药膏止了些疼,两个小孩才堪堪止住哭声,将学堂发生的事一一说来。


    阿简:“早间上了课,休息时夫子拿了一幅字出来……”


    学堂里的一干小孩都仰慕地赞叹朱夫子字写得好,两个小孩也去看了,这一看就教小米寻到错处。


    “就是夫子、错了……昨天晚上,阿简,刚教到我的,千字文里有‘德建名立,形端表正’,我记得的,‘德’还有一画,夫子写漏了……”


    朱夫子被指出来后自然不信,只觉这小孩好生厌烦、不懂装懂,将人狠狠训斥了一顿。


    但小米仍觉着朱夫子错了,阿简才是对的,分明书上写的和阿简教的一样嘛,委屈极了,扁着嘴有些想哭。


    小孩心思简单,阿简不想让小米难过,就拿了千字文出来与朱夫子争论。


    但朱夫子不屑一顾,也横眉竖目地将阿简训了一通。


    阿简不惧,将“德建名立,形端表正”一句圈出来,传给其他小孩看,要证明小米才没有乱说。


    其他小孩仔细对比了,卫中淳、王雪几个关系好的小伙伴惊喜交加:“书上比夫子写的多一画,小米和阿简说对啦!好厉害!”


    就连其余关系平平的小同窗看了,也不大肯定道:“夫子……好像是,写错了?”


    朱夫子狠拧着眉,一把夺过那本千字文,一眼看到墨笔大刺刺圈出来的八个大字,脸上登时青一阵白一阵。


    回想起屡屡不过的乡试,似乎几回都用了这一字,更是眼前一黑,认定就是这一个字导致他屡试不中。


    但事到如今,若是在这帮几岁大的小孩面前承认他错了,岂不是名节全毁?这么多年经营出来的好学问、好名声也会付诸东流……


    朱夫子:“这、这书上写错了!著书之人出了错,刊印自也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尽信书不如无书,今日且当给你们上了重要一课。”


    说到后面,他自己也信了。


    一课室孩子面面相觑,狐疑、质疑、半信半疑……朱夫子看到,无数双稚嫩的、明亮的眼睛都在拷问他似的。


    他压着眉眼与威严,瞪视小米和阿简:“你们说,这是在哪儿买来错印本?不可、撒、谎!”


    阿简缓缓摇头,小米回道:“是韩韶珺哥哥给我们的,书院的夫子都没说有错!”


    啪——!


    朱夫子一戒尺打在桌上,“错没错!”


    小米害怕地靠近阿简,不说没错,也不违心地说错了。


    朱夫子一手握着戒尺,一手举着那本千字文,一个小孩一个小孩问过去,势必要听到满意的答案不可。


    问一圈下来,有胆小的迫于淫威点头,也有胆大的或是犹疑或是坚定地摇头。


    于是,点头的小孩坐在座位上,看着摇头的小孩挨个儿受了朱夫子的戒尺,朱夫子说这是不尊师重道的惩罚,小惩大诫。


    打完一轮,有些抹着眼泪认了错,其余人和小米阿简一起挨了第二轮。


    还不肯认错,朱夫子愤怒不已,让几个小孩自行拿着他写的字到学堂外罚站,若是有路人前来询问他们作何被罚,就拿出那字来,将今日犯的错如实说明。


    “朱夫子不好,我就收了书袋,把小米带回来了。”阿简伏在沉川怀里,声音抽噎又沉闷。


    沉川怒不可遏:“回来得好!那老东西屈打成招不说,还这样折辱你们,摆明了笃定你们不敢说给大人听才这般有恃无恐,还觉着路人定是信他不信你们!我非让他尝尝这滋味不可!”


    说罢就让孔方金与等在茶馆的郑晓光等人打声招呼,让人送完单子径直来茶馆,他要与几人一个大单。


    众人正义愤填膺着,斜里忽然响起个平和的声音:“小娃娃可把那朱夫子的字迹带回来了?”是另一桌的三位夫子。


    宋夫子:“若是带来了,可让我们几人看看?到时讨公道也更有理有据些。”


    阿简点点头:“在书袋里。”


    他将朱夫子字迹带走,其他几个老实受罚的孩子能少受折辱。


    提着小孩书袋的阮哥儿忙把里面的书本全掏出来,让他们这一伙人里最识字的梅寒找。


    梅寒眼眶通红地找了朱夫子字迹递给宋夫子,“劳烦几位夫子看一看是不是有错。若是没错,我们不冤枉他;若是错了,我们夫夫俩绝不善罢甘休。”


    抛开这些伤不说,一想到平日得他和沉川接送的小孩,忍着疼痛走了这样远的路回来,他的心就碎成几瓣,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宋陈刘三位夫子看了朱夫子字迹,脸色都很不好看。


    刘夫子直性骂道:“我竟不知咱岭安府的秀才这样无能,五岁小儿尚且识得的字,他错了一辈子,教学生指了出来,还这样不知悔改!”


    陈夫子也来气:“我说为何书院总有几个学生爱写错这‘德’字呢,如今细细想来,写错的十人里有五六人都是由他开蒙的,难怪了!”


    宋夫子拧眉斥责:“这朱苟仁当真误人子弟!”竟还记得朱夫子名讳。


    三人判出对错,阿简又想起一事,扬声道:“卫中淳和王雪跟我们一样认为朱夫子错了,但是卫中淳,他只挨了两戒尺,王雪却挨了很多。”


    卫中淳就是家里额外给朱苟仁了礼的小孩。


    梅寒立时自责不已,“怪我,你问我要不要送,我给驳了……那日要是送了,兴许小米和阿简就不会遭这样多罪了……”


    “如何怪得到你去?别多想。”沉川安慰说,“卫中淳且还挨了两戒尺,那狗日的只怕恨毒了我们,便是送了东西,他也未必肯手下留情。”


    接着细细问了阿简,听得几个送过礼的小孩挨的戒尺不一,估摸着是与人家送的礼厚薄相关,众人更是不耻朱苟仁作为。


    且得书院的三位夫子辨了小孩没错,郑晓光一行人心里那丁点儿顾忌也没了,取了单子快速离开,都赶着送完回来帮忙。


    人沉老板梅夫郎这样好心地的人,孩子却受那颠倒黑白的朱苟仁这般磋磨,但凡是个人都看不下去。


    心头愤懑,更是没什么怕的了。


    等人的空当,沉川和梅寒仍不放心,抱小孩去医馆,让许大夫瞧了,另开两瓶更好的药膏,才带孩子回茶馆。


    待郑晓光一行人带着家伙来齐,梅寒与清水秋霜留下看小孩和铺子,沉川和孔方金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朱苟仁家去。


    路上又特地拐到卫中淳、王雪几个小孩家里,见小孩都还没回家,就将今日的事一一与人说明,几家大人一听,立马扔下手头的活计,又怒又心疼地往学堂跑——


    作者有话说:本来11点过要更新五千的,等回过神来已经是00:01了,就干脆写完六千再发了[让我康康]


    第66章 讨伐


    朱家学堂, 卫中淳、王雪等三五个小孩站在门口,正嘀嘀咕咕说着朱苟仁坏话呢,冷不丁瞧见自家大人气势汹汹走来, 不由头皮一紧, 止不住地心虚。


    然而没等到想象中的问责, 反而被一把抱住,嘘寒问暖。


    “我的儿怎么被打得这样厉害?这朱夫子好黑的心肠,不是自家孩子他就不心疼啊!”


    几家大人瞧了孩子,不禁更是气愤, 眼泪水浅的更是当即泪眼婆娑起来。


    沉川一马当先,一脚踹开了朱家大门,瞧见错愕看过来的小孩们, 又拦住了孔方金郑晓光等人。


    四下一扫, 没见着朱苟仁夫夫俩,勉力压着怒气问小孩人去了哪里。小孩在后室喝茶,不待一行人进去揪人, 朱苟仁夫夫俩听见动静, 掀开门帘双双露了面。


    “朱苟仁你出来!”


    孔方金一声爆喝, 不知情况的朱夫郎看出来者不善,当即叉腰骂道:“你们想干嘛?反了天了你们?一帮子泥腿子敢来我家闹,我家可是有功名的,我劝你们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否则我报官将你们抓起来, 到时可别说我家欺负平头老百姓!”


    朱夫郎好生有气势, 那朱苟仁却是下意识后退两步,甚至不敢看打头的沉川一眼。


    郑晓光:“你就报官,到时官差老爷来了, 你且看看他们是抓我们还是抓你们两口子黑心肝的东西!”


    几家大人也加入进来,双方骂了几个来回,朱苟仁夫夫俩输人又输阵,梗着脖子不肯出来。


    沉川:“不出来也行,那我也不跟你们废话。”


    闻言,朱夫郎以为人被镇住怕了他家了,面上心里多是得意。朱苟仁顿生不好的预感,抬脚就要出去,动作却并不坚定,心里还怀着一丝侥幸,一下被朱夫郎拉住。


    噔噔噔——


    咚咚咚——


    嚓嚓嚓——


    郑晓光领着几个跑腿掏出锣、鼓、镲几样家伙来,极其熟练地敲敲打打一番,“各位街坊邻居父老乡亲们来瞧一瞧看一看呐,咱岭安府里出了位百年难得一见的文曲星老爷嘞!”


    几位跑腿很是弄出一番大动静来,这时辰又是人下学下工的时候,路上行人正多,听得动静纷纷围拢过来瞧热闹。


    “在朱夫子家门口,可是朱夫子中了举、成举人老爷啦?那可要恭喜朱夫子,不,朱举人了!”一人猜测道。


    他旁边许是与他相熟的,笑说:“你怕是热糊涂了?还是三年没得见报录人往这头来,不记得流程啦?朱夫子考过秋闱才是举人,还有三四月呐。”


    那人一听,便问郑晓光:“小兄弟你快别卖关子,文曲星是谁?朱夫子学堂里出了小神童不成?我住这附近不远却是没听说过。”


    见围观的人不少了,郑晓光清清嗓子,高声说:“诸位有所不知呐,这文曲星不是别人,就是朱苟仁,朱秀才,大家伙尊敬的朱夫子。”


    “啊?何出此言?”众人一头雾水。


    郑晓光:“千字文大家伙都知道吧?咱朱夫子可厉害了,说是那千字文里出了错!事情是这样的,今早,青松书院对面茶馆的沉老板,他家两个小孩来朱家学堂上学……”


    郑晓光几位跑腿一唱一和,将早晨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待说得差不多了,孔方金取了朱苟仁字迹和那本千字文出来,传递给围观的人看。


    围观众人里有识字的,兴致勃勃拿了两样来比对,一下有些不确定了,“这、这真是朱夫子写的?我记着这个‘德’字不是这样写的啊……”


    郑晓光:“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呐!各位要是心里有疑虑,回头找朱夫子借来他从前的书文来比对,想来朱夫子也不会拒绝。”


    起初还有人觉着兴许是自己也学错了字,然而等那字迹和千字文一起,过了好几道手,便是不识字的也能比对出二者的差别,看的人多了,少不得心生质疑。


    “书院那般多夫子都没说这千字文有错,偏生朱夫子说了,好生奇怪……你莫不是说白话来夯人?还是要败坏朱夫子和书院那么多夫子的名声?”说着就瞪起了眼。


    “大伙儿可请了朱夫子出门来,问问这字是不是他写的,问问我方才说的可有半句假话。”郑晓光一敲铜锣,转了口风:


    “他朱苟仁枉为人师,人沉老板家小孩指出他错处来,他没有半点该有的惭愧之心,反而施以淫威,生要强迫所有人跟着他写错字,还将人一顿好打……”


    王雪她娘牵着她过来,边抹着眼泪边将王雪青紫肿胀的手心露出来。


    “各位且看看,那烂心烂肺的朱苟仁说肯给姑娘哥儿开蒙,我才将我家姑娘送来他这处,收了我家三两银子,却狠心把我闺女打成这副模样,烂心肝的东西良心教狗吃了!”


    众人瞧了王雪伤势,一阵骇然,要是自家孩子,是指定舍不得下这么重手的。


    郑晓光趁热打铁:“便是青松书院里出了名严厉的刘夫子,也从不这样惩戒学生,他朱苟仁装得一片好名声!”


    郑晓光:“方才在沉老板家茶馆里,宋刘陈三位夫子可判了,他朱苟仁误人子弟呀!若请他开蒙学了错字再改不回来,他日下场可如何是好?写了错字,甭管你再好的文采,也只有名落孙山的份儿!”


    全家人勒紧裤腰带送孩子上学,为的就是一个功名,要是因开蒙的夫子不好而误了前程,那起码要葬送三代人的心血,实在是可恶至极。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愤愤,而打算送孩子来上学或是亲近人家有孩子在这儿上学的,更是感同身受,三三两两指责起朱苟仁赚黑心钱来。


    说着说着,有人发现了什么,问郑晓光:“你说的姓宋的夫子可是宋知章宋夫子?”


    要是的话……


    郑晓光:“正是!宋夫子可是咱岭安府出的第一个状元郎,皇上钦点的!对朱苟仁如此学问作风,宋夫子不耻至极,直言‘朱苟仁误人子弟’!”


    全场哗然,这下连一个替朱苟仁说话的人都没了。


    心虚躲在学堂里不敢出来的朱苟仁,又是敲锣打鼓又是一片喧哗,好不容易让朱夫郎拽出来,已经完了,正正好听见这句话,登时两眼一黑,几欲昏厥。


    完了,全完了!宋知章下了定论,那他再没有狡辩的余地,这么多年经营出来的好名声更是毁于一旦,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作者有话说:我菜我先说:真是短小的一章[狗头]


    明天,明天要是更不了六千,我名字倒过来写!


    第67章 报应


    “真想不到这朱夫子竟然是这样的人, 以前看走眼了。”


    “还朱夫子呢,你也不瞧瞧他配不配人称一声夫子。”


    “心黑手狠,误人子弟!”


    ……


    听着堪称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 朱苟仁两眼发黑, 几欲昏厥, 却教朱夫郎一把搀住,不得不再睁开眼。


    朱夫郎伸手扫了一圈,指着敲锣打鼓的郑晓光几人大骂、放狠话威胁,抽空还要驱赶看热闹的路人, 但没人怕他或受他威胁。


    从前尊敬爱戴朱家,那是敬朱家门第家风,虽学费比之寻常要贵一倍, 也想着哪日自家或是亲戚家孩子兴许要送往他家开蒙。


    朱家出了影响这样遭人唾骂的事情, 往后他们是绝不肯再送孩子来的,更别说还拿人当座上宾般敬着了。


    众人的指指点点中,朱夫郎听得事情来龙去脉, 起初不信, 说是众人污蔑诋毁他家;后来架不住说的人多, 看朱苟仁神色也很不对劲,才不得不信了。


    但仍然有恃无恐,心里暗想:便是写错一个字又如何?他家堂堂一个秀才来与小孩开蒙,这帮子人就该感恩戴德!这会儿说得多正义凛然, 回头学费降个百十来文, 还不是巴巴儿送孩子来了。


    这副滚刀肉模样看得人来气, 卫中淳他阿爹也忍不得骂:“黑心烂肺的两口子,钻钱眼儿里去了!收那样高的学费不说,逢年过节还收我家多重的礼金, 原是这么个水平,我家不在你这儿学了,你把礼金和今年剩下的学费还我!”


    “我家也时常往这处送礼,为何你家孩子没什么事儿,我家的却手都打肿了?”


    “许是人家嫌送得少呢?我家在乡里有几块地,隔三差五与他家送瓜菜,一年到头也不是笔小开销了,还不是把我家孩子打成这样?”


    “怎么好意思厚脸皮要三两银子的学费?”


    “我早就想说了,还单收一两银子伙食费?我家孩子都不敢吃饱,说吃多了你朱夫郎就要拿眼睛瞪人,每日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东西吃!”


    “竟还这样?!一小娃娃才能吃多少?怪道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两口子烂锅配烂盖了!”


    ……


    听到消息后赶来的其余孩子家大人,见找麻烦的人没进学堂,自家孩子没吓着,听了几耳朵,再相互一对账,不出意外看清了朱苟仁两口子真面目,火冒三丈地要人归还学费和礼金。


    那朱夫郎自是不肯,拿撮箕装到他手里的东西,你就是拿钉耙也掏不出来!


    几方谩骂扯皮之间,朱苟仁眼见面子底子都被掀了个干净,血气直冲脑门,老牛一般大喘两口气,哐当一下倒了下去。


    “啊呀!朱夫子昏死过去啦!”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嗓子,与人吵得正凶的朱夫郎猛地回头,登时大惊失色。


    “啊呀,快送医馆!快!”


    “天这么热,还大气了一场,可别得卒中呀!我有个远房表亲就是卒中走的!”


    围观路人七手八脚抬起朱苟仁往医馆送,朱夫郎着急忙慌想跟上,教人喊回家取银钱。


    人命关天的事态,几家大人便没趁机生拽住人讨要银钱,反帮着把人送到最近的医馆去。


    所幸是到医馆后大夫诊治一番,发现并无大碍,扎了两针,朱苟仁悠悠转醒。


    见人只是简单昏迷,先前暂时歇火的几家人又重振旗鼓。朱苟仁两口子缠磨不过,只得答应退了剩下的学费和礼金。


    回到朱家学堂,朱夫郎不情不愿拿出银两来,还想掰扯:“今年过去了四个月,这四个月里我们是尽心尽力的,一个学生可只能退八个月的钱,二两学费和六百六十个铜板的伙食费。”


    “你正月间又没上学,凭什么算钱?怎么的我家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家三月底才送孩子来的,满打满算也才上了一个月学堂!”


    朱夫郎还想再说什么,朱苟仁嫌丢人,不愿再跌份儿,只想赶紧把这事儿了结了关门大吉,让他将钱如实退还。


    小米和阿简教了六两学费和二两伙食费,回到茶馆,沉川直接从里面拿了三两银子散给郑晓光几个跑腿。


    “今儿多谢几位不怕得罪人,与我们讨公道,这点心意几位拿去打二两酒吃。”


    郑晓光几个见他给这么多钱,面面相觑,挠着脑袋:“先前沉老板说一人一百个铜板已远高出市价了,这一下给这么多……我们几个分下来一人都有四五百了,我们几个心里也不安稳,不如还是照先前说的给吧?”


    他询问地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一样说辞,还说:“便是不给钱也使得,沉老板夫夫俩对咱好,又是糖水又是遮阳布地安排,你家小孩受了委屈,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跑这一趟。”


    “咱情分是情分,亲兄弟明算账嘛。”沉川直接将钱塞在几人手里,“再说也不是白给几位的,还要请几位帮帮忙。”


    “从今往后要是有人打听起今日这事儿,请几位将朱家所作所为公布开,不需添油加醋,如实说来即可。”


    否则时日长了,难免有人春秋笔法揭过了这茬去,让朱家卷土重来是一则,倒打他们一耙又是一则。


    郑晓光几人既叫跑腿又叫打听,结伴的、认识的人多,让他们干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闻说帮的是这样简单的忙,几人收钱都收得不好意思极了,暗想要尽力才是。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朱苟仁错德,他朱家失德,往后再无法借声名和教授姑娘哥儿的噱头来敛财,但也不会饿死了去,从前敛收的财物只多不少足够一家子开销。


    再者,若是朱苟仁肯舍得下脸面,降了学费,与寻常开蒙先生一般价格,只怕也有些人家肯送孩子去他那儿。


    朱苟仁最看重的、经营半生的声名破灭了,沉川却还不解气。


    两个小孩正伤在右手上,手肿得连勺子都拿不稳,用不习惯左手,吃饭还得沉川和梅寒喂,又还闷闷不乐的,瞧着好可怜。


    是以半夜里,沉川潜进朱家,神不知鬼不觉动了手脚。


    翌日一早,朱苟仁还在睡梦中,就觉很是不对,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了似的。


    挣扎着醒来,一下痛出声,一条胳膊疼得动也动不得,赶忙唤醒了朱夫郎。


    二人又是按揉又是热敷,却半点不得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手肿得像熊掌一样。忙去了医馆诊看,竟是莫名其妙折了一根掌骨。


    这还不算完,两日后孔方金放假回山寨,将事情与邵元说了,邵元当天晚上就下了山,去看阿简伤势。


    “已经消肿了,还要些日子才能好全乎。”


    小孩已经睡了,沉川举着油灯,给邵元照了照阿简手心见,人看过后没说什么就收回视线,他又把阿简的手放到薄被里。


    两人从小孩房里出来,梅寒也穿好衣裳出来了,三人说了会儿话,邵元就起身一副要走的样子。


    沉川连拉住人:“这么晚了你还回山寨?等明儿天亮了再走。”


    梅寒也道夜里走山路危险,“我把小米抱去我们那屋,你和阿简凑合一晚,如何?这时辰也不好去找客栈。”


    “不用,能下山就能上山。”灯火不甚明亮,照着邵元半边脸,他没甚表情,却无端叫人觉得他面色发沉。


    沉川:“别说什么上山下山的,起心实意来看阿简,哪有不教人晓得就跑了的?坐着,我去给你打水。”


    瞪了人一眼,就拿了盆去与住处独立出来的灶房,从水缸里打水;梅寒也回屋给人拿换洗衣物。


    沉川才舀了两瓢水,就听见院里有动静,回身一看,人已经走到院门口了。


    他叫住人:“嗨,怎么讲不听呢?”


    邵元默了默,只得道:“我去一趟朱苟仁家,稍后回来。”


    “你晓得他家怎么走?”沉川问。


    邵元点头,“问过二哥。”


    “成吧,你下手别太重,我已经给他点教训了。”沉川说,“弄完了赶紧回来,要是明早看不见你,我回寨子要找你麻烦的。”


    邵元应了声,闪身离开。


    第二日下午些时候,郑晓光来茶馆,见面就问:“沉老板听说了没?那朱夫子昨晚起夜,不知睡昏头了还是如何,失足掉进茅坑里,呛了许多粪水不说,还崴了一只脚!他夫郎去拽他,先把自己胳膊拽脱臼了。”


    “掉粪坑里?那岂不是……”沉川没说完,一脸恶寒。


    昨夜邵元回来时他和梅寒已经睡下,今早吃早饭时问了人,人只说吓朱苟仁崴了脚,那时沉川还想邵元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只教人受些皮肉之苦。


    之后便谈了孔方金没来得及说的从寨里支钱买硝石的事宜,没详细过问。他和梅寒不问,邵元就不说,要不是郑晓光消息灵通,沉川还真不知他这三弟竟还有几分恶劣。


    郑晓光:“之前听说朱苟仁一觉醒来就骨折了,昨晚又倒了大霉,别真是缺德事儿做多了,这厢遭报应了吧?”


    前头骨折的手还没好利索呢,一下又崴了脚,连带着他夫郎胳膊脱臼,这一连串的瞧着就玄乎。


    “这谁说得准呢?兴许还真是。”沉川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唏嘘”道。


    郑晓光不察,正聊得起劲儿。


    两人没唠多久,午间卖完东西收摊回家的阮哥儿去而复返,满脸喜色。


    “沉大哥,梅阿哥!我方才得了准信儿,东西今晚就能到货栈,你们可要去走一趟?还是明日再说?”


    西北的硝石,到了!——


    作者有话说:大家好,介绍一下,我是晋江作者矣河过[捂脸笑哭]


    服了我自己,每次立flag都……[化了]


    第68章 训小孩


    入夜, 一队二三十人的客商行在土路上,很快上了官道,看见岭安府的城门, 紧绷月余的神经不由放松下来。


    “前头就是岭安府, 大欢应当到货栈打点好了, 抓紧点到地方休息!”


    领头的中年男人何老三一开口,疲惫不堪的众人强打起精神,心里有了盼头。


    一鼓作气到了牙行,何老三口中的大欢果然打点好了, 十数个脚夫等在货栈,他一招呼,脚夫相继过来卸货。


    “终于到地方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成日除了赶路就是赶路,却觉着比心最黑的王庄主家下地还累。”等着卸货的年轻汉子不由感慨。


    “让你去给庄家种地你又不肯,非要跟我们几个要养家糊口的出来, 多不安生。”大欢笑话人一声, 又说:“得了这儿不用你看着, 进屋洗刷去。”


    “有三叔和欢哥关照我才跟来的嘛,等我攒些钱成家了,也要养家呢。”年轻人嬉笑,“那我先进去了欢哥, 给你们留热水。”


    大欢:“别, 给他们留, 我不要。这地方热得的……”


    其他二十五六的汉子都道自个儿用冷水,何老三笑说:“都用冷水,等你们年纪上来就该失悔了。”


    外边说着话, 那年轻人又从屋里探出头来,问:“欢哥,桌上这些东西,是夜宵吧?你叫的吗?”


    大欢想起什么,与何老三道:“傍晚时候阮牙人家哥儿带来了两夫夫,说是姓沉,开茶馆饭馆的,想与我们做生意,提了些茶叶来。我先没答应,说等三叔你到了再说。”


    何老三还记得阮牙人,从前与人打过交道,后来听说人去世了,不成想他家哥儿能干这个。


    沉川三人离开后,大欢向货栈掌柜问了问。


    掌柜的言他家生意好得很,估摸着人是来打听硝石的,还替人说了几句好话,“天热,我都几日没去沉老板那儿吃茶了,还怪是念想。要是沉老板买到硝石,制了冰出来,那我可要跑去花销一番。”


    大欢:“之后我又询问了几个打听,都说他家好,没人说一句不好的,想来人品应当可信。”


    说罢又道:“我也觉着他家人不错。他们问我你们到货栈的大体时辰时,我只当人要按着时候过来,结果半个时辰前,几个跑腿送了他家饭馆的菜食来,另有他们茶馆里的几样饮子,让人带话说天晚就不来打扰了,等明早再来拜访。”


    “倒确实会做人。”何老三点点头,“明日再看看。这回带的货多,要能谈妥了,销给他家也成。”


    心里的秤已很是倾斜,思忖着人要是一口气能吃下三四百斤硝石,那便能谈价;但再少就不成了,不如另谈一家。左右他们是来得最早的一批硝石商,再看这边天气,不愁卖。


    脚夫卸完货,客商一行进了屋,闻到若有若无的饭菜香,等不及洗漱,先坐到了饭桌上。


    桌上点了两盏油灯,只模糊看得见有些什么菜,待下了筷子才发觉,菜色多为菜籽油炒出来的,又有几个凉菜、卤肉、炙肉,都是极适合冷吃的。


    何老三吃到一筷子炝羊肉,忍不住道:“他家是本地人?这羊肉炝得地道,跟咱那儿的口味像了七成。”


    “我没问到这个啊,”大欢吃得狼吞虎咽,抽空给人夹了一筷子肉,“这个,三叔,卤牛筋,跟镇上咱常去吃的那家也像极了!”


    一行人已经离家两个来月,回去时车马轻快,也要一个半月,中途能吃上一口正宗家乡菜,令人再动容不过了。


    满满当当三桌菜,教二十来个壮年人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一个个打着饱嗝,又还启了茶馆送来的饮子喝,个个吃喝得尽兴。


    “难怪都说他家好话,做事熨帖,吃喝滋味又好,还没见着面呢,我都觉着与人亲近了不少。”


    同时心里想着,便是人要不了三四百斤那样多,只要不是少得太过分,能上一百斤,他都跟弟兄几个商量商量,咬牙卖给他。


    第二日早晨,辰时刚过一刻,让何老三牵肠挂肚一夜的沉川登门拜访了。


    “沉老板何沉夫郎是吧?幸会幸会。”阮哥儿给双方介绍了,何老三多热情地与人打了照面,“二位孩子都这样大了,当真是年轻有为啊!”


    沉川吿歉:“家里没人看孩子,我夫夫俩只能走哪儿带哪儿,还望何三叔不要怪罪。”


    说完把手上提着的食盒递了过去,“今儿端午,带了些自家包的粽子来,何三叔尝尝滋味如何。”


    何老三接过食盒,“哎呀沉老板真是太客气了,昨儿送了上好的茶叶来,又还给我们叫了饭菜,合心意得很,倒显得我们招待不周了。”


    他们还没到时,大欢就借着请货栈掌柜喝茶试探打听了,这尚品茗送来的茶叶是顶顶好的,且是方圆百里独一家,便是有钱也买不着,只能上他们茶馆里喝。


    昨日送了贵礼,今日送些寻常的粽子,不显失礼,反而更教人觉着亲近。


    几人客气寒暄几句,沉川和梅寒说明来意,何老三有意与人成事,领着二人到货栈给他们堆放货物的仓库,开了几箱硝石。


    “先就听阮哥儿说三叔是实在人,果不其然,这硝石品质上乘,不见多少杂色,是好东西。”沉川看了看,只见几箱硝石都白净,少有些难去除的青白色杂质,不由夸赞了一声。


    得人肯定,何老三也愉悦,互相试探一番价钱,双方都较为满意,若沉川要量不小……


    “八百斤??”


    听了沉川报的数目,何老三登时瞠目,与他预想的竟是相去甚远。


    转念一想也是正常,虽人只是一家小小茶馆,但卖的东西多是新颖、好滋味,便是他带班子走南闯北十来年也不曾见过,且去年来岭安府时还没听闻,想来便是这一年里起的生意,能攒下这么多银钱也是本事。


    “只我们这回虽多带了货出来,但许多都是老主顾定下的,能匀出七百斤来,沉老板意下如何?”何老三说,“若沉老板要了,咱头一遭做生意,我也给沉老板让些利,与老主顾一个价钱。”


    因为班子里进了几个新人,走一趟的车马粮草、几方分成,还有一年到头制硝开硝的开支更大,才冒险多带了七百斤硝石。


    但跑岭安府的硝石商不止他们一个班子,各自与岭安府的财主家有交易,轻易不会做改。


    只这般一次能吃下上千斤货的主顾还是少数,他们本打算待安生到岭安府了,寻看一两家相对薄资的新客,能分两次吃下七百斤就好。


    再小量了卖是不成的,容易耽搁到其他硝石商到来,少不得有与他们一个打算的,那再是紧俏好销,只怕也要稍稍压价才好使。


    沉川和梅寒提前问过阮哥儿,硝石单价一般在一百一到一百二十个铜板之间,要是新客,有的得到一百二十五文。


    何老三给他们一百一十五的价,不是最低的,但已经很是实惠。再者便是遇着一百二十五的价,他们也是要咬咬牙买几百斤的。


    沉川:“那便七百斤,多谢三叔关照,肯卖我们不说,还给这样实心实意的价钱。”


    “沉老板沉夫郎实在客气,这生意做得爽快利落,你们高兴,我们也欣喜。”


    顿了顿,何老三想到什么,迟疑片刻,还是道:“沉老板可晓得这硝石不是用了一次便没的东西?”


    “虽是喜欢沉老板一回将我们硝石吃下了,只这东西还算耐用……若是专茶馆用,想来三五百斤足够用一夏了。”何老三面色不免纠结。


    “三叔且放心,我二人考量过,预备过些日子开新店,这硝石只有不够用的。”这厢夫夫俩更觉得人实心眼,是可长久往来的,也与人交底。


    若是一切顺利,最迟五月下旬就能开新茶馆,岭安府城这么大,人这么多,不多开几家店多可惜?


    闻言,何老三再没顾虑了,直贺二人生意兴隆蒸蒸日上。


    沉川笑说:“待事情了了,我夫夫二人置席,请三叔带上弟兄几个赏光啊。”


    “一定一定!”何老三拍着沉川肩膀大笑。


    这桩生意双方都满意,很快立了书契,一式两份,梅寒瞧了没问题,才递给沉川签字。


    何老三忍不住朝沉川竖了大拇指,“沉老板能耐,娶的夫郎还能写会看的,多厉害,难怪生意做得这么好。我这头就不成了,一整个班子,就我识得几个大字,干这些都没人能搭把手的。”


    要是识字人也不会跟着跑商了,随便谋个差事干着,虽挣的没有跑商多,但好歹安稳,不用天南海北地跑,家里也不必担心哪日就出了意外。


    沉川笑了两声,“不瞒三叔,我也是个睁眼瞎,就晓得写自个儿名字。我们睁眼瞎躲个懒,你们识字会算的多劳累。”


    两边相谈甚欢。


    歇一晚差不多够了,何老三叫大欢带着人把沉川二人要的七百斤硝石称出来,又给二人送到小院去。


    一家四口这头放不下,放了三百斤,剩下四百斤放在了清水秋霜那头。


    卸完货沉川回屋取了银钱来结账,拢共八十两并五百文,茶馆月余的盈利投入了五十两,从山寨支的五十两账只剩下二十两,开销实在是大。


    钱货两讫,夫夫俩又给帮了大忙的阮哥儿五两银子以作酬谢。


    原先二人打算的是让阮哥儿和他们一起干,阮哥儿坚持不要,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折算成佣金给阮哥儿。


    了却了一桩大事,夫夫俩心头很是松快,也火热,趁热打铁腾出水缸和木桶来制冰。


    折腾一会儿,沉川又改了主意,“不成不成,该用陶瓷盆做芯、木桶做套,用桶和水缸芯套就反了,不好做。”


    制冰的芯、套里都要装水,且芯放在套里。套里的水是拿来溶硝石的,溶硝石吸热使芯里的水结冰,作为芯的容器自然要导热性好。


    梅寒没制过冰,自是都听他的,折身回灶房,从锅架上拿了个深口瓷盆回来。


    二人在瓷盆和木桶里各称了一斤水,将瓷盆放到木桶里,桶中水面上涨,然后又称一斤硝石碾碎放到木桶中,水面没有没过瓷盆。


    瞧着要会儿时间硝石才融化,夫夫俩就去了灶房装粽子。


    今日是端午,昨晚回家后夫夫俩就包了一大锅粽子,有白粽、鲜肉粽、豆沙粽和蜜枣粽,二人忙活了一大晚上才做出来。


    除开早晨送何老三一行人的,要送些给杨屠户夫妇、先前帮过他们忙的另几个屠户家、许大夫医馆等在城里认识的人家,还有茶馆和李小河几人的铺子上,都要送些。


    装完送完各家的粽子还剩大半锅,沉川边剥了个粽子吃边提议:“剩下这些拿到茶馆和王阿叔那儿吧?有来店里消费的客,就送人一个,权当酬谢宾客了。”


    梅寒一想也觉着好,“正好咱饭馆今日开张,来人吃饭送个粽子,还多吉利。”


    饭馆早几日便装修好了,昨日孔方金下山,除开新领了两个姑娘两个哥儿到茶馆来,还请了王阿叔下山,让人自挑了一个姑娘一个小子给他打下手。


    昨晚送去货栈给何老三等人的宵夜,便是临时请王阿叔做的,一会儿中午间二人过去饭馆,饭馆才正式开业呢。


    梅寒:“那我装几个出来家里吃,其余的都带到铺子里去。”


    沉川边点头边语音含糊道:“给我装两个肉粽——我这个是白粽,没味儿。”


    “你蘸糖吃呀。”梅寒好笑地瞧人鼓起来的半边脸,拿碗装了些这人先前买来给他泡水润喉的蜂蜜。


    你说这人嘴刁吧,他什么都爱吃想吃;你说他嘴好吧,一会儿说煮蛋有腥味儿,一会儿说糖甜过了嘴里发苦,当真难伺候。


    今早惯例是要煮鸡鸭蛋吃的,但因家里胃口最大的人不爱吃煮蛋,就只一人煮了个鸡蛋应应景。


    “还是我们小梅夫郎会心疼人。”沉川美美蘸了蜂蜜,白粽一下清甜可口起来。


    如今天热,蜂蜜不像冷天那样会凝固成黄白色的小颗粒状,而是融化成金黄色的浓稠流体,蘸一下,洁白的粽子就裹上一层晶亮的外衣,瞧着诱人极了。


    吃进口,蜂蜜自带的清香、粽叶香、米香,三者混合在一起,形成极丰富的香气层次,蜂蜜后调又不会发苦,比肉粽还吸引人,堪称完美。


    吃完粽子,沉川把剩下的蜂蜜放回碗柜里,意犹未尽道:“等咱回了寨子,也进山收两窝蜜蜂来养。”


    “只有你,什么都想做,”梅寒笑睨人一眼,嗔道,“也不怕教蜜蜂蜇了去。”


    “你不惹蜜蜂它就不会蜇你嘛,产蜜的又不像马蜂那么残暴,只要我轻着手脚……”


    二人说谈间,分装好粽子,出了灶房,一回到屋就教两个小孩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小孩挂在水缸上,半边身子栽在水缸里,悬空的脚下还各放着一个凳子,动也不动。


    二人登时想起去水井打水洗菜时听见闲话:几年前这巷里一家大人出了门,留个七八岁的小孩一人在家,等回来时就发现小孩头朝下栽进水缸里淹死了。


    一瞬间,夫夫俩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沉川一步上前,一把将人提溜出来……


    “爹?”


    “阿舅?”


    两个小孩还睁着眼,迷惑地叫了人一声。


    夫夫俩高高悬起的心落回肚子里,随即一股火气蹭蹭往脑子里冲,“你们干什么?不是说过不许翻水缸吗!”


    “我们、我们……喝水……”


    两个小孩心虚地把手往后背,垂着脑袋不敢看沉川。沉川摸了把小孩衣袖,就觉两人袖子从小臂往下都湿了个干净,可见不是喝水那么简单。


    两小只在寨里时就爱玩水,想来是见着大人搬来制冰却没用上,又忘了搬回去的水缸,又起了玩兴,将大人的叮嘱忘到爪哇国去了。


    这水缸可不小,要是小孩掉进去,他们在伙房固然能及时察觉,可要是呛出个好歹来,或者这回没事便不当回事,保不齐下回就要出事。


    沉川又气又后怕,四下寻看想找个趁手的东西给人个教训,又不知拿什么合适。一回身,就见一言不发的梅寒黑着脸,去院里折了枝细木条,径直朝小孩走去。


    小米和阿简也想起大人的叮嘱了,自知做错,忙哭丧这脸朝梅寒喊:“阿爹,我们知道错了,你别生气阿舅!”


    “错哪儿了?!”梅寒一屁股坐到两人垫脚的凳子上,拧眉望着小孩。


    从没见人这样生气过,小孩吓着了,下意识朝沉川投来求助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沉川也一屁股坐下,从梅寒手里拿过木条,冷着脸用木条点点地面,“你阿爹问你们呢,错哪儿了?”


    两个爹都神情骇人,小米一下飚出眼泪来。哭声会传人似的,阿简本来张口要认错的,也教带得呜呜咽咽起来。


    好半晌,小孩才断断续续认完错,哭得不能自已,比挨朱苟仁戒尺那天还要伤心。


    夫夫俩被哭得心软,但还是硬着心肠训了人,不轻不重地一人打了下屁股让人长记性,这才抱着抽抽噎噎的孩子哄。


    哄了会儿,两小只都渐渐止住眼泪,窝在两个爹怀里,又小声认了遍错。乖得教人忍不住有些后悔。


    等孩子回屋去换湿衣裳时,沉川背着人与梅寒说:“孩子太乖了也不好,犯一回错都舍不得教训,狠心教训了吧,自个儿心里还难受。”


    “嗯。”梅寒没多说,情绪不好,看得出心里也不是滋味。


    二人才当了四个月的爹,对打孩子一事多不熟练。


    小孩换好衣裳出来,夫夫俩把湿衣裳过了道水,晾上,才牵着孩子去送粽子。


    到了杨屠户家,才打了照面,杨嫂子见两个小孩眼睛红红,顿时心肝宝贝地心疼起来。


    “哎哟幺儿,哭啦?是不是你们爹打你们了?跟娘娘告状,娘娘给你们出气!”小孩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杨嫂子转又问责沉川和梅寒,“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小米阿简这样乖,你们动手作甚?”


    夫夫俩将井边听来的事儿说了,又说了小孩做出什么事儿来,杨嫂子停了也是一阵后怕。


    “这也太悬了!小孩遇着水是最危险的。”杨嫂子拍着心口,“我家栓子小时候也差点出事,那回我跟你大哥带他回他外婆家拜年,我们在屋里话家常呢,他自个儿跑出去玩,面朝下翻掉进人家猪草缸里……”


    居州冬日很少下雪,水面只结薄薄一层冰,一根手指头都能戳破的程度。


    那猪草缸是存猪草喂猪的,冬日里用完了没补,断断续续积了半缸水。


    水虽不深,但栓子穿的棉衣厚实,一下教水打湿了,想翻身都翻不过来,又腿短手短的,既够不着缸底站起来,又抓不到缸沿借力,徒劳扑腾。


    “……你们不晓得有多凶险哟,我后头听人说发现栓子时栓子都不动了我就心慌气短。”


    杨嫂子拍拍心口,才转回话题:“亏得栓子他干娘——那时栓子还没拜祭他干娘,这事儿之后才拜祭的。


    “他干娘回娘家,见缸里飘着件挺好的棉衣,像是人扔了不要的,就想捡了看看能不能裁做新衣,一试,重得出奇,还以为是棉花多、被水浸透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拽出来,发现是个人,当时就把人吓得哟。”


    杨嫂子:“这事儿过了七八年,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慌。那臭小子也是命大教他干娘遇着,村里还有赤脚郎中,费了多大的力气给他救回来了。”


    夫夫俩听得心惊,这厢是一点不后悔教训孩子了,平常事也就罢了,这等涉及性命的问题,还是要叫小孩晓得怕才好。


    杨嫂子说完,也板着脸看两个小孩,“听见了吧?可玩不得水,你们栓子哥哥是大孩子,他玩水生了病娘娘都不心疼他,等他病一好,娘娘和你杨伯伯都好好打了他一顿。”


    杨嫂子:“今儿是你们做错了,该打的,娘娘可不会给你们出气。”


    “听见了……娘娘。”


    两个小孩瓮声瓮气答了,想哭,觉得不好意思哭,可又忍不住,一转身扑倒沉川和梅寒身上,把脑袋埋在人大腿上掉眼泪。


    夫夫俩教小孩哭得没脾气了,将人抱起来哄。


    “娘娘可没骂你们,是为你们好,只要你们以后再不玩水了,那娘娘还想你们。”


    小孩闷闷应了,抬手擦掉眼泪,把未落的泪憋在眼睛里。


    杨嫂子也心疼,忙唤自家儿子,“栓子,来带弟弟阿弟去买糖人吃,好好哄哄,别把人弄哭了啊,不然我收拾你。”


    端午放假在家的栓子不墨迹,见他娘终于没在提起这事儿时骂他一顿,趁人没回过味儿来,忙跑来要了钱,领着两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小娃娃出门玩去——


    作者有话说:不行了,七月已经过了一半,我竟然才更了八章,太废物了[愤怒]我要支棱起来[愤怒]干呀[愤怒]


    第69章 粽子情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不晓得怕的时候, 稍不注意就得闹妖,你们可得看紧了才行呀。”


    杨嫂子迎了二人进屋,还心有余悸地嘱咐二人。


    夫夫俩对此深有同感, “小米和阿简性子乖巧, 冷不丁还能吓大人一跳, 其他性子活泛些的孩子,恐怕更令人操心。”


    杨嫂子:“可不是嘛,栓子现在大了又上了几年学,要好得多, 往前数四五年,那叫一个皮啊,管都管不住, 我都恨不得把他扔了才好。”


    说谈间, 夫夫二人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昨儿包了粽子,送些来给嫂子们尝尝。”


    杨嫂子装了盘糖花生出来, 笑说:“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晓得你们今儿休息, 我跟你大哥还说等他送完粽子回来,再和我送去给你们,顺道与你们话话家常,没成想你们倒先过来了。”


    端午时人爱出门耍玩, 或是走亲访友或是踏青放风筝, 午些时候还有龙舟赛, 城里有两成小铺都歇了业来过节,但多了许多小摊贩,专趁游玩的人多卖些小玩意儿, 很是热闹。


    茶馆饭馆不歇业,夫夫俩昨日就说了,昨日、今日、还有明日三天,给人开三倍工钱。


    孔方金三人这月已经涨到二两月钱,王阿叔月钱开得高,一月五两,其余新到店里的,月钱都是一两六钱,算下来三倍工钱都不少,几人都乐意干。


    杨嫂子是爱热闹的,但有身子不好出门挨挤,得有人护着一道才放心。


    杨屠户呢,今儿还没得空。


    因夫夫俩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饭馆的肉就从这儿买,今日饭馆要开张,杨屠户虽不开摊,仍与另几个屠户宰分了一头猪,早早送肉去了饭馆。


    然后便是去各家送粽子,却也不能送了粽子就离开,多是要留下话几句家常的,一家一家送着,到这时辰还没回来。


    沉川和梅寒除了送粽子,还额外送了几斤硝石来。


    “今早刚买到的硝石,嫂子拿来制了冰,做绿豆汤或是酸梅汁这些消暑的饮子时,往里面丢两块冰镇一镇,喝些凉快的,想来胃口能好许多。”


    早先杨嫂子还说这胎安生不闹人,哪知四月底突然害喜了,胃口多是不好,瞧了大夫却说没得大碍,只是天热苦夏。


    那只得看孩子五六个月份时能不能安生些了,如若不然,说不定孩子来得比居州的夏日去得还更早。


    梅寒握了握人的手,就觉温度多烫人,几乎与沉川这个火炉子不相上下了。沉川身强体壮还多受不了这天气,可见杨嫂子有多难受了。


    杨嫂子:“难为你们弄到这好东西还记挂着我。”又觉人贴心又感动得很。


    夫夫俩生意做得红火,前几日又还着手开饭馆,杨嫂子夫妻俩多为人高兴,可架不住有人眼热,常见两家来往,晓得两家关系好,巴巴儿跑来杨嫂子跟前说些酸话。


    杨嫂子可不是好脾气,当即将人怼了回去。


    心里晓得沉川梅寒夫夫俩不是小人说的那等发达了便要和穷亲戚断绝往来的人,自家也不会攀附或是讨要什么好处,只寻常往来相处。


    可人的感情却不是心里晓得就能泰然处之的,有时也会心头打鼓,泛起些惆怅来。这些感性心绪,是不好意思教人晓得的。


    这厢得闲了,两家还是同以往一般相处,你有好了想着我、我有甜了念着你,互相惦记着,那些惆怅心绪便不攻自破了。


    却也是看重这段关系和情谊,否则若是寻常人,合则聚、不合则散,哪里会纠结这许多。


    夫夫俩不晓得这些,只仔细教人制冰、熬制回收硝石的法子,“嫂子包粽子可用了豆沙?要是有豆沙,那再找些牛奶和红糖来,兑了豆沙直接放在瓷盆芯里,镇成冰糕来吃,味道更好……”


    将法子教给杨嫂子,栓子也领着小米和阿简回来了,一家四口便没多留,还要去给别家送粽子。


    叮嘱了人午间时候一家人都去饭馆吃饭,夫夫俩拎着杨嫂子给的粽子,带着玩开心了的小孩离开。


    之后怕赶不及饭馆开业的吉时,送其他家时没久留,一一嘱咐了人到饭馆吃饭,回到家时还有一个时辰。


    正好先送粽子到茶馆,然后将剩下的径直送到饭馆,还能余下两刻钟呢。


    于是再出门前,沉川换洗了一身汗湿的衣裳,梅寒端了制好的冰敲成小块,与包粽子剩下的豆沙和了一锅冰镇绿豆汤,舀了四碗出来,又装上一竹筒,给人一会儿出门喝。


    沉川甩着手上的水回屋,等不及擦干手,先吨吨吨灌了一碗绿豆汤,舒服喟叹:“啊,爽快,人都焕然一新、起死回生了似的。”


    梅寒笑着嗔人:“哪里这样夸张了。”


    沉川边晃着脑袋舀第二碗,边啧声道:“你身子偏凉,自是不懂我。”说着就往碗里捞了两块冰块。


    “爹,我也喝完了。”阿简还剩半碗呢,小米就奶声唤爹也给他盛一碗,还倒了倒碗,表示他真喝得干干净净。


    小孩不大,但也晓得热,喝着冰冰凉凉的绿豆汤很是喜欢,只想喝得越多越好。


    梅寒出声阻止:“别舀多了,当心吃坏了肠胃,冷热对冲也容易生病。”


    再是热,小孩洗澡也还是用温水,不敢用凉水,更别谈让人多喝这么冰的东西了。


    “那就喝半勺,喝完就没了啊。”沉川精准地给人舀了半勺绿豆汤。


    小米看看碗里,再看看两个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来,“好哦~”


    这回就舍不得喝那么急了,小口小口抿着,时不时发出“哈~哈~”的赞叹声音,多像一只在溪边饮水的小鹿。


    阿简喝东西是不爱出声的,只默默地喝,喝完又默默地举起碗,喊了声爹。


    沉川严格践行半勺绿豆汤端平的理念,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地盛汤。


    待小米喝完,还想和,巴巴望着三人,两个爹铁石心肠地摇头,阿简却迟疑地望了望大人,拿不定主意地问:“我的可以分小米喝吗?”


    “不可以。”夫夫俩仍是摇头,两小只只得遗憾作罢。


    一锅绿豆汤喝完,沉川一人喝了大半锅,又把剩下没化的冰块全倒进梅寒给他装绿豆粥的竹筒里面,才心满意足提上粽子出门。


    一家四口走到茶馆旁的河边,就见河两边、桥面上的摊贩和游人尤其多,问了一嘴,才晓得原来是龙舟赛有一截要经过这段河,人都提前来占个好视野的位置。哪里人多,摊贩自然在哪里。


    沉川两手提着粽子走在前面开路,梅寒牵着两个小孩跟在他后面,两大两小挤了半晌才挤到河对岸茶馆这头来。


    这头人却不见少,且因茶馆外面拉了遮阳布,还照常供水给人喝,人只有更多的。


    好在是人虽然多,但没将他们茶馆门口全堵了,靠近赵老板家书斋那边留了供人进出的地儿。


    “这人也太多了,怕不是半个城的人都挤在这儿了。”


    好不容易进了茶馆,大人还好,两个小孩却是衣裳都被挤得乱糟糟的,小米更是头上的两个丸子都挤散了一个,另一个也在将散未散的边缘了。


    这副狼狈模样,两个小孩还觉得有趣,一个咯咯笑个不停,一个要收敛些,但也弯着眼睛,多新鲜。


    铺子里茶馆也多,半数老客半数新客,座无虚席。


    “大哥你们从桥上挤过来的?你们也忒能挤了,晓光他们跑腿都挤不过,要绕好一程远路呢。”


    店里有些挤,梅寒带孩子去了后院,沉川将粽子放到柜台上,回孔方金:“我们不晓得龙舟要从这头过啊,其他路也不认识,只能硬挤过来了。”


    接着道:“这些粽子,送去给你们的那几个馅儿都有,你一会儿腾出手来送茶客尝尝,还有晓光他们几个。”


    有老客听见沉川的话,不由笑问:“沉老板发财了呀,还买粽子来送?”


    沉川也笑着回人:“发财还早着呢,不过是自家包的粽子,不值当什么钱,送得也不多,一人能分一个,承蒙各位常光顾我家生意,权当我们一点心意,各位别嫌才好。”


    端午要吃粽子,便是自家不包,也要买些来吃个意头的,家家户户都有粽子,但有白送的也不嫌,高兴还来不及。


    就有新客问:“我头回来你家也有粽子?”


    沉川:“有,只要粽子没送完都有,只是后边来的就没得选,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


    “那有什么馅儿的?我……”


    梅寒给小孩打理好衣裳头发出来时,店里的茶客都吃上了分的粽子。


    夫夫俩又提了送到饭馆的粽子离开。


    照孔方金问来的另一条路走了会儿,又遇上了茶馆熟客:宋陈刘三位夫子。


    “三位夫子也去瞧龙舟呢?那头人多得很,现在去恐怕没得好位置了。”


    更擅言辞的陈夫子摆摆手,回说:“去你们尚品茗喝茶呢,怎么沉老板梅夫郎刚歇业离开?那看来我们三个茶醉子是跑空了。”


    正如陈夫子所说,三人确是茶醉子,自打从泊州阅卷回来,日日都要相约来茶馆喝盏子清茶,今日端午竟也不曾落下,实为熟客中的熟客。


    沉川:“我们中兴街那头开了家饭馆,今儿开张我俩得赶过去一趟。不过茶馆没歇业,阿金,还有清水秋霜都在呢。”


    陈夫子还是摆手,“那还是明日再来,试过梅夫郎的茶艺,纵使茶底是一样的茶底,且其余人也不差,但还是喝不下去,舌头刁了。”


    “夫子过誉了,应是各花入各眼,我的手艺恰合了几位夫子的口味。”梅寒自谦一声,想着人特意来喝他冲的茶,不忍教人跑空,便提议道:


    “要是三位夫子得空,又不嫌麻烦,不若与我们一道去我家饭馆——今日有些亲朋来贺,那头也备了好茶招待,几位夫子要是能去,多与我们添光。”


    三人意动,却又有些犹豫,觉得临时起意又没备贺礼,很是冒昧和麻烦人。


    沉川便道:“夫子许是不晓得,我二人不讲究这样多礼数,很是随性,亲朋也晓得我们性子,能百忙中抽空来说声恭喜,我二人都欢喜得很了。”


    这般一来,三位夫子也卸下些包袱,客气几句,与人往中兴街去——


    作者有话说:30万字了![加油]


    又没能成功日六,明天继续努力!


    第70章 书院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新店开张,又逢端阳,今日所有菜品半价, 来得早还免费送粽子了啊!”


    “其他家有的菜品我家都有, 其他家没有的我家也有, 南羹北肴、新样菜蔬,好吃又美味,大家伙儿来瞧瞧看看了啊……”


    梅寒在后院烧泡茶的水,沉川在后厨帮忙, 听见阿耿的大嗓门,揽客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都觉他嘴皮子滑溜。


    王阿叔挑来的两人里, 一个是姑娘, 叫小云;另一个就是阿耿。


    小云在后厨跟着王阿叔,既打下手又学手艺;阿耿就站到店门口,扯着嗓子揽客——这小子生是不跟他爹起房、干木工活儿, 其他的干什么都肯, 且干得很是利落。


    菜品半价又送粽子, 没一会儿就迎来食客,听阿耿介绍了几样招牌菜,登时皱眉不已。


    发难道:“你这菜名儿倒是新鲜,可如何这样贵价?不过是素菜, 也不见荤腥, 说是半价, 半价了却和别家原价的一个价,这也太贵了!”


    阿耿不慌不忙笑了笑,“客官有所不知, 这油淋生菜啊,贵就贵在里边用的生菜整个府城只我们家有。”


    “为了这道菜,我们店里专门打了三十文一斤的菜油来,没有杂味,烧热了往鲜焯的生菜上一泼,葱姜和花椒酱油的料香、生菜的清香融合在一起,那滋味,啧啧。”


    三十一斤的菜油已比寻常百姓常吃的贵上十来文,普普通通的菜值得用这样好的油,倒还真令人好奇到底什么滋味。


    阿耿继续道:“生菜脆爽,又还清凉,这天气里吃着再好不过了。”


    阿耿:“若客官怕不合口味,也可试试其他常吃的菜,原价与其他饭馆一致,今儿半价,很是实惠。”


    这时隔壁桌已经吃上的杨屠户回过身,与那食客赞说:“他家这菜可不是寻常街上能买到的菜啊大兄弟,可只他们寨里有人种,味道好,我媳妇儿害喜吃不下东西,偏生爱他家菜得很。趁今儿开业,老弟可要尝尝看啊。”


    “你是城西的杨屠户?”食客去杨屠户摊上买过几回肉,记得人,“不是说今儿开业嘛,之前你媳妇儿如何得他家菜吃?别是诓骗我吧。”


    杨屠户:“嗨呀我家跟他家有交情,还没开饭馆时地里菜一熟,就上了我家桌子,可不就早的吃了嘛。”


    见人还照顾过自家生意,又道:“原是我家铺子的老主顾,那这样,我夫妻俩请你吃一盘,总不会教你吃亏。”


    “那感情好,今儿还说你家肉新鲜,称还实在,要去你家割一方肉呢。”本很是犹疑的食客高兴了,又与同伴自点了两道小菜,侧坐着与杨屠户说谈。


    “好嘞,客官稍等,菜马上来!”阿耿去后厨传了菜名,又到门口揽客去了,一刻也不停歇。


    待沉川剁好排骨,端了刚做好的菜来前头,这食客的同伴一眼认出他,见他是从后厨出来的,惊讶不已:“这饭馆是沉老板夫夫俩开的?那味道指定差不了。”


    除了杨屠户摊上的客,竟还有茶馆的茶客,这般看来茶馆客流量确乎不小,在这么远还有茶客。


    沉川不晓得人姓名,只道:“怪不得我一出来就觉二位眼熟得很,原是我们家老客了。”


    感叹完,听闻杨屠户请了人一道油淋生菜,也不吝啬,送了人一盘西红柿炒鸡蛋。


    这还是先前催化土豆苗时衍生的西红柿苗结的果,当时没留多少苗,都种到自家菜园里,这厢陆续红了。


    后头寨里开的地多,得空时就又催化了许多种子,其他家也种了不少,只种得稍迟些,才零星开始成熟。


    熟的不多,但供饭馆用却是恰好。


    “那多谢沉老板了,看来今儿听你们小二哥的揽、脚下打转进来没错,好口福啊哈哈哈。”


    又转头揶揄跟杨屠户相识的那人道:“先我说沉老板家茶好喝,叫你与我同去你还不肯,这厢吃人嘴软,我看你要光顾人家生意不光顾。”


    那人连声给友人赔不是,沉川笑着请人慢用,转头又去后厨帮忙端菜。


    待招呼亲朋的菜肴全部上了桌,后厨的王阿叔又催夫夫俩陪客,夫夫俩才洗手上桌。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度过刚来居州时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开业时除却山寨的人,竟也能有四桌亲友来贺,其余未特意邀请的新老茶客亦不知凡几。


    “这炙羊肉做得极好,腌料入味却不全是香料味,有肉香又不觉腥膻,我觉着倒比醉香楼的还好吃。”陈夫子赞不绝口。


    梅寒笑说:“炙羊肉是我们王阿叔的拿手菜,王阿叔可是拿出看家本领来招呼各位的。”


    栓子是活泼性子,连道:“梅阿叔,王阿爷拿手菜这么多?那也太厉害了,每道菜都好吃至极,比我娘手艺还好呢!”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杨嫂子笑骂了句,又对沉川梅寒夫夫俩一阵夸赞,惹得栓子低声嘟囔了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宋陈刘三位夫子没什么架子,其余人也不晓得他们身份,大伙儿坐一块吃喝闲谈得极尽兴。


    期间陆续进来的几位食客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道回头还要来尝尝其他菜,尤其另外没点到几道贵价特色菜,今日后就没有半价,还怪是可惜。


    吃罢开业酒,走亲访友的,游玩耍乐的,或是需照看自家生意的,接连离开。


    杨屠户夫夫俩要带孩子去孩子外婆家和吴丽娘家,往年都是早晨去的,今年没赶早,再是耽搁不得。


    沉川和梅寒就装了些栓子极爱吃的西红柿让带走,又提了些粽子请夫妻俩顺道带给丽娘家。


    今早忙着去牙行谈买硝石的事宜,到了茶馆才听孔方金说吴丽娘夫妻俩早早来送牛奶时也给他们送了些粽子。


    前段时间家里母牛生了两只小牛犊,再遇到村里有人家卖半大牛犊,夫妻俩想着手头攒下些银钱了,要长期送牛奶,且听沉川他们还想再开茶馆,想着需多养几头奶牛才供得上,就买下了那牛犊。


    如今一下多了三头牛犊,正是需费心照顾的时候,每日忙得不可开交,连分出一个人来吃饭馆开业酒的功夫都腾不出来。


    沉川梅寒夫夫俩自不会责怪,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却也不能亲自送粽子去大牛村,他们也忙。


    饭馆开业头一日,待过了开业酒,梅寒须留在饭馆看顾着,沉川则要和李牙人去相看铺子。


    五月中下旬即要开新店。


    孔方金向来过分节俭,已攒下五六两银子,届时再从寨里支一些,就足够开新铺子了,不消二人多操心。


    只秋霜和清水,二人在寨里时没攒下多少钱,换房屋和田地后更是所剩无几,性子也更谨慎,不敢一次支太多钱,因而暂时开不了茶馆。


    夫夫二人商量一番,决定也开一家分店,到时给清水秋霜多开月钱,让二人主事。


    这般一来就是三家茶馆,不宜离得太近,但远些李牙人掌握的铺源要少许多,要沉川去看了中意哪条街哪处地势,他再去附近打听,接合适的铺源来供沉川挑选,须得花费不少时间,得提前准备着。


    西城已很是熟悉了,正好今日得空,沉川便今日去看看南北东城情况。


    待沉川离开后,梅寒将宋陈刘三位夫子引到饭馆后院,请人喝茶。


    “泡茶的水还需片刻才沸。不过饭前制了些冰,我做了冰茶,这厢萃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应是好了。只是我有几年没做过冰茶,不知手艺是否生疏了,还请三位夫子替我尝尝滋味。”


    梅寒斟了三盏茶,动作娴熟而雅致,茶壶里没融化殆尽的冰块不经意一动,发出丁零的清脆声音。


    “尚品茗买硝石了?那我们三个老茶夫有福了。”陈夫子接过茶,忍不住细细嗅了嗅,品一口,又品一口,才竖起大拇指来,“梅夫郎这茶萃得好,想必手艺是不曾退步半分的。”


    宋、刘夫子也夸说一番,连品两盏香茗。得三人赞叹,梅寒不由又涨些信心,边与人说着话,边心里思忖着明日可放心教茶馆众人制冰、做冷饮了。


    四人饮茶间,小米和阿简哒哒迈着小短腿跑到后院来,共提一只篮子,两张小脸红彤彤的,冒着细密的汗珠,“阿爹我们买了桃桃!”


    梅寒接过篮子,打眼一瞧,里边是蟠桃,粉粉嫩嫩的,与鸭蛋差不多大小,怪是爱人。


    梅寒:“怎么买这么多?”试着起码有五斤重。


    小米掰着指头数:“我们问卖桃子的娘娘多少钱一斤,她说三文,然后我有六文钱,阿简有九文钱,我们就买了那么多~”


    这月份正是吃桃的时候,卖桃的多,桃不如何贵,那卖桃的妇人见是两个小孩来问价,没喊高了价唬人……


    阿简也板着张小脸点点头,示意小米说得对。


    夫夫俩每日给小孩几个铜板做零花钱,小孩一半存到各自的存钱罐里,一半留在身上花用。


    两个小孩都不是会乱花卵乱用的,阿简比小米还要节俭,只偶尔与小米作伴才买些零嘴,时常到了晚上还有余钱,想起来了就又放到存钱罐里去。


    一回多放两三个铜板,几回下来,阿简的存钱罐已然比小米的重了不少,惹得小米每每想起,都要念叨片刻他也要多存点钱。


    梅寒洗了桃子端上来,待三位夫子取了桃,两小只一人捧着一个,吭哧吭哧啃起来。


    两小只鼓着肉肉的脸蛋,糊了满嘴满下巴桃汁,各掏出一小块手帕来擦擦嘴,再接着啃桃,瞧着吃得香极了,看得人更生几分食欲。


    小孩可爱得紧,连向来不假辞色的刘夫子都温和了眉目,问梅寒:“两小儿可重新找学堂了?”


    梅寒笑了笑,“还没,我们这段时日忙,且才遭了那样的事儿,想着还是等大一两岁再寻合适的学堂。”


    闻言,刘夫子蹙眉道:“我观两个小孩很是机灵聪慧,开蒙还需趁早,这年纪正是学东西快的时候,可别耽误了好苗子。”


    见夫子皱眉,小米和阿简不由放慢啃桃速度,晃晃荡荡快乐的小胖腿也停了,仰头看向梅寒。


    以为人是有什么顾虑,陈夫子道:“不消担心朱苟仁作怪,他虽有些人脉,但作风实在为人不耻,今年岁考必有他名号,他腾不出手来。”


    今年秋八月有乡试,秀才难得,但一州府几十年出的秀才很是不少,为减少参加乡试或荒废了学识的秀才,七月历来要先举办一场岁考的。


    往前三年内中的秀才不必参加岁考,若是中秀才三年以上且要参加乡试,或是德性有亏的秀才,则必须参加岁考。


    岁考成绩分为六等,一等最佳,六等最次,五、六两等成绩,会被褫夺秀才功名,更无法参加乡试。


    岁考名单还未公布,不过朱苟仁心里必定有数。


    梅寒摸摸小孩脑袋,示意两人继续吃,想了想道:“二位夫子说得是,待沉川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另寻个好学堂才是。”


    小孩尤爱上学,没出朱苟仁一事之前,每日上下学都快乐得很,还认识了些同龄的玩伴,比之以前要活泼不少。


    夫夫俩心疼孩子受罪,但仔细一想,错在朱苟仁,如朱苟仁那般德性的先生也不多见,不该让小孩因噎废食,更细心相看寻摸便是。


    陈夫子又道要是夫夫俩拿不定主意,大可询问他们三人,但凡这城里的读书人,他们大多认识,能提供些中肯的建议。


    说话间,宋夫子不紧不慢饮了一盏茶,慢悠悠开口:“若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开蒙先生,我倒是缺两个小书童研墨,不知梅夫郎沉老板舍不舍得割爱?”


    听宋夫子言……梅寒有些不敢置信。


    陈夫子高兴地一拊掌,“那梅夫郎直接让孩子跟着宋夫子学多好,宋夫子虽有些寡言少语,但性子可比刘夫子好多了,空闲时间又多,给小儿开蒙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诚如陈夫子所言,刘夫子课多又严厉,陈夫子除了上课还担任了书院其余职务,很是不得空。独独宋夫子,因性子使然,既没让书院多排课,又不担任夫子外的任何职务,确是更清闲。


    宋夫子学识、人品俱佳,小米阿简又熟悉宋夫子,若能得宋夫子教诲,自是再好不过。


    被小米和阿简两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注视着,梅寒强忍着心动:“若宋夫子肯教小米和阿简,我们高兴得很,哪里又不愿意的?只是宋夫子这样好的学识,给小儿开蒙,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即便再心动,梅寒也不得不考虑宋夫子是否在说客气话,免得到头来教宋夫子难办,也教小孩空欢喜一场。


    然宋夫子却是半句客气话也没有,既是顾念着与梅寒夫夫俩的交情,也是真心欢喜小米和阿简,难得起了教养小孩的心思。


    待晚些时候打烊回家,一家人坐到桌边吃晚饭时,梅寒便将宋夫子的话与沉川说了一遍。沉川一听,顿时举双手赞成。


    于是夫夫俩就商量起来。


    宋夫子只道每日去书院时来茶馆接上小米和阿简,遇到他没课的时候,便让夫夫俩把孩子送到他家里去,言说这般费不了什么功夫,执意不肯收学费。


    宋夫子这样说,夫夫俩却不可能占那么大的便宜,那就多备些礼。


    翌日一早,夫夫二人先去茶馆打了声招呼,拿了精美的礼盒装上几斤沉川亲手制的好茶,然后去了赵老板书斋里,请赵老板选了最好的几样笔墨纸砚。


    这般仍觉不够,又去挑了两匹做工精细的丝绸,沽了两坛好酒佳酿,才带着小孩往宋夫子家去。


    到了宋夫子家,却觉宋夫子家门庭并不热闹,原是宋夫子夫妻二人子嗣不丰,只一独女去年已经出嫁,女儿姑爷家并不住在岭安府,年节时候才回来。


    只今年端午颇为忙碌,已提前几日来看望了双亲,眼下并不在宋夫子家中。


    宋夫子夫妇又不喜仆人伺候,家中只有两个看家护院的家丁和两个洗衣煮饭的妇人,生活很是简朴。


    “好生爱人的小娃娃,瞧着就乖巧,叫什么名字?”许是昨宋夫子归家后说过要给小米阿简开蒙,宋夫人神色不见惊讶,尤为和煦地招招手,把两个小孩唤到跟前。


    小米和阿简乖乖答了,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宋夫人,露出有些腼腆的笑。


    宋夫人晓得朱苟仁的事,没说什么,笑着捻了两块糕点给小米和阿简,轻柔地拍拍两小只的小肩膀,两小只奶声道了谢,倒腾着小短腿跑回两位爹身边。


    接下来很是顺利,双方交谈许多小孩的情况,去看了用来给小孩上课的书房,之后宋夫子抄录了他在书院的课程单给夫夫俩,夫夫俩才带着孩子告辞。


    端午、端午前后两日书院放假,明日一早正常上学,正好宋夫子早晨有课,夜里两小只吃完晚饭就去睡觉,小小的心里又期待又忐忑。


    阿简和小米早早跟着两个爹到茶馆,在茶馆吃了软乎乎的肉包,喝了甜滋滋的豆浆,没多久,宋夫子出现在茶馆门口。


    宋夫子早间不喝茶,故而没进来,只向两小只招了招手。小米和阿简从凳子上爬下来,背上书袋,奶声与大人道:“爹,阿爹,我们去上学啦~”


    沉川和梅寒才发觉宋夫子到了,放下手头的活儿,到门口与宋夫子说了几句话,随后目视这两个小孩跟着宋夫子走进书院。


    不为别的,单单是书院在夫夫俩眼皮子底下这一点,就足够夫夫俩放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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