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深知身在情长在
初春, 江南。
“东京的密探传来消息, 曹利用班师回朝后将功劳全部揽下,关于驸马的事情,丁绍文寻了数月未果,以为驸马死了,便在官家跟前与曹利用一同演了一场戏,官家疑心重, 他们自请罪,又替驸马邀功, 如今枢密院与兵部替驸马记了朱笔,等吏部记下了驸马的功劳后按照姑娘的吩咐才将驸马的消息透露给了圣人。”
“圣人反应如何?”
“圣人只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说什么, 依旧很是担心您的安全,不过圣人对丁绍文已经有所怀疑了, 此次功过,圣人并未替丁绍文说话。”
“圣人其实要比我想的更全, ”赵宛如站在山脚的树荫下, 侧头望着前面安置马车的人,喃喃道:“我若没有死过一次,怕还是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官家在上个月大病了一场,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受益今年才不到六岁, 大中祥符元年”
“还有一件事。”
赵宛如抬头看着低头的人,“何事?”
“往年每过几年都会在年初的时候选秀,但大多都只是做个样子, 而今年因为改元特殊了起来,只要将相家的女儿,沈继宗的四女沈昭年十四,恰好在其列,于是被选中了。”
“沈家的四姑娘?”赵宛如挑眉道:“沈继宗就算肯,那大娘子怎肯?岂不要闹翻了去。”倒不是说进宫为妃不好,主要是官家都一把年纪了,若是生前未得宠,待过个几年官家驾崩,恐这一辈子都要待在宫里不受人待见孤老终生。
“大娘子曹氏倒是未闹,毕竟沈曹两家是两门结亲,家族庞大,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沈氏怎就入了宫呢。”赵宛如紧锁起眉头,又觉得此事并非那么简单,目光锁定在马车旁比划着手势的人身上,“那沈氏莫不是为了她?”
视线随着瞧过去,张庆细思着姑娘的话,“沈家可从来没有替驸马说过好话,不过也没有说过坏话。”
“沈家一直处于中立状态,沈惟温即便了入朝也与他爹如出一辙,从来都是谨小慎微,他们又怎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立场。”
“曹玮续弦沈家长女,官家纳沈家幼女为妃,沈家之贵,如今可都在两女身上。”沈大姑娘嫁曹玮张庆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只是四姑娘,“只是可惜了,沈四姑娘不过才舞勺之年,一旦入了宫,便是永生困顿。”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改元不是小事,天子选妃也不是儿戏,就连王钦若都不敢弄虚作假,何况沈家呢。”
“你们在聊什么呢?”
视线未曾移动过,而眸中的人越来越近,她轻摇了摇头,“泱儿呢?”
张庆见到驸马走近,识趣的拱手轻点了一下头退离。
“秋画姑娘抱着,已将人马安置妥当,可以上山了。”
略带寒意的春风拂来,卷起额前的发梢,她将从马车上拿下来的褙子替她穿上,“山上风大,较之山下要更为寒冷,此地不能生火,附近有个镇子,我已叫人去换汤媪了,冷吗?”她握起赵宛如的手,不冷,却也不热,于是搓着双手捂热。
赵宛如摇头道:“东京的初春远要比江南冷,”一句话还未完,她便打了个喷嚏。
“山下也有风,先上车等一会儿。”也未等她答应,直接就拦腰抱起。
长春观立江南十余年之久,香火旺盛,行人络绎不绝,时不时有上山或下山的香客投来目光。
“你怎么就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将头埋进李少怀的肩颈,脸红道。
“那就让她们看,我抱自己的妻子还有错了?”
“我不仅要抱,我还想非礼呢,咦,不对,自家的妻不能叫非礼,这是正当的,夫妻恩爱~”她似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便将怀中的人抱上车,顺势亲了一口。
“你!”赵宛如火速转身低头进了车厢,“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恬不知耻!”
理亏的人也跟着入了车,一本正经道:“我亲的可是自家娘子,怎么就恬不知耻了?”
赵宛如抬起手抵在她胸口堵着不让她进来,“我说你是你便是,哪有那么多理由!”
躬腰的人抬起双手,似投降一般,“好好好,我是我是,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如此,她才将手放下转身回了座上,李少怀一脸傻笑的随她身旁坐下,“元贞的手时常冰凉,得经常捂着。”她本想把手收回的,谁知道这人竟握得死死的。
随后又听不断念叨着,“脚可冷?江南多雨,地上湿气最是重。”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么,跑不得跳不得,淋不了雨,风也吹不得的孱弱之人,我又不是”她的话还未说完,眼前这一脸憨笑的人就将手放开往下抓住了她的脚,“你!”
这些无理的举动,什么时候这般娴熟了,当真是好一副登徒子的做派。
“嘴硬!”身手碰了李少怀便知道,每到春冬寒冷之际她都是一副冰冷的身子,偏偏这两年里的冬日她都不在她身旁,“不过才别半年,元贞就与我生分了么?当初是谁勾引我来着,如今竟也会害羞了,当初又是谁与我说小别胜新婚,如今竟这般嫌弃归来的我。”
“明明是你不要脸。”赵宛如扭过红透了的脸。
李少怀耸耸肩,将她的鞋子脱下,放入怀中捂着,“你以前,有难处从不与我说,总是倔着性子,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移动的暖炉,冬日携带起来多方便啊,伸手就有。”
“你这个炉子,谁又能保证不会有冷掉的时候呢。”
李少怀将头抬起,正对着她,“除非我死了。”
“我不许!”她将头扭回,冷下了脸。
命令式的话让李少怀为之一笑,旋即温柔回道:“好。”
“今后行事我都会万般小心,为你,也为泱儿。”
冰凉的双足渐渐热起,她不免心生自责,“诸多疑难杂症皆从脚底来,人体穴位千万,唯足底最多最繁杂,是我思虑不周,元贞尚在月子之中,实不宜赶路。”
“梧州靠柳州,我们多在哪儿呆一天便多一分危险,是我不知你的计划而冒冒失失的跑来,差点害了泱儿,也令你担忧。”
李少怀摇头,又笑了笑,“殿下千里追夫,某怕是回了东京又要遭人嫉妒了。”
“哦?”赵宛如撇过嘴淡笑一声,“某人既然怕,那边留在山上好了,反正已经到了脚下,有观众这么多师姐妹呵护着,就省得每日被人呼来唤去的了,自由自在,岂不快活?”
听懂了话的人愣了楞,“这是哪跟哪儿啊?”见赵宛如不搭理自己,忙又道:“我挺喜欢被人某人使唤的,最好再凶一点,不然打我一顿也行。”
“呵。”她将双脚收回穿好鞋便出了车厢,“上山吧。”
才刚踏出,便又首道:“就算某人不怕别人说你惧内,被同僚取笑,那我还怕落得一个和四姑姑那样的名声呢。”
李少怀紧跟其后,“我与柴驸马可不一样,我是心甘情愿的。”
“那你怎知柴驸马不是心甘情愿的呢,你与他不熟,就匆匆妄下定义。”
“若非如此,那姑姑的妒妇之名如何来的?”
“子嗣。”
从车厢出来的人挺直了身板,楞在原处,“这”
“姑姑成婚已有六年之久了,前两年倒是还好,京中只传柴驸马惧内,久了便就有人说闲话了,母亲之所以催生,也是这个道理。”
“好荒唐哦。”她扶着赵宛如下马车。
随从抱了两个汤媪回来,李少怀接过一个塞给了赵宛如,套了兽绒的汤婆子十分暖和,“这天下荒唐的事情多着呢,但是你能做的,大都只有接受。”
“哎,真羡慕姑爷,姑娘连骂姑爷的时候都是笑着的。”阿柔怀揣着双手看着马车旁两个在路人面前一点都不遮掩的人,随后又看着秋画怀中抱着的婴儿,“哎呀,你看看你的爹娘,只顾着恩爱,都不要你了。”
原本睡得好好的婴儿,突然间醒了,于是哇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阿柔,你看你,小公主定是听了你的话才哭的。”
“不是吧她才多大啊,怎么可能,肯定是饿了!嗯,一定是饿了。”
“快去抱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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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观。
从观门进去,大殿前的院子里有几个女冠在清扫院子,见来人簇拥成一堆遂多瞧了一眼。
这一瞧可傻了眼,“这不是玄虚师兄吗?”
于是整个长春观都热闹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移了阵地,去往了后山。
在后山小院的静室内,频频传出一个妇人叫喊声。
“一年多不见,你这个臭小孩怎么像被人打了一样?”李少怀脸色的疤痕虽在慢慢淡化,但如今还是能被沈秀安一眼瞧出,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又拉着她的手臂左右转圈圈。
“这不是刚从战场回来吗。”
沈秀安将手一松,“西南战事一出,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师父,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虽然已经习惯了师父不着调的样子,“元贞还在这儿呢。”她低着头瞥了一眼妻子。
赵宛如只是轻轻一笑,“没关系,师父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拘谨。”
“还是徒媳妇说话我爱听。”话间,沈秀安微笑着朝赵宛如走近,“那药”
“多谢师父赠药。”
方才山下哭闹的婴儿进了母亲的怀抱时便停止了啼哭,如今又熟睡下了,孩子眉眼间像极了幼时的李少怀。
沈秀安抱过孩子,心花怒放的笑着,“长得这么像你爹,长大了可千万不能学你爹。”
“师父!”
“宛如觉得,师父说的没有错,泱儿以后可不能学你爹爹,否则又不知道得祸害多少人家。”
“我?”
——咚咚咚——
就在她欲要为自己争辩一番的时候静室的门被敲响了。
——吱——
进来的人是大师姐,“师弟。”
“师姐,”李少怀呆愣的望着门口,随之进来的还有一个女子,“顾姑娘?”
顾氏点头浅笑,“看来驸马与公主都平安无事了。”
上次京城一别她们也快一年没有见过面了,“怎消瘦了如此之多,方才我在律堂听见她们说你回来了,还真是的,你都不知道西南平乱的消息传来时,师父有多担心你。”
师父虽不正经,却是实际上最关心她的人,李少怀朝沈秀安点着头,“我没事。”她又疑惑的看向了顾氏。
“驸马不用这般惊奇的看着奴家,奴家虽是一届红尘女子,但也想清静清静一段时日。”
“是一段时日,还是一世。”赵宛如走上前,“本不愿卷进东京那些斗争,何必强求自己,委屈自己。”
顾氏走近她身侧,抬起眼睛,“殿下,就不怕我走了,你少了一颗棋子么。”
“就算握着棋子,也不能掌控全部的棋局,局是死的,人是活的,棋子,也是活的。”
顾氏笑道:“殿下放心,棋子还在。”
静室的院里的桃树含苞待放,和风吹拂,带进来几瓣后山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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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利用果然是个小人,专利其功不说,看见圣人也不替您说话了脸态度都不一样了。”
丁绍文紧握着拳头,狠狠砸向了案桌,“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将李若君除了,结果官家仍旧将殿前司握得牢牢的。”
“今年要招募新勇,若您不能在殿前,重新培养一批人可能要麻烦太多了。”
“再等等看,殿前司官家不可能一直握在自己手中,等举行了封禅,爹爹可是首功,那么殿前司必重回我手,除非…”
“李若君没死!”
“可是咱们也没有找到公主。”
“官家已经派了人去接了,而且曹利用那个老匹夫收兵收的那么快!”
“咱们的探子人数有限。”
“那也得找,加大范围去找!”
“是。”
132山寺桃花始盛开
雨后青阳明媚, 和风吹向林间敲打着青叶, 山上的花总要比山下开得晚些,但无论如何推迟,它总会等来盛开的那一天。
远处传来沟谷瀑布的流水声,千山下一株红梅开的妖艳,梅树下依偎着两个人。
“该,回去了吧。”一曲琴声停罢, 她伸出手,一瓣红梅飘落在白皙的掌心之上。
躺在她腿上的人正闭目休息, 极为享受这片刻的宁静,远离喧嚣, 偶尔会有几个赏花的香客, 但总会绕开这片林子,将安静留给她们。
“元贞可是想家了?”
赵宛如握起掌心, 摇头道:“此处最为安全,且有你在, 你在, 哪里都是家。”她低下头,伸出手在她脸庞处勾勒着,“若是可以,我想就在此安居, 没有纷争,没有烦恼,每日睁开眼都能看到你, 每夜入睡时你都在枕边。”
闭目的人缓缓睁开眼,恰与低头看她的人对视,宠溺一笑,“待天下大定,元贞想去哪儿都行。”
“阿怀可有想去的地方?”
“我已在你心里,哪儿都不想去。”
对视的眸子微动,突觉耳后有些发烫,遂将视线挪开,“油嘴滑舌!”
梅树作伴,玉人在怀,和风为舞,兴起一曲《相见欢》
琴弦拨动,曲调悠扬婉转,一寸相思,一寸离别,寸寸皆是苦。
“此调原为唐代教坊曲《乌夜啼》”李少怀听着琴音,“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写的是相见欢,咏的却是离别之苦。”
她接道李少怀的话,“正因为离别苦,才有相见欢,你与我,不也是如此吗?”
“一时欢愉,怎好过一世相守,平淡是多少人无法摆脱的,可却是我们求而不得。”
赵宛如缓缓停下手,低头看着她,“既求不得,就闹上一闹。”
“好。”
“还有一件事我忘了与你说,官家欲东封泰山,西祀后土。”
“我知道,刚刚路过大殿的时候有几个上香的妇人在言论此事。”她冷笑一声,嘲道:“所谓天书,真是荒唐,人欲杀你,欲占你家,岂会看天定夺?”
“那你”
“若是恩师,定然又要扯官家衣角,但我不是他,我不会阻止,奸佞伪装的太好,以至于满朝文武皆为他们的党羽,官家闭塞言路,群臣不敢谏,岂是我能阻止的,又何必招惹一身麻烦呢。”她随笑了笑,“就让他们先闹一闹,等待目的达成后自满,丑恶的嘴脸便也就浮现出来了。”
“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听到赵宛如这么说,李少怀沾沾自喜道:“那可不,这叫心有灵犀。”
“你少在这儿得意,也不瞧瞧自己先前惹了多少风流债,你知道吗,沈四姑娘,入宫了。”
刚还一脸笑意的人,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旋即沉下了脸,将头一侧,似有些冷漠的回了一个字,“哦。”
沉默了小半会儿才又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所有人都以我死了,她此时进宫,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入吧,这说不通。”
“自然不是为了你。”
“那不就得了,旁人的事,就让旁人自己去想。”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才说与你听的,昔日的情敌,日后再见竟是官家的娘子?”
“情敌?”李少怀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赵宛如冷下脸,在她胳膊上捏了一下,“你给我起开。”
“哎呀,谋杀亲夫了!”李少怀抱着胳膊坐起,扭头坏笑道:“那我走了,你可莫要又不舍我。”
“你!”她只恨自己,当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看吧,被我说中了。”李少怀死乞白赖的凑近,眉开眼笑,“不过,你若真的要赶我走,我必定是会赖着不走的。”
这个人心软,若真想赶她走,威逼利诱她有的是手段,但她不舍得,“赶你我都嫌费事。”
“是吗?”
李少怀突然坏笑,伸出手将人毫无防备的搂进了怀中,这一举动让赵宛如小小的慌张了一下,她将手抵在她的胸口,侧过头不去看她,“一会儿要来人了。”
“月底是没什么人上山的,再说这个点也不会有人来后山了。”
瞧着她微泛红的耳垂,李少怀眨眼道:“元贞就不想我吗?”
“你指的想,是哪种?”
她将手滑向腰肢搂住,“元贞觉得,是哪种想呢?”不由分说便欺压了上去。
两人偎贴,伸手挽颈勾肩,心跳的极快,身上的邪火也越来越盛,红梅树下,万般旖旎。
春风略过桃林,惊飞林中的鸟儿,蜂蝶嬉戏在花丛,寂静一片,散发着淡淡花香的空气中多了几分温柔存媚。
长春观小住了半月,终迎来离别,此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
“这便就要走了么?”见师弟成长,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她回到朝堂,只是有些不舍分别。
“离开太久,恐东京生乱,此行回去,也是要给某些人一点惊喜。”李少怀勾起嘴角,像看到了坏人狗急跳墙的样子。
“路上小心,若是有事便写信回来,不管如何,长春观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们也都在。”
李少怀眨着红润的眸子点点头,“好,师姐也要保重。”
后山的小院里,沈秀安依依不舍的将孩子抱还,“看得出来,这一年多她的性子变了不少,你驯夫有道我便也放心了。”
“师父明明最是关心官人的,为何不亲自与她说呢?”
沈秀安摇摇头,“我向来习惯了与她这般相处,她自己也明白。”
她轻轻拍了拍赵宛如的肩膀,“替我,向你母亲问好,让她好好保重身体。”
“师父的意思…是今后都不会去东京了么?”
“不去了。”沈秀安轻吐一口气,明亮的眸子看着院中盛开的桃树,树下铺满了一片浅红,“山中安静,东京城繁华热闹,安静有安静的好,热闹有热闹的好。”
“其实啊,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只要彼此还在,爱依然,”回头看道赵宛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宛如点头,“避世是师父选的路,而我与阿怀选的路则相反,但不管什么路都是一样的,既然选了,我与她都会好好走下去。”她看向怀中熟睡的婴儿,温柔道:“守着她,守着泱儿。”
“那孩子心中有天下,一直都有,你心中也有,没有永恒的人,国君死社稷,便也没有永恒的江山,人生在世要懂得取舍。”
“宛如谨记师父教诲。”
王德用率军滞留江南,月底时接到了惠宁公主的书信,于是赶到江南西路长江一带。
南方各路都有密探在寻人,为保周全,她便写了一封密函给王德用前来接应。
四月下旬,王德用护送惠宁公主平安返京,因此升殿前司虞候,仅次殿前都指挥使、与副使。
公主回来了,途中还平安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而让满朝文武更为震惊的是,驸马竟也与公主一起平安归来了,皇帝反应平淡,好像知情一般,先前并没有同任何人提起。
风尘仆仆的人刚一回京,就入府换了衣裳马不停蹄的赶往大内,途中刚好撞上内侍省前来接的车马,于是内侍省半路折返。
前朝在忙封禅一事,皇帝脱不开身,赵宛如便带着孩子先去了坤宁殿。
坤宁殿内由入内内省安排,早早的就将乳娘,嬷嬷,陪侍,等一干人挑选好了,此前刘娥是日日提着心,生怕赵宛如有什么闪失。
“你也真是的,怀着孩子还这般冲动,一声不吭就跑去了南方!”说这话的时候,刘娥冷冷的瞧了一眼旁边的李少怀,又看着怀中的孩子,轻轻拍了拍褥子,心疼道:“你们舍得让她跟着吃苦吗,她还这么小。”
“官人是我与泱儿的天,我不能让这天塌了,让泱儿一出生就失去爹爹。”
知道她话里有话,于是唤道身后的侍从,“叮嘱那些人好生照看小公主,若有闪失,都不用活着来见我了。”
内侍女官小心翼翼的抱过孩子,“喏。”
刘娥转身坐回座上,“说吧,广南,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宛如看向李少怀,轻点着头。
李少怀从怀中拿出几封破旧的书信走上前,“广南虽得平息,可影响实在是大,官家与圣人未曾亲临,前线战报多是报喜不报忧,内情如何,圣人看此书信便知。”她将书信递过。
刘娥抬头,见靠近的人似沧桑了不少,此广南一战,怕也是经历不少凶险,眼里的冷漠消散了许多,缓缓拆开有刀剑划痕的信。
“卢成均!”名字格外眼熟,仔细想想,她好像还有些印象,“军师竟然是他么!”
她将卢成均与战死的几个副将来往的书信仔细看了一遍,旋即紧锁起眉头,盯向李少怀。
“这些人,都是丁绍文的人,他们想借卢成均之手除掉我,只可惜的是,我没能如他们的意,广南战事持续这么久,也与他有关,圣人应当明白。”
“战未平,就欲除人,不惜一切手段,不顾身后诸州百姓的死活,如此的人,母亲还举得他温和么?”
“我信任他,觉得他好,并不是因为他的性格,只是我不曾想到他竟有如此大的野心。”
书信也可以伪造,最怕的就是,明明拿了一封真的书信,而看信的人却认为是假的,听到母亲的话,赵宛如松了一口气,“他一直在暗中迫害官人,官人几次险境,皆是他所设计。”
“丁谓如今深得官家的信任,让他与王钦若主持封禅一事,又让他全权督造玉清昭应宫,圣眷正隆,官家先前又大病了一场,如今是听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刘娥又看了一眼李少怀,“此事,只能慢慢来,我会有所防备,他们反不了天,只是你能否咽下这口气?”
李少怀躬身道:“我此行,不是为了出气。”
“哦?你大费周章,冒险潜入敌营,不是为扳倒丁家出恶气,那是为何?”
“您的信任!”
刘娥起身将书信烧毁,转身朝她笑了笑,“你知道,白往黑归的故事吗?”
李少怀点头。
“它讲的是战国时期一位叫杨朱的思想家,主张万事‘为我’,反对‘兼爱’ 而与弟弟闹出的一件事,他认为,人的本性就是自私自利的。”
“从蜀地到东京,从茅屋到王府,再到如今的大内,我见过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不能信任每一个人,可我也不能谁都不信。”
“好刀,虽能斩万敌,可有时候也会割伤自己,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不信。”
李少怀躬身微抬起头,“但圣人对我,也没有,信。”抬起头又低下。
“那么你认为呢,你是怎么想的?”刘娥朝前走动。
李少怀紧跟其后,“圣人之所以没有不信,是因为有元贞在,圣人之所以不信,是因为圣人自己也说,世人千万,能信的人太少了。”
“我李少怀初入东京一无所有,便将您最疼爱的女儿拐走了,换做是我,我也会不乐意。”
“靠您帮忙,我会遭人话柄,落人口舌,也会将元贞更推向一个危险的境地,得不偿失,这也是一个原因。”
“我不想您的信任是建立在元贞之上的,那样也不叫信任。”
刘娥惊讶的回头望着她,又瞧了一眼赵宛如,回问道:“朝中的局势你怎么看?”
“丁绍文可以不用,但如今丁谓还不能弃之。”
“你这是私心吗?”
“有一点。”
她又笑着朝前迈步。
“那就不用。”
133拥旄佩印各荣华
才到五更天守夜的内侍就见卧房亮了灯, 遂看了一眼院子中的水漏, 高呼道:“寅时正!”
“才寅时,你再睡会儿吧,我自己能穿衣服。”掌灯回来的人坐回榻上,轻轻抚了一下睡眼惺忪之人的脸庞。
“今日与以往不同,”赵宛如柔着眼睛从榻上爬起,锦缎滑下柳腰, “今日的任命,是要念给文武百官听的, 于你意义重大。”
她为之温柔浅笑,不再阻拦, 和上中衣起身, 老老实实的站在镜前。
铜镜里的紫色,稍微深些, 显得有些古朴,而她尚且年轻, 说是少年之容也不为过。“这紫色的公服还不如绯色的好看呢, 师父曾被赐紫金,但从来没见她穿过。”
“虽不好看,却好用,你这是随官职所配的章服。”赐紫金只不过是荣誉, 而章服则是有权的官职,哪个更好,一目了然。
她拾起架上的革带, 走近伸手将革带绕在她腰间,很是娴熟的将扣针穿在了革带倒数第二个圆孔上,因为时节偏冷,里衣要厚些,所以穿在了第二个孔上,各个等级的革带其长度宽度都是定好了的,系的时候以圆孔调节松紧,李少怀偏瘦,平常都是扣在最里面那一个圆孔。
革带两端是金银装饰的紽尾,穿戴时需朝下,意为对天子臣服,李少怀身上所着的紫服所配革带为玉带,上面缀有一列方形的玉銙,玉銙的数量根据官位而定,玉上面暗刻的图案根据官职大小也有所不同。
系好后,赵宛如轻轻将缀有玉銙的一面转到腰后,因为公服皆是袖口极长的广袖,若垂下双手袖子便会拖地,故而官员们一般都交握双手放在胸前。
将玉銙佩带在腰后是为了便于识别身份,金鱼袋也是系在腰带上而垂于腰后。
穿戴整齐的人照了照镜子,干净整洁,虽有些削瘦,但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赵宛如看了一眼窗边的天色,“早些去吧,任命应会在早朝之前,莫要耽误了时间。”
李少怀轻点头,蹑手蹑脚的走近塌边的摇篮,昨夜一直啼哭不止,二人没法便抱到了自己房中,一直哄到了半夜才入睡。
随着慢慢长开,孩子越来越可爱,也越来越像她,忍不住的想要去捏女儿的脸,“爹爹要去上朝了。”
“你别吵醒她了。”
李少怀十分宠溺的笑了笑,“泱儿可是爹爹的小福星。”
大病初愈的皇帝在见到自己的小外孙第一眼时竟热泪盈眶,次日早朝时还在朝堂上言及。
高兴之下,将去年大朝会海外进贡的所有贡品都赏赐给了驸马府。
李少怀由吏部与审官院推举的迁升他都未曾召集心腹商议直接同意。
宫门刚刚下钥,各省各部官员匆匆赶入,杨亿根据词头写任命的状词,随后进呈御画,将其缮抄在白麻卷上,放入一个精致的箱子内交由内侍送往文德殿进行宣读昭告天下。
按礼制,凡重大的人事任免,皆用白麻纸书,因此从制书完毕到送往文德殿宣读这一过就被称为“宣麻”
王公贵族以及绯服以上的官员由翰林起草制书,而一般的文武官员迁改职秩,追赠大臣、贬乏有罪、封赠其祖父妻室则由中书舍人起草外制诰命,所用纸张为黄麻纸。
内侍将制书送到文德殿交由合门使,由御史台负责召集文武百武至文德殿听旨,也称为“听麻”
文武百官齐聚文德殿前排列站立,合门使拿着制书赶赴文德殿的庭院交与中书与门下两省官员,确认无误后,通事舍人拿起诏书,扯了扯嗓子,“门下,枢密都承旨李若君政绩卓著,安抚西南,平乱有功,擢升殿前都指挥使,统领三衙,护卫京都,布告中外,望汝勿忘皇恩,心系百姓,忠心为国。”
尽管诸臣早在之前就知道了这道诏书,但是如今亲耳听到,仍旧唏嘘不已,纷纷感叹,朝中又出新贵,且比曾经的天之骄子要更盛。
诏书念完后,王旦从百官之首出列,双膝下跪接下,其他官员则是持笏鞠躬后退离。
此过程中,台谏官若觉得不合理也是可以提出异议的。
前阵子曹利用升迁,就在王旦跪受时,御史台就有人提出了异议将诏书驳回,但最后的结果是,提出异议的官员被罢免诏书得以继续执行。
三省复查没有异议后,再布告中外,将文书印成多分传至各州郡县。
今日朝议依旧,殿前都指挥使品级虽在知枢密院事之下,却领三衙站武官前列。
诸臣奏报不得视天子,只得低头看着手中的笏板。
早朝出来之后,围贺的人不在少数,“恭喜驸马,荣掌殿前司,殿帅一职护卫皇城尤为重要,自官家登基后任职人数寥寥,必是深得官家官家信任。”
“恭喜,恭喜。”
对于千篇一律的祝词,李少怀都十分客气的一一作揖答谢。
下朝后便赶赴兵部以及枢密院交接了一些事情后,之后熟悉了禁中诸班值的事务她便要赶往金明池与开封府,除禁中驻扎了禁军,开封府与金明池也有,今年募的新兵会在金明池操练。
“这会儿,我得改口叫你殿帅了,你如今可是官家跟前的红人,当之无愧的新贵。”李迪笑看着一身紫服的人,是欣慰也是感慨。
看着李迪的红衣金带,“哥哥不也是一路升迁成为了官家的近臣么,我这九死一生才升了半品,从二品只是刚刚好够资格着紫衣罢了。”
李迪摇头道:“可殿前司,不是谁都能入的。”
这倒是说了一句大实话,三衙中就属殿前司最为重要,殿前长官不常任命,李少怀勾笑了笑,“往后哥哥在天子身侧执笔进言,我在皇城内持刀护卫,咱们相互照应。”
“既是你开口,那我便恭谨不如从命,抱着殿帅你这颗大树不放了。”
出皇城的宫廊前,远远就看到了一个着紫服的内侍朝他们走来。
周怀政笑吟吟道:“殿帅,舍人。”
“周典使也是要出宫的吗?”
周怀政摇摇头,“小底是专门来找殿帅您的。”
李迪闻后,拱手道:“改日旬休找你喝酒,我先回去了,”拍了拍李少怀的肩膀,“带孩子!”
李少怀点着头,一说到孩子她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尽快出城找其他两衙长官熟悉金明池的事务,早早办完公回家,于是道:“不知典使找某?”
“殿帅立下大功回朝,官家龙颜大悦,先前前线传难,满朝文武皆惊慌,平仲知晓后从陕州赶回东京向官家求情,只是官家”只是寇准没能见到皇帝,“不过好在是殿帅有勇有谋,竟是潜入贼营,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李少怀只想说,什么潜入敌营,什么里应外合,她通通都不知道,只是吏部那边是这般记的朱笔,她真正的功劳却被算在了曹利用的头上。
一同出力的几位副使与知州都只是得了些许赏赐便再无其他。
周怀政话里的意思她并非没有听懂,故作含糊道:“某只是命大而已,承蒙官家厚爱许以重任,日后也定当好好报效朝廷。”她说的是朝廷,而不是皇帝。
“那平仲一事”
“我知道典使想帮恩师回来,但以恩师的性子,若非官家以及当初陷害他的人亲口求回,他是不会回来的!”
“典使自幼就在王府,与官家一同长大,若典使都说不动官家,那我这个外姓臣子,又如何能说得动呢?”李少怀举起袖子躬身,“某今日实在说有要事在身。”遂扬长而去。
倒不是她绝情不肯帮昔日的恩师,而是深知若恩师回朝必定要针对后宫,届时她又将陷入两难,若是以前,她当会站在恩师这边,可如今不一样了。
无论谁当政,只要利于家国,福于百姓,都是一样的。
李少怀骑着马出了西华门,身后跟随了两队威严的禁军骑兵,因为途径闹市,行人拥挤,她便勒了缰绳,放低速度。
骏马上的紫金鱼袋分外显眼,身后又有穿甲胃的禁军随行,由此可知马上之人身份尊贵。
她并不想破坏集市的秩序,也不想打扰百姓,但百姓们的好奇止不住,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翘首企盼。
李少怀的事,如今已成了百姓们的饭后舆论,几次死而复生,实在不可思议,又有人以她道家高徒的身份猜测,神人转世。
“见到活神仙了,快拜拜!”从梁门出到外城的瓦子街道上,临街的邸店楼阁二楼开了一扇窗,窗子里面的食客听见马蹄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到窗前正巧碰上了路过的骑兵,远远就看到了威风八面的领头将领,于是跪下合上了双手。
“他左右不过也是一个人,什么神仙啊谪仙的,都是蒙人的!”另外一个带软脚幞头的人耸肩不以为然。
“说不准呢,反正我是没见过几个死里逃生后还能步步高升的人,就算不拜这个,他也是进士及第的才子,企盼一下今年的省试能过,最好殿试也能取个好名次。”
“你个读书人,莫不是被官家的天书冲昏了头脑?”
“你不要脑袋了?这个节骨眼敢说天书!”
城西的瓦子她曾数次路过,但从来没有进去瞧过,东京城的瓦子这么多,她大都只是听过名称。
只见瓦子门口进出的人将整个街道都堵满了,此时已到日落时分,夜市将要开张,各类吃食铺子生意忙的很。
“那里面怎去这么多人,是什么?”她忽然好奇,问道身旁跟随的下属。
“回殿帅,是瓦舍,因玩闹之徒忽聚忽散,犹如砖瓦之属,去时瓦解,易聚易散也,便谓之瓦子,也称瓦舍。”
“里面都有什么?”
“有杂货零卖及酒食,别于外边的街道,里面又有专供表演的场所,且与酒楼茶坊一样通宵营业。”
“表演场所?”
“都是些瓦肆伎艺,有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讲史、散乐等,若是看戏,则有专门的棚子,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
李少怀浅浅一笑,原来东京城里有这么多好玩的,昔日出来所见都只是凤毛麟角,“记下了,多谢。”
扬鞭出了西水门,往西走一段距离便到了金明池,禁军操练皆在此,东京城的禁军驻扎开封,禁中,城外金明池三处。
“这是东京的地图,城防图以及沙盘都在里城开封府,一会儿殿帅去找步帅的时候他会与你介绍的。”
“天下的禁军一共有多少?”在枢密院时,她任文职,并未有接触了解军队的机会。
“开国之初禁军共有二十二万,为雍熙北伐做准备又招募了些,到太宗至道年间已有禁军三十五万,经几次战役,至官家登基,历澶渊一战又招募了大量人马,如今已有四十万禁军,京师开封驻有二十万。”
禁军人数倒是不少,“宿重兵于京师,以消四方不轨之气。”倘若京师有变故,四方援便不能及,这便等于强干弱枝,她深皱起眉头,“消藩镇,却不利于抵御外敌,此弊也。”
“没办法,要知道,自己人撕咬起来的时候,比那恶虎还要凶残。”
“战力如何?”
着一身铠甲的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突然身子一僵,挥手屏退了左右,压低声音道:“除了您所领的殿前诸班骑兵,以及御龙诸直的步兵,因为是直接宿卫皇城所以都是通过严厉筛以及强力训练的,故而战力最强,除此之外还有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龙卫左、右四厢及侍卫亲军步军司神卫的左、右四厢,这四军统称为上四军,是三衙禁军中的精锐,负责京师及皇宫诸门之守卫,及备征戍,至于其他的嘛”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四十多万禁军,就只有上四军有战力,那养如此多兵作甚?”
“充人数,用来吓唬呗!”
“本该下官与步帅一起去拜见您的,但是最近要修筑外城,脱不开身,便怠慢了。”
李少怀摇头,“无妨。”
“军中都传,您为人随和,咱们三衙虽互不统属,但殿前护卫皇城保护官家,咱们便默认殿前为三衙之首,今后殿帅若有事情,但凭吩咐,下官,誓死追随。”
李少怀将视线从地图上挪开,“旧帅就是这般教你们的吗,你悉知,本官办事,所为的都是官家与天下百姓。”
“是是是,是下官一时糊涂了。”他又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马军不曾设有都指挥使,原先由副使及都虞侯统率,但副使先前战死,步帅是文臣,下官与步帅皆非旧帅的人。”
李少怀侧头看着低头的人,未作言语。
丁宅。
压抑不住怒火的人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到了地上。
“为何他没死?为何他没死!”丁绍文朝他怒吼着,双目满布血丝。
“您冷静一些!”
“我怎么冷静?”丁绍文指着自己颤抖着全身,“他为何会知道我的部署,他为何会知道?”
他颤着后退,重重坐在了地上,“那些人的家眷都在我手上,怎可能”
他微抬起头,“您没有发现,圣人变了么?”
丁绍文竖起鹰眼,“果然贱人就是贱人!”
“只要官家还信任家主与您,圣人是通不了天的,就怕官家如今的身体”他走近一步,躬身道:“属下斗胆一句,您过于执着了。”过于执着除掉一个人,从而忘记了原来的一些事情。
嫉妒与欲望,占据了上风,人就会失去理智。
“长昭,你不会背叛我吧!”丁绍文抬起怒目圆睁的眼睛。
他低下头,“主人今日想得太多了。”
“你不知道,圣人远比官家掌控得多!”
“圣人之所以弃您不用,是因为发现了李少怀,李少怀如今掌骑兵,想除掉他已经不太可能了,但是您可以从另外一边下手!”
“什么?”
“若寇准回来了,圣人还敢弃丁家不用么?”他低头又道:“有的时候,制衡,适用于任何人。”
卷四 知我意,感君怜
134后宫与前省之隔
元年秋。
禁中发放京官时服, 休一日, 三日后时逢中元节,朝臣休假三日。
除了发放官员们的时服,尚衣局还准备了衣物送往后省各宫殿。
昨夜被诏进福宁殿的妃子今日天没亮就回来了,一大清早就有入内内省的内侍过来宣旨,进封美人。
“徐美人,这是天下乐晕锦, 官家下了早朝特意吩咐小底送来给你做秋衣的。”
女子服身挥了挥手,宫女接过锦缎又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女子柔笑道:“有劳内侍跑一趟了。”
“都是应该的,若徐美人没有什么吩咐, 那小底就先行告退了。”
“内侍慢走。”
帷幕内走出一个妆容差不多的女子, 轻抚着蜀地进贡的晕锦,“哇, 姐姐,这就是天下乐晕锦么?”
“她们说姐姐昨夜凌晨就回来了, 吓得我以为姐姐惹怒了官家, 这么看来,昨夜”
“别提了!”女子挥手屏退宫人,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头道:“入宫前, 也没有人告诉我官家已不能行人事了呀!”
此次入宫的一批才人大多是将相之女又或者是高官之女,入宫前她便已经知道当今皇帝年过半百,“还指望能有子嗣获得荣宠, 以此稳固家中,看来”
“姐姐,您看那个沈昭,和咱们一块入宫的,如今不也是步步高升么,可见子嗣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懂什么,她那都是眼前风光,做人要将目光放的长远,官家如今这般…”她朝房间扫视了一圈,压低声音道:“谁知还有多少年,待官家百年后咱们又该如何,孤老后宫,无人照拂么?”
女子心惊,“姐姐这么一提醒,倒真是!”
“哎,怪自己倒霉罢!”
“徐美人可在?”就在两个女子在讨论闺中时,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女子瞧着紫色的衣衫,旋即愣了愣,这不是昨夜官家身旁的贴身内侍么,“周典使?”
“徐美人,明儿宫中有宴会,小底是来通知您的。”
“明儿是什么日子,宫中要设宴,连我这个小小的美人都要去?”
周怀政笑眯眯道:“明儿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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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到山头即将下落,正午一过酷热已经散了大半。
驸马府门前马蹄疾停,通报之声层层传入。
赵宛如将几张房契收起,迎了出去,“今日怎回这么早?”
“今日是中元节。”盔甲脱下后,整个耳畔的秀发湿透可见。
“中元节,禁中的守卫应该更加紧张才对。”中元节有三日假,但是对于殿前司,节假日都是皇城最要防范的时候。
一边脱着衣服,一边点头,“嗯,宫里加派了人手,本该是我亲自护在官家身旁的,但是”她将厚重的盔甲脱下,登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伸着懒腰缓缓走向赵宛如,突然搂向腰间,“官家将我撵回来了,让我好好陪陪娘子呢,官家口谕,我岂敢不从?”今日上午值守之时,赵恒看着空寂的殿堂,突然想到其他大臣都回去陪妻儿了李少怀还在这守着大殿,遂在上午就将她撵走了。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赵宛如攥着手,扭头道。
“有便宜当然占了。”
“哎,”她将她轻轻推开,“一身的汗,快去洗洗吧。”
“你又嫌弃我了。”
“没有。”她压低着声音。
“就有!”话闭,她将人拦腰抱起。
赵宛如惊慌道:“你干什么?”
“洗澡啊。”洋溢着一脸笑容,得意道:“你是不知道,我每日在御前碰到丁绍文,他看我的样子啊,是又恨又气,恨不得立马吃了我,可有趣了。”
“最近丁绍文好像没有什么动作,安分了许多。”
李少怀点头,“嗯,但是因为丁谓督办封禅一事进展的顺利,丁绍文升任了环卫,左卫大将军,丁绍仁也凭父萌进入禁中当差。”
“环卫官多任命宗室,皆空官无实,但你要知道,环卫历来都有储才之意。”
“所以我安排了眼线在他身旁,顺便丢了些人去丁宅。”李少怀一边抱着她迈步向前,一边笑眯着眼,“我已向官家提议在东京城修建角楼,监视城中情况,待修好后,整个东京都将在我的眼底。”
“朝中的事,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这几月你在官家跟前当差,可有见到沈四姑娘?”
李少怀一路抱着她,从寝屋穿过长廊来到了浴房,看门的宫女低着头侧福身子将房门打开。
“沈婕妤么?”
“见过几回,但是没有说上话,官家对她很是尊重。”
“多半是因为沈伦的缘故,官家历来对沈家就优待。”沈昭入宫初封才人,因为家世的缘故,赵恒对其区别对待,历美人又升至如今的婕妤,受宠一时,“我想,日后她应该会帮你说话的。”
“帮我说话?”她将人抱至屏风旁的榻上。
“两月前的端午她瞧你的眼神,以及抱着泱儿的样子,那眼里分明”赵宛如勾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直勾勾盯道。
李少怀突然露齿一笑,“怪不得从大内回来后你就沉着一张脸还不搭理我,原来是醋坛子翻了,你现在还在生两月前的气呢?”
“先前我入宫,母亲同我说沈氏为你求情都不为沈惟温说话,她出身仕宦,几年前端午击鞠上传出的流言她难道不知情吗,怎敢入了宫还不避讳?”
“我原以为她不会为了一个有妇之夫”赵宛如瞥过头,“看来是我太不懂人心了。”
“她若真是为了你入宫,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至少官家身旁又多了一个为你说话之人,可是”
“你时常在御前,她若不守本分,还那般大胆,便是将你推向深渊,官家已经进入多疑的年龄,御前行事更要小心才是。”
“元贞这样说,我都有负罪感了,且不论她是否为我,我虽在御前当差,但好歹也是个殿帅,不是时时都守在官家身旁的,况且后省的妃嫔,无端都不得到前省来”看着赵宛如认真的模样,李少怀停罢,旋即又道:“你若不放心,我日后避开她就是。”
“别!”她扯着李少怀的衣襟,“避开显得太过刻意,更容易让人起疑心,万一她要是因爱生恨”赵宛如的眸子缓和下来,“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身为将相子,被迫入宫为妃。”
“元贞总是想着别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谁说入宫就一定是差的,谁又能保证嫁了一个如意郎君一辈子就能安稳快乐呢?”李少怀轻摇头,“你看到,你觉得,你以为,那都只是你,我还是那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可怜这个词,适用于天下任何人,但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它的。”她的话说完,身上的衣服也跟着脱光了,如今是一丝不挂的站在赵宛如跟前。
伸了伸腰跳进冒热气的水池中,松懈道:“我最近好忙啊,又要训练禁军,又要部署城防,就这样圣人还是要把郡王交给我。”
赵宛如走近,随旁坐下,“这才刚开始,就嫌累了?”
“哪儿能啊,不过受益”李少怀向后仰着头躺下,闭上了眼睛,“倒是与官家的脾性很相像,不骄不躁,若好好教导,必定是一代仁君。”
“太子都还没立呢,储君之位空悬。”
“官家就受益这一个皇子了,论嫡庶长幼,储君之位,都该是他的,不过,”她睁开眼,“你倒是提醒了我,太子,还是早立的好。”
旋即坐起转身润着双眼似乞求道:“不提这些琐事了,今夜晚膳,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赵宛如愣的看着她,“为何突然想到出去吃了?”
“禁中日落时就要关宫门,我来京时就见元贞为了左右的人不曾休息过,婚后还要替我操劳,遂不愿再问你累不累这种话,直到”
“如今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
“还不能松懈,丁家的根基始终在。”
李少怀撇笑,轻轻拍了拍赵宛如搭在她肩上的手,“我知道,我现在之所以留着丁绍文,就是想让他亲眼看看,落败的惨状,要让他自食恶果。”
“他想我死,我偏要活的好好的,他想我与你失和,我便偏要赖着你。”
她将手收回,撇嘴一笑,“某人曾经还说过要将这驸马之位拱手送他呢?”
赵宛如随口一说的话,将水中的人急得转身连忙道:“那是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公主就是元贞你,若是知道了,我定然”
“诶~”赵宛如伸手堵住她的唇,见她不说话了才将手收回,捂嘴笑道:“阿怀着急的样子,真是可爱。”
“过分!”李少怀背转过身,将双手揣在胸前,嘟嘴不悦。
“生气了?”赵宛如伸手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李少怀将身子挪了挪。
她竟不知,这人还有小孩子脾气遂将另外一个手也伸出,揉捏着她的双肩,“好了,不要生气了,是我不是,我不该瞒着你。”
“可是,阿怀。”她突然失声颤抖,搭上的双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将头埋在她湿润光滑的肩颈,“我怕我不这样做,就会再次失去你。”
李少怀覆上手,水珠顺着手臂滑落,滴回池中,所有的隐瞒都有预谋,所有预谋,都正中下怀。
若这是一座囚笼,以爱为引,那么她觉得,她心甘情愿。
她撇过头,深深注视道:“我总觉得,我们相识,不止三年。”
“起初我对丁绍文只是抱有敌意,之所以现在如此厌恶他,是因梦里,他”霎时红了双目,“梦里的我,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你。”
似梦非梦,赵宛如见及,心疼道:“好在这只是梦,好在梦,可以重来!”
“她们说,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时间久了,会变得很相像。”连梦境,都能一样。
李少怀柔笑,回道:“也许,是因为会为彼此而改变吧。”
“昭庆坊长泽县主的宅子我买下了。”
她突然身子一僵,柔声道:“元贞想做什么,就做吧,不用事事都”
“年春的时候赵德明领兵攻打回鹘,却为回鹘所大败,导致西夏人心不稳,长泽县主因此请求回西夏,我让人帮了她,现在才与你提起,是想告诉你,她请削了封号,与河西的第一大氏族卫慕家长子,成婚了。””成婚了?“
赵宛如点头,“西夏看似平静,实则内乱层出不穷,氏族斗争不休。”
几月前。
赵宛如刚回东京不久,长泽县主上书请求回西夏,皇帝召大臣商讨,赵允怀死后两月才发丧,发丧时抬的是空棺,而尸体早在死后就安葬好了,原本要另挑宗子与之完婚,后被琐事耽搁,久而久之无人再提起,皇帝竟忘却了此事。
“只要我在西夏一日,西夏便永不反宋。”
回想起这句话,赵宛如失神片刻。
“元贞是怕我介怀么,所以才将她送走。”
她回过神,“一半,还有一半是边境的安危,她性子虽烈,可求的却是安宁。”
李少怀从池中起身,“好了,不要论政事了。”
“今日我只想出去好好玩玩~”
“多大个人了,还想着玩儿。”
“这可是头一回啊。”
“那你可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
“嗯?”李少怀不明所以的看着赵宛如。
“算了。”眼底闪过一丝失神,转身替她拿了几件衣服过来,“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呢,不能太晚。”
“好。”
135我只要两心相悦
随着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散尽,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今夜的东京城与平常无异,仍旧是达官贵人、世家子弟流连勾栏瓦舍,一掷千金。
瓦子里,触目见琳琅珠玉,无不透露奢华, 伶人出台,一曲清平乐, 惊艳了台下众人。
身上染泥土的两个壮汉抱在一块沙池地里,双方较劲, 不分上下, 突然那略为下风的人使了巧劲将对方摔倒在地,围观者无不叫绝。
作书生打扮的少年们生在太平, 不闻沙场险恶,但见说书先生陈词激昂, 抑扬顿挫, 举扇间道的是惊,示的是太平,遂不觉凶险。
“你未曾见过,故而不知。”
“我毋须知, 何须见?”
“就当是陪我散心,不愿吗?”
“你觉得呢?”虽是反问,可脚下的动作已然给了她答案。
傻站的人一脸憨笑的跟上, “去了这身份,得个自在,便不用这般拘谨,明日入了大内,可又要累上一天了。”
“那你可知明日入宫是为何么?”她缓缓回过身,企图她会记得。
“明日之事,明日再言。”
她睁着泛润的眸子,“只消几个时辰了。”
“几个时辰也还是今日,只要凌晨未到,便算不得明日。”
“我说不过你。”她无奈的回过头继续向大门处走去。
途经前院正在吩咐女使差事的孙常。
孙常交叉着双手躬身道:“阿郎,大娘子。”
她没有理会,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反倒是李少怀驻足了一会儿,二人只交换了一个眼色,她便又迈着步子紧跟了上去。
府外停了一驾普通的马车,与她们身上穿的普通蜀锦相应,按李少怀的吩咐,她们只是寻常夫妻出去游玩,不想张扬扰了兴致。
“你素来不是一个好玩的人。”
李少怀小心的将她扶上马车,替她掀开车帘,柔笑道:“那要看同谁一起出去。”
马车内未掌灯,只有车窗外洒进来的灯火,随着马车使动,徒经街巷,灯光时而亮时而暗,方案上的香炉里的火星清晰可见,缝隙处不断飘着紫烟。
檀香扑鼻,“元贞可是不开心?”
“没有。”声音略有些低沉。
李少怀注目看着她,眸光闪动,几次欲言,都咬牙忍下了,讪笑道:“那便好。”
“吁。”车夫将马车停下,跳下车拉稳住缰绳,“阿郎,大娘子,到了。”
李少怀先行下车,伸手牵她下来,“殿前司的俸禄可比枢密院要翻了好几倍,今夜我做东,元贞可随意。”
赵宛如将手抽离,“你的俸禄,不都上交了吗,你哪来的钱?”
“我”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哎呀,元贞应该饿了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角楼的梅花酒比宫中酿的还要好喝。”
礼制所定,天子一日四餐,诸侯一日三餐,平民两餐,而百姓正式的三餐制始于宋。
一直到深夜,都不见两位主子回来,几个女子坐在中堂的椅子上撑着脑袋,“姑娘与姑爷竟然丢下我们,独自快活去了。”
“这不是还有小公主吗?”
“哎,你们说,姑爷会带姑娘去哪儿啊?”
“这个点里城外城的门都关闭了,也只能在里城吧。”
“我陪着姑娘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姑娘出去玩过,也就前些年从江南回来住进了许国公府。”
“姑娘喜静,你又不是不知道。”
“禁中呆久了人都会变得沉闷,好在是有姑爷,带着姑娘出去散心也好。”
————————
中元节的东京城街道上时常有人带着面具驱鬼,瓦子里的戏棚中也上演着扮鬼驱鬼的戏码。
城中一处瓦子旁,林立着酒楼,店邸,偌大的雅间内就坐了两个人。
“雕花蜜煎?”赵宛如平淡的眸中有了起色,“好独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这雕花是药瓜做的么?”
李少怀摇头,道:“这是浦城的冬瓜,并非东京的。”
三尺长的冬瓜上刻上了假山、龟、鹤、寿星、仙女,摆放在寿台上。
“先前偶然路过这家殿,便记下了。”
雕花实在太好看了,弄得她都无从下手,“如今民间的厨子,真要赶上王公贵族家里的私厨了。”
“可见宋之繁华。”
“繁华,不是仅凭一道菜的。”
“所以,我来带元贞瞧瞧这东京城。”
“我生于东京,长于东京,怎会不知道。”
“真的吗?”
“真的,不许反驳。”
“”她想笑,但是又不敢笑,最后强忍着,拍了拍手。
伙计抬来一个风炉,风炉底座有点燃的炭火,放好炉子后加入薄批,酒酱、椒料,再倒上半炉热水,等待煮沸。
随后又来了几个伙计将装了各种肉类蔬菜的碗,碟一一放下,除了菜类,还有各种酱料。
“这是涮食,是宫里也不曾有的。”一桌子的生食以及熟食,毫无例外皆是赵宛如平时所喜爱的,“这用汤煮的叫糖饼,比千层饼要下咽。”
“这家店的糕点也好吃,汤还要片刻才好,你先常常这个。”说完,李少怀夹了一块插着小彩旗的花糕放到她碗中。
一小方块花糕,里面的枣、栗、杏仁等果子都裸.露了些许在外,令人垂涎欲滴。
见着她迫切的眼神,赵宛如拾起筷子,抬手遮掩,轻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
“滋润松软,还可以。”
“元贞若喜欢,我一会儿与店家说一下,日后若是想吃了,可随时叫他们送入府。”
“糕点虽做法大相庭径,可做出来的东西却会因人而异,这个厨子技艺了得,纵是坤宁殿那位专做糕点的御厨也是不如的。”
“他们说这家店最有名的是蟹酿橙。”
“蟹酿橙?”
李少怀点头,“别于它家,按医书言,橙子可缓解鱼蟹上的寒毒,我也只是听说,没有尝过,等霜降的时候我再带你来这里尝尝。”
“我倒是忘了,你不仅醉心学术医术,还是个十足的吃货,你今日带我出来”
赵宛如抬头瞧了她一眼,“莫不是找我替你付银钱的。”
“哪儿能啊!”李少怀哭笑不得,“一会儿你便知,我今日是要干嘛。”
风炉突然发出声响,李少怀搅松了炉底的红炭,使得火变小了些。
“好了,先填饱肚子~”
按她的吩咐,菜多量少,但最后给的钱还是一样的,尽管店家只说了收其一半钱。
“你不知道,看似繁华,其实百姓生活很不易的,这店生意好,所缴纳的税也高,掌柜的朴实,价钱定的都不高,真正盈利起来,也并不能其使大富大贵。”
酒足饭饱,休息了一会儿,李少怀又拉着她进了一处瓦子。
刚一进去,门口就围了众多人在看杂技表演。
瓦子里是一片小天地,里面没有礼仪约束,大碗喝酒吃肉,大声吆喝,开怀畅饮。
“我知道元贞喜静,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我想让你看看,百姓最真实的生活。”
印入赵宛如眼帘的,是五彩斑斓的世界,瓦子里有很多世家子弟,女子也很多,但是却没有几个世家娘子。
因被世俗礼仪所限制,她们只能在自己的闺房中学习礼仪,若想读书,也是由家中请坐堂先生。
瓦子里人来人往,李少怀下意识的将她拉近,护在身旁。
莲花棚的台子在表演戏剧,有的人带着面具,有的则是直接将面具画在了脸上,连说带唱。
后行鼓声越来越快,《兰陵王入阵曲》愈演愈烈。
李少怀拉着赵宛如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相传邙山之战,北周率数万人围攻洛阳,城中万分紧急,兰陵王带领五百骑兵杀入重围,冲到城下要求开门,城中守将听来人自称是兰陵王带领援军来救,但其常带着面具,又恐是敌人的计策,便要求兰陵王脱下面具验明身份,于是兰陵王在数万人面前脱下了面具,脱下面具的一霎那,全军俱静,北齐士气大振,城上众兵奋勇杀出,外围援兵也乘势夹击,周军大败而撤。”
李少怀的看着台上,眼中透着光,“无论男女,无论敌我,皆为所迷,可见兰陵王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赵宛如转头看着李少怀的侧颜,火光忽暗忽明下,眉毛斜飞入鬓角,一缕秀发垂下,便是她此刻间离她这么近也分辨不出这容颜是男还是女,风华绝代吗?不,她觉得世间已没有词能够形容她心中李少怀。
“怎么了?”李少怀突然侧头,看着赵宛如眼里的自己,微动着眉毛,覆上手道:“即便兰陵王生的再妖孽,可于我心里,天下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元贞,都说霸王配虞姬,乃英雄配美人,在我看来,所谓配不配,都是他人的定义,我只要,彼此喜,彼此愿,两心相悦,便胜过世间,所有。”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上扬着嘴角,因为这是无法掩饰的开心,轻轻靠入她怀中,便觉得,这才是世间最温暖的地方。
已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湿气,看着夜色,应是快到凌晨了。
宫内钟鼓楼上的大鼓敲响,紧接着城中各处传出报时声。
“亥时正!”
“三更到!”
听着外面的锣声,赵宛如扯了扯她的衣角,“亥时了,该回去了。”
“别着急。”她一把拉过她的手,将人带出了瓦子,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去开封府的丰乐楼。”
赵宛如疑惑道:“丰乐楼?”
李少怀点头,“对。”
丰乐楼因为少了顾氏,便少了许多寻花问柳的世家子,那些喝酒赏景的文人则如常。
“实在不好意思,今儿南边两座楼都被人包下了,客观要是想到楼上喝酒,可以去北二楼。”伙计们不愿得罪客人,只得说着好话,“北二楼虽不临河边,但是可以看到皇城,景色也是极佳。”
头带幞头的中年男人很是不情愿,还未开口说上什么,眼前的伙计便向门口躬身走去。
伙计笑弯了眼,语气怎么恭敬怎么压,“大官人可来了,南楼都已替您备好了,保证无人打扰。”
戏台下的看客桌以及二楼雅间里面的人纷纷闻声投去目光,看着携手进来的两个年轻男女,身上穿的蜀锦同出一块布料,应该是夫妻。
“那官人怎生这般面熟?”
“我倒是觉得这女子才眼熟,你瞧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女子虽然遮了脸,可那身上的气质却怎么也藏不住。
“能将整座楼包下,定然不简单。”
南边两座飞桥相连的楼临着汴河,站在飞桥上可看到第二道城墙外的万家灯火以及波光粼粼的河面,河面上偶尔还会有几只挂红栀子灯的游船经过。
“丰乐楼,我来过一回”来过一回,却未曾静下心来观赏这楼下的夜景,便也不曾感受到,原来这千家万户的灯火也能够这般好看。
初秋并未散去燥热,晚风吹向飞桥,吹动发梢,柔和舒适。
“你”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嘘。”李少怀比着手势。
万籁俱寂下,一声钟响,从城楼四角响起,传递开来,“子时正!”
忽然,楼阁内的灯火被人吹熄,转眼望去,万家灯火皆在这一刻俱灭,城中登时陷入一片漆黑,仅在一瞬间,四方焰火同时升入天空,炸响开来。
整个东京城笼罩于火树银花之下!
“生辰快乐,我的,阿如。”
望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便是她大婚时,也不曾见过这样满城的焰火。
看见的,是没有异常热闹非凡的街道,看不见的,是三千禁军分队守候在城中各角防火之处待命。
上午便从大内出来,忙活了半日,一直到日落才回,她温柔道:“娘子的生辰,我怎会忘呢。”
一轮焰火升空,炸响天际,千家万户打开窗子探出脑袋,禁中的灯火独明,宫人们驻足抬头。
忽然城中缓缓升起一盏孔明灯,紧接着是两盏,三盏,数千盏明黄色的灯笼腾空而起,上面都挂着小信笺,风吹过来一盏,上面写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三千莲灯从汴河上游缓缓流下,那灯极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泪水花了妆容,湿了衣襟,更痛了人心,“不要再压抑了,你在我这,无论什么样子,都是最美好的,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是将来,就让我一直陪着你,陪你渡过每一个二十年,直至终老。”
台上的一刻钟,惊艳的是台下不多的看客,而这焰火于华灯点燃的瞬间,震撼的是整个东京城。
它仅为一人,原来今日,是公主的生辰。
东京城负责传递消息的小报,纷纷跑去请画师,将今夜这刻画下。
抽搐哽咽的人扑进她怀中,颤抖着身心说不出话来,就在之前,她是有怨的,她怨她怎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在两座楼阁中间的飞桥上,数千孔明灯的照耀下,二人相拥吻。
风很温柔,也许它感受到了,两个温柔的人。
纵楼上楼下有人看见,纵河面有人出船抬头张望,也无人敢言语半声,有的,只是羡煞的神色。
渴望,而不可及。
“你瞧瞧,你女婿为你闺女做的。”雍容华贵的女子眼里闪烁其华。
福宁殿前,赵恒摸着花白的胡子,“真是羡煞旁人啊,圣人要是也喜欢,朕大可也为圣人放一次。”
刘娥轻摇头,“并不是这焰火与明灯有多好看,而是因为这是一份发自内心的心意,如今是你瞧到了,觉得好,便认为其实自己也可以做到,可又曾细思过,你为何不是第一个这般做的人吗?”
“官家富有四海,想做到这些并不难,重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心意。”
136你于我已是最好
“这下, 整个东京城都该知道是姑娘二十岁生辰了吧。”
“谢天谢地, 姑爷终于不是一块死气沉沉的木头了。”
“这满天的焰火与孔明灯,得花多少银子呀。”一行人坐在庭院举头望天,阿柔突然看向孙常,“家中的账房一向由姑娘亲自管理,连姑爷的俸禄都是咱们去领的,姑爷哪来的钱啊?”
“十三, 你日日跟在姑爷身旁,可知道?”
孙常楞的点头又连忙摇头, “我就是一个随从,哪儿知道主子的事呀。”
“不对呀, 先前姑娘离开东京可是把家中一切都交给了你, 如今姑娘又忙着带小公主”
“阿柔,你就别逼十三了, 家中账目都是要由姑娘亲自过目的。”
“哎呀!”阿柔握拳捶着自己的手心,“姑爷做了这么大的官, 该不会是收受贿赂了吧?”
阿柔的话瞬间让他们慌张了起来, “呸呸呸,城外的庄园,宅子,田地, 铺子,姑娘带来的嫁妆,以及姑爷现在官职所赠的职田, 咱们驸马府何需要收受钱财?”
“话是这么说,可没有人会嫌银子多呀,要知道官家是最痛恨贪官污吏的。”
“驸马不是这种人。”讨论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的人突然沉声说道了一句。
“云烟姐姐何时也会替姑爷说话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于阿柔的打笑,云烟并没有理会,正色道:“总之,你们就不要瞎操心了,安守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
如何让东京城的百姓们都在凌晨吹灭了灯火,连道路少的路灯都吹熄了,这么多焰火同时点燃,以及满城的孔明灯,不敢想象,这需要多大的人力物力。
至少,要动用半个东京城的人。
赵宛如并非没有触动,恰恰相反,在看到满城的火树银花以及眼前几千盏升空的绘图的孔明灯时,她觉得前世所受的苦以及今生所遭受的离别与所思,都因为握住眼前这个人而值得了。
也许在旁人眼里,她们是一对神仙眷侣,拥有了旁人所不能及的一切,今夜世家的男男女女们,又重新燃起了对爱情的渴望。
但他们不知道,李少怀真正想给她的,并不是昭告天下的炫耀,不是位极人臣的宣扬,而是她想做这无边黑夜里的光,驱散意中人心中的黑暗,替她撑起所有。
“所以这半月来你每日都回来的这么晚,是因为这个?”
她点头,又连忙解释,“我并没有因公徇私,本就中元节,城中加强警备,我只是让他们多注意了些防火。”
“我只是想让,东京的百姓,你的子民,能够记住你,你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可我在乎他们怎么看你,这安稳背后的用心良苦,不该将你埋没,这样太不公平,日后,我便还会让他们知道,大宋不仅有天子治国,还有你这个公主为国。”
“还有,我没有乱用银钱,你知道的,百姓的钱也是钱,前阵子因为梅雨,三衙所管的一批火药受潮不能用了,要弃掉,我觉得可惜,便去寻了制火药的师父,因为受了潮,炸力减弱太多,重新做成火药太浪费物力,询问之得知可以回收制作焰火。”
说着说着,李少怀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看着赵宛如道:“我便将这要扔弃的火药低价买回来了,向兵部禀明了用处。”
“其实也有一点徇私…三司那边是李兄替我打点了一下。”
“至于孔明灯,是找的朝中大臣们以及我手下的禁军家眷,东京城人虽多,但邻里间多是相互认识照应的,以一传百,故而不难。”见赵宛如没有回话,李少怀滚动着喉咙,偷偷瞄了一眼,试图装可怜开脱,“为了这个,我可是挨家挨户跑了半个月,那七千盏孔明灯所写祝福皆是我亲手所写,不曾假手于人。”
“那钱”原本理直气壮了些的人又降低了声音,“是我端午领完时服之后,另任了半月的差遣,由此补了些津贴,我在御前,总会有那么些例外不是所以这些我就…”
马车摇摇晃晃,蓝色的袖袍时不时碰到她的衣裳,撑在自己两个膝盖上的手一伸一缩,若此时有旁人在,看着她这般怂楞怂楞的模样,堂堂一个殿前都指挥使,掌管天下禁军,真是惨兮,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理直气壮的抬起头,“我”当对视到妻子的眸子时便又瞬间怂得开不了口。
惧内就惧内吧,于是又成了一副痴汉脸。
大不了挨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回到了家中,晚上睡觉,这人总有需求她的时候。
“你就不怕别人说你以权谋私么?”
李少怀侧过头,眨了眨眼睛,旋即小小的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不知道,三衙的水,深的很,别人想要害我,莫须有之罪随时都能扣到我头上,枢密院的人是我提拔上去的,他们若不听话,我自有办法拉他们下来,封禅一事王钦若为先行官派遣已经去了乾封,而且有圣人在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丁谓忙着鼓动官家,丁绍文没了实权,兴不了风浪。”
“其实王钦若可以善用,但不能重用,此人忠于圣人,虽是有贪心,但不足酿成大患,可以留一留,至于其他的嘛”李少怀的眸子骤然亮起,“继王旦之后我要把李迪推上相位。”
后一句话着实让赵宛如惊讶了一番,可又觉得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权臣之路难道不都是这般排除异己,做到一手遮天么。
“怎么了?”转头见她望着自己发愣,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么?”
赵宛如摇头,缓缓依在她的肩膀上,“你说的很好,只是突然变得有些不像是我认识的阿怀了。”
“那我下次说话的时候注意些,我”
右手与李少怀的左手相扣,她用腾出左手捏了一下她的手臂,让她吃痛止住口中的言语,侧头俯视道:“元贞?”
“你说过,无论我怎样,在你眼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她点头,“是。”
“可你又知道吗,无论是哪一世,从你住进我心里的那一刻起,便已是最好,你于我而言,世间已无可替。”
“无论哪一世”李少怀突然反应了什么,微睁着眼,“果然,那梦,是真的对么?”
手掌撑在她腿上爬起,抬头愣看着,“你”
“我素来不信鬼神,也不信羽化登仙之说,可是我的命,生来就是不可思议的。”
“江南那个梦,也是真的对么?所以我才有那一开始的抗拒与害怕。”李少怀颤声一笑,“上穷碧落下黄泉。”
“不是我逃不开,而是我根本不想,青骓回头的那一刻答案已在我心中。”
“便是你!”
突临决堤的边缘,如在前刻的火树银花下,柔情千寸,使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孤傲并不是无情,从元庆观苏醒的那一刻起,她将心中的秘密深藏了四年,无人可以倾诉,无人能懂,也无人会相信。
纵有委屈,也只得自己咽下,久积郁心中,较之前世,这一世她要更加的冷漠,又为仇恨所困,差点失去了自我。
“你逃离的那一刻,我便想死的心都有了,以为重新来过,你不在是你,你不要我了。”带着委屈的话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李少怀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怎么会呢,你信不信,就算你不来找我,我大概都会自己回去。”
贴偎怀中的人,颤声一笑,“你的骨气呢?”
“骨气,解不了相思之苦,在外,我不曾失,在内嘛,拘谨就显得生分了。”她又道:“你已乱我心曲,慑我心魂,修再多的道,都弥补不了心中的空缺,躲起来那样就太难受了。”
马车从开封府回了马行街,此时离凌晨过去了一个时辰,更深露重,已看不到多少灯火了。
听到马车声,厅堂内的人纷纷起身,从入夜到夜深,可谓是苦等,在府里坐着都能瞧见在外的两位主子恩爱。
阿柔拿了两件袍子出去,见姑爷姑娘出双入对,困倦的眸子瞬间精神,似觉得,天下再没有这样般配的人儿了。
又憧憬着,能有一个像姑爷这般体贴人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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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报传递消息极快,城门开的第一时间,就由人骑着快马分多道前往各州,先是京都附近的几个州县最先知晓。
水路又要比陆路快上很多,从东京一直到金陵,由于是顺丰消息传递只用了不到一日。
江宁府。
寥寥几笔,便将火树银花的盛况尽现,不难想象,昨夜的东京,该有多璀璨。
“昨夜东京,焰火满天,燃升七千盏孔明灯。”一身红色公服的人将一张小报放到她桌前,女子怀中的猫翻滚着身子跃下,跑到红袍人跟前蹭着她的黑靴。
她便抻了抻袖子弯腰将猫抱起。
女子只是轻轻撇了一眼桌上,“姐夫升官,我们还没有贺喜过呢,得备些礼给小外甥。”
“金陵琐事繁多,近日官家又要去泰山封禅,加上快秋收,东南为经济重地更松懈不得。”
“又是政务…”她似有些埋怨,旋即压低了声音,“那你今日的事可忙完了?”
“还没有,不过也不着急回去,怎么了?”
“秦淮河北岸有个酒楼,里面的鸭肉很是有名。”
着公服的人顿了顿,“可是桥边那个?”
“你去过?”
她摇头,“未曾,听衙役说过,是以谷喂养的鸭,故比他家的肉质要不同些。”她又道:“再过一阵子朝廷便要派一个通判到江宁府,届时我便能空闲下来了。”她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看着她眼里的黯淡,“刚回来时,太阳已快落山,正好我也饿了,便去瞧瞧?”
说罢,不等人回话转身唤道随从,“小六。”
“阿郎,我在呢。”
“让后院备好马车。”
“喏。”
137祥符天子旧明堂
元年秋, 八月下旬, 已提前到达乾封的王钦若上书朝廷,奏言:“泰山醴泉出,锡山苍龙现。”并将自己伪造的“天书”一同送往京都。
由宰相带头,群臣再次纷纷上表称贺,乞加尊号“崇文广武仪天尊宝应章感圣明仁孝皇帝”,赵恒欣然拜受, 特令御匠制造专门奉迎 “天书”使用的“玉辂”。
“王钦若向三司借钱数百万,周怀政又替官家在泰山修建行宫, 各州纷纷建造宫观,大兴土木, 这还只是开始, 若天书一直持续下去,户部迟早会变成一个赤字。”三司的账目他无权过问, 但从盐铁盈利之钱的流通可知,这几月三司的银钱都流向了各地封禅事宜。
“先前我任起居舍人时, 官家突然大病了一场, 病愈后性情大变,有些”李迪皱着眉头,朝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最近因为封禅, 官家的状态还算好,而前阵子近乎日日失常,连早朝都不能上, 又有些疯疯癫癫。”
“朝中如今能阻止这些的,就只有王丞相,本来王相是极力反对封禅的,但封禅之前丁谓突然请王相过府,王钦若在此之后也曾找过王相,自此之后,王相的态度就转变了。”
李少怀揉捏着自己的手,起身道:“封禅一事已成定局,我去找王相问问情况,你如今在林特手下做事,万事小心。”
“好。”
晌午过后,政事堂又陷入了忙碌,各地奏报,以及朝官奏折来来往往送达,都要由丞相过目以及签字。
几个穿戴甲胃的禁军守在了政事堂门口。
方桌上的茶散着热气,“三司那边说,官家登基后经咸平、景德,国库逐渐充裕,但是由于建造行宫,各地又建造道观庙宇,所耗费钱财无数,三司恐难以支撑,我便想着,若继续这样下去国库迟早会挥霍一空,朝廷无钱,苦的还是百姓,耗费千万钱祭祀天地,可天地,不会天降银钱,渡人间苦难。”
“丞相是百官之首,官家的左膀右臂,若”
王旦将茶杯放下,微抬起手,摇头道:“我并非没有劝过官家,可你知道之前官家宴请群臣,给了每人等同的赏赐,宴后官家又特赐了老夫一樽御酒,临出宫前嘱咐老夫回家后一定与妻儿共享,你知道那御酒里,是什么吗?”
“”李少怀摇头。
“珍珠!”
“这”
“官家是君,我是臣,这意味着,帝王可以在需要你的给你赏赐,不需要你的时候诛杀,这,便是朝堂。”
“您就不怕此事会成为史书里的黑笔么。”
王旦摇摇头,“怕,可我更怕族人的安危,而那时候我已作古不能知,后世评说但由他们说罢,且若如此能助公主与圣人铲除奸佞,我心中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先帝。”
“下官觉得,恩师不如您。”
王旦摸着发白的胡子,笑眯眼道:“我可不敢扯太宗与今上的衣角。”旋即又可惜道:“仲平是个急性子,又焦躁,为人太过率性,今上毕竟不是太宗,某些时候太过固执了些。”
论胆量,满朝文武无人能及寇准,但论胸襟与气量,则要属王旦为首,这也是他被两朝皇帝器重至今的缘故。
“下官明白了。”
年秋,始封禅,十月初以玉辂载天书为前导,皇帝在仪仗中间,文武百官紧随其后,禁军跟随保护组成封禅队伍浩浩荡荡,宛如长龙,车马历经十七天,抵达泰山脚下。
仪仗队武将山脚占满,山下到山腰每隔两步就有一名穿着整齐的禁军战列,彩旗从山脚一直插到山顶。
抵达泰山的行宫后,皇帝下令斋戒三日。
封禅大典当天,与冬至祭祀一般,皇帝将朝服换下,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
由于玉辂上奉着天书,皇帝以示虔诚,便改乘坐金辂,备法驾,在群臣的簇拥下登上南天门,封祭昊天上帝及五方诸神。
次日到杜首山祭地祗神,最后登上朝觐坛,接受百官及众僧道的朝贺,改乾封县为奉符县,封泰山神为“天齐仁圣帝”,封泰山女神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又命人在泰山顶唐摩崖东侧刻《谢天书述二圣功德铭》,大赦天下,文武官员进秩,赐天下大酺三日,由朝廷出公费各地举行宴庆。
十一月,封禅队伍绕到曲阜,祭拜孔庙,加谥孔子为“玄圣文宣王”,历经进两月后返回到东京,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天下都争言天书符瑞,群臣也争着上奏表章,竞献赞颂之词。
大中祥符二年一月中旬,东京城被大雪所覆盖,城门下钥时天还未亮,城防禁军便拿着铁铲前往各个主干街道清雪。
殿前司。
李少怀搓着冻红的手,蹲在炭盆前,“这雪总算是清扫完了,天不亮就开始扫,现在快中午了。”
“最近雪停了,过阵子也该要出太阳了。”李迪坐在座上,看着烤火的人,喝下一口热茶,“三司的统计出来了。”
“如何?”
“封禅泰山共计用钱五百万,孔庙上又花费了三百万,亲信随从以及文武大臣的赏赐更不计其数。”
“官家将身上的玉带赏赐给了丁谓,命其修建玉清昭应宫。”
“咸平、景德年间的储蓄,几乎用尽,天书一事若不制止,恐是无底洞。”
“其实,官家这般痴道,殿帅自幼在长春观长大,若请太清真人出面劝阻,或许…”
李少怀摇头,“官家如此,已不是痴迷了,而是癫狂,你须得记住,信,只在于顺,忠言逆耳,人若失了智,神鬼也拉扯不回来。”
“朝中的事,自当由朝中人去解决。”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沓红色的帖子,将其一张递给李迪。
李迪先是愣了愣,“嗯?”
“明日我家泱洛周岁。”
李迪旋即大笑,“哈哈哈,想不到一眨眼,昔日那说要常伴三清祖师的人,如今不仅成了驸马连女儿都一岁了。”
李少怀覆手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当年少不更事,以为自己可以断红尘。”
“还是公主殿下了得,连你这快木头都能打动。”
————————
“为之公主,我愿做一世裙下之臣,乐此不彼!”
“你你就是这般与李迪说的?”赵宛如的脸突然滚烫了起来。
“当然,我与他都是十几年的交情了,说些实话无妨的。”
“”
李少怀穿着绯色的圆领袍子,捧着女儿躺在躺椅上,李洛泱趴在爹爹的怀中,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蹭着她干净的下巴,见到爹爹憨笑,她便也跟着眯眼大笑。
“阿爹”
“阿爹”
“哎!”李少怀捧起女儿,蹭着额头亲了一口。
赵宛如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她总算是改了口。”
“其实叫阿娘也无妨,反正无论她现在叫什么,别人都会以她年纪尚小罢了。”
“万事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
“但等她长大了,我总要与她解释的。”李少怀一边逗着孩子,抬头看向赵宛如,“到时候…”
赵宛如俯身坐下,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她会理解的,她的娘亲,并不比任何人差。”
“我向官家告了假,明日陪泱儿过周岁。”
“今日中午的时候母亲派雷允恭来传话,让我们明日带着泱儿回宫用晚膳。”
李少怀点头,“行,母亲疼爱泱儿也是一件好事。”
次日驸马府大摆宴席,满朝文武近乎都赴宴了,有公事在身的朝官也都派了亲眷过来。
福宁殿、坤宁殿分别派了掌事宦官前来贺礼。
一岁大的孩子被裹成了一个圆鼓鼓包子,胸前挂着长命缕,众多宫女的看护着她在中堂大厅里的大桌子上爬来爬去,桌上放有铜钱、虎毛笔、金鱼袋,仿制的银匕首等等用于小孩子抓阄的物事。
围观的多为妇女,按着身份及关系亲疏而战列远近。
“果真是夫妻两人相貌出众,连生的娃娃都这般好看,你瞧那眉眼间,虽是女娃娃,可是像极了殿帅,添了几分英气,比别家的孩儿可要灵气太多了。”
随着议论声,李少怀在前院招呼完客人后来到了中堂大厅,十分宠溺的从宫女手中接过了女儿。
“阿爹~”见到爹爹的包子,张嘴大笑了起来,不停的拿手在李少怀头上抓来抓去。
虽有些口齿不清,可还是让人听明白了喊的什么,等到赵宛如出来时,众人站好,福身道:“公主金安。”
赵宛如轻点着头,“今日是小女一周岁生辰,不必拘谨,诸位能来,便是赏光,在此吾向泱儿谢过各位。”
公主福身,她们便再次福身回礼。
“阿娘~”
软糯的声音,可将人心苏化,赵宛如抱过女儿,温柔道:“又赖着你爹爹了。”
身后几个宫人相视一笑,“小公主粘阿郎,有时候隔久了没见着阿郎总要闹腾一番。”
一家人,其乐融融,她们越看越觉得李洛泱与她的爹爹相像的简直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说女儿像爹,这可真是应征了。”
“瞧瞧咱们驸马爷的容貌,可想而知日后小公主长大了,又该是如何的绝代。”
自李少怀入了三衙,成了殿前都指挥使,穿上盔甲骑马巡视京城,为游人所见,一时间京中盛传其貌。
“据说北齐兰陵王高长恭也是美貌若妇人,不管男女,只要见之无不欢喜。”
酒肆之中更有人说其为,当世之“兰陵王”兰陵王貌美,非天妒英才,而是逃不过人心之恶,使得坐罪鸩死,时年三十二岁。
闲人借兰陵王比之当朝驸马,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
“你站到桌边上去,她这般粘着你,一会儿好让她自己爬过去。”
李少怀点头,“谨遵娘子之命~”
“记得让她抓物事。”
“嗯。”
一岁的肉团在众人的围观下爬向爹爹,李少怀撑着膝盖,指了指桌上的几样东西,“泱儿看这边。”
李洛泱抬着圆滚滚的脑袋,突然伸手抓住了一只笔。
“果然当爹的进士及第,儿女都受其影响啊。”
又有人言,“只可惜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怎么了,你看官家与圣人对她的喜爱,谁家女儿能在周岁大摆宴席?”
还没等她们说上两句,李洛泱便又伸了另一只手抓住了李少怀的金鱼袋。
众人大惊,“这是个什么意思哩?”
很快就有人猜测,“以公主与驸马受宠程度,日后小公主极有可能受封诰命。”
“也许是郡主或者是县主也说不定呢。”
“有道理。”
抓笔,抓铜钱,刺绣,又或者是宝剑都可以,唯独不愿她抓金鱼袋,李少怀将女儿抱起。
见眼前人愁眉不展,遂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只是抓阄而已,小孩子又不懂这些,她日后的路,还是要看她自己日后的意愿。”
李少怀点头。
138空缺的左相之位
一年后。
大内设资善堂, 寿春郡王入学授讲。
次年, 下诏加寿春郡王为尚书令。
又过一年,寿春郡王赵受益在诸臣请奏下进封升王,同年九月初,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皇帝赐名赵祯,改元天禧。
参知政事丁谓因修建宫观与宫殿, 任玉清昭应宫使,兼任太子少师、昭文馆大学士兼修国史, 以李迪任参知政事,又命其兼太子宾客辅导太子。
天禧元年, 九月, 资善堂,李少怀为太子师。
“仁者, 人也,亲亲为大;义者, 宜也, 尊贤为大。”
“儒家里讲仁,文治天下,若治乱世,自当以武力止戈, 但盛世就应该让百姓们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兵取自于民, 民乃天下生力,只一味的杀伐与征战,才会导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捧书的黄袍少年已有她胸口这般高了,眉宇间与他姐姐有几分相似,只是心性要差的太多,面对太子的问题,她耐心解释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为人君者,不能只看眼前。”
“可大娘娘说人心都是自私的,后世者,不应当由后世者自己去解决吗,为何要现在的人们去承担看不见的痛苦呢?”坤宁殿内住着皇后与杨淑妃,他称她们为大娘娘,小娘娘,少年说着自己的理解,“君王应该爱的是他的子民,而不是江山。”
“君王要谋的,应该是子民的安稳,而不是长眠后根本不可控的千秋万载。”秦奋六世之余烈,建万世之功,后毁于一旦,使得他将此历史铭记于心。
太子的一番言论让她大惊,“太子不喜杀戮这于百姓而言是福。”
“我讨厌的是战争,他们说就是因为辽人侵宋,才害得爹爹患了心病。”
“少怀!”李迪急匆匆的赶到了资善堂。
少年作揖道:“老师。”
“太子。”
“先前王相多次因病请辞皆未得到官家的许可,昨夜相府传来消息,王相病重,就在刚刚已经委托了右仆射向敏中向官家转奏,官家此时已经出宫了。”
李少怀倒退了几步,颤抖着身子转向太子,“殿下先将今日所学记熟,臣与李参知有要事相商。”
少年点点头,“二位老师若是有事,可以离去了,学生长大了可以自行读书。”
另外一边,向敏中在转奏王旦的委托于皇帝前就先将消息告知了赵宛如。
先是向敏中以年迈请辞未得皇帝批准,后是王旦也未得到批准,如今王旦病入膏肓,是行将就木行动不得,连皇帝也没有法子了。
王旦历经两朝,威望极高,有他在朝坐镇,朝中的奸佞便也不敢太过放肆,如今失去了这一座大山,左相之位空缺,朝中必然又要掀起一场斗争。
“官家已经出宫去了相府。”
“那我们进宫。”
“找驸马么?”
赵宛如摇头,“阿柔,将泱儿唤来。”
转身道:“见圣人。”
没过多久后,跑进来一个差不多到腿高的小女孩,面白唇红,明眸皓齿,恭恭敬敬的福礼道:“母亲~”
“收拾一下,入宫。”
小女孩登时睁大了眼睛欣喜道:“可是去找爹爹?”
“去见你外祖母。”
女孩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爹爹就在大内,那我可不可以顺便去找爹爹,”低头嘟嚷着嘴,“泱儿都好几日没有见到爹爹了。”
“不都告诉过你了吗”
李洛泱侧着头,低垂着水汪汪的眼眸,学作大人的无奈腔,“是,爹爹政务繁忙,我不能去打扰爹爹,给爹爹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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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知天子要来,王旦让儿子替其穿戴好朝服,由儿女扶在身侧,吃力的拿起笏板。
赵恒入府见及,急忙将其亲扶起,又让他躺回了榻上。
前几年还好好人,说病就病,如今躺在榻上,形如枯槁,面无血色,很是让人担忧,“丞相现在病很重,但天下的事又这么多,您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您让我把天下交付给谁呢?
病榻上的人吃力的回道:“知臣莫若君,知人善用,惟贤明的君主选择。”
“如今朝中先帝留下的多数大臣已经老了,我也老了,提拔上来的年轻人我又不敢用。”思索了一会儿后又道:“您觉得王钦若如何?”
王旦只是盯着皇帝,闷不做声。
“那丁谓呢?丁谓修建宫观,只用了一半的时间与钱财,出使各州巡查时也都能尽心尽力,前阵子各地还上书替他请功。”
王旦闭目,仍旧一言不发。
见他如此,他只好又问道:“那依您的意思呢?”
王旦缓缓睁开眼,吃力道:“以臣的愚见,不如用寇准。”
赵恒当即拉沉了脸色,又念及王旦病重,“寇准性情刚直狭隘,您再思考下一个?”
王旦摇头,“其他人,是臣所不知道的,臣为疾病所困扰,请恕臣不能再侍奉陛下了。”
赵恒很是无奈,遂起身,“丞相好好养病吧。”
皇帝走后,特赐相府白银五千两。
坤宁殿内。
“丞相已经病重不能处理事务了,相位不可久缺。”
“以你爹爹如今对王钦若的宠信”
“王钦若资历不够,爹爹也知道,若要立,定是立丁谓,若丁谓当了丞相,那么丁绍文也要趁此机会翻身了。”
“他能隐忍三年之久,熬下一个丞相,也是好脾性。”
“母亲,不能让丁谓为相。”
“如今的朝中,你且看看,有能力的大臣哪一个不是拄着拐了,不立丁谓,还有谁能立呢?”刘娥说的似不是自己的本意,颇显得有些无奈,“王旦定然要举荐寇准,你知道的,寇准素来与我不和,更是反对后宫干政,这无异于与我为敌。”
“李迪,李迪可以为相。”
刘娥思索了一会儿,“可李迪,也是与寇准一派的。”
“他与寇准不同,是可以开化的。”
坤宁殿的前院,女孩提着自己的衣裳从摇晃的秋千上跳下,惊得身后几个内侍与宫人大叫,“小祖宗哎,您这是又要去哪儿~”
只见着红色襦裙的女孩跑向殿廊,扑进了一团金紫的柔软中,开心的唤了一声,“爹爹~”
李少怀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泱儿怎么知道是爹爹来了?”
“爹爹身上的味道最是好闻,女儿从爹爹走近院子的时候就闻到了,而且刚刚转角处的几个大哥哥都停顿下来避让行礼,娘亲说过翁翁不在大内,我便想到了肯定是爹爹来寻娘亲了。”
李少怀将她抱起,捏了捏肉嘟嘟的脸,被女儿猜中了心思的她大笑道:“爹爹的泱儿真是聪明。”
想起来三年前,女儿都快两岁了还不会走路,急的她与赵宛如整日都忧心忡忡的,随着时间推移,孩子慢慢长开,除了完美的继承了她们二人的容貌,较之同龄的孩子也要聪明许多,更是在上月赵宛如生辰时作词献了一曲,震惊府中众人。
“娘亲就在里面,好像在和外祖母谈论很重要的事情,都不让泱儿听。”
李少怀摸了摸女儿的头,“泱儿乖,等爹爹与你娘亲将事办完了,就带你去城西的瓦子看傀儡戏好不好?”
听到去看戏,李洛泱笑应道:“那爹爹可不许偏小孩。”
“好,爹爹什么时候后骗过泱儿~”
李少怀将女儿放下后独自一人进入了坤宁殿的正殿。
“圣人,公主,驸马来了。”
母女相视,刘娥道:“让他进来。”
李少怀躬身道:“母亲。”
“娘子。”
赵宛如从座上起身,走至她身旁,“官人。”
“来人,给驸马看茶。”刘娥吹着杯中的热茶,“首相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李少怀点头。
“官人没有办法救王相吗?”王旦是朝堂安宁的保障,这几年的平静真的太舒坦了,她有她,有泱儿。
李少怀很是无奈的摇头,“中气已散,回天乏术。”
“那依你之见,如今朝中可以任谁为相?”
“许国公辞官病故前曾推举过吕简夷。”
“吕简夷?”
“不过他资历还是浅了些,稍加磨炼,日后可以为太子所用。”
“如今左相与右相纷纷辞官,政事堂需要人坐镇的。”
“李迪。”
“去年吐蕃率军侵宋,边关谣言四起,曹玮上疏请求增兵固防却被官家疑心惧敌,官家欲将其斩首替换,是李迪找到我向官家力陈曹玮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曹玮因此被保下,才有后的三都谷之战中大破李立遵。”
李少怀的话出,刘娥看向了赵宛如,旋即明白了什么,“究竟是你李迪找到你,还是你去找的李迪?”
明知故问,她只是象征性的反问,旋即又道:“李迪,我需要观察一阵时间,我不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毕竟于她而言,李迪是不可掌控的,丁谓的能力与其奸邪相呼应,但却是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官家身边那个周怀政,对你格外殷勤,是想借助你让寇准回朝。”
“寇准有能力这点我不否认,可是他的偏见,以及他的心胸,都不是一个能够长期胜任丞相的人,朝堂就是这样,尔虞我诈,顺者昌,逆者亡。”
“有的时候你会抱怨,明明他是个奸佞,明明他能力不如我,可为什么处处都在我之上。”
“人呐,聪明之处就在于知道变通,先要保全自己,再去谈及天下。”
李少怀对视了赵宛如一眼,旋即合手朝刘娥道:“臣,知道了。”
天禧元年,九月中,王旦逝世家中,享年六十一岁,皇帝亲临吊唁,为其辍朝三日,诏令京城内十日不举乐,追赠为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号文正。
以功萌补其子、弟、侄、外孙、门客、常从十余人授官。
王旦病故当天,东京城风云突变,城池上空被乌云所笼罩,阴沉至极。
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李少怀负手而立,脸色也如这沉闷的天色一般,“东京,马上要变天了。”
“爹爹不开心,是因为王家翁翁去了天上吗?”
突然背后的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一下,李少怀转身蹲下,摸了摸她的头,“王家翁翁对爹爹有恩。”
李洛泱伸出双手,替她舒展皱起的双眉,“泱儿也很伤心,但是她们说,老了就会死,没有人可以逃得过,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没有牵挂的死去。”
这话出自一个五六岁的女儿之口,让李少怀又惊又喜,遂将其搂进怀中,“不管东京日后会如何,爹爹都会保护你和娘亲的。”
139你竟是为一女子
王旦逝后, 左相之位空虚, 政事堂无主,丁谓一边兼修国史一边在家中坐等消息,原以为会等来任命的诏书。
最后来的却是一旨加封,丁宅变成了晋国公府,加恩特另赐了宅院。
“这爵位有什么没用?不能承袭,俸禄还没有丞相的多, 有什么用!”苦苦煎熬了数年,才将旧相排挤走, 无过错的左相熬死,回了府的人大怒, 又不舍得砸屋中贵重的宝物, 只得干坐着生闷气。
“爹爹没有发现吗,以官家的信赖, 以及朝中形势,论资历, 论声望, 朝中还有人能超过您,官家为何不命您为相,显然,是圣人与爹爹已有了嫌隙。”
“?”不曾想到自己侍奉了多年的人竟然对自己起疑, 自认为无差错,“我对圣人可是忠心耿耿啊,提拔圣人看重的人, 将寇准排挤走,替圣人清除党羽。”
“王旦死后,朝中的大事,就多数都由圣人决断了,圣人一手遮天,爹爹您自然就成了弃子。”
“弃子?”丁谓驱身一震,“那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爹爹,请听孩儿一言。”
“爹爹以为,圣人最怕谁?”
寇准曾当众斩首刘娥的娘家人与其结仇,后又极力反对后宫干政更惹刘皇后忌惮,他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寇准!”
“若爹爹亲自请寇准回来为相,那么圣人,又岂会再弃我们不用呢?再者,寇准是李少怀的恩师,届时那李少怀该如何自处呢?是帮圣人,还是恩师,但无论她帮谁,都会遭人话柄。”
丁谓有些犹豫,因为他也讨厌寇准,更何况是要请他回来做宰相,可又想到自己被疏远,几个孩子的仕途也都不太好,尤其是长子,浪费了一身的才华。
“好,我入宫一趟说服官家。”
痛失能臣的皇帝突然觉得诺大的朝堂竟然无人可用,越渐憔悴,一夜醒来竟变得满头银发。
赵恒惊恐的大叫,“周家哥哥!”
周怀政见官家憔悴至极,连忙走到榻前,“三郎,怀政在呢。”
赵恒抓握着周怀政的手,汗如雨下,“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安,不知为何,王相托梦与我,说我用人不当,还指骂我,朝弄天书乃是昏君之举,向敏中也辞去右相之位,如今偌大的朝堂,竟无人可用。”
因为未能劝阻天书,导致国库空虚,各州县、京师大兴土木,百姓怨声载道,王旦在临前写下忏悔的遗言,交代后人将他削发入棺,丁谓将此事隐瞒,但是被周怀政所知晓。
他从一开始便觉得天书太过荒唐,可他不过是一个宦臣,连丞相都不能劝住,他又能如何呢。
王旦写下此遗言后,周怀政便寻了机会向赵恒透露,企图唤醒失迷的皇帝。
周怀政安抚道:“这只是梦而已,三郎可记得在东宫时,与诸位哥哥讨论兵书,宝臣哥哥舌战群儒,您还夸赞他来着。”他抚着皇帝的后背,“如今东宫出来的人皆是朝中的栋梁了,三郎何须担心没有人用呀。”
“宝臣可是前阵子被朕调去了英州?”
周怀政点头,“英州防御使。”
赵恒摸了一把汗,低下头,“他的父亲是爹爹的殿前都指挥使,朕为太子时事朕于东宫,也是满门忠义的老臣了。”
“请恕老奴言,三郎当留些亲近的人在身边才是。”
赵恒抬头,“他事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年岁也已高,那便调回来吧。”
殿外有鼓声响起,该早朝了。
朝议之后以英州防御使杨崇勋为马军都虞侯,迁代州马步军副都部署,留为客省使。
处理完琐事,丁谓面陈天子,“陛下,政事堂当由人坐镇,左相之位,不可久空。”
赵恒听着丁谓的话,以为他是想要自荐,遂拉沉着脸,“听说政事堂的副相李迪处理事情十分缜密周到,朕觉得他可用。”
丁谓深知李迪与寇准都是那种见不得黑的耿直之人,但是一个李迪不足以引起圣人的紧张,遂进言道:“臣愿辞去右相之位,降为参政,举荐寇准回朝。”
丁谓的话让皇帝大惊,“卿家不是与寇准有过节么?”
丁谓摇头,“臣蒙寇老看重才有至今,寇老从前虽冤枉过臣,但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臣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人才埋没,让陛下失去一个能臣呢。”
联想到王旦临死前的话,赵恒低着头,沉默不语。
“陛下,寇准之才,乃国相的不二人选。”
散了早朝,忙完差事的人匆匆回了府,如今的驸马府门前时常有身穿甲胃的禁军守卫。
“元贞可知道杨崇勋此人?”
赵宛如点头,“他父亲曾是翁翁的殿前都指挥使,爹爹为太子时他便随爹爹入了东宫,与周怀政交好,此人虽有将才,却生性贪鄙。”
“他被召回了,以马步军副都部署留升客省使,都部署未置,如此一来太原一带便是他一人独大,若此人不可靠,我便想法子除了他。”
“哎,别。”她忙的扯住她的袖角,“太原夹在曹杨两家中间,成不了大患,而且是个趋炎附势之人,可以拉拢,但不可过分信任就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改日等他回京,我会上一会。”
天禧元年冬,朝廷将寇准从地方召回。
“迎回寇准,是丁谓的鼓动,他想以此挑起两宫斗争,他便能再次得到圣人的重用。”
“官家是有意立李迪为相的,奈何丁谓横插了一脚。”
“李迪虽也是刚正之人,但至少他与圣人没有过节,他为相是最好的人选。”
“周怀政也一直鼓动官家,而且她时常侍奉在官家身边,不过他与丁谓不一样,他想扶持恩师,是真的。”
听着李少怀的话,她大为担忧,圣旨已下,派人去阻多有不妥,“不管怎么样,若寇准回朝,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很有可能会让两宫猜忌。”
李少怀沉思着,坐回书桌前,“我修书一封给恩师,陈清朝中利弊,希望能劝阻。”
书信在寇准启程回京的几日前送到,然而其中建议并未被寇准所采纳。
天禧二年初夏,寇准回朝再入中书,复任平章事成为宰相。
回到东京的寇准才发现如今朝堂不再是当年咸平年间任人唯贤的朝堂了,而官家也不再是继位之初雄心壮志的官家,丁谓弄权,天下大事皆由刘皇后一个妇人决断。
寇准复任宰相便以李迪从旁协之。
二年,长夏。
烈日炎炎的政事堂门口,几个内侍黄门手提食盒顶着太阳。
“夏日酷热难耐,诸位相公处理政务着实辛苦,官家便命小底送来这雪泡梅花酒还有冰镇的绿豆汤给相公们消消暑。”
周怀政吩咐着内侍将这些冰饮分赐下去,旋即又亲自提了一个食盒朝政事堂里屋宰相办事的地方走去。
“还在看奏章呢,这都晌午了,最是热的时候。”周怀政提着食盒走近,“官家命尚食局准备的消暑汤以及梅花酒,尝尝。”
寇准将手中的文书放下,长叹一口气,“官家已经好些日子不曾上朝了,这样下去,迟早大权旁落。”
周怀政很是无奈的摇头道:“官家的身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周怀政瞧了瞧左右无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直不见好,太医瞧了说是心病,导致精神压力,时而好,时而恍惚。”
“圣人宠信丁谓,致使丁谓擅权,祸乱朝纲,怂恿官家修建诸多道观,我前阵子查了三司的账目,我朝近四十年的发展,被一旨天书折腾殆尽,真是荒谬!”
周怀政也叹着气,“实不相瞒,如今太子年幼,若官家有个什么闪失,大权就会全落在了刘氏手里,一旦刘氏摄政,届时你与我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周怀政走近一步道:“历朝女子干政便没有好开端,前有汉朝的吕后,歹毒至极,后有唐高宗的武皇后,诛杀李氏子孙。”
“你是说刘氏,想行武后之事?”
周怀政点头,“平仲如今回来,也看到了,丁谓,曹利用,王钦若,甚至是许国公的侄子吕简夷,都是皇后一党。”
他怒道:“哼,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好东西!”
周怀政微抬眼,小声说道:“还有一个人最为关键,此人夹在后省与前省之间。”
“你是说李少怀?”
“正是,驸马如今是深得二圣的信任,尤其是官家如今痴迷仙道,驸马又是道士出身,如今掌管殿前司,手中握有兵权,已于丁谓平分秋色。”
“丁谓不敢动他,又请我回来,就是因为圣人看重他。”
“平仲,说句不该说的,他毕竟是你的学生,也是你一手推荐应试,你说的话,他应当会听的。”
“这孩子有自己的思想,可终究是为了一个女子而迷了方向。”
“他在朝中为官也有不少年了,是我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是个悟性极高的孩子,你如今回来,也该点拨点拨,他虽事圣人,却不与丁谓同流,政事上与王钦若为敌,时常于殿前争论,群臣前毫不避讳的痛斥,若你当年,可见他还不曾失去明辨是非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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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夏,旬休日。
是夜,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了驸马府门前。
府中前堂后寝,两侧耳房与偏院,都以穿廊相连,院中花团锦簇,屋内的地面皆用桐油所浸泡过的实木为地板,上面有刻花以及绘画。
府上四方墙壁皆以黄石灰抹墙,墙上绘有图案。
石灰分黄,红,青三色,六品以上的官员用红,六品以下以及普通百姓便只能用青色的了,黄最为贵,单见这墙色,可知府上主人的身份,非官宦而是皇室中人。
“恩师回了朝,学生还不曾去恩师府上拜访,在此先向恩师赔罪。”李少怀亲自奉上一杯茶,“实在是三衙忙的脱不开身,还望恩师谅解。”
寇准接过李少怀递来的温茶,抿了一口,“我是个直爽之人,不喜欢绕梁子。”遂放下茶杯抬头望道:“你是我看中的人,一个好好的苗子,怎却走错了道呢?”
李少怀淡下赔笑的脸,反问道:“那么恩师认为,什么道才是正确的呢?”
“父子,君臣,夫妻,此三纲,一国只有一君,天下大事,自当由君主裁决,而不是听一个妇人之言,妇人也就罢了,还是宠信奸佞之人,你能写信劝我,难道还不清楚丁谓与王钦若的为人吗?”
“我当年是被蒙蔽了双眼才会提拔他,助你去应试是为了大宋的百姓,结果你倒好,琼林宴上竟去求取公主?”又问道:“你入仕,究竟为的是什么?我不信他们说你是为了公主!”
“学生恐怕要令恩师失望了。”李少怀直起腰杆,毫不迟疑道:“从一开始,我就是为公主而穿上这身常服的。”
质问的人突然怒斥,“你置天下百姓于何处?”
“我入仕的初心是公主,可这并不会妨碍我替百姓谋福。”
“公主为皇后之女,你此举,是要帮助后宫,忤逆本朝太.祖所定的规矩吗?”
李少怀躬身合袖,“我辅佐的,是太子。”
140原只是心甘情愿
天禧二年秋。
政事堂的凉亭旁有一个装满水的水缸, 上面飘着枯黄的落叶, 中书省几个官员闲来聚集在亭内吟诗作对。
“寇相出身书香门第,才华横溢,不如趁兴出个对子吧。”
年逾半百的人摸着花白胡须,侧头望去,庭院内的水缸由于盛满了水,折射的光恍到了他的眼, 于是道:“水底日为天上日。”
中书省其他的官员们愣住了神,纷纷低下头苦思。
“寇相, 杨内翰有事求见。”绿服的官员后退几步,杨亿便拿着奏章走上了前。
还未等他说话, 旁侧就有人道:“杨内翰学富五车, 不如来对对寇相的这个对子。”
“水底日为天上日。”众人兴致索然,纷纷看向杨亿。
如此, 他若是不对怕是还要耽搁上一段时间了,遂朝亭内紫色公服的人仰长脖子道:“眼中人是面前人。”
“妙啊!”
“不愧是杨内翰, 果真绝了!”众人只听得了这对子的对的工整, 却不曾知道里面的意思。
寇准缓缓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诸位都先回去做事吧。”
见宰相起身,诸官员也起身, 躬身道:“喏。”
杨亿将一沓折子呈上,“这是今日官家所批的翰林院奏章。”
“这些都是由圣人所代笔批阅的,从前圣人从旁提议官家也就罢了, 而如今代笔奏章,岂不是僭越?”
见丞相沉思,杨亿又道:“今日下官路过资善堂,见太子读书认真,李副相所提之问皆能答出,颇有储君之范。”
提到太子,寇准先前还曾去资善堂探望过,太子仁孝,又礼贤下士,日后若当政,定然能还朝堂一个太平,于是道:“太子年岁渐长,如今也该是要接触国政,学习处理军国大事了。”
“那翰林这个折子?”
“京府重府,钱怀演与丁谓勾结,非贤才,怎可堪当此大任,你另起草一份任命的诏书,我去找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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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殿。
“寇准与李迪一同驳回了您的任命,让杨亿起草复奏官家,已征得官家的同意以吕简夷为刑部郎中权知开封府。”
外殿的秋海棠枝繁叶茂,刘娥握着剪子将爬出盆外的花苗剪下,“他不是向来如此么,几位翰林之中,敢忤逆我起草的也只有杨大年,不过吕简夷…驸马不是说他‘廉能’么,结果并不算太坏,他出身仕宦,相较李迪的刚直他要懂得多些朝堂的变数,若真有相才,用之也无妨。”这个曾被许国公推荐,李少怀所举荐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圣人,愚以为,左相的权利若无人牵制,实在太过大,以寇准的狭隘,恐日后辅佐少主废中宫。”
刘娥将手中的剪子扔回雷允恭捧着的盒中,“什么时候,你与丁谓私下也有交情了?”
被主子戳中心思的人扑通一声跪下双膝,稽首颤道:“圣人饶命。”
女官端来盛清水的盆,刘娥洗了把手,俯视了他一眼,“也罢,想你之前多游走前后两省,与他相交也在情理之中。”
“是小底糊涂。”
“起来吧,去一趟宫外的驸马府,将惠宁唤来。”
“是。”雷允恭叩首。
禁中由皇城司与殿前司轮番值守,皇城司共辖亲从官五指挥共计三千人,亲事官五千人,掌宫城出入的禁令,皇帝宿卫,为皇帝的贴身护卫,论亲近皇帝,在殿前司之上,皇城司又置逻卒,作为探子伺察京城。
“官家突然添皇城司的逻卒,于朝堂,京城,官宦之家,百姓之家,皆巡视查探,殿内又只允皇城司的人守卫,此多疑之心,东京恐迟早生变。”
“官家已不是当年那个官家,也不是当年的爹爹了。”权利之下,情亲越发薄弱。
无奈之下,只得步步紧逼,“我不便去后省,但圣人总会要召你的,提醒一下圣人,注意官家身旁的周怀政。”
“你认为造成两宫失和的是周怀政?”
李少怀点头。
“可周怀政自幼就跟随侍奉官家,对官家忠心耿耿,官家称呼其为周家哥哥,怎”
“元贞想错了,人都是更忠心自己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周怀政瞧准了官家身体每况愈下,圣人跟前有雷允恭,先前又曾宠信丁谓,他与丁谓素来不和,便担忧圣人掌权后他便会遭到冷落,一个天子身边的内侍,享尽荣华又怎甘失去,若往严重了想,他或许觉得自己性命也会不保。”
赵宛如低着头,前世后宫权势滔天,让她一直忽略了人前的卑微之人,“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周怀政不简单。”
李少怀一把揽过她入怀,“可巧,我从见他第一眼便也这般觉得。”
“公主,驸马,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人召见公主。”
二人相视,果真圣人召见。
赵宛如带着女儿入了宫,途径垂拱门时恰遇去福宁殿面见皇帝的丞相。
君臣相视,只有手上的动作,却未有只言片语,李洛泱抬头看着拱手的寇准,“寇翁翁可是要见我家翁翁?”
寇准看着惠宁公主身旁牵着的小公主不由一愣,像,实在太像了,简直与少年时的李少怀一模一样,“是。”
“垂拱殿之后是后省,翁翁在福宁殿,连我爹爹都不能随意进入,寇翁翁怎么可以去呢?”
小公主的一句话,惊得寇准直起身,“这”
“泱儿。”赵宛如轻轻拉着她的手,“是小女不懂事,还望寇相莫怪。”
“怎会,是老臣一大把年纪糊涂了,这才忘了规矩,实在不该。”寇准陪笑着,拱手转身离去。
寇准走后,李洛泱拉着母亲的手,“娘亲为何不让我说,从前王翁翁找爹爹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赵宛如宠溺的抚了抚女儿额前的秀发,“泱儿,须知人前人后,皮相下才是心,皮相可视,而心却难猜。”
她抬起稚嫩的手摸了摸后脑勺,“那方才女儿的直言,可是对的了?”
赵宛如为之一笑,拍了拍她的头,“是呀。”
孩子只是单纯得不喜欢狂妄之人,至于朝堂上的争斗,她只是似懂非懂。
坤宁殿内,刘娥先是抱着孙女亲昵了一番,随后差遣内侍带其去小厨房取糕点。
“母亲这次唤我来是因为寇准的事情么?因不便直接找官人。”
“知母莫若女。”刘娥拉着她坐下。
赵宛如道:“寇准反的是丁谓专权。”
“但名义上,丁谓仍旧是我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反对丁谓专权,其实就是反对我干政罢了。”
“若母亲您完全弃丁谓不用,或许是否会好一些?毕竟寇准是官人的恩师,不至于如此决绝。”
“孩子,你怎也生糊涂了,他是变得狠心了,你却成了她的仁慈。”
“许是有了泱儿后,太渴望一直安宁了吧。”
“我为太子母,太子年幼,我在一日,便让他们难安一日,钩弋夫人之死,不得不令人深思。”刘娥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等肃清这最后的奸佞,我会给你们以及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她点头,“母亲,官人让我代话让您多多注意周怀政。”
“我知道,周怀政在官家身边五十载,早已知根知底,他掌控入内内省二十载,染指皇城司,福宁殿之意,多半出自他手。”
听得母亲的话,赵宛如低头道:“我先前未曾注意过他,想着他不过是一个宦官。”
“莫要低估了身份卑微的人,况且周怀政还是君王身边的贴身太监。”
内侍省与入内内省宦官数千,而官至太监的则没有几人,周怀政官至昭宣使,掌管福宁殿大小事务多年,入内内省上下早已经通透。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女儿明白了。”原来圣人早已经注意,想的也要比她们周全。
无奈折回的寇准只得通过了内侍的通传才敢去福宁殿面见皇帝。
宫门关闭前,得知惠宁公主未留在禁中过夜,而今日三衙又碰巧有要事脱不开身,他便命相府的车夫赶车驶往驸马府。
“公主殿下好生了得,不仅能将人心看透,且将一个权臣玩弄于鼓掌之中,是想后宫,一手遮天?”
赵宛如脸色淡然,不慌不忙的喝着茶,“寇相错了。”
“哼。”
“心若闭死,又怎能看透?”言外之意是,李少怀的心本就是向她敞开的,而不是她看透的。
这便等同于,所有之一切,皆是,心甘情愿。
寇准拍了拍袖子起身,“公主是官家的嫡长女,身上流淌着皇室的血,如此,置祖宗基业于何处?”
“若宛如没记错,当年丁谓可是寇相您一手提拔上来的,而我,当年也并非嫡女,母亲屈居后宫数载,是您一直反对立后,”旋即脸色如冰冷,“试问,寇相为一外姓臣子,何故来干涉我家私事?”
“”
小姑娘伶牙俐齿,一如既往地孤傲,“公主还是一如当年。”
赵宛如微眯着眼,“寇相一心为国,人尽皆知,可难道这其中就真的一丁点私心都没有吗?”她又冷冷道:“世人所求,皆为一个利字,利可为国,可为百姓可为家,但却抛不开自己。”
“不错,臣是有私心,可不若丁谓那般利欲熏心,这世间的孰是孰非,若公主看不见,臣日后,自会让公主看见。”遂甩袖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