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是风动还是情动
“尧卿, 援军来的信!”
象州城内人心惶惶, 被围困的百姓纷纷闭门藏匿家中,祈盼象州之围早日解决。
时逢都巡检使在城中,“四面被围,此信如何送达的?”
“南面环山,叛军松懈,是一队骑兵带进来的。”
曹克明接过知州手中的信件。
曹将军, 象州环水,叛军围而不攻, 贼人乃军校出身,知晓兵法, 是以不知象州兵力断不敢贸然进攻, 平乱禁军尚在途中,恐不能及时支援, 象州之围,还当拖延时间, 以计周旋。城内有溪酮人, 力状而魁梧,招募为兵,可于象州围城的水上陈兵造势,若敌有退军之举, 素来汇合。
他将信件烧毁,“此信这般送来就不怕落入敌人之手,象州便无可解。”
“此是存活的几位骑兵口述, 下官命人抄与将军的。”
“象州如今没有守军,城中百姓数万,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拼!”知州又后怕道:“好在是有惊无险的!”
“这计策是谁送来的?”
“平乱的副使,当朝驸马,李若君。”
曹克明紧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后从大帐内走出朝手下副将吩咐道:“你去招募溪酮兵三千。”
“溪酮蛮人?”副将大惊,“蛮人性子野,您曾当众斩杀过他们的首领,怎可”
“他们既在象州安生,如今城都要破了,还想起内讧吗?发布消息出去,若守住此城,军饷翻倍!”
“喏。”
“还劳烦知州替我募些乡勇,壮丁。”
“这个不难,逢秋之际,象州的壮丁都在。”
半日之后,曹克明率壮丁上山伐木做成相连的船只,堆在围城的河岸上,每隔几步插上一面旗帜,又制成木筏放置河面,将新招募的守军派到木筏上防御。
远远看去,如同外城,陈兵水上,水面环雾,看不清里面有多少守军,只觉得方圆数里都是手持武器的士卒。
广南江水交错,江边建有营寨,广南北面,江边一处军营中,一纸密令传到了大帐。
烛光黯淡的帐内,蒙面之人负手而站,以命令的口吻,“象州之围,两江防遏使黄众盈速去支援!”
黄众盈将作揖的手放下,“我们这儿的士卒不过千人,京城的禁军还未到,去了不是送死吗”
“尔等可是惧怕?”
“臣不敢!”黄众盈躬身道,“我们此次援象州,可要向”
“殿下的命令,尔当听从便是了,旁的勿要多问。”
“是。”
两江防遏使黄众盈率一千五百士卒连夜奔赴象州。
与此同时,朝廷又下令,命环州知州张煦为庆东西路安抚使辅助曹利用平乱。
八月末,叛军开始攻打象州,城中士卒与组建民兵奋死抵抗。
九月,曹利用率大军抵达广南,象州又久攻不下,叛军军心动摇。
叛军主帐内,着黄袍的陈进焦急万分,召见诸将商讨对策,“象州久攻不下,而狗皇帝的禁军已经到了,眼下可如何是好?”
“若象州不能拿下,邕州之地便无望,拿不下广南,立足便是妄想!”
军师走至沙盘处,“是我低估了曹克明,他曾在邕州做过知州,在蛮人那边也极有震慑力,但这几日攻打下来臣已摸清了象州的底。”他将象州的旗子推倒在外城,“外城所造势,然内城守军不足,象州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皇帝的禁军到了,咱们还没拿下广南!兵力也有限。”
军师拱手躬身道:“臣曾在禁中的枢密院做过官,禁军之名虽好听,实际战力也不过如此,自太宗朝后,宋人畏手畏脚,赵恒更是昏庸无道,宠信奸佞。”
“军师是说禁军不足为惧?”
“正是。”
“王上可撤四路兵中一路,兵分两路,北上前去拦截援象州的禁军,曹利用此人臣极为熟悉,好大喜功!”
“那好,孤便亲率人马去拦截,此处就由军师坐镇。”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赵家皇帝贪生怕死,惧怕讨好契丹人,却对自己的士卒苛刻至极,实不配为人之主,孤要夺了这赵氏天下,拿回幽云十六州。”
“吾王圣明!”
到了广南之后,因为气候过于湿热,又经过长途跋涉,京畿与中原驻郡禁军皆不适应,很快便病倒了一大批人马。
“斥候来报,叛贼陈进亲率人马朝北边来了!”
“来的好,省得我去寻他。”
“元帅,曹巡检已经率了人马前来,咱们应当寻个地方与曹将军汇合。”
“曹克明?”曹利用哼笑一声,“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罢了,他手中能有多少兵!”
“但曹将军熟悉广南的地形,我们初到此地,对于水势地形一概不知,贸然与人交战”
“先前你不是说要尽快赶去支援吗,如今我们到了,你又劝我撤退,是何道理?”
“这不一样!”
“元帅,末将以为驸马所言极是,我军日夜兼程,已是疲惫不堪,不宜草率迎战。”丁绍文站出,竟是附和李少怀之言。
两位副将相劝,身为主帅的曹利用只得作罢,“到哪里会军为好?”
二人同时指向沙盘的同一个地方。
丁绍文勾起嘴角轻笑,“看来驸马与伯文,英雄所见略同。”
李少怀回笑,“怀未曾上过阵,与久经沙场的将军比,相形见绌。”她想的是两军交战,丁绍文应该不会因公徇私陷三军于不顾。
自己死不足惜,若是广南丢失了,那么大宋的江山便真的危矣,丁绍文再痛恨自己,总不至于拿家国安危开玩笑,皇帝就算再宠信丁氏,自己的江山出了安危,怕也是不能够容忍的,丁绍文是聪明人。
但该堤防的还是要堤防。
“来人,传信给都巡检使曹克明,会军于贵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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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庆坊。
长泽县主府内除了内侍省出来的寺人与宫人,还有少许着回鹤服的侍女,她们交流所用的言语也是河西一带的语言。
宫里出来的人大部分都是自幼就入了宫,所学语言皆是官话,洛阳正音,河西一带的语言太过不同,也十分难懂。
“殿下,两月前王廷传出消息,老王后仙逝了。”
“野利氏终于死了吗!”对于她喊了多年的母后死去,竟是一点悲伤都没有流露。
“如今宋朝南方生乱,若是能让这叛乱在久一点,影响再大一些,恐怕宋廷会将所有注意力转到平乱上,那么西面或许会放松,西夏便可借此机会发展。”
“你可知道宋廷的疆域是西夏几倍之多吗?”李瑾玥冷着脸侧看她。
侍女低下头,“奴不知。”
“广南之地,就算要打,一年半载也打不到东京城,宋不是唐,藩镇势力没有那么可惧,东京城内对南方之乱丝毫不在意,此乱易平,距我千万里,大军支援尚且要月余之久,又怎去扰乱。”
“事在人为,西南之地可是有大理,以及吐蕃,吐蕃可是一直觊觎中原。”
李瑾玥微眯双眼,冷笑一声,“兄长野心可不小,胆子也大,可我只会保证西夏的安宁,旁的我不管。”
“您自从见了那个什么惠宁公主后,就变了。”
“好了,我做事向来凭心而动,用不着你来教育我!”
侍女跪下,裙两侧垂绶皱起,“奴不敢。”
李瑾玥转身回望着交叉双手下跪的侍女,长叹一口气道:“若要送暗信回去交差,便说东京无忧,宋朝此乱,易平,却不易安。”
“是。”
“也许此乱,并不需要人插手,也能再次让宋皇感到害怕!”
除了大臣们的旬休之日入宫,每月初与月中,已嫁公主在京的也都要回大内请安。
宫门关闭之前,赵静姝才从宫中出来,刚一回府的就钻进了院里的小库房中,这个房子里放的都是她从宫内带出的一些嫁妆。
“姑娘,您在寻什么呀?”千凝看着翻箱倒柜的主子,一脸茫然。
“就是一本画册,我出嫁那日娘亲当做随嫁品放在了嫁妆里。”
千凝仔细的在脑海中翻阅着,大惊道:“您从钦明殿回来就苦着脸,莫不是贵妃娘子又训斥您了,让您和驸马”
“哦,原来在这儿啊!”赵静姝终于在一堆发光的珠宝上找到了一本册子,“娘亲曾嘱咐过我,让我在大婚的夜晚拿来看,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能让人有孩子。”
千凝哽咽道:“还真是春宫画。”
“春宫画是什么?”封面好像有点眼熟,不过上面的花极为逼真好看,她曾经在书肆中好像也见到过,“这不是观中的□□吗,每回下山师父从不让我们染指带春字的书。”
“周昉,好耳熟的名字。”
画册裹得严实,封面上的字十分小,上面绘着牡丹。
“《春宵秘戏图》”
千凝虽与她年岁相近,但生活常识一方面要早熟的很,光听着赵静姝将书名念出她便有些羞涩难以启齿了,“殿下!”
难道自家姑娘嫁到这驸马府一年之久,两个人果真相敬如宾,啥也没有吗,她家姑娘不懂,难不成驸马也不懂?难怪贵妃娘子这般着急。
赵静姝打开书,瞪时脸涨得通红,“我”
旋即低沉下脸,“这是什么书,看的好不自在!”
“这个周昉肯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竟然画这种东西!”赵静姝赶忙将画册丢给千凝,“你快拿去烧了,切莫被四郎知道了。”
千凝想笑,但是又不敢笑,只得捂着嘴,“大内的公主都是由嬷嬷们教导启蒙,姑娘您及笄后才回大内,只学了一些宫中的礼仪,而宫外那些世家的郎君小娘子是没有嬷嬷专门负责的,观中清心寡欲,贵妃娘子许是怕您与驸马新婚之夜不知”她又偷偷笑了起来。
又道:“这个在出家人眼里许是□□,但是在大内与市集上却是随处可见,极为盛行,将此书画当做嫁妆也很是寻常。”
“真的吗?”赵静姝质疑道。
“真的,不信,您去问姑爷,没准姑爷他自己也画过呢。”千凝将画册又交还给赵静姝。
姑娘成亲后,姑爷所作她都看在眼里,姑爷温柔,不似外面传言那般,虽还是会去丰乐楼,不过都是去喝酒罢了,不会招惹莺莺燕燕。
比起众人都看好的大驸马,婚前婚后流言不止,自家姑爷实要好太多。
赵静姝又翻了翻,瞪着眼睛道:“这些又是什么?”
春宫画中不单单只有男女之事,也有画有少数人群,列如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甚至有些场面难以令人理解,特殊嗜好以及怪癖。
“竟还能这样”
千凝愁了一眼,没有赵静姝那般惊讶,而是平淡道:“大内所有妃嫔及宫女,均为内命妇,一旦经过内人试,成为正式的内人,便就成为了官家的女人,一生不能婚嫁,直至终老,故而对食之事很是平常。”
赵静姝侧头看着千凝,千凝慌忙摇头道:“千凝可没做过,千凝是自幼入宫的,因为接受宫中教导的时间长,才有幸被派到了钦明殿做事,也是得益于自幼熟习宫廷礼仪,在姑娘回来之后得以服侍姑娘。”
“那你若要自由,而我又不肯放你走的话,你岂不是要等我死了才能?”
千凝点点头。
“大内,果然是束缚人的地方。”赵静姝将手上的画册撕下一半,“前面的画的太丑了,烧了吧。”
“可都是同一人画的呀,这是临摹本。”
“阿凝,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赵静姝用着好奇的眼神盯着她,“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你懂这么多呢?”
“我”千凝涨红着脸,“因为看过,且都是所学内容,否则又如何能到姑娘身边来伺候呢。”
“行吧,四郎在哪儿?”
千凝看了看窗外,已经入夜,“姑爷此时应该在书房看书吧,姑娘?”
“不行,我得把这个画藏起来。”
“”
书斋内的藏书堆满了柜子,原本空荡的书房,一年下来,不断有书放入,如今都可以算作是个小书库了。
书房里除了满屋的书香外,还有淡淡的墨香夹杂其间。
铜炉里的青烟流连于书桌旁,桌上放着一张羊皮制的地图,少年捧着书在烛光下专注。
她静不下来,也就没有办法让步子不出声,也不曾守着那些繁琐的规矩,才走了几步远,书桌前传神的少年上挑着眼珠,将手中的书放下,抬头道:“今日公主回来的有些晚,不过…公主回来了怎也没人通报一声。”
赵静姝边走边道:“你也知道我回来的晚了,宫门都下钥了,你就不怕我回不来了吗?”话里似有哀怨。
“大内是公主的家,整个东京城的百姓也不敢对公主不敬,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赵静姝走近将双手搭在她的书桌上,哽塞住。
“前去广南平乱的大军这几日已经抵达了,我长兄为人狡诈,大驸马只识得他的表面…”皱起的眉毛暗示忧虑。
“但战场离我千万里,我难以第一时间掌握消息,如今我也不在朝,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眼神中的光很暗淡,像是一种无奈。
“你这么帮我师兄,仅仅是因为不想让我伤心么?”
“公主想听真话么?”她再次抬头。
便从赵静姝透彻的眸子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回道:“是,也不全是。”
“圣人不知丁绍文之恶,又需丁家之力,故扶持之,王相虽是贤相,然也不知实情,放眼朝中,是丁家独大,我接触过惠宁公主,远比我想象的厉害,公主虽讨厌大内,可心里还是不舍的,血肉亲情,公主也是不愿意看着官家被人蒙蔽,江山动荡吧。”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丰乐楼。”
开封府大酒楼之一的丰乐楼,丰乐楼不光是酒楼,因里面常驻达官贵人,消息极为灵通,所以还是一张网,网罗天下消息。
“今日我去大内,母亲又训话我了。”赵静姝嘟着嘴。
丁绍德注目看着,只是浅浅一笑。
“你还笑,还不都是因为你。”
笑止的呆滞住,“我?”
“你从书房搬回来吧。”
声音不大的话让她愣住,旋即温柔道:“好。”
书房里卷进来一阵秋风,飘动的帷幕下,停有一片火红的落叶。
122三十功名尘与土
曹利用的禁军先行到达贵州, 九月, 曹克明领一千人马抵达。
九月中旬,叛军首领陈进率一万人马北上阻截援军。
主帐中。
“区区一万人,咱们不如直接打过去,活捉了反贼,再解象州之围。”天下太平许久,天子弃武不用, 重归战场,将军们热血沸腾。
曹利用看着沙盘, 心中嘀咕,陈进是叛军头目, 若能捉住他便是头功。
“朝廷已经下旨命张煦为庆东西路安抚使前来辅助元帅了, 还是等敌军深入时与张安抚一同夹击。”凡事求稳重,行军打仗也不例外, 李少怀见他求功心切,劝道。
“怕什么, 我们有几万大军, 又有曹巡检熟知地貌。”他又不免心中起了疑惑,朝廷不放心自己一个人挂帅,竟命知州张煦前来是想分一杯羹么。
“元帅,末将觉得李副使所言不无道理, 不过陈进是个莽夫,而且雨季将过,届时气候变化无常, 禁军长居中原,拖延的话,怕横生变故。”曹克明分析着利弊。
如此,李少怀便也没有再多言。
“好,既如此,那我们便会他一会,谁愿打头阵为先锋?”
见丁绍文欲开口,李少怀抢先道:“丁副使身经百战,熟读兵法,不如就由副使打头阵,末将愿跟随后,学习!”
“你”
“好,头阵可是至关重要,交予他人我不放心,就由绍文你率领先锋营。”
“是!”
“斥候来报,陈进今夜驻扎在夔州路南的西泌河边,咱们来个夜袭,擒贼擒王。”沙盘上的地形,此一带都是山水相绕。
“诸位都下去准备吧,都告诫好自己的部下,两军对峙,戒骄戒躁。”
“喏。”
众将士散去,丁绍文走到帐口又折了回来,“元帅”
曹利用抬手,“贤侄不必谢我,叛军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这擒王之功你可要好好抓住,来日拿了功勋你便可官复原职重新受到官家的重用。”
曹利用一番话将他欲要说的话给堵回去了,拱手道:“是。”
“还有那个曹克明,到了贵州第一时间竟然见的不是本帅。”曹利用竖起眼睛,“哼,等平了此乱,他休想得一点好处!”
曹克明率部众赶到贵州最先去见的是李少怀,由于到达时已经是夜里了,见完李少怀后直到到次日天亮才去见的主帅。
“副使为何要让我附和?”
李少怀冷笑道:“娘子说过曹利用好大喜功,恃才傲物,他此番不吃些亏,是不会愿意听你我之言的。”
“这不是白白葬送将士的性命吗?”
李少怀皱起眉头,“兵权皆在主帅手中,我实为监军,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我们只能在布阵上保守,尽量减少伤亡,虽不能完全避免,但至少也有些用处。”
“那陈进可不好对付,他熟悉这一代,又极善用水军,此处皆是山水。”曹克明担忧道。
“那就要看,另外一位副使的本事了。”说完,他又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置身于此,不得已才以恶惩恶。”
又朝曹克明躬身道:“怀并未真正上过战场,所以有些东西还要仰仗曹巡检。”
曹克明抱拳,“承蒙副使看重,尧卿定当竭尽全力。”
大军刚集结完毕准备出发时,天空便飘起了细雨,九月中旬的夜,月满,河面映着寒光。
李少怀紧握着缰绳跨上马,马儿似不太老实的后退了几步,将她差点甩了下来。
丁绍文轻轻夹着马肚上前,勾嘴一笑,俯身小声道:“驸马莫不是武功丢了,连马都不会骑了?”
听到这话的人身子一震,直从马上掉了下来,吃力的爬起瞪眼道:“原来真是你?”
“啊?”丁绍文装作震惊的样子,“驸马爷怎掉下马了?”
于是训斥着几个将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驸马身子娇贵,骑不得烈马吗?”丁绍文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周围的军卒皆听得一清二楚。
惹来一阵哄笑。
丁绍文再次压低声音道:“别于我装蒜,我会落得如此,全是拜你所赐。”
火光下,驸马爷被马摔得狼狈,军中有人议论。
“这驸马行不行呀?”
“我看不行。”
“就他那个小身板,怕上了战场只能拖后腿吧,官家是怎么想的?”
“就是啊,为何把他和殿帅同等呀。”
“嘘,现在不是殿帅了。”
“等此次回去拿了头功,没准又是了呢!”
“都闭嘴!”步兵营下的都头震声呵斥道:“马上就要上阵杀敌了,刀剑无眼,都给我打起精神,保家卫国,只可前进,不可后退!”
即便都头发话,也没能止住一些议论,“他们说西南之地偏僻的很,而且都是些野蛮人,刀剑都不会使。”
“你们怕死吗?”
“当然怕呀,官家有那么多人保护都怕死,咱们就更加了,而且咱们都没打过仗,还以为与辽人停战后就不会再有战争了,军队里头管饭,还能跟着去各地长见识,谁知道南方突然就造反了呢,俺还没娶妻呢,真是倒霉!”
大宋禁军在兵力上的部署,一半守京畿,一半戊诸郡,大致平衡,定期更换驻地,澶渊之战后有所伤亡,禁军中招募了不少新兵。
另外一边,叛军的临时营地架起了篝火,突然来的一场雨将其浇灭,夜空中升起了浓烟。
“叛军已熄火,除了巡逻军队以及值守,其他人怕是已经歇息下,一切如常。”雨水打在斥候身上,将衣襟湿透,斥候身上裹着稻草,脸上抹着泥,使人分不清容貌。
“好,丁副使率军从正面,我亲率骑兵从左侧绕过,王副将率另外一半骑兵从右侧,如今雨季雨水大涨,南边的河水难渡,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喏!”
李少怀驱着马,视线盯着那斥候一动不动,但是疑心还没消除她还未来得及上前,曹利用便急着发布了号令。
“驸马,可要跟紧了,一会儿刀剑无眼,离了我的视线,我可保护不了你,你若出了事,届时圣人又得责怪我了。”丁绍文回头蔑视了一眼。
李少怀跟上前,“你不觉得那个斥候很是奇怪吗,我在枢密院掌管官员迁升审核,在名册中看到过这次叛军军师的名字,卢成均曾经是枢密院的要职,极为熟悉禁军兵种。”
话闭,丁绍文急忙拉回缰绳,奔跑的骏马急停,旋即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斥候?”
“本定戌时回奏,可他还未到戌时就回来了,雨水冲刷了甲胄上的血腥,你们闻不到,可我是医者。”李少怀又低声道:“你与我之仇,日后再算,但此次初战,决不能败!”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初战遭埋伏,但幸好未深入敌腹,雨声夹杂着血涌以及军卒的惨叫声,大水淹没了山脚,河边数里皆被堵住,消息至十月才传回京城,报喜,初战小胜。
战争开始,她便停止了书信送往,但每日还是会写下回复的信笺。
“果然,曹利用此人急功近利,就是莽夫一个,前线传回京城的奏报是初战告捷,其实是惨胜。”
赵宛如依旧提笔写着字,缓缓道:“惨胜也是胜。”
“咱们的人传回消息,若不是张煦老将军连夜赶到,此战怕是要全军覆没,哪里还有胜。”
如字才写了一半,笔画已乱。
“曹利用接到错误的消息,于是率军三路进攻,结果路遇埋伏,陈进炸毁贵州南面的堤坝,大军被困在一座荒山上,损失惨重。”
“那”她放下笔抬头。
“公主请放心,驸马没事,被困当夜,驸马与曹利用不在一处。”
她松下一口气。
“他与丁绍文在一处,是他请命自己辅助丁绍文打头阵为大军的先锋,但似乎驸马中途识破了对方飞诡计,说来也神奇,禁军中有咱们的探子,他们也搞不明白,先锋最接近敌军主帅,虽危险,但能拿不少功勋,丁绍文怎么就肯突然止住行军的队伍,又为何会听驸马的话。”
“丁绍文是个聪明人,越是聪明的人,就越不会心急!”赵宛如冷冷道:“但还是要防备,这个人只要没死,我就不放心。”
张庆点头,“先锋营才两千五百人,兵力悬殊,陈进的军卒大多都是收编了各郡对朝廷所不满的厢军,对朝廷恨之入骨。”
见主子眼里有疑惑,张庆解释道:“是这样的,厢军的主要任务是筑城、制作兵器、修路建桥、运粮垦荒等,相当于工匠,此次暴动正是因为刘永规的苛政但刘永规也是受了上面的旨意,实在是冤死的。”
赵宛如颤道:“苛政猛于虎!”
“边远地区难以受中央管辖,当地的政策多半都由州官自行而定,朝廷派人出去监视,官家也是没能想到自己治下还会有苛政的出现。”
“这是爹爹最讨厌的!”
“后来张煦老将军率军合击,陈进向南退逃。”
“无碍便好。”
“公主放心,有云姑娘在,驸马不会有事的。”
这一世,似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包括人,南方的暴动上一世也发生过,虽然来的突然,但是平息的也很快,那时候东京城依旧繁华,大内和睦一片,她便没有在意过外朝之事。
如今战事变得复杂了,难道是因为平乱的人里多了一个人吗。
上一世的李少怀,入仕并未那么早,从江南一路回到东京,道士跟着她,日日听她讲道也不觉得厌烦,时间久了之后她发现道士才学之深,便是宫里的一些教授也不如,世上果真有才貌双绝之人吗,与那素未谋面之人相比如何呢,东京城可是传遍了他在澶渊之战上的骁勇,圣人看重他,欲选他为驸马。
赵宛如便将李少怀留在了大公主府,至少,这个人她不反感。
直到三年后,帝后为她挑选夫婿,圣人钟意丁绍文,早已将其定为驸马人选。
时逢科举,李少怀因此求得恩师帮忙递了状投应试,于省试殿试连中两元,一举夺魁。
揭榜之时曾被人围观,更有富贵人家直接将她绑在马上绑回家,想要招其为婿。
也是此时,她被东京城的人熟知,画工绘其容貌售卖赚钱,画像传入各家内宅,便有宋玉之貌流传开来。
就算如此,仍旧未能改变圣人的态度,加之丁钱两家联姻,钱怀演次女嫁丁谓的四子,钱氏不愿,大闹了一场,中了状元的李少怀竟到钱府提了亲,而李少怀恩师是寇准,其立场也是站在寇准一方,如此,就更难了。
李少怀向她人提亲,母亲逼她下嫁,双重打击之下,赵宛如性情大变,才在荒废的大殿中见了李少怀,才有了她回忆前世的一幕。
无情,胜过有情,她至今都还记得。
大殿的朱门重重关上,一道墙,隔绝两人,墙内人绝望,墙外人亦心伤。
可是,她终究没能阻止根生的红豆在自己心中发芽。
皇权下,她们都太弱小!
123料多情才是无情
深秋的夜晚, 已经能感受到北方吹来的寒风刺骨了。
“叛军利用地势, 攻下象州三郡,恰逢秋收,立足柳州各郡,围剿的禁军与叛军陷入僵局,此乱本易平,但因敌军谋臣极力周旋拖延时间, 使得西南的士气高涨,反声愈渐壮大, 恐难短时间安定。”
“变成了僵局?”
“是,两军僵持着, 我军损失惨重, 除非再调京畿道的禁军,但支援也需要时间。”
“驻扎边境的军队呢?”
张庆摇头, “吐蕃一直蠢蠢欲动,表面臣服, 暗地煽动大理, 西南边境的军队,官家宁愿仗打的久一点,也不会冒险调兵。”
“能否招安?”
“这个,驸马好像有想过, 但反贼军师是卢成均,招安恐怕难,除非他倒戈。”
“让驸马小心行事, 战场上刀剑无眼。”
张庆点头,迟疑道:“姑娘为何不将信送去他们转达口述,总归是不能意尽的。”
书桌上堆起厚厚一叠报平安的信,旁边静躺着从未送出的回信,“我不给她写信,让她心心念念着,不敢忘!”
张庆撇嘴笑道:“姑娘的御夫之道,倒真让人有些羡慕驸马了。”
“我只盼她”话间,望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早些回来。”
“当了爹的人,也要沉稳一些了。”
西南的雨季早已经退离,气候不同于中原,寒潮来得极晚,即便是快入冬,仍可以着单衣,禁军的士卒里有不少北方人,极不适应这种气候,因此军中战力下降了不少。
“姑娘只让人叮嘱你,小心行事。”
李少怀将手上的伤自行包扎好,“我知道了。”
“你这伤”
她摇头,“皮肉之伤,无碍。”又显得很是无奈,“若不如此,怎能打消旁人疑虑。”
“哦对了!”李少怀递给她一个酒壶,“元贞说你是太原人,南方雨季虽过,但广南一年四季都十分潮湿,于你们而言多有不适应,这是药酒,祛湿。”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让我改变对你的看法么。”云烟撇过头冷冷道。
李少怀微颤着手将酒壶放下,“我从未想过。”
抬头道:“我知道云姑娘心中有芥蒂,我无法改变谁,我只做我该做的,你因为元贞而保护我,我也只是因为你于元贞来说同样是重要的人,你怕她难过,我更怕她伤心。”
“我只是公主的侍女。”
李少怀轻摇头,闭眼道:“你是云烟!”
睁开眼摸了摸怀中,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薄玉,眼里闪烁着火光,“都说惠宁公主冷傲,实则她比谁都重情。”
汴河的寒风从州西瓦子吹向了内城开封府,已是入夜,城门虽关门,但是宵夜不禁。
东京梦城□□有桑家瓦子、中瓦、里瓦以及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勾栏瓦舍之所以如此兴盛,是因集视觉、听觉、心情愉悦等多重享受于一处,里面处处透露着奢靡,有钱人注重享受,士人在意修身养性,便有人说世家子弟们在瓦子里流连忘返会破坏自己的前程,门规之严的族中,一般不许族中子弟来此。
但,规矩遮掩不掉天性,也挡不住好奇。
“奴打听了,今儿中瓦子的莲花棚里有皮影戏,牡丹棚还出了一场傀儡戏,姑娘可要去看?”
“驸马今日哪去了?”
“小六子说快到冬日了,吏部考核,官家似乎想启用姑爷,姑爷一大早就入了大内,此时只怕宫门已经关了,下钥也得明儿清晨。”
赵静姝瞧着窗外,天色已经暗了。
“姑娘?”
赵静姝回过神,起身道:“今夜不去看戏了。”
“可那牡丹棚里的傀儡戏很是难得。”千凝似有些失落的跟上赵静姝。
“戏台子就在哪儿,戏师要吃饭,跑不了。”赵静姝转身进了房。
“姑娘您找什么?”
“找她的衣服。”
“姑爷的衣服?”
“只有她的衣服我能穿。”
“您是要穿姑爷的男装出去么?”
“这样才不麻烦,否则,每回出去都要蒙着脑袋蒙着脸,好不自在。”
千凝站在她身后发笑,“原来姑娘是想要自在。”
她原以为宫里规矩森严,出了宫便自由了,谁知道宫外大户人家的规矩也不胜繁多,宅中内外分也和禁中一样分的清清楚楚,内外不共井、不共浴室、不共厕,士大夫女眷出门还需以巾蒙首,此巾称幂首巾,长至耳处。
不过这些对于女子限制的规矩也只是存于大户人家与仕宦之家,寻常百姓家倒是没有这么多顾及与麻烦的。
赵静姝打开一个柜子,柜中的衣服折叠齐整,竟有些不忍心弄乱。
“姑爷平常都是自己收拾的。”千凝连忙又道:“姑爷的东西从不让下人碰。”
最后赵静姝还是下了手,一阵倒腾,拿着衣服一件件在铜镜前比对着,“我要穿这个肯定比她好看!”
“那是,我们家姑娘天生丽质。”
赵静姝放下手中的衣服,“上回在国子监”
千凝知道公主是想起了往事,连忙说道:“折二都死了,姑娘何必在意那种人。”
又看着赵静姝盯着衣服的眼神,反应道:“姑娘可是想起了姑爷当日为您挡了一刀吗?”
“其实我还是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或许,姑爷那时候就喜欢上姑娘了呢。”
“可我…”赵静姝语塞。
“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你又说大内也存在这样的的事。”起初赵静姝只是为了脱离宫中,又不愿意嫁人,才拉了丁绍德做垫背,想来都是女子,即使成了婚也不会如何。
想的也极为单纯,各取所需。
千凝没有听懂赵静姝话里真正的含义,用着自己的理解回道:“既然存在,那肯定是对的,否则,它又怎能存在呢?”
千凝这含糊的解答,瞬间解开了赵静姝心中堵塞,“是啊,我真笨。”
出宫一年多了,日子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时候千凝还会替自家姑爷叫苦,明明婚事是姑娘硬求来的,最后背锅的却是三驸马,“可怜姑爷在外常常被人误会,回了家还要被您冷落。”
赵静姝将一件绿色的交领长袍换上,“谁冷落她了?那谁,丰乐楼那谁,隔三差五就过来。”
“可阿凝记得顾姑娘上次来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哎呀,我不管!”她将头上的发饰耳饰毫不珍惜的拔下,坐于铜镜前,“快些,不然酒楼都要关门了。”
千凝捂嘴笑着,“关不了,开封府东西南北各市都不禁宵夜呢。”
南方的战火未消,东京的闹市依旧,丰乐楼内的繁华也不曾落幕,前厅搭建的戏台,每日都有演奏。
衣着较少的美丽女子甩着双袖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宛若一只娇柔的蝴蝶,伴奏的后行中,少女哼着悠扬婉转的小曲,曲目悦耳,也悦人。
“樊楼我去过,没有想到丰乐楼竟比樊楼还要大!”她只是惊,映入眼帘的奢华,宫中若非盛大喜事,平常之时,除了规矩,其他的与寻常百姓家差不了多少,前省论君臣,到了后省便只有父子,显然此处更为奢靡。
“哟,这位郎君好生俊俏。”赵静姝刚跨进大门,就有一个绑着头巾的厮儿出来笑眯眯的招呼,“郎君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儿?”
千凝下意识的就护在了主子身前,“离我家姑,郎君远些,不得靠近一步之内。”
厮儿看着这架势,想必是哪位大官家里的郎君,于是态度更加恭谨,退后一步,“是是是,小的冒犯了,不知郎君”
“我要找顾氏!”赵静姝摸着两撇小胡子。
厮儿看着赵静姝顶多不过十几岁的样子,眯眼道:“郎君好眼光,可是今日三娘已经有约了,咱们楼中也有楼中的规矩。”
“又是规矩。”赵静姝挑起眉头,“什么破规矩,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我今日就要”
千凝扯着赵静姝的衣角,“郎君~”
抵在耳畔道:“丰乐楼背后是楚王府,您的亲伯父,还是别闹大为好。”
“你怎么知道?”
“姑爷曾与我说过,大概是怕您任性”
“哦~”赵静姝转过身,“原来你早就和她串通一气了。”
“没有没有,阿凝冤枉!”
厮儿看着主仆两,愣了神,轻声问道:“郎君可还”
“要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挑个赏舞最好的房间。”
“好嘞,郎君请随我来。”
赵静姝跟着厮儿上了二楼,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又问道:“我何时能见得到顾氏?”
厮儿赔着笑脸,“郎君您有所不知,三娘见客有规矩的,名字要好听,样貌还要能入她的眼,又或者是东京城里叫的上名号的人。”
“豁,官家选秀呢!”
“差不多。”
“可她又不姓赵。”
厮儿愣住,回过头,“莫非郎君您姓赵?”
“我是姓赵,可不是大内那个赵。”
厮儿松下一口气,“雅间到了,这是二楼,出到栏杆旁边可将戏台一览无余。”
“一会儿酒就给您送上来,还有弹曲的姑娘。”
赵静姝走到雅间珠帘外的长廊上,“中间那个房间?”
厮儿随着望过去,“哦,那是三娘特意给一个贵客留的专席,不过那个贵客自成婚后已经有一年之久没有没有去过那个房间了。”
“丰乐楼的人都以为那位贵客会三媒六聘来迎娶姑娘,结果”厮儿叹一口,“小的先下准备了,若郎君有需要,拉一下这个铜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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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缮好的阁楼还充斥着淡淡的梨木香味。
“今日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丁绍德抱着眉霜,摸了摸它的长毛,眉霜似乎十分喜欢她的样子,倦在她怀中蹭着脑袋,“今日官家召见了我,似有试探之意,许是我没能合官家的意,被训斥了,之后去了吏部,哎,大内尽是烦心事。”以前烦心时她总爱来这里,成婚后得以从丁宅搬出,烦心事少了,她来的次数便也少了。
汴河的冷风吹过门楣下的珠帘,顾氏替她斟了一杯酒,“快入冬,四郎的生辰也快要到了。”
“年年如此,已没有什么好过的了。”又问道:“南方战事如何?”
“雨季刚过,此失天时,叛军世居西南,夺城占山,此失地利,将帅意见不一,此失人和,所以西南接连战败。”
“官家派曹为帅,本就是错误之举。”
“世人言曹喜谈善辩,为人慷慨。”
“他的慷慨,是建立在贪图之上,以博取好名声,官家只看结果,却不知前线隐瞒军情。”
“即便官家知道,可曹是圣人的人。”
丁绍德陷入沉默。
“你把那批人调去广南吧,我怕丁绍文会借此起杀心。”
顾氏一愣,“那些人都是”
“算了,战场上,未必有用。”
顾氏低声下来,垂眸道:“你这般,都只是为了不让三公主伤心,可她,丝毫不曾动心。”
丁绍德饮下一杯酒,“公主怎么想我不要紧,我不愿看她伤心,大婚当日,我看着她眼里满是伤痕。”
“三娘,大堂有人喝醉了酒闹事,点名道姓要您出去陪她。”楼梯口上来一个伙计。
“谁?”
“那人说他姓赵,叫赵容。”
“赵容?”顾氏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生没有听过。
丁绍德将猫放下站起,疾走上前捧着伙计的臂膀,“是否和我差不多高?”
伙计回想着连忙点头。
“元容!”丁绍德一把甩开伙计,朝楼下奔去。
“四郎?”
丁绍德飞奔下楼,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起来。
“这不是丁家的四郎吗,现在的三驸马吗?”
“是啊,好久没有看见咱们这位驸马爷了。”
“估计又是来找顾氏的吧。”
丰乐楼之大,足足跑了好一会儿她才到大堂,扶墙粗喘气,四处张望。
赵静姝已经从二楼下到了戏台上,夺了戏台上女子的剑,吓得宾客四处逃窜。
“快将你们家的头魁叫出来!”
千凝在一旁搀扶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砍伤自己,“你们这里的酒怎么这般烈,还不快去将顾氏寻来,我家郎君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就是砸了你们这个楼,你们也担不起!”
伙计听着,害怕的发抖,委屈道:“是郎君说要最好的酒,丰乐楼一向以酒出名郎君酒量不好,自然要醉的,但是三娘今日有贵客,实在抽不开身。”
“贵客?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阿容!”丁绍德从转梯内走出,果然看见了醉酒的赵静姝。
于是走近道:“怎么醉成这样?”
“姑爷?”千凝惊讶的看着自家姑爷。
赵静姝眼前一片朦胧,迷迷糊糊的看着半天,发现眼前人有点熟悉,用剑指着道:“你是谁”又含糊道:“你怎么在这儿…”
丁绍德怕她误伤自己,焦急道:“我是四郎啊,阿容,你看看我!”
“四郎”赵静姝只觉得脑袋很沉,身上也没有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丁绍德顺势接住,发现她的身子滚烫的很,“怎喝这么烈的酒?”
千凝嘟嚷着嘴,“我们又不常来这里,怎知道那眉寿酒这么烈。”
“姑娘会来这里全怪你,若此事被贵妃娘子与官家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丁绍德滚动着喉咙,将赵静姝拦腰抱起,“回家。”
“四郎。”顾氏叫住她。
“抱歉,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丁绍德带着一行人从丰乐楼离去,不曾回头。
顾氏驱身一颤,眸中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失落道:“大婚当日,你只看到了她眼里的伤心,却未看到身后之人的失神。”
“多情便是无情,无情往往最有情。”
“我早说过,她非你良人,你又何必,这样伤害自己。”
顾氏回头,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个出尘的女子。
124惊魂一场原是梦
丰乐楼的门前, 栀子灯照耀, 楼下闲人目光云集,她将人抱上马车,脱了自己的外袍,轻轻放下。
半躺着的人闭眼无声,脑袋埋入袍子上的毛绒内,如同睡死过去。
丁绍德随之坐下, 看了她许久,闷声道:“公主, 可闹够了?”
赵静姝这才缓缓睁开眼,将头撇过去, 鼓着腮帮子。
“公主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万一身份暴露,可知日后东京那些人会怎么传你?”
赵静姝回过头, “若不是伙计说今夜顾氏见的贵客就是昔日的丁衙内,我岂能知道你会在此, 又来找顾氏了, 我又怎会”声音渐小,直至无声,直至视线偏向窗外不再去看她。
“可是公主如此做,损的是自己的清誉, 官家与贵妃若知道了,定少不了责罚,我来此, 不过是为了询问西南战事,公主又何必如此。”
她坐起与之对视,抓着丁绍德的衣襟,将她整个人从座上拽下,狠狠的逼到了角边,“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但是你,你是我的驸马,是我的人,我不许你找她,就是不许。”
颤动的心跟随着呼吸的凝固,丁绍德楞楞的看着眼前人,相隔不到一尺,透彻的眸子里有怒火,很是少见。
拽了许久,直到看见手腕抵着的脖颈处生了红,赵静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眸子一转,松了手,也从她身上离开坐回座上。
丁绍德理了理衣襟,抬头看道:“公主不喜,往后我不来便是。”
赵静姝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车窗外,开封府的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灯火辉映,“西南的事你也不要管了。”
“西南如今有难,公主可放得下心?”
“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赵静姝气的回头直勾勾的看着她。
“我”
“师兄的事情自有阿姐帮忙,若阿姐都没有法子,那还有谁有呢,你本不喜斗争,就不要卷入其中了。”
“我心”
“我不需要你的心甘情愿。”
战火一直延续到十二月入冬,由于指挥不当,朝廷的军队接连吃了几次败仗,士气一再低落。
接连吃亏,又害怕朝廷问罪,曹利用只好拉下老脸向张煦及巡检使曹克明请教。
“我们虽未胜,但也未败,叛军困宜柳二州九郡,寸步难行,已是强弩之末,我们有江南为后盾,粮草不绝”
“但是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西南之乱久久未平已是惹怒官家,再拖延下去,朝廷恐怕就要降罪下来了。”
“叛军死守城池,这样周旋下去也不是办法。”
“看来得要用些强硬的办法了。”曹利用看着沙盘里的城池。
“元帅可是想到了□□?”
太.祖开宝三年,兵部令史冯继升进火箭法,至咸平三年,神卫队长唐福向宋朝廷献出自己所制作的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火器。
咸平五年,冀州团练使石普也制成火箭、火球等火器,并献朝廷,在阅兵之时做了表演。
“□□杀伤力太大,至今还未使用过,况且叛军也是汉人。”
“□□的威力足以毁灭城池,炸开土地,使之寸草不生,这样会不会”
“妇人之仁,若继续拖延,不但不能取胜,还会不断添加伤亡,况且吐蕃已经联合西南各国蠢蠢欲动了。”
“若元帅一开始能够听从张将军的建议,此刻我们或许早已降服了卢成均班师回朝。”
“你住口!”曹利用大怒道:“卢成均死不足惜,就算我放过他,他当年阻扰官家为储君,便是官家也能容他!”
————————
东京城,大内,坤宁殿。
十二月上旬,中原降初雪,东京城外,大雪覆盖千余里,来时路已是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尽头。
坤宁殿的暖房中开了一小扇窗户,院里那颗探出墙的红梅开得比往年要盛,寒风呼啸,时不时卷进房中窥视,不经意间将盆中的炭火吹起了灰尘,案桌上的铜镜染上一层薄雾。
“哎,怎的开窗了。”刘娥从前省回来,见着女儿开着窗户又在窗前魂不守舍,焦急的心疼道。
“窗子闭着,屋里闷得慌。”
“昨夜下了雪,正是冷的时候,外边的风又大,你现下是最要紧的时候,忍着性子,再过几月,卸了包袱就轻松了。”她将窗子关上,扶着赵宛如转身坐回。
“今日可有什么不适么?”
赵宛如轻摇头,“不适倒是没有,只是她在我肚子里时常乱动。”
“手脚长全了乱动是正常,日后呀,肯定是个活泼好动的娃娃。”
听到此,赵宛如不由的笑了,“只要不像她爹爹那般闷葫芦就好了。”
“都说女儿像爹,息子像娘,你的性子加上他的性子,这孩子今后无论是男是女,应当都是极守规矩不用人操心的。”说到此,刘娥长叹一口气,看着发白的窗子,“这仗也打了快有小半年,怎还未平息。”
“我听他们说,前几日的冬至大朝会上,西南的好几个国家都托辞未来,就因为南方之事。”
“谁将大朝会上的事情告诉的你?”
“母亲只需要回答我,我虽在府中养胎不曾出来,可我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人敢瞒我。”
“原本今年冬至的大朝会是要推掉的,但去年未曾举行过,以为南方之乱在冬至之前能够平息,可谁知道这仗一打就是半年!”
“母亲,您让她回来吧。”
“他是奉旨出征,你爹爹在朝堂上开了金口,若此时召回,天下人如何看你爹爹,如何看你,又如何看他呢?”
“我近日心里总是闷得慌,每到入夜就开始不安。”
刘娥很是无奈,语重心长道:“军中老将诸多,还有绍文在,他既是扶摇子的徒孙,你也应该信他才是。”
就是有丁绍文在,她才不放心,反而疑心,“丁绍文,他若想害驸马怎么办,说不定这战事的拖延都是他策划的!”
前来加炭火的秋画在听得姑娘在圣人跟前如此言语时,登时心中吓了一大跳。
刘娥只是轻挑着眉头,“你呀,就是想太多了,好了,年关将近,后宫中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你好生歇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母亲!”
刘娥轻摇着头,负手出了暖房,于长廊前瞧了一眼刚刚请完平安脉的张则茂。
张则茂拱手躬身道:“公主在妊娠,疑心重,有时候说些失常的话也奇怪,圣人无需担心。”
刘娥未曾生过子嗣,没有体会过孕育的辛苦,但曾见过宫中嫔妃生产,生死难关,“好生伺候着,出了丁点差池,唯你试问。”
张则茂咽了咽干喉,“是。”
直到圣人走后,秋画才将炭盆盖好,起身走到赵宛如身旁,“姑娘今日晚膳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吃。”圣人走后,赵宛如似乎有些失神。
秋画扭着眉头,“就算姑娘不想吃,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呀。”
看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她抬起头对秋画道:“那你去让厨房备一些平常的就好了,曾听驸马说过,滋补过重也是不好。”
秋画皱着眉头应下,“好嘞,”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道:“姑娘,口味是要偏甜还是偏酸?”
“甜吧。”
“喏。”
秋画出了暖房后连着摇了几下头。
“唉声叹气的,怎么了嘛?”小柔见秋画从房里出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姑娘说话总是离不开姑爷,每三句就要提一遍姑爷。”
“哎,姑爷都去了南方半年了,去年去了河西半年,差点没回来,府上的梅花开了都没人看,害得姑娘整日睹物思人。”小柔说着说着心中一惊,“哎呀,你说会不会这次姑爷又…”
“呸呸呸,你这个乌鸦嘴,姑爷可是天上的神人,被贬下凡的谪仙,有天爷的眷顾,怎会轻易出事。”
“我这不是担心吗,姑娘与姑爷似能心意相通,上回姑娘也是这样的状态。”
“好了,你别说了,你再这样说下去,我都要害怕了。别假的都被你说成了真的,姑娘现在身怀六甲,听不得这样的话,你呀,还是少说些话。”
“这个我自然晓得,不会在姑娘跟前提起的。”
“记得嘱咐张庆,禀报消息的时候斟酌下。”
“嘱咐张庆?”小柔极力摇着头,“怕是没用,咱们几个与张庆的心思,姑娘知道的透透的,瞒着还不如坦白呢。”
“总归还是机灵点的好,否则等云烟回来,咱们就做好准备被训吧。”
小柔一想到云烟那张冷若冰霜的苦瓜脸,立马变了脸色,“那算了,我可不想。”
“阿柔?”
熟悉的声音,让阿柔抖了一下身子,连忙回头紧张道:“姑娘怎么出来了,这外头风雪还没有停呢。”
秋画福退离去准备晚膳,小柔快步进了房,拿了一件厚披风与汤婆子出来,披风披上,汤婆子给上,如此她还是不放心的想要劝她回屋,“过了这几日就好了,如今北风太凶了,姑娘还是回房吧。”
“这个月不曾听到前线的消息,张庆也没有带回消息。”赵宛如担忧的抬望着天空。
院子坐北朝南,院子是白的,屋顶也是,连天空都是。
小柔看着自家姑娘,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安抚的话说多了,就失真了,言语,终究无法代替实际的触感。
大雪一直下,即使漫天黑夜大地仍呈现着一片白芒,冰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傲骨的梅枝也因承受不起它的重量而弯下了腰,一阵寒风刮来,梅枝上的雪滑落至墙瓦上,顺着倾斜的墙瓦落下。
西南虽还未下雪,但也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冷,而这寒冷中又带着潮湿,不适又多了几分。
“冲!”
“杀!”
——哐—— ——叮——
——乒—— ——乓——
刀剑乱舞,将士们浴血奋战,厮杀声充满着山谷。
——碰!——
突然,山的另外一头,黑暗中惊现了一道冲天的亮光,伴随着这亮光,地动山摇,高耸的山在顷刻间崩塌。
随之而来的是惊魂的惨叫声,最后都被泥石所淹没。
原来掌握了□□的不止是朝廷的中央禁军,而西南叛军手中也有□□。
一座山头被炸毁,山间的落石将山谷里的士兵掩埋,阻绝了山腰的出路,叛军切断宋军右翼将其围住。
本该相互支援的左翼,却迟迟未来援救,被围的右翼孤立无援。
“你快走!”山体还在持续动摇,叛军的马蹄声已经逼近,李少怀大惊道:“以你的功力是可以逃走的,还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知道,即便再强的人,也做不了万人敌,与其都被抓,倒不如活一个出去。
“能够”
“别做梦了,此天这般冷,我身下这些泥与山石早已被冻住,”李少怀的唇色发紫,“即便我能施展内力,也不能在短时间内破开。”嘴角溢出的血被冻凝。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少怀怒吼着推了她一把,“走!”
女子紧握着手中带血的剑,咬牙道:“等我,我去找张将军搬救兵!”
眼里带血,回头道:“你不能有事,姑娘怀了你的孩子!”
午夜惊魂,一朝梦醒,屋子里头温暖至极,而枕边却始终是空,不知何时起,她发现自己掌心之中是冷汗,眼角的泪水已经干凝。
原来,只是噩梦一场!
125马革裹尸人未还
梳妆台上的铜镜不知为何突然倒塌发出声响, 梦中人惊觉而醒。
隔着幔帐, 眼前还是漆黑一片,只有几扇窗户透着些许雪地里的白,不过此时看上去尤为黯淡。
不安涌遍全身,恐惧腐蚀内心,“阿柔!”今夜屋外不知何人值守,她只是下意识的叫了出来。
寝房外的人闻声, 轻推门而入,淡淡烛光照进房中, 见主子似乎惊魂不定,匆匆吹然火折子点了灯。
屋子里瞬间亮堂, 先是扶起了梳妆台上的铜镜, “姑娘,您是又做噩梦了么?”最近数月都是秋画与小柔轮番值守, 交予旁人她们不放心。
掀开幔帐又见姑娘额头上冒了冷汗,小柔便越发的紧张害怕, 怪胎六月, 此是最要紧之际,作为公主自幼的贴身内侍,阿柔生怕主子有什么闪失,忙的俯下身摸了一下额头, 倒是没有异常,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可要叫张太医入宫来?”
赵宛如只是摇着头, 眼里的恍惚不曾消失。
“如今已是月中了,年关将近,用不用告诉圣人,换一个僻静的地方静养?”
赵宛如依旧摇头,“现在是几时了?”
“才到寅时。”
“寅时,宫门快要下钥了。”
“姑娘可是想出宫了?”
“我做了一个梦,驸马被反贼抓了,然后”想着想着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似乎怎么也想也想不起来了。
“呸呸呸!”小柔吩咐着宫人打来热水,拧干帕子,替赵宛如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梦里都是反的,说不定此时姑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
“若是如此,应有消息传回东京才是。”
————————
西南,柳州,十二月上旬。
南平王军帐中,陈进召集部将商讨反击。
“依我看,宋廷的走狗也不过如此,都是些匹夫,有勇无谋,这江山迟早要易主,咱们不如硬杀过去,夺了江南,便可坐拥半壁江山,平分天下。”
“数次交战,咱们虽未败,可也并未取胜,我们如今困于此寸步难行,吐蕃那边可是在坐山观虎斗。”
“那依军师之言,该如何?”
“我听说,今年宋皇还如期举行了大朝会,为的就是安抚边境诸国,说明如今南方的战争还没能引起他的痛楚啊。”
“广南离中原两千里远,就算是急递传消息都需要四日,他大概是不知道自己的天下已经岌岌可危了吧!”
“咱们要把这颗钉子,再扎深一点。”
“军师所言?”
卢成均拍了拍手掌,帐外几个军卒抬来一个巨大的箱子,箱子里装着几个圆滚滚的求,求外面吊着一根几丈长的绳子。
“□□?”
“此是咸平年唐福所制的火蒺藜。”
“可此物不是只能边境守备军与京畿的禁军所备吗?”
“在东京混迹,又在枢密院任职多年,这点人脉,臣还是有的。”
陈进大笑,“孤得军师,如鱼得水,幸哉。”
“此次咱们交战,需抓一个人。”
“曹利用?”
卢成均摇头,“抓他无用,咱们要抓的是此次随军出征的驸马李若君。”
“哦,那日战场上军师夸赞的年轻人?”陈进有些迟疑,“可孤看着他,觉得瘦弱不堪,中看不中用,抓他又有何用?”
卢成均摇头,“王上有所不知,当今天子宠信后宫,凡政事遇困惑必与圣人商讨,遂后宫干涉朝政,如今朝廷已是分作了几派,惠宁公主为当今天子与圣人最为宠爱的女儿,如果我们抓了她的驸马,以公主的心性,又该如何呢?”
“传言说宋皇的长女冷傲,其杀伐果断像极了太宗皇帝,呵呵,宋太宗当年可是斧声烛影,弑兄篡位,好狠的人啊!”
“我们抓了李若君,便可要挟让禁军后退,我们趁机拿下广南全部之地。”
陈进沉思了一会儿,“宋皇虽疼爱女儿,但孤不认为他会了女儿而舍弃江山。”
卢成均笑了笑,“若是如此,必然会造成两宫失和,届时东京必然内乱,父女隔阂,朝堂上必然掀起斗争。”
陈进大惊,旋即兴奋问道:“可要如何才能捉住李若君?”
“这个王上不必担心。”卢成均勾起嘴角笑了笑,“毕竟,希望他出事的人,不单单只有咱们。”
五更天,大内钟鼓楼上的鼓声敲响,鼓声沿着城墙传遍,持牌人快着脚步行走在宫廊,守城军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上钥匙,几声唱和,城门开启,早就等候在各个城门口的朝官们入宫准备去前朝参加朝议。
张则茂把完脉后开了一张安胎的方子。
“她这是怎的了?”
“殿下是忧思过重,晚上又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才会如此,不过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刘娥虚惊了一场。
安神药没起到作用,不过见圣人没有责怪之意,张则茂实话道:“但若长此以往下去,对胎儿以及公主都是极不好的,这段时间是最应当放松的。”
“这个吾也知道,也曾劝她你先下去吧,若无其他情况,每隔三日来请一次脉。”
张则茂躬身,“是。”
刘娥又问道一旁的雷允恭,“朝议可散了?”
“散了。”
“官家此时在何处?”
“朝议散后官家召见了丞相,此时应该在文德殿处理政务,圣人可是要去见官家吗?”
“惠宁如此下去怕是不妥,去见官家,将驸马召回来吧。”
“可若这样的话,不就白忙活了一场吗?”
“功勋也好,名声也罢,总没有人的安危重要。”
刘娥才出垂拱殿,就在去文德殿的途中遇到了赶路的张庆,张庆途径圣人,慢下脚步行了礼又匆匆走了。
“张翊卫这是?”雷允恭看着张庆风尘仆仆的背影。
“张庆此番急切,想必是前省出了什么事。”
雷允恭大惊道:“那要不要去将张庆拦截下?”
雷允恭的意图她明白,但赵宛如是她的女儿,女儿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心里最是清楚,于是摇头道:“越是隐瞒,她越是会察觉,倒时候后果就真的未知了。”
“快些赶去!”刘娥催促着抬轿的内侍。
“喏。”
文德殿内的炭火黑了都无人敢进来替换。
殿内的温度慢慢降下,里面的人也不觉得冷,都惆怅着一张脸。
“驸马怎会被抓?”
“啊?”
“据悉,是叛军用了□□,阻绝了两翼互相支援的路,将驸马所率领的禁军团团围住,好像是…专门冲着驸马去的!”
“这些反贼,是什么来历,竟”赵恒吓得愣坐在了椅子上,突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反贼的军师是,卢成均!”
“卢成均…此人是谁?”时隔多年,赵恒似乎有些印象,但是已经记不得了。
“曾为枢密院副使,太.祖年间的进士,是资历很老的老臣了,太宗朝时因为反对立陛下为储君,被先帝贬至边境。”
“卢成均熟悉枢密院事务,在东京多年,人脉亦广。”
“那现在如何是好?”反他的人,竟是大宋的臣子。
“两广之地数十州,若荆南尽失,则江南险矣,他们要的,是陛下的半壁江山。”
或许远不止,“取江南则取天下,这分明就是想取而代之,陛下,绝不能答应退守。”
“驸马固然重要,但远不及祖宗基业、陛下的江山、天下的百姓重要。”
“曹利用上疏,反贼已是轻弩之末才会采取此法,贼人分宜州与柳州两地驻扎,宜州乃是他们站稳脚跟的老巢,若舍柳州,发兵全力进攻宜州,则可夺回宜州将反贼彻底逼入绝境,到时候自会不战而降。”
“只是驸马在柳州,若舍弃柳州攻宜州,恐会惹怒他们,驸马也就危险了”
“死一人,而安天下!”丁谓义正言辞道:“大宋的疆土,是太.祖太宗幸幸苦苦打下的,祖宗基业绝不能放。”
“如何能拿驸马与大宋的百姓相比,陛下若是怕公主殿下不满,臣可以与之辩解,公主是您的女儿,是您的血肉,也是大宋的公主,应当明白事理才是。”大学士王钦若附和丁谓振声道。
赵恒看着年迈的丞相,而王旦只是低着头,似乎没有话要说,陈尧叟本有话要说的也被王旦拉住了。
在议论之时,王旦就拉了陈尧叟的衣角,小声提醒道:“此事无解,哪边都不好说。”
若论私,他定然偏袒惠宁公主,可是现在拿的是皇帝的江山,大宋的百姓,他便也不敢偏袒了。
陈尧叟咬着牙,甩下手,“哎!”
“此事朕还需”
“陛下,您才是天子!”
大臣的话深深刺入皇帝内心,他颤着道:“罢了,准曹利用所奏。”
驿站传急递,日行四百里,开封至广南两千余里,驿卒领朱漆金字牌,日行五百里,四日后抵达前线。
命令下达后,张庆在坤宁殿外急得团团转,思考着要不要将实情告知,在心中反复琢磨着如何委婉转述,他在外省游走官场游刃有余,可偏偏到了公主这儿就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张翊卫怎么在殿外打转,姑娘先前还提到你,说你怎么好几日没有出现了。”
张庆紧锁着眉,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捶着自己无处安放的手。
昨夜一场大雪,将坤宁殿老梅树的枝干给压断了,厚厚的一层雪地上静躺着枯木断枝,白色的雪,红色的梅,凌乱不堪。
没有她的吩咐,宫人们不敢乱动这颗梅树。
“姑娘,张庆回来了。”
“快让他过来。”
“是。”
张庆迈着急促的步子,紧紧捏着手,“姑娘。”
“西南出了什么事吗?我见前省有动静,但是后省似乎很是安逸,又有点反常。”
张庆的脸色不好,神态也有些慌张,她皱眉道:“怎么?”
见他支支吾吾不肯言语,旋即冷下脸,呵斥道:“说!”
张庆当即吓的双膝跪下,颤道:“大军攻柳州,分三路,驸马率左翼被围,反贼手中有□□,左翼全军覆没,驸马被擒!”
“右翼支援时已经迟了,军中的消息与一信物一同传回”他颤巍着将一快染血的玉拿出,“派去保护的人,只活了三个下来。”
身心具颤,含泪的眸子盯着手中的玉,于她而言,此物,再熟悉不过了,原本晶莹剔透,一摸便生暖,如今却是血迹斑斑,冰冷刺骨,泪水堵在眼眶中,哽咽道:“这玉是从何而来?”
“军中传,是刺史丁绍文赶去救援的时候在血泊中捡的,因觉像宫中之物,便派人送回确认。”
“军中还传,驸马已经遇害!”张庆闭眼磕下头。
出征前一刻还道:“玉在,人在!”
如今带血的玉归,却不是人带其归,马革裹尸,看似□□无缝。
“军中将士皆亲眼所见,连云烟传回的消息都是…”张庆抬头,大惊,“姑娘?”
“姑娘!”
以为是梦一场,直到醒来后才发现,原来,这梦是真的。
126人间自是有情痴
文德殿前的积雪刚刚清扫完, 剩下的雪化之后地上一片湿漉。
赵宛如跪在殿前阶梯口, 守门的几个内侍将头低得低低的,面对殿内的人无动于衷不免觉得心凉,随行的宫人内侍不敢言语也只得陪着跪下。
寒风凛冽,呼啸在禁中上空。
小柔知道劝是没有用了,如今除了心疼,她能做的也就是陪着主子跪在殿前。
“为什么要舍弃柳州攻打宜州?”
“驸马在柳州啊!”
“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从殿外传来, 赵恒坐在书桌前,拉沉着一张不悦的脸。
周怀政出去瞧了一眼, 回来心疼的劝道:“圣上,父女连心啊, 何况公主殿下如今还怀有身孕, 这样跪下去,迟早”他不敢再言下去, 心疼的哀叹着,试图让这个君父软下心来。
“陛下!”
“爹爹!”
“您舍弃了驸马, 与舍弃我有什么区别!”
殿外的声音越来越小, 每一声都牵动着帝王的慈爱之心,看着手中的折子,心中复杂。
西南的那封折子让他狠下了心,“哼, 她要是我的女儿,便该懂得什么才是对的,这天下, 两难的东西太多了,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我的子民于不顾。”
“可公主她”
“跪就让她跪吧,知道疼了才会学乖!”赵恒转过身,面对着墙负手而站。
文德殿外,大臣们怕殃及自己纷纷绕而行之,刘娥闻讯赶来,看着女儿这般,心疼的紧,“你这又是何苦啊?”
刘娥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独自走近赵宛如弓腰想要扶她起来,可奈何拗不过她的倔强,见她分毫不肯动,挑眉道:“你素来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这天下大事,总不能因他一人而变,你这是疯魔了吗,为了他?”
赵宛如仍旧跪立不动。
“你若真是为了他好,便安安心心的在宫中等候,将孩子生下来,留了子嗣,这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赵宛如抬起头,哭红着眼,愤愤道:“若是没有她,我要这个孩子的意义何在?”
真是疯魔了,“他不光是你父亲,他还是大宋的皇帝!”
赵宛如僵着的身子一颤,突然失声冷笑,伸了冰冷的手,明白她意思的小柔跪走上前将她扶起。
她越发的笑着,笑的可怕,“是,他是大宋的皇帝!”
跪疼了的双腿仍吃力的走动着,寒风一遍遍打在她泛白的脸上,血丝与泪布满眼眶,她狠狠的冷颤道:“但驸马,是我的夫!”
“你”望着女儿憔悴的背影,刘娥紧着心,欲入殿劝说。
“圣人,公主殿下如此,恐做傻事,用不用差人封锁宫门?”
“从小到大,吾都拦不住她,你如何拦她?”刘娥侧头怒道。
触了圣人眉头的雷允恭跪下发抖道:“小底该死!”
移清殿内四季如常,不冷也不热,幽幽的烛火撑亮殿堂,玉清,上清,太清,三清其一的元始天尊:顶负圆光,身披七十二色,左手虚拈,右手虚捧,象征,天地未形,混沌未开,万物未生的无极状态和混沌之时。
以阳生阴降、昼短夜长的冬至日为元始天尊的圣诞,冬至才过不久,正是一年风雪最盛之时。
“宸妃娘子,前省出事了。”
李舒手中的念珠突然散开,八十一颗珠子撒了一地。
—哒—哒哒—哒— 念珠落地反复弹起。
“天尊。”李舒合上双手,“灾人者,人必反灾之。”
“师尊也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可师弟一心向善,终是走错了道。”
一辆檐角悬挂白玉龙纹环的马车出了南熏门,马车后面紧跟着数十人,守城的将领不敢阻拦,放行之后见马车已经远离。
“来人!”守城官急忙换来人将入宫的鱼袋取下交付,“速去将惠宁公主出城的消息传给官家。”
朱漆金字牌的诏令已出,君无戏言,这次赵恒已是铁了心,即使刘娥苦口劝说也未能让他动心丝毫。
“启奏陛下,惠宁公主率府上随从往城南方向出城了。”
雍容华贵的妇人躯身一颤,“你看看,你这是要你女儿的命啊!”
刘娥走到士卒身前,“她何时走的?”
士卒低着头,不敢看圣驾,回禀道:“一个时辰前。”
刘娥有些懊恼,与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争论了一个时辰未果,还耽误了南门的消息奏上。
“她这是要成心气死朕!”赵恒将手中的笔一扔,起身出了殿,“让她去,谁都不要管。”
“朕就不该纵容她!”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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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出城之后张庆骑马掉头,吩咐身后几人道:“找几个有名的大夫再雇车往这条路上来,还有,各类药品,与大夫说是产妇,但不得提及是公主,他自会明白,事关公主的安危,不得含糊半点!”
“喏!”
张庆身负要职,私自出宫是重罪,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公主的性子他一直都知道,如今只祈祷着路途中不要出事才好。
城南郊外,一匹黑色的快马赶上马车,骏马极速纵身一跃在路中间停了下来,刚刚好挡在了马车的去路,车夫知道车内的情况,不敢拉绳急停,见有些距离,轻轻拉了拉缰绳,马车便慢了下来。
马车内,秋画与阿柔小心翼翼的扶着赵宛如,忽感觉马车慢了下来,小柔爬出车厢。
“孙管事?”见马上的人正是府上的管事。
“姑娘,是孙管事!”
孙常下了马,双膝跪在马车前,颤声道:“臣曾答应过阿郎,要好好照看大娘子,如今阿郎生死未卜,战场瞬息万变,大娘子此去亦不能改变什么,还请大娘子顾及自己,顾及腹中孩儿,否则阿郎”
阿柔将车帘掀开,车内的女子冷若冰霜,“我不去救她,这天下就没人能救她了!”
“即使我不知道结果,但要我坐以待毙,我做不到。”
“可是于阿郎来说,大娘子比阿郎的命比天下任何都重要,阿郎所希望的,只是大娘子安好。”
“那她为什么不说我希望的,也只是她安好呢?”冷漠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罢了,这事,也非她能预料的。”
“官家是以为我始终是个女子,以为这世间的爱,不会比命更重要,以为我不敢,若我不去,他就不会改变主意!”
“您…逼的是自己的父亲!”张庆骑在马上,低沉着头。
孙常软塌下身子,旋即重重叩头,“十三,会打点好家中庄园,等候主子们归家!”
马车绕开孙常,继续向南行驶,张庆紧跟随在车侧,“江南西路,荆湖南路,广西东路各州的团练使已经通知,但是咱们的人只在江南,其它几路的人未必敢私自调兵出来,而且诸州团练都是厢军,战力不高。”
“那就等!”
等皇帝改变主意!
张庆侧头看向车窗,窗内的人影若隐若现,“喏。”
整整一日,大内都无人敢提及大公主与驸马之事,赵恒呆在自己的寝宫也闷了一整日未出来,直到入夜时宫人入内更换炉中火炭。
“不要!”惨绝人寰之声。
一场噩梦将他吓醒,赵恒摸了摸自己发凉的额头,深皱眉头道:“几时了?”
宫人听见皇帝的声音,便点亮灯火,“回陛下,酉时三刻。”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赵恒掀开身上的绒袍,低头疑道:“圣人是否来过?”
“圣人先前来了,见陛下睡着了便没有打扰。”
他捏着手中的袍子,老皱的手背上青筋很是明显,“周怀政!”
“奴在呢,官家。”
“下钥,召枢密院的人前来见我。”
周怀政反应了一会儿,旋即应道:“喏。”
十二月下旬,逼近年关,曹利用率军攻打宜州,朝廷再次下诏,命夔州路以及成都府路诸州刺史调兵同时进攻柳州,并令利州路,秦凤路陈兵边境随时支援。
朝廷发布告令,献城者不降罪,降者不杀,与此同时又下密诏,务必保全驸马。
宜州战火冲天,城池被毁,鲜血汇流成河,与东京城的八街九陌,车马如龙的繁华便是地狱与仙境。
历经澶渊之战,签订澶渊耻辱的之盟,又加诸郡暴动起义接连不断,赵恒一连数月都被噩梦缠身。
“爹爹为何不救我,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吗?”
“不要元贞,别管爹爹心狠,爹爹也是迫不得已不!”
“陛下为何舍弃臣,陛下不是最敬重道家吗,陛下曾经也是看重臣的吧,因为臣是扶摇子的徒孙,可陛下最爱的还是江山。”披头散发的人突然将头抬起,七窍流血乃至面目全非将他吓得瘫软在地。
“不不是的!”他想跑,拼了命的跑,可是脚下却不听使唤,丝毫不能动弹。
“陛下自诩仁君,可如今所做呢?”
鲜血淋漓的人逼近,他恐慌的大叫,挣扎,甚至是求饶。
“还我命来!”
梦中,自己昔日最疼爱的长女与驸马双双变成了厉鬼前来找他索命。
“不要!”伴随一声惊叫,赵恒从噩梦中醒来,望着有些发白的窗户,他摸了一把冷汗,“来人。”
内侍闻声进来掌灯,“圣上。”
“叫丁谓和王钦若来!”
周怀政看着又是一头汗水的皇帝,“是。”想来该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皇帝半夜召见宠臣的事情传去了坤宁殿,“近日官家生病都不肯让太医诊治,非要找一些道士听道,如今更是寻炼丹之术乞求长生。”
“官家老了,也怕死,也怕丢江山了,他这是相由心生!”雍容华贵的妇人不紧不慢的修剪着殿内的盆栽。
“可古来炼丹求道的帝王,未曾有几个是长寿的!”雷允恭说着自己的担忧。
“人老了就容易糊涂。”
雷允恭又道:“好在官家还是信任丁相与王学士的。”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刘娥,自从赵宛如提醒后,他便开始留意起丁王曹三家真正的用心,疑心道:“丁谓近日有和举动?”
“常常出入城外的宫观,与道家来往密切,还联合王钦若怂恿官家进行泰山封禅。”
“呵,他现在是越来越会揣摩官家的心思了,连我都自愧不如呢!”
“澶渊之盟签订后就成了官家的一块心病,说是现在国库充裕,封禅能洗刷”
“这是欲盖弥彰!大兴土木祸害的是百姓。”刘娥怒道:“也只恨我是个妇人,阻止不了糊涂人!”
“圣人,小底冒死斗胆一句。”
“古之君者,必杀伐果断,武皇之功,胜太多帝王。”
刘娥回过身,冷冷的看着躬身正对自己的宦官。
赵恒在自己的寝宫召见大臣,“朕梦见神人星寇绛袍,告诉朕,若想平西南此患,便于正殿建黄箓道场一月,届时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勿泄天机!”惊魂的一刻梦他咽在肚子里不敢说。
此梦是真是假他们不知道,王钦若思考着皇帝的话,突然大喜道:“神人托梦,天佑陛下,西南战事必得平息!”皇帝信道已到痴迷的地步,而王钦若从年幼起就崇信道教,年轻时曾在宜春的湖岗寺和奉新华林书院两大道教所在地读书,深受道家影响,好神仙之事。
然如今大多道家弟子都不愿入仕留于宫中,说话也都率性,不喜迎合帝王,而王钦若善于逢迎,因此深得皇帝宠信,官运亨通。
“陛下有此梦,明年必是一个祥瑞之年,三司统计了国库,前阵子日食钦天监也在东市的井口发现了五星会聚,说明此是吉兆。”
“臣知道陛下是雄主,陛下登基之初至今,矜矜业业,使得国库的充裕,如今百姓人口的增长便可证明咸平盛世,宋结束十国乱世,终结战争,停止杀戮,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应当封禅。”
历代帝王无不想建立一番功业的,听着王钦若的一番吹捧,赵恒动了心,但又有些犹豫,“封禅会不会太过劳民伤财?”
王钦若摇头道:“封禅是祈福,向天神祷告,乞求风调雨顺,为的也是百姓。”
“而且!”王钦若故意停顿,视线离开笏板抬眼看着皇帝,“国中之外,虎狼环饲,也可借天意来威慑外敌。”
虎狼环饲大宋境外,这是自开国初就存在的外患,而这其中最大的隐患是契丹,如今虽停战,然其心各异,王钦若戳到了皇帝的痛楚,又让他感到害怕。
“先建道场,奉神尊,封禅事关重大。”赵恒想了想,“若先改元,待日后再提此事恐会容易的多,王卿家哪里…”
“丞相哪里臣替陛下去说。”
“好,那便交由你。”
“吾皇圣明!”
等人退出后,赵恒又朝周怀政招了招手,“速命王德用率一千禁军南下,务必找到大公主保护,若伤分毫,让他不用再来见朕了。”
“是。”
127妻可休夫可再嫁
“殿下出了东京, 东京就会完全落入丁王两个贼子手里, 陛下已经被王钦若迷了心智…还想要改元封禅,丞相差人来问该如何劝阻?”
前脚刚出东京,后脚东京便生乱,赵宛如扶额靠在马车内,该来的总会来,似乎这一世, 所有事都提前了,“东京城不用管, 他是圣人的人,只是迎合了些, 让他们露些面目出来让圣人好好瞧瞧, 无非就是代价大了些而已。”
“封禅会不会太…臣是觉得有些荒唐,这样怎能震慑的住早有觊觎之心的诸国呢。”
“谁不荒唐呢。”她只是冷冷一笑, “去信给折惟昌,务必守好辽国边境。”
“是。”
“但愿内乱与外患不会一起来。”她有些失落的看着车窗外, “要变天了, 朝中,你在哪儿呢?”
“驸马出事后,大臣都持中立的态度,一是不敢得罪您, 二也不敢触怒官家,李遵勖倒是替驸马上过书,连同回朝的王贻永, 求官家许他们率军支援,但是都被官家训了一顿,且将李遵勖打发去了澶州。”
“您让盯着的李迪与吕简夷也原也要递折子,但是李遵勖之事似乎给他们提了个醒。”
“寇准听说此事倒是怒气冲冲的从陕州跑回了东京。”
“只是他没能进得了大内,没能见得到官家,官家不会见他,他平日里得罪人不少,自然有人阻止他见官家。”
张庆点头,“是…圣人,所以连丞相都帮不了。”
“官家铁了心,寇准扯衣角都未必有用,而且我不认为在家国与私情方面,咱们的旧相会偏袒自己的门生。”
“其实官家对您…”张庆骑在马上低头支吾道:“官家已下了诏令,让西边的守军增援,让曹玮在河西待命,又命王德用率人来寻您。”
即便如此,仍旧没能缓和她凉透的心,身为皇帝,必然这么做,她又能祈求什么呢,“东京朝堂上多是文官,天子一手握兵权,旁人左右不得,可我很疑惑的是东京城之外的长春观为何也没有动静?”
“当日驸马落水,凌虚真人尚且奔袭千里赶赴,如今爱徒被困敌营为何不见太清真人出来?”
“姑娘!”张庆喊完后就沉默了下去。
赵宛如最厌的就是这点,瞻前顾后,“说!”
“卢成均其实与太清真人,有些渊源!”
楚王事发之时,赵宛如尚未出生,楚王被废之后,有关这一切事情就成了禁事,无人敢提,随着时间推移也就慢慢被人忘却。
张庆久在大内任职,大多是听宫里面的老人所言。
“卢成均以前是,道家人。”
————————
东京城,王宅。
“爹爹,您就让孩儿出去吧!”王从益得知父亲回来从后院匆匆赶到书房哀求。
“你是想害死王府?我已替你告了假,元旦刚过,这几日朝中风头正盛,你就不要出去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替驸马求情?”王从益攥紧袖子低着头。
王钦若语重心长道:“你与他交友,我不反对,可你也要分清时候,为父都是为了你好。”紧接着打开帛布将里面一封无字的书拿出,侧头看了看儿子,换了个脸色,“过来替为父写几个字!”
王从益抬着眼睛,应道:“哦。”
景德五年正月初三,王旦率群臣早朝。
“报!”
“启奏陛下,皇城司来奏,在左承天门南门口发现一块帛布悬于房梁上。”
赵恒看了一眼轻点头的王钦若,于是唤道身旁的内侍:“中使。”
“在。”
“去看看。”
“喏。”
早朝完毕,皇宫突降天书,皇帝召群臣至朝元殿启封天书。
又将梦中所见告知群臣,以此证明天书乃神人所授。
帛布上写:封受命,兴于宋,付于慎,居于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天书?”
“这种坑蒙拐骗的事…”
“嘘,悠着点,不要脑袋了?”
“南方战事都未平,官家却在宫里摆祭坛?”
“君为臣纲,君有命,不得不尊!”
“就连大学士都附和,咱们这样的小人物,保命要紧。”
“我看那大学士也不是什么好官!”
天书出来,见朝中没有反声,又派官员开坛祭告天地以及宗庙与社稷。
于崇政殿设斋宴,接受百官朝贺,又为了扩大影响,接连下了几道诏书,大赦天下,改元为大中祥符。
以天书改元,惹来朝中非议,争论祥瑞一事轰动全国。
有人相信,也有人不相信,但更多人选择闭目塞听。
咸平之后,天子就开始痴迷信道,即为无道。
上元节刚过,西南传来消息,西南禁军联合各地守军大举进攻,陈进逃至武仙被杀,卢成均投降,余部继续反抗,皆被曹利用所败。
卢成均之降,乃副使丁绍文所献计,降者免除死罪,叛军军心动摇纷纷缴械投降,卢成均自杀,西南战事平息。
战功皆被曹利用一人所揽。
皇帝借战事得定,认为是天书降下的祥瑞,自此改元一事不敢再有人提出异议。
上元节已经过去半月,战后的西南地图各州已经开始重建城池,恢复秩序,“已到达梧州,离战区只剩百余里了。”
“继续赶路!”
战事虽平,可同西南安抚使李若君仍一直没有消息。
军中传,驸马身死柳州,以身殉国。
“元帅,东京传来密诏,惠宁公主到西南了!”
丁绍文的话差点让曹一头栽倒,“找到人没有?”出征前,圣人的吩咐他一直记着,李若君出事时他写了请罪的折子回去,如今战乱平了皇帝必然高兴封赏,可那驸马失踪得罪了惠宁公主,以惠宁公主的喜爱在皇帝耳畔鼓吹,他怕是此次半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如果能找到驸马,或许他能够开罪,加上圣人对丁绍文的喜爱,极有可能掌握大权,所以他才一直不遗余力的栽培丁绍文。
丁绍文似十分可惜的摇头,“翻遍了柳州都没有找到驸马的踪迹。”
“恕末将直言,驸马生还的机会不大,那日山崩,右翼几乎全军覆没。”右翼之中他的心腹很多,那日全葬送山下,于是单膝跪下请罪道:“那日本该末将率右翼夹攻,谁知叛军竟如此阴险,若是末将知道如此结果,定不会临时改换将领,害得元帅辜负了圣人。”
曹利用轻叹一口气,将他扶起,“那日事情紧急,怨不得你,他死了,我倒是无妨,大不了官家怪罪停我职罢了,但是贤侄若出了事,我便对不起你爹爹,朝廷损失了一个忠良,是莫大的可惜。”
“可眼下,圣上与圣人定是要降罪的,而且惠宁公主…”
再次提到惠宁公主时,曹利用提起了心,“此次平乱有功,纵使官家糊涂,可圣人如今还需要我们,不会自断臂膀,只是…”花发白的眉毛紧皱着,拍了拍丁绍文的肩膀,“你放心,圣人会护着驸马全因为惠宁公主,方才你说公主赶来西南是秘密消息,那么公主此次应该是私自前来的,咱们只要护好公主,它日回朝你定能重掌殿前司!”
殿前都指挥使一职他倒是不着急,朝中多文臣,武将中得皇帝信任的不多,加上皇帝疑心越来越重。
曹利用打量着丁绍文,而立之年将近如今是越发的成熟稳重,幼时又养在道家门下,满腹经纶,少年时跟随曹璨学武,习得一身武艺,文武双试皆中第,投军之后更是立下一身功勋,年纪轻轻便得帝后二人共同信任。
至少圣人是一直钟意他的,而且圣人不喜驸马,又曾处罚过他,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
曹利用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如今大驸马已经死了,惠宁公主不可能真的孤老终生,老夫知道贤侄已经娶妻,但,妻,可以休。钱家脸面若过不去,就和离,先与钱家商量,钱怀演混迹官场,不会不识像的,如此之后,你们便可找官家,只道是夫妻二人感情已尽。”
丁绍文睁大眼睛,似对曹的言语很是震惊,“可孩子怎么办,我已有两个孩儿,公主是帝女,怎可嫁有妇之夫。”
“和离再娶,再嫁,这些太宗在位时就已经有了规矩,况且…”
“去年东京来的宣召使便透了消息,驸马走后惠宁公主便有了身孕,这样一来也就没人说闲话了。”
丁绍文又是一惊,“公主有孕了?”
曹利用冷哼了一声,“真没有想到,人都死了…只是可惜了那孩子。”
丁绍文着急道:“伯父,不是这个,是公主身怀六甲怎能奔袭千里,万一途中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妇人产子最是伤身,而且公主自幼体弱!”只见他的眉毛扭打在了一块,极为担心。
丁绍文的话让曹利用大为惊叹,可惜道:“公主当初错失了你,真真是她最大的失策啊,贤侄最先想到的是公主的安危,可见赤诚之心。”
“说句不怕伯父笑话的话,伯文少时在人群之后见到了随太宗身侧的公主,那时心中便生了倾慕,之后从军立下军功,也只是为了能够离公主近些,谁知…”他似眼中有泪。
曹利用再次拍了拍他,愤愤道:“贤侄放心,待回朝之后我替你去找钱家,以及向圣人求情,以圣人对你的喜爱,副相府怕又要多一位驸马了!”
“虽知惠宁公主独自来了广南,可不知公主走的何路,如今又在何处,又是否安全?”
曹利用思索了一会儿,“派去搜寻驸马的禁军回来没有?”
“驸马没找到,不敢撤回。”
“撤回,仍由你率领,公主从东京来,怀有身子走不了多快,沿荆湖南路北上去寻应当能找到,广南的恢复就不用贤侄费心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公主的安危。”
“伯父思虑的极是。”
惠宁公主出了东京城一事朝中没有几个人知道,军中自然也不知,曹利用给了丁绍文一队人马,未说缘由。
“这个曹利用对您这么好,怕是居心不良!”
丁绍文冷冷一笑,“这种人,唯利是图,又贪功,他当然不是真的为了我,他为的是他自己,若此次回京出了差池,他怕是以为我会念旧情感恩戴德的替他领罪呢!”
“那此人…”
“不着急,官家与圣人就算再看重惠宁公主,也不会允许因此而丢了江山,天家情薄,情也多是虚情。”
“主子对圣人了解多少?”年轻男子试问道。
丁绍文回头撇了他一眼,“圣人在王府之时,我便见过,不过说全部,也有十之八九!”
“圣人无出身无家世却能把帝王的一颗心拴得死死的,也不是等闲之辈。”
“主子的意思是?”
“你信否,她如今这般依靠我们,只是为了坐稳中宫,待来日官家驾崩,新帝年幼,她便要像那吕后一样垂帘听政,届时再将我们这些她曾经依赖的人一脚踹开!”
“这,便是圣人,大内人人都传的温柔贤德之人。”
“若真是如此,得想法子提前应对才是。”
“不急,先找到惠宁公主再说,东京的那几个废物,跟个人都能被发现,活该被杀!”丁绍文气道。
————————
梧州,西。
“咱们走的广南东路,应是不会被丁绍文的人发现。”
“东京有消息传来了,丞相没能阻止官家以神人降天书改元年号之事,不过官家调了西南边境的军队支援,广南的战事在一月内已经平息了。”张庆知道赵宛如没有找到人是不会回去的,“军中是不知道姑娘来了广南的,但是先前那批尾随的人…”
“臣怕丁绍文会对您不利,宜州那边寻人迟迟未果,怕也是丁绍文搞的鬼,姑娘不如就在梧州等候,寻驸马一事,臣带您的口谕去寻。”
“丁绍文虽然胆大,但曹利用是不敢胡作非为的,如今没有大夫,随行的人又少,实在不宜…”
“好了,不要说了,赶路吧!”
“姑娘!”张庆驱马横在马车前,“这些消息都是探子回的,连云烟都失踪了,官家退了一步也仅只是为了您,臣虽也可惜驸马,可是说句不该说的!”
张庆紧着剑眉,“何苦!”
不值得三个字,是她们所有人想说却又都不敢说的。
“说够了吗?”车内传来冷漠的声音,“说够了就滚开!”
小柔掀开车帘从内走出,差点就跺脚了,怒指着张庆,旋即又放下,无奈道:“我说张翊卫,姑娘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你是傻的吗?姑娘现在不能动怒,你这样…”她甚至都觉得张庆的脑袋是不是木头做的。
秋画随后出来,一头汗水大急道:“此地离附近的城池有多远?”
“我不熟地形…”小柔突然一惊,“不会吧?”
秋画转问像张庆,“张翊卫?”
小柔怒看着他,“都是你,乱说什么话!”
秋画呵斥二人道:“够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还闹,姑娘方才动了怒,怕是要临盆了。”
这一路上,张庆的心就没有放下来过,一直觉得姑娘是最为理智的人,可每每为了驸马总要做些出格的事,他对李少怀的赏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姑娘喜欢,但若危急到姑娘,那些认可便也在顷刻间消失,“此地处在两广中间,皆是山川,附近没有城池。”张庆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不过方才来的时候看见寅时方向有炊烟,这里定有猎户。”
“那快些去啊!”
“咱们是绕道过来的,此地离柳州很近…”
“你先派人去通知曹利用!”
128天南地北双飞客
柳州大牢。
“都与你说不要答应他, 你知不知道若是姑娘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李少怀闭目坐在大牢光照的一角, 脸上很是从容淡定。
“那你知不知道姑娘她…”看着李少怀似没事人一样,她是真想一巴掌拍过去,想起了姑娘的嘱咐,只得将临到嘴边的话又咽回。
“元贞她怎么了?”提到赵宛如,以及女子一向冷漠的脸上突然涌现担忧,李少怀急忙问道。
她只是冷冷一笑, “真不知道姑娘怎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若不是姑娘怜你惜你,我便真想揍你了。”
李少怀不予理会, “我知会令她担忧!”
“你知道,呵,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姑娘处于危险之中!”几次想要开口, 可是赵宛如给她下了死命令,她恶狠狠的看着李少怀。
李少怀似隐约间察觉了什么, 就在她想要进一步问话时, 叛军狱卒来送饭了。
“让我见你们的军师。”她起身走上前。
狱卒看着阶下囚的宋朝将领,吐露了一脸的不屑,将饭菜随意扔下,“省省吧, 我们家军师可没空见你。”
“你们军师不杀我,一日三餐按时,便说明他不会杀我, 他不杀我,便是知道朝中局势,你去告诉他,贼终究是贼,反不了天!”
日日送餐,日日听念叨,听的狱卒耳朵都起茧子了,可仔细思考了李少怀的话,似乎又有点道理,军师自从把他抓回来,既不严刑拷打逼问军情,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要知道,军师曾经也是朝廷要职,也许与这人认识,狱卒嘴上虽未答应,但是随后还是向上面通报了情况。
“军师,狱中那个人吵嚷了几天,说要见您。”
如今战火紧逼,朝廷不管驸马的死活直接举兵攻宜州,使得卢成均恼羞成怒,左右回援不及,连连后退,李少怀抓回来后一直也没有见过,不厌其烦道:“让他在牢里呆着。”
“可他说您不见他会后悔的,他还说,贼终究是贼,反不了天。”
“岂有此理!”如此便让卢成均更加火大,“不过是个阶下囚,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他?”
大牢内黑暗,此牢是由泥地平地建起,加上潮湿的天气,路面泥泞,牢中便显得越发的阴森。
缺胯衫摆动,干净的靴子嵌入泥泞的黄土中,沾染上了黄渍,一座铁牢门口前站定了一个满面慈祥的花甲老人。
看着一身正气,不似奸邪之人,谁又知道他便是西南叛军的头目之一。
眼前长大后的少年风度翩翩,让他不由得小惊了一番,负手正色道:“听说你想见吾?”
闭目的人缓缓睁开眼,从牢中起身走上前,合起双手,“一别十三年,师叔可安好?”
“你…”卢成均侧眯着眼回头看道:“太清师兄,可养了个好徒弟。”
李少怀浅笑道:“怀在枢密院掌管册子,偶见师叔之名,突觉眼熟,遂去查了查,果然是师叔!”
“是我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已与师门没有任何关系了。”卢成均紧皱眉头,见李少怀只是很温柔的笑,“你想说什么?”
“师叔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善字,所想的,不过是国泰民安。”
卢成均负手转过身背对着他,“所以你故意被擒,是为了来劝说吾的么?”
还没等李少怀接话他当即否定道:“这是不可能的,当今天子昏庸无道,他都忘了自己曾经亲手定下的文武七条了,东京虽繁华,他可曾下到九州亲视,可知当今米价多少,可知税收多少,可知百姓不易,军卒之苦?”
李少怀轻摇头道:“怀并非是来劝师叔回头的。”
“不是来劝我的,那又是为何!”李少怀的话让他有些恼怒,甚至是替她不满,“你的官家只要江山,你这个女婿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外姓臣子,他不会在乎你的死活。”卢成均扭过头,“倒是后宫对你极为在乎。”
她再次摇头回道:“圣人不在乎我,圣人在乎的是我的妻子。”
卢成均回身,“你这么为了赵氏究竟是为了什么?殊不知天家无情!”
“不为了什么。”李少怀回答的很轻松,浅笑道:“仅为我妻。”
“我不爱天家,故不在乎它有没有情,我只知道,我的爱人,对我有情,如此,便足矣。”
卢成均站定不动,长叹一口气道:“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见你幼时眉目便生的与众不同,师尊那时候说你长大了定是个多情之人。”
“师叔。”李少怀走近一步,隔着铁门,“你并非不知道丁绍文的为人。”
“是,当我得知他想以整个广南作为谢礼除掉你的时候我便深思,此人,不希望大宋太平,于你,怕不仅仅是夺妻之恨这般简单吧?”
李少怀无法回答他,反问道:“您认为,陈进能够取代大宋么?”
卢成均揣着双手合起,摇了摇头,又道:“但至少,能够打醒天子!”
“昏者,是打不醒的,您这样只会助长丁绍文,这才是真正的助纣为虐,更会背离您的道,使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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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傍晚,南方的天气寒冷又潮湿,山中一个沿溪流的木屋烟囱顶立起了青烟。
一只白鸽从屋前飞了出去,“希望比马要快些!”说话的人紧握着腰间佩剑,抬头望天,柳州方向。
“快,快些送进去!”脚步紧跟着脚步,应接不暇,修平的院子里戒备了一堆壮年男子。
随行的女子实在太少,只有从东京带来的几个接生的坐婆,其中一个还因为水土不服中途放回了,男子止步门口,只好让屋子里的女主人也拉进去帮忙。
“哎呀这都两个时辰了,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张庆急的团团转,荒郊野岭,他便不敢离开此地半步,消息也只得派人出去传带。
屋子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二人都是这一带的朴实百姓,因为居于深山故而免遭了战火,如今战停才敢出来,谁知还没安稳几日,就又飞来麻烦事。
这行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谈吐,都不似普通人,而且听口音可知不是本地人,里面那位产妇应是他们的主子,且身份尊贵。
壮汉实在想不通,一般富贵人家的大娘子快要临盆不都是小心的伺候在家中吗,为何会跑到这种地方。
他只是心里疑惑,但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嘴的好,他只祈求里面能够顺利,明日的朝阳依旧。
日薄西山,起初屋内频频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唤声,随着时间推移,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
房内用帷幕拉起了一个四方的小帐子,屋子里简陋,没有炭火,柴炭盖上灰所发出的温度远远不够,如今又是深冬,寒冷无比,她们只得将门窗紧闭,在榻上以及座椅上多垫些被褥。
几个时辰下来,本就疲惫的人早已经没了力气,坐婆们的喊叫声她听的越来越模糊,很想就这样闭眼下去。
没了力气的人只得躺下。
“姑娘!”小柔哭丧着握紧了赵宛如的手,手心全是汗,“姑娘,您千万别泄气啊,姑爷还等着您呢!”
“姑娘不会武,不然我可以渡些内力”她不知可不可行,但没有把握的事,便也不敢冒险,毕竟是两条人命。
“姑娘若会,这孩子早就生下来了!”
耳畔的碎发紧紧贴着脸颊,疼痛变成了麻木,看的模糊,听的模糊,突然想起了支撑自己走到现在的是什么,泪水横流,“为什么你不在,你在的话,会心疼的吧~”
赵宛如在极度虚弱下所说的话让秋画也失声哭了起来,她抱着小柔,哽咽道:“姑娘到现在想的还是姑爷!”
小柔紧了心,凑近赵宛如的耳畔,“姑娘,您不能放弃,这是您和姑爷的孩子,放弃了,就什么都没了!”
话语的刺激,使得她另外一只抓在被褥上手再次握紧,将原本平坦的被褥扭成了一团,身上出的汗水再次将被褥打湿。
几炷香的挣扎,沾染鲜血的白布淌过铜盆,盆中的水迅速染红,如此反复数次仍旧未果,坐婆们都知道,越是拖延、用的时间越久对产妇而言便越危险。
空想的执念并不能支撑她多久,身体告诉她已经到达了极限,但她不想在此死去,她想见她,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但这都不能作为她闭眼的支撑了,赵宛如最后用力抓住小柔的手,“保住这个孩子,替我,保住她的孩子,无论如何。”
“姑娘”
忙碌的几位坐婆也都纷纷摇头,“胎死腹中会一尸两命,或许孩子可以保下。”
小柔恶狠狠看向说话的产妇,“你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今日我家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
坐婆低着头,“老婆子们接生这么多年,各种情况都见过,大娘子这种情况…”老妇们怨声载道,她们千里迢迢被绑到这里,背井离乡,本是心中不满。
“你再说一句!”
“阿柔”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请务必保全这个孩子。”声音小到只能看见发白的唇在蠕动,半睁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眼角涌出的泪水,失华的容颜,小柔看着顿时泣不成声。
幻想过将来,与爱人与孩子,如梦幻泡影这句话说的真是好,满是绝望的人喃喃道:“对不起”
木屋前坪飞来了一只白鸽。
柳州城破,陈进与卢成均逃到武仙被拦截,陈进率军抵抗被杀,卢成均投降,随后自杀,柳州城整整半月都处于战火之中,州桥断裂,城池被毁,城中混乱不堪,地牢之中的囚犯纷纷趁乱逃走。
耸起的衣冠冢前,李少怀看着自己手中的桃木簪子,“师叔,昏者是打不醒的,但是昏者,不会永远存在下去。”
“卢成均是你师叔,为什么你不早说?”
“你也没有问啊。”与木簪一起的还有几封带血的残破书信,她一一收好放在怀中,拍了拍。
“你的武功,根本没有废,为何要骗我们?”
李少怀转身看着她,“要是废了,我或许已经死了无数遍,我骗的不是你们,而是丁绍文,他自损右翼禁军,”调兵之时李少怀才发现禁军的一些都头不受她调度,丁绍文在殿前之时笼络人心,如今便是想重回殿前司,“现在定是以为我死在了山下,他的狂妄,给了我一线生机,以及机会。”
“什么机会?”
“圣人!”
就在云烟想要追问之时,空中飞来过白鸽,鸽子脚上绑着一根金线,是训练过的信鸽。
“那是!”云烟在大脑中搜索了一遍,认定后把握着力度将脚下的碎石踢起,白鸽被震下。
她拾起仔细看了看鸽子脚上的金线,“果然,是张庆的信鸽。”
听到张庆的名字,李少怀急忙走近问道:“写了什么?”
“是写给曹利用的”云烟打开小竹筒里的信笺,在看到后面一行字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李少怀惊疑的想凑过去看,“何事”才张开口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眼前的女子一把拉过利落的拽上了马。
“姑娘来了柳州,就在这条路上!”她们如今所处之地是柳州与梧州的山谷间,前段时间柳州城破,乔装易容成百姓趁乱逃离,李少怀途中负了些轻伤,北边的路封死,于是只得向东逃。
却没能想到元贞竟也到了广南,李少怀瞪着双眼欣喜道:“元贞来柳州了!”
“你知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声鞭挞,骏马飞腾,脸上充满了愤怒,压制着揍人的冲动,“姑娘怀了你的孩子!”
声音震耳欲聋,直逼人心,僵直的身子躯身一颤,连忙将方才鸽子上的信看了一遍,沉着呼吸道后怕道:“此信鸽是要给曹利用的,若是真的被曹利用所看到”她不敢继续想象,一把抢过女子手中的缰绳,“你坐稳了!”
急切,担忧,与恐慌全部化作了扬鞭的力气。
——哒!——
“曹利用是圣人的人,想来不会害姑娘,若非深陷绝境,又岂会求助于人!”扭头间,她好像看到了李少怀眼角中的泪,也能感受到她那疯了似的心跳。
“可丁绍文在曹身旁,你以为丁绍文真的爱元贞吗!”她觉得如今打在脸上的寒风都没有背后那般冷,只得不断挥舞着马鞭,害怕促使她心慌,意乱,强迫自己镇定。
山头的另外一边,张庆见小柔哭丧着脸出来,便憋着没敢问话,随后见小柔上马车取了一把匕首下来,他这才迟疑的拦住了小柔,“你们要做什么?”
“滚开,耽误的时间,你赔不起!”
张庆将阴沉的脸低了下去,往旁边挪了一步,听着身后房门连接的开合之声,响起又停止,他的心,便也停在了此刻,止住了呼吸。
“驾!”
白鸽刚刚飞回停下,山林之中便惊起了马蹄声。
129春潮带雨晚来急
“吁!”
飞奔的骏马似感到脖颈间的拉力, 骤然停止下高抬起前肢嘶鸣了一声。
山间回旋马鸣, 惊了林中的南方过冬的鸟儿,更惊了屋前戒备的众人。
烈马还没停稳,马上的人便纵身一跃,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木屋处走。
屋外狂风呼啸,屋内只有小声的抽泣,盆中的热气不断冒出, 屋子里已经够暖和了,心中却感受不到丁点温暖。
两盏油灯的灯芯并在一处, 火焰高涨,银色的匕首架在火上。
她们将拉起的帷幕撤下, 汗水湿了她的身子, 打湿了周围柔软的被褥,开始变得冰凉。
“刀已经热好了。”
秋画颤抖着手一怔, 握刀十年,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持刀指向自己的主子。
“倘若我身死,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圣人若是怪罪,便将马车上的书信交予圣人,可免你们死罪。”赵宛如的声音很小,小到含糊其辞, 只有小柔与云烟看着唇齿蠕动猜懂了。
那几个坐婆隐约间似听见了圣人,于是对视着惊慌失措了起来,她们不敢问娘子的身份, 但从外面的侍卫来看也知道,她不是普通的仕宦之家。
剖腹取子,这便是只保孩子,坐婆们自言经验老道。
若非家中主母,一般不受待见的妾室与通房若出现难产,大多都选择孩子,妇人在产房内虚弱至极,甚至连求生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一般的坐婆,手上定要染不少冤魂的血。
不是谁都会为了孩子而放弃自己,没有人想在最惨烈的韶华之年死去,但是她们的命却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从入房开始,所有的危机,生死,都握在了所谓的家主之中。
坐婆们只是下等人,靠接生讨生计,即便有妇人流泪哀求,纵有人懂医理也无计可施,有些为钱,有些或也会动恻隐之心,但万般都是命。
眼前这位竟自己提出剖腹取子,着实是震惊了她们一番,几月下来,娘子的谈吐以及衣着,应都是家中管家的主母,除了对家主的情深,她们想不到其他。
因为场面过于便让几个害怕的人退出去了,其中一个年长自诩经验丰富的妇人见持刀的女子犹豫,狠了心道:“瞧你也不过双十左右,若是害怕”
“我武功虽不如云烟姐姐,可这持刀的本事还是要比你们在行!”秋画年纪轻轻,不通岐黄,但终究自幼习武,清楚的知道人体的各个要害以及深浅,将刀交与这几个妇人,她们更是不放心。
老妇人无奈的摇着头,因为她觉得,无论再如何小心,结果都是一样的。
真是没有经历过凶险与死亡,便不能体会到面临死亡的心境,死过一回的人,仍然绝望,她迫使自己强撑着,最起码要见一眼,她们的孩子。
“好了,莫要犹豫,不然里面的孩子也要不保了。”
衣衫褴褛的人踏着破旧的草鞋,走在广南这潮湿的土地上,冬日太阳微乎及微,屋子前的草坪浸没着昨日下的雨水,太阳并没有蒸发干它。
脚掌踩去,水面漫上了脚背,旁人看着深感冰冷刺骨,她却无所察觉。
院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山中来了个乞丐,便涌上了几人将她拦在堆柴的院口,张庆随之走上前,见着生面孔,“你”
“是我李少怀,让我见娘子。”李少怀从两个拦他的侍卫手中挣脱,尽管解释了可还是被张庆堵住了去路。
屋内危机万分,张庆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的,此人显然是一副生面孔,不过又为何知道驸马的名字,“你说你是”
“她是!”云烟将自己脸上的脂粉擦拭干净走上前,呈现在众人眼前,使他们一惊。
“云烟姑娘?”
李少怀推过张庆横在身前的手,刚上台阶,便碰到了端来一盆血水的小柔,睁大了眼睛,几乎怒道:“元贞她怎么了?”
小柔已经泣不成声,也无法言语,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一时间愣住了。
“阿柔,他是驸马。”
也许是因为怒吼,也许是因为担忧,李少怀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加上这张陌生的脸,让人难以分辨。
云烟的话,直接让小柔放声大哭了起来,差点将手中的血水撒了,“姑娘在屋内,早产,快不行了!”
心中咯噔一下,碎成千万的心瞬间瓦解,闯进屋子内的人一脚踏空,栽倒在屋中的木板上。
—碰!— 动静闹得极大。
旋即又迅速爬起,跌跌撞撞的跑向前。
房门被人用力破开,将她的视线从窗前带往了门处,只是还是那样模糊,她只看见了闯进来了一个人跌倒又爬起。
跌倒又爬起,像极了日思夜念之人,她以为她在做梦,又或者是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李少怀扯着嗓子,清晰的喊了一声,“元贞!”
爱人的呼唤,总是能够震入心中的,她不需要看清,便知道。
她来了。
秋画手中的匕首被李少怀的叫唤吓落,老妇人上前,见她穿着破烂,分辨不得是男还是女,“外头那些人是睡着了吗?”
赵宛如抬起的手被人握住,不知何时,李少怀已经绕过了妇人与秋画走到了榻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阿怀!”
“这?”
秋画知道姑娘不会认错人,也知道张庆不会随便让人进来,她泄了力的瘫倒在地,小声抽泣了起来。
哽咽道:“这是我家家主!”
妇人松了口气,旋即又惊讶,眼前这个人面相难看,看着年龄似乎也年长娘子太多,但似乎见怪又不怪,这人虽不好看,胜在气质好,像是做官的权贵人家,那原配妻子能有这般容貌与谈吐也就不足为奇了,既然是官人老爷,便更知道某些忌讳,于是提醒道:“大官人,妇人生产之时”
“她是我妻,是我的命,不要与我讲那些恶臭的礼俗,滚出去!”她见着屋内凌乱,似觉得这几个坐婆很是一般,断定妻子难产与接生不当有关,于是怒吼道。
妇人开始有些慌了,她活了五十多年,这种情况是头一次见,“这”
秋画从地上坐起,“我们家主是大夫,他来了,姑娘就有救了,我们先出去吧。”
妇人只好也随着起身,害怕殃及己身,遂提醒道:“大娘子本来就体弱再加上连月奔波千里,途中动了胎气导致早产,怕是凶多吉少。”
李少怀没有理会妇人的言语,朝阿柔道:“还请再速备些热水来!”
“厨房一直在烧着,姑爷唤就是,人就在外面候着,医箱与药材都有。”
——吱~——
门被带拢后,她将脸上的面皮厮下,望着怀中的人面色惨白,身体已经逐渐冰凉,眼角的泪水便如泉涌一般止不住的往下倾泻。
“你怎么才来!” 她将湿了秀发的头埋进她怀中,本没有了力气的手又覆上狠狠抓着她的衣襟,哀怨,也是埋怨。
怎狠心,怎舍得!
这一句话,直接击溃了李少怀所有的克制,覆上手紧紧握住,拥住,一股酸涩从心口涌上鼻头,旋即充斥全身,颤抖道:“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我已经…”汗流的手从衣襟滑落,她虚弱的话,带动了她颤抖的心。
李少怀接住无力的手,似疯了的摇头道:“不要!”
睁着满布血丝的眼睛,“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元贞,我是阿怀呀!”
她当然知道。
“办法!”
“办法!”
李少怀在脑中不断搜寻着,轻轻将她放下,破烂的衣角被人紧紧拽住,“不要”
“我不会走,等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拍了拍手背便起身跑出了房,朝人群大声喊道:“药呢,有没有带丹药来?”
“带了带了,临走的时候您药房里那些姑娘都吩咐带上了。”
“哎?”几个妇人很是惊讶出来的少年,挤在屋前的一角疑惑的争望着,方才还是一个糟老头,现在怎变成一个少年了。
李少怀颤抖着双手,不断翻寻着药罐,青的白的瓷瓶接连被她扔出,还是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她睁着发红的双眼,拼命问道:“那个玉罐呢师姐走前留给我的!”
一旁急得攥手的人听着她含糊的话,“可是一个似净瓶一样的玉罐?”
李少怀扭过身子跪起,捧着阿柔连忙点头,“是”
阿柔推开这个快要疯癫了的人,不敢怠慢的跑向马车,从车上拿了一个小罐子出来,“姑娘说姑爷你曾告诉她这个东西很是珍贵,可以起死回生,姑娘不信你死了,便小心翼翼的一直随带在身上,本是想带来救你的!”
李少怀颤了一口气,似是笑,很感激的笑。
拿了药的人火急火燎的冲回屋中,平缓呼吸后将榻上的人轻轻拖起,俯下身道:“求你,求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鼻尖泛着酸,她无力的看着李少怀,冷峻的容颜已是憔悴不堪。
“这本是恢复功力的丹药所谓起死回生,也不过是能渡人一口气。”先前钱氏生产,她带去的便是此药,“如今只能一试。”
“能含下么?”
没得到赵宛如的回应,李少怀便将丹药捣碎,兑上了温白水。
初喂两口接连吐出了,似是吞水的力气都已经没了,李少怀急得满头大汗,遂将碗中的药自己喝下再送服。
随后,贴合手心运转着内力,一股暖流缓缓流向,冰冷的身子开始回温,李少怀俯下身在她耳畔颤道:“我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死,亦同死!”
受刺激的人,恢复些许意识,再次攥紧了榻上的被褥。
“《十产论》言:儿语将生,其母疲倦,久坐椅褥,抵其生路。”便又想到了唐代王燕所写的《峦公调气方》
李少怀抬起头,屋内简陋的除了一张床榻和方才坐着分娩的椅子便四壁皆空。
房梁不是很高,但也足够了,她将帷幕拾起,撕成手巾打了死结串在一起,用力扯了扯,确认稳固后将其扔上了房梁悬挂起,不用人比对,她便知道其高度应在何处锁结。
“来人,来人!”
待命的内侍与坐婆闻声进来。
“过来帮我忙!”李少怀擦着满头的汗水,小心翼翼的扶起赵宛如。
悬挂在房梁上的布条像极了白绫,小柔大惊道:“这是要做什么?”
老妇旋即反应道:“这是要站着生吗?”
“可知竖式分娩?”李少怀交握着赵宛如的双手让其倚靠在自己怀中,又催动内力使得身体保持温度,低头在她耳畔道:“不要紧张,一切由我在。”
手中被人反握紧,她便暂且松了大半的气,想来应是恢复了些力气,于是朝她们吩咐道:“《诸病远候论》所记载”
“再打一盆热水来。”
“你们在旁边看着,护住孩子。”
“喏。”
李少怀低下头轻声道:“且试攀手巾时用力,不要怕。”于是将握住她的手慢慢松开,从身后轻抱住她的腰。
似乎人手已经够了,几个坐婆有些心虚便出了房,在后厨干起了先前阿柔与秋画送水的差事。
去往厨房盛水的时候还时不时议论着,“嘿,你说新奇不,官宦人家的家主亲自接生?”
“那姑娘说他是大夫?”
“可能是御医。”
“可是我听说御医中最大的医官使才七品啊,你瞧瞧他们院里那架势。”
几个妇人走到屋前时便会停止议论,就在将要入夜,火把刚一点亮,屋内便传来了孩啼声。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紧了心。
公主如何了?
如释重负的人在闭眼倒下那一刻看到了血淋林的婴孩,听到了啼哭,便勾勒嘴角笑着倒在了李少怀的怀中。
李少怀稳稳抱着再次出了一身汗的人,汗水滴落在脚下的褥子上,与血交织一起。
李少怀底下头,将脸贴在她的额间,拼命的呼吸了一口气,颤道:“对不起,让你受这么多苦。”旋即紧皱起眉眼,恶狠狠道:“我会让贼人,百倍偿还!”
几个妇人捧来一个高底座的方形铜盆,呈漏斗式,阿柔抱着孩子,先是试了试水温,随后才将其放下沐浴。
“可要报喜?”孩子与母亲皆平安,坐婆们松了一口大气。
“不用,姑娘与姑爷已有半年之久没有见过了,送些干净衣服与水进去就行,不用你们伺候。”
“哎,好。”
按照吩咐,将水与衣物备好,房门关上。
更换好榻上的被褥后她将人抱回榻上,探了脉搏确认无事时,才松下一口长气。
洗干净手绢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着汗水。
“旁人生孩子,便都是要胖上不少”看着昏迷之中的妻子,生下孩子后,与离别时瘦了不知道多少,去年回来东京,几乎一有空她便亲自下厨做药膳替她调养身子,如今才不过半年…她深深自责道:“我却让你受了诸多苦难。”
一直到入夜,屋内只掌了一盏暗暗的灯,李少还怀寸步不离的守在房中,就这样一直守到了赵宛如苏醒。
好在,这也不是梦,渐渐恢复知觉的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扑腾进斜靠榻上的人怀中失声抽泣了起来。
李少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没事了。”
“孩子呢?”
李少怀扭头,“阿柔抱着,我还没看。”
赵宛如抬起头,“你”
“我不放心你。”又朝屋外唤道:“阿柔。”
孩子安置在屋子的另一间房,通着门口,阿柔蹑手蹑脚的将放在襁褓中的婴儿抱进。
“姑娘,是个可爱的宗室出女。”
孩子出来时,李少怀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只顾着赵宛如了,听到阿柔说是个女儿时心中压不住高兴,欣喜的接过,“元贞。”
赵宛如看着她怀中熟睡的女儿,又抬头看了看她,侧头问道:“你就这般喜欢女孩子么?”
李少怀对视道:“我喜欢,是因为是她是元贞所生。”腾出手覆上赵宛如有些苍白的脸颊,道:“从今往后,你和她,都是我的命。”
李少怀回过头,一手抱着孩子,冷冷唤道:“那几个接生的妇人是哪儿找的?”
阿柔低着头,“好像是刚出城时张庆派人在东京城找的,因为走的匆忙,又害怕被大内的人知道加以阻拦,便没有带宫中的坐婆”
李少怀皱着眉头,“叫她们进来!”
没过多久,几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推搡着走进房。
她冷眼看着几个发抖的坐婆,一向温和的人瞬间拉沉了脸,“东京城的坐婆众多,若是经验老道的,自然会读几本产科类的医术,即便不识字的也该懂些常理,你们?”她本想大骂的,突有人扯着她的袖子,遂回过头对视了一眼,轻摇头的人眼中满是柔和,瞬间将她的气火压下。
纵使有气,可这不是宫中,这些坐婆们都是出东京城时张庆差人临时找来的,侍卫们都是一些年轻的男子,哪里懂生产之事,只是问了些人,有人推荐,便顺着方向寻到了人,这几个妇人见钱眼开,便谎称自己是专替人接生的婆子,从而险些害了主子性命。
事出有因,再严谨的东西也会出差。
“回了东京我会差人给你们一笔钱,但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否则,”李少怀侧抬着阴冷的眸子,“吾会让你们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130半缘修道半缘君
除了药箱, 车上还备了李少怀的衣物, 因为赵宛如无论去何处都会常备衣物,婚后便也替李少怀备着,如今已成了习惯。
换了一身干净贴身的衣物,人就立马干净精神了许多,只是脸上有些许的疤痕,印记不深, 都是些战场上很寻常的伤。
依靠在心上人怀中,看着旁边熟睡的孩子, 她突然觉得先前所经历的一切苦在此时都值了。
凝固的空气中,李少怀想要说些什么, “元”
“西南的战事, 等日后回了东京你再告诉我缘由,现在, 我只想安静的靠着你。”
“就像几年前在江南的那个时候,不涉朝堂, 不谈政事, 只论你我。”
“只论你我”李少怀笑着低下头,“还有她。”
“说起她,还没给她取名字呢,我一直瞒着你, 是觉得你不会回来的太晚,总以为什么都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却什么都搞砸。”
李少怀欲反驳解释什么, 还没开口说话双唇便被她覆上的手堵住。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更怕遗憾,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长得和阿怀长一样的,我们的孩子,因为将来不知道要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怕我等不了。”
柔和的眼神闪烁,“元贞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只是”李少怀搂紧了她,“仅此一次,好吗?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然我真的”紧皱的眉头是深深的后怕。
“不会了。”她紧紧埋进她怀里,寸步也不想离开,半分也不想失去,因为后怕的不只是李少怀,还有她自己。
游离鬼门关,她觉得这一世若就这样死去,才是最不甘心,因为有太多太多不舍,因为她拥有了。
轻轻柔了柔她的头,侧低头看了一眼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思索道:“正月所生,未足月而降南方。”
“洛泱。”
“愿她宽容善良,愿她将来能够像她母亲一样,”李少怀宠溺的看着她与孩子,柔笑道:“坚强,勇敢。”
“如何?若觉得不合适,你替她取也是一样的。”
“你取的,我当是满意的,当年赵允升出阁时官家曾赐其今名,他便一直接替着楚王失去了自由。”
李少怀紧握着她的手,“不管是你还是泱儿,等回了东京,我定当好好护着你们,绝不让你担心,也绝不会让她卷入纷争之中。”
“等过些时日,你的身子恢复了我们再回东京,通知曹利用的人我让张庆叫回了,咱们绕从江南东路走,途中会经过长春观,正好可以带着你散一下心,我亏欠你们的实在太多。”
“长春观我还没去过,不知道里面如何。”
长春观乃她长大的地方,“与东京的宫观相差不多,十年前开山扩建了一次,如今比宫观还要大些了,师父当年是自创了一派,本脱离了华山,只不过师祖的名声太大,师父原先又是他的嫡传,长春观在师祖仙逝后便又归回了华山门之下,观中有三清,师父不喜欢带弟子,所以观众师姐妹都是师叔们的徒弟,”李少怀认认真真的向她介绍,“山下还有一些田地,不过因为都是女冠,地都租给了农户耕种,至于为何只招女弟子,我也不知道,后山有一片桃林,再过不久就要花开了,还有一颗梅树,比坤宁殿那颗还大,我们赶到的时候应当能同时看到桃花与梅花。”
她似认真过了头,没有察觉赵宛如话里的意思,“我已好几年未曾回去过,师父说过度牒只是官府的一个凭证,只要我一心向道,便永远都是她的弟子。”
“看来未遇到我的二十年,师父倒是将你呵护的极好。”
“师父她老人家是将我保护的极好,如我这般不食人间烟火,下山行医不过也只是游走乡间,踏足朝堂之后方才知人间的险恶。”
“你怕吗?”躺在她腿上的人睁开眼,伸着右手摸了摸她脸上的疤痕。
李少怀将她的手握住,勾起嘴角浅笑道:“有你和她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屋前地势较高的一块空地上架起了火堆,几人围在火堆旁烤火取暖,南方的夜很冷,阵阵寒风皆能入骨。
火光打在男女的脸上,能清晰看见呼吸时产生的雾气。
“云烟,能说说去年冬至后的战事么,保护驸马的武士传回消息说的可是”张庆有些不敢相信,他那日向赵宛如禀报情况,已是将实情修改了一番,没有直接将恶果说出,为的就是怕姑娘知道实情会承受不住,但也深知以姑娘的聪明才智他是不能完全含糊过去的。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云烟与李少怀一起失踪,今日又一起出现,她们如今都很是好奇,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目光云集,女子抬头,只是淡淡说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不明所以。
她又扫视了一圈漆黑的周围,除了远处的几堆篝火边围满了侍卫,便再无旁人,“你们以为,丁绍文如何?”
“我知道我知道,”阿柔争先恐后的抢答着,“最开始我可是很赞同他和姑娘的,圣人也那么喜欢他,因为他不仅年轻又有才学还长得好看,结果姑娘竟然不喜欢,我寻思着,这么优秀的人,东京城多少小娘子求都求不来,又只钟情于姑娘,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后来”阿柔将眉头皱紧,“我觉得岑妈妈教导了我十年,说人心最是险恶,你永远不知道皮相之下藏的究竟是怎样令人作呕的心,我全然忘了,都似白教了我一样,也可能是我眼神不好吧。”
张庆将一块木头掰断丢进火堆,冷哼了一声,“哼,莫说是你,便是我与他共事过几年,都未曾察觉过他的心思。”
只有秋画深思极恐,她接触丁绍文最少,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但从她们的言语以及脸上的表情也可知道。
“表里不一之人,天下比比皆是”这么一说,好像李少怀又不是很差,云烟下意识的停顿了会儿,转话道:“丁绍文费尽心思进入殿前司,精心布置多年,将殿前司掌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即便更换殿前都指挥使,他仍能握有不少人马。”
“这个我知道,当年侍卫司被一分为二,使得殿前成为了三衙之首,”张庆突抬头,“这难道与他也有关?”
从云烟的眼神中,张庆得到了震惊的答案,他将剑眉扭作一团,“这样说的话,那他不单单是为了权利,而是”
“虽能掌控,但还是不及身任殿前都指挥使一直要便利,所以我们利用了他迫切想要除掉驸马的心来了一个将计就计,顺势借卢成均之手除掉了一些人。”
还有一点云烟没有说,也不会说,她不知道李少怀会不会与公主说,反正等公主身体恢复她是会告诉公主的。
卢成均抓了李少怀,却也是救了李少怀,右翼之中各个都头、都虞侯大多是丁绍文曾经提拔的心腹,他们麾下的禁军都是他们亲自挑选的人,如此一来,即便更戍法,也不能阻止他掌控,不能完全达到兵不识将的目的。
交战之际,炸药炸开山头,贼人趁乱之际露出了面孔一路追杀她,若不是遇到卢成均的先锋部队,他恐难从自己人手中逃出。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算好了,朝敌军方向奔去的,可笑的是,死路在自己家,生路竟是在敌人之手。
“姑爷是想做什么?”
云烟摇摇头,“她只与我说了,圣人。”
张庆细思着,“姑娘曾说过,顺与不顺,皆在圣人,圣人若欣喜,则事半功倍。”
“可圣人不也是个柔弱的女子么?”阿柔心中嘀咕着。
秋画连忙摇头,“云烟与我最先都是圣人的人,圣人,是真的圣人!”
张庆点头道:“是,你们看丁谓,王钦若,曹利用,哪个不是圣人扶持上去的,你再看看丁绍文,因为圣人钟意他,他便平步青云,得了圣人的帮助才被官家所注意,然今时不同往日,丁绍文已经深得官家的宠信,非圣人再能撼动了。”
“说了半天,不就是说圣人不喜欢姑爷吗。”阿柔双手撑着脑袋,呆呆的看着眼前旺盛的篝火。
“圣人不喜欢驸马,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还不就是因为姑爷是旧相的学生吗。”
“周怀政私下与寇准交好,如今常为驸马说情,这便更惹圣人猜忌。”
“旧相什么都好,只是太死脑筋了,跟姑爷一样。”
阿柔的话似乎打破了沉重的气氛,让她们都忍不住笑了,“阿柔,你也太直白了吧,好歹你也称寇老一声旧相。”
“实话实说嘛!”阿柔则不以为然的耸耸肩,似雨过天晴,终于可以舒缓一口气了,“姑爷回来了,连天上的星星都格外明亮。”
“是啊,他可是,姑娘的心。”张庆抬头望天,弯月藏进云端,周围星辰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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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祥符元年,冬末,大陆之上此时的景色与陶瓷一般,南青北白,北方白茫茫一片,而广南东西两路还是葱绿,南方四季常青,浔江往南一带更是常年不雪。
“占用了你们的房舍多日,真是抱歉,这是一点点心意,还请收下。”
随行乔装的侍卫里有广南人,他将赵宛如的官话转成地方语言说给屋子的主人听。
“大娘子客气了,我与她在这山中生活了多年,这里平时也很少会有人来,我们不舍得那几座山头,便一直留在这儿了,这几日遇到了你们,一开始还挺慌的,觉得你们谈吐不凡,听口音像是京城人士,就怕有个什么闪失我们担当不起。”孩子平安诞下后夫妇松了一口气,几日下来,发现这些人并没有京城里那些官老爷的做派,“大娘子与大官人郎才女貌,我们二人时常也会出山去走动走动,男人也去过不少地方,可还未见过这么登对的人儿,大官人瞧着和善,实接触下来性子也好,这几日下来对大娘子关怀备至,凡事亲力亲为,这在大户人家很是少见,想来必是极其恩爱的,让我们这些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有些羡慕了。”
女主人一边说,侍卫一边转换语言,听着听着,李少怀下意识的搂过身旁抱着婴儿的妻子,不自觉的笑了笑。
临走前备了谢礼,夫妇迫于无奈,只收了一些女子佩戴的首饰。
李少怀小心翼翼的将她扶上马车。
夫妇二人站在路边道别,“路上小心啊。”
“二位,保重。”李少怀站在车前揖别之后转身入了车厢。
刚出生的婴儿睡眠时间极长,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因此也安静,她尽量腾出地方又调整了身子好让能够她靠的舒服些。
“广南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百姓热情。”
“哦?官人可是喜欢上此地了。”
“喜欢,但是要有你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