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的胜利,像一剂烈酒,灌进了多铎的血管,也浇旺了他心头那团名为“荒唐”的火。皇太极的警告,剥夺的牛录,非但没能让他收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叛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盛京的天地里,更加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与狂傲。
王府的夜,永远是笙歌宴舞。多铎日日醉卧花丛,对乌云珠的院子,却像是忘了它的存在。只是,每当酒至酣处,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飘向那个方向,眼神里,有挣扎,有痛楚,更多的,却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
乌云珠,这个名字,成了王府里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忌。下人们私下里议论,都说侧福晋的心,早就跟着那棵被铁汁封住的梨树,一起死了。
乌云珠确实“死”了。她死了那份对多铎的痴心妄想,死了那份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尊玉雕,美丽,冰冷,不带一丝人气。
她不再为他缝制衣裳,不再为他点一盏守候的灯。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那枚多铎出征前留给她的羊脂玉佩,一遍遍地摩挲着。玉佩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知道,他在战场上,一定又负伤了。就像他每一次用放纵来惩罚自己时那样。
她的心,还是会痛。只是这痛,不再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是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日日夜夜,无休无止。
一日,王府里来了贵客。是皇太极的亲信,来宣读一道新的旨意。多铎醉醺醺地出来接旨,言语间多有不敬。那传旨侍从脸色一沉,当着满府宾客的面,将皇太极对多铎的不满,毫不留情地抖落出来。
“……皇上说,豫亲王若再如此荒唐下去,莫怪他家法无情!”
满堂哗然。
多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拍案而起,就要发作。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院子的角落里传来。
“王爷,息怒。”
是乌云珠。
她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一袭素衣,未施粉黛,却比任何浓妆艳抹的女子,都要耀眼。
她走到多铎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轻轻地,为他擦拭着嘴角因愤怒而溅出的酒渍。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哀怨与祈求,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为了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她低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多铎愣住了。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心中的怒火,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他挥退了宾客,遣散了下人,拉着乌云珠,回到了她的院子。
他第一次,没有用酒,也没有用怒吼,而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坐在她对面,哑着嗓子问:“你……不怕我?”
乌云珠摇摇头,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我怕的,不是你的脾气,”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怕的,是你这样糟蹋自己。多铎,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像一记重锤,敲在了多铎的心上。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了低沉的呜咽。他抓住她的手,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云珠……”他喃喃道,“我……我该怎么办?”
乌云珠没有回答。她只是任由他握着,目光,投向了窗外那棵被黑布覆盖的梨树桩。
风,吹动了黑布的一角,露出了底下,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云珠”。
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盛京的晨昏里,也烫在了他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