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将门曹家与驸马
东京城街道有人打更, 如今天边还是一片漆黑, 大院的房间亮起了烛光。
官服与公服皆由朝廷发放,按着季度分有不同的布料,“先前我到延州去见曹将军,碰巧他的夫人染疾,于是出手相救。”
“此事你在信中说过,怎么了, 有什么不妥吗?”她替她将白色的衣襟理平。
“那个沈大娘子”
“原来你是惦记沈大娘子。”
“不是,我在信中也与你提到过, 这个沈大娘子实在是厉害。”
“再厉害的人,也通不了天, 她站在沈曹两家的立场上是想要明哲保身, 我本也没有想要过拉拢,只是不想让他为其他人所利用, 又或是陷害,毕竟河西, 野心不小!”
听懂了赵婉如的话, “既元贞是如此想的,那便不拉拢,但是他们想要置身事外,绝无可能!”
她愣了愣, 抬头看向李少怀,“你想做什么?”
鼓声敲响,执铁牌人到钥匙库取出钥匙, 禁中的宫门开启,门口等候的臣子们依次入内上朝。
“诸位卿家可有奏?”
“启奏陛下。”宰相平章事上前奏道,“诸路各置转运使,复遣官检举酒税,竞然以增益课利为功绩贪之,烦扰特甚。”
“朕继位之初定下文武七条,以行廉政,而如今官吏务贪劳绩,不体恤百姓困苦,朕实在哀叹!”又问道:“诸位卿家可有解决之法?”
“刑部请求严加法制,遣使监察,凡贪者交由刑部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吏部请严查官员品行,加考核。”
“这些治不了根本,贪念乃人私欲,百官之众,杜绝不了呀!”赵恒看着文武百官,“诸位若还有什么法子,皆可奏来。”
“驸马不是一会儿还有奏吗,你给陛下出个主意,若是成了,奏本通过的几率就大了呀。”站在李少怀前面的枢密副使陈尧叟提醒道。
李少怀上前道:“陛下,臣有一议,酒税之所以有差,乃取决生产与顺应天时,酒税年末而收,但因为每月都不同,可取一年中等之数立为定额,不得更议。”
“丁卿以为此议如何?”
原三司使的丁谓是朝中出了名的财政大家,对于朝廷经济方面皇帝很是仰仗他,“臣以为李承旨所说的法子可行。”
“三司!”
“在。”
“取一年中等之数,立为定额,自今中外勿得更议增课。”
“唯。”
司天监言近日有日食,他还想着早早的下朝与后妃们一同出宫呢,“诸卿可还有要奏的?若无事就”
都知道皇帝这个样子是想要散朝了,“枢密院还有奏。”李少怀就差向恩师学习拉赵恒的衣角了。
“说。”
“臣闻知州曹玮于三月时大破蕃师,请封扞边之功。”
底下有官员议论道:“什么时候他与曹家也有关系了?”
“驸马帮衬曹家,怕不是曹家在驸马出使的时候就攀附上了吧?”
“曹家是大贵,还用攀附别人?”
“未尝不可能。”
“此事先前边境就已经奏报,只是诸多事务堆积一起,朕差点忘了。”沉下心认真思考了一下后,“吏部,以曹玮为西上合门使,赏其扞边功也。”
“唯。”
早晨的太阳驱散寒雾,阳光斜在庭院内,盛满水的小木桶内闪闪发着光,——咔嚓——
“今日朝中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大事倒是没有,不过驸马替官家解决了各地酒税贪利让官家大为赞赏。”
女子轻轻勾起嘴角,将手中的剪刀放下,拾起了小木桶里的瓢。
张庆继续道:“驸马借此替镇守河西的曹玮邀功,官家已加封曹玮为西上合门使了。”
“怪不得呢”瓢中的水洒到青叶葱郁的盆栽上。
“姑娘,张院首来请平安脉了。”
小柔接下她手中的瓢。
“公主。”
“院首不必多礼。”她走至阴凉处坐下,院中除了亲信,其余人都被遣退。
小医正将张则茂的医箱放下,也退往院外等候。
张则茂坐下开始把脉。
片刻后,“近来公主的身子逐渐好转,气色也好了不少,只要多加注意休息切勿太过操劳。”
“就这样没别的了?”看着收起箱子的张则茂赵婉如挑眉问道。
张则茂愣了楞,“驸马平安回来令公主心情大好,病自然就不治而愈了。”他又见公主叹了一口气,“公主可是想问”
“算了,你退下吧。”
“是。”
“姑娘身子好转不应该高兴吗?”
赵婉如拿着一只空瓷瓶端详,旋即放下,“是空喜。”
甜水巷的丁宅大门口停着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
“如今驸马圣眷正隆,官家每有问题皆先问他听取他的意见,且还会以此来试探你父亲与我的意思,这摆明是要开三朝先例。如今圣人这边也是没有个表态,只是让我们稳当行事,莫要被人抓了把柄,贤侄复官一事,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丁绍文替对坐的人倒着茶,“曹伯父喝茶,官家偏爱公主爱屋及乌,是绍文没有这个福气。”
“哎,话不能如此说,依我看,贤侄的才能要远超那驸马,是公主看走了眼呀。”他摸了摸胡子看着丁绍文又道:“澶渊之盟上我立功于朝,在军中也有威信,故而官家信赖我至今,你是进士出身,也曾有军功,若是再有战事起,官家定然会启用我,届时我便能再次帮你复职。”
“只是如今辽人与我们有盟,河西之地又惧我们,天下安定无战事,难哟。”
“天下太平便是好事,咱们做臣子的,只要官家的江山稳固,天下安宁,当不当职,其实也没什么。”
“就你耐得住性子,也是好心性的国家忠良。”曹利用一副可惜了人才的样子,叹道:“官家失了你这个女婿,当真是损失啊。”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大郎您快去东院呀,娘子她”
丁绍文起身匆匆打开门,“什么事这么慌张?”
“娘子临盆了。”
“看来,贤侄家马上就要有喜事了,老朽先在此恭贺,家中还有些琐事,就不打扰了。”
丁绍文拱手道:“多谢伯父对侄儿的提点。”
十月之期,可还未到十月,“上午太医不是来过吗,怎么会”
“是大娘子院里那只新买来的猫窜到了咱们院里,娘子受到了惊吓就”
丁绍文紧锁着眉头朝身后的年轻人望去。
年轻人握着剑的手抱拳,轻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去了,丁绍文拔腿急道:“可唤了御医?”
“唤了,大管家去了大内叫了阿郎,已经让医官产科的御医赶来了,先前找好的几个坐婆也已经入了房。”
急匆匆赶到院中,丁绍文准备推门入内时被几个妇人拦在了门外,“大郎君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
“妇人产子见血,是为不吉。”
丁绍文抓着腰间的衣服,转身道:“让医官院那些御医快些来!”
大内,政事堂。
“这诏书你该满意了吧?”王旦摸着白胡须将门下省准备要送往河西宣读的诏书递给李少怀。
“陈词中肯,可行。”
“曹将军年轻有为,几次大破吐蕃,镇守河西多年不曾嘉奖也是政事堂的失误。”
“政事堂事务繁忙,一时疏忽也在情理之中。”
“李承旨巡查一趟河西回来,收获不小啊!”一旁沉坐的丁谓突然发声。
“下官去河西乃是奉旨巡查,不知参政是何意思?”
“将门曹家,几代人为国效力,官家又怎会不知其功呢,你不过”
“家主家主,大郎!”政事堂外传来枯干的唤声,旋即几个绿服小官带着一个青色长衫的老人入了内。
“丁管家?”
管家上前凑到丁谓耳畔嘀咕了一阵子,只见丁谓的神色突变,忙朝属下吩咐道:“快去一趟翰林医官院通知产科院的人。”
“唯。”
“王相”丁谓又朝王旦急道。
“你去吧。”王旦摸着胡子的手挥了挥。
见一行人匆匆走后,李少怀问道:“丁参政这是怎么了?”
“哦,估计是他长子的娘子临盆了吧,新妇钱氏又是名门的钱家,官家便许了他调动医官院的太医。”他看向李少怀,“那钱氏貌似与你还有些渊源吧?”
钱氏之所以为人所熟知,并不是因为她是钱怀演的女儿,而是因其成为了丁绍文的妻子之后。
李少怀点头道:“是,我与她同出师门。”
“这样啊~”李少怀入狱得以沉冤昭雪,这个案子还是他审的,从现在李少怀生了些许担忧的眸子里他或多或少也能猜出一点二人的情感。
如今物是人非,自己坐上了相位,而李少怀则成为了惠宁公主的驸马,王旦顺了顺胡须道:“有些话老朽还是要告知告知你,已过去的呢,就让她过去,丁绍文此人颇为有才,官家断然不会冷落他太久,而你们主张不同定是站不了同一条线,以你的才华,前途无量,莫要被一些情感给绊住,毁了自己,也寒了公主的心呐。”
“丞相的话没有错,可下官并不认同。”
“老朽倒是很像听你的见解。”李少怀时常语出惊人,胆大之下又不失道理。
“丞相也有情感,也有亲人,有些东西,不是说能淡漠就淡漠的,除非不为人。倘若自己洁身自好,心不乱,又有什么好怕的,若夫妻间足够相爱,就不怕一些耳边的离间之言,亲情我不能舍弃,但也不能绊住我,我更不会寒公主的心。”
听及此,王旦大笑,“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平仲。”
112是驸马也是医者
已经到了黄昏, 待日落尽时宫门便会关闭, 不用守夜的官员在此之前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皇宫了。
“今日与王丞相议事时闲聊了几句,因为丁绍文的妻子刚好临盆,家中管家寻到了大内,便顺势说起了他的四女儿刚出生不久,若是有机会想同我今后的子嗣结姻亲,我拒绝了。”
“大宋的宰辅集团以及皇室都是靠联姻巩固地位, 他会找你便说明他看好你,想要培养你为接班人, 若你不是我的驸马,他或许更想让你做他的女婿。”
“说婚姻不求门第的王丞相, 其实也一样, ”李少怀笑了笑,“所以我向他举荐了吕简夷, 公弼与王相家四姑娘年龄相仿,说到底, 都不过是两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娃娃”他摇头叹息道:“哎, 刚出生就被定了姻亲,我的罪过也。”
李少怀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聊了半天见她始终不开心的样子,于是将官帽脱下走至身旁坐下, “怎么了,愁眉不展的。”拉起她的手又道:“可是哪儿不舒服?”
太医替宗室女子诊脉规矩繁多,她如今成了她的驸马要方便的多, 脉象平稳,“也没什么”
“我”赵婉如提着一口气,旋即松下,轻轻推开她,“一会儿该用晚膳了,快去洗澡吧,一身的汗味儿。”
李少怀抬起手臂闻了闻,“没有啊。”呆愣的看着眼前人,坏笑道:“哦娘子要赶我走,我偏不走。”不安分的手抓着她的玉手,像小孩子般欺压上前,比蛮力赵婉如自然比不过她,可是她知道李少怀的弱点,怕痒,于是挣脱开手在其腰间挠着,李少怀想要逃离,忘了床榻中间还摆放了一张桌子,求饶之下撞到了桌角。
——砰——
赵婉如笑道:“你看你,这么大一个人了。”
李少怀摸着头,看见她终于笑了,于是傻笑道:“只要娘子开心,就是多撞几下头也值得了。”
她将头撇过,脸红道:“好了,你从我身上起开,快些去洗澡,一会儿该吃饭了。”
从她身上离开的人下了榻,在其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退后几步躬身作揖道:“谨遵娘子之命。”
李少怀走后,她勾着嘴角叹笑着,“十足的傻孩子。”
“哎可这傻孩子却能将咱家姑娘的心勾的死死的嘞~”
见着小柔进来,“看来,我是太纵容你了。”
小柔慌忙道:“姑娘您不能这样啊”看得出来,她家姑娘那傲娇的性子就算是遇到了李少怀也没能改变。
正经道:“云烟回来了。”
“可是丁家出什么事了?”见着疾步进来的女子赵婉如问道。
“今日上午丁宅中传来消息,丁绍文的妻子钱氏临盆了。”
方才李少怀已经说过了。
“钱氏作为丁钱两家结交的线”赵婉如低垂的眸子抬起,“情况如何了?”
云烟摇着头,“女使说里头坐婆诊断的消息是胎儿横位,至今还未不太乐观,怕是难产。”
听到这个消息时,赵婉如驱身一震,“医官院没有派人去吗?”
“一大早就有人赶过去了,但是近年医官院出色的太医除了赵自化几乎没有,更何况产科院的医官本来就少。”
“赵自化前年就病故了…他的徒弟呢?”
“他徒弟不精妇科,又怕招惹麻烦,便称病托辞说是也无奈。”
见赵婉如起身慌乱神色,云烟猜测道:“公主是想让驸马去么?”
“她的老师是黄冠道人,这方面要胜过医官院诸多院首。”
“可是,他是您的驸马,而且丁钱两家勾结,一个有财,一个有势,若是钱氏没了,或多或少能够影响一些关系。”
“可那毕竟是人命,她还是她的师姐啊。”
“您不是最讨厌钱氏么。”
“是啊姑娘,钱氏还害过姑爷呢。”
赵婉如走着走着停了下来,柔弱的身躯孤立在长廊中间,夜晚的和风拂过,吹灭了一盏栀子灯。
绯色的公服换成了浅色的对襟长衫,他似饿坏了一样,“家里的厨子,还是比大内的手艺要好。”
“你”赵婉如欲言又止,“家中的厨子是从坤宁殿小厨房里随嫁过来的,马上要到五月了。”
李少怀扒了几口饭,“五月要开始忙了,朝中各部中今年还是属户部最忙,要核查统计全国的户数以及税收,翰林图画院也领了命,分派了画工到天下各路绘制当地地图。”
“近年民生也安稳了,各地官府物资有余,我正想着如何处理这个,如今国库逐渐充裕,却也不能奢华浪费,毕竟国家的富裕都在于民。”
“多余的东西,既然不需要,那就卖作钱财,解决了浪费还多了一笔支用。”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
“你呀”
“公主,府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是参知政事丁家的女使。”
“让她进来吧。”
女使看到李少怀时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在其跟前跪趴了下来,“驸马,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吧。”
李少怀低沉着头,夹菜吃饭,不声不响,不做任何回应。
“您要再不去,我家姑娘可能就活不成了!”
旁边的孙常也不说话,而小柔是个直性子忍不了,于是上前一步道:“你家姑娘有事,莫须该请大夫,我家姑爷如何救得?”
“太医来过了,姑娘腹中胎儿是横位,说除了剖腹取子,别无他法。”
“那这样,更要去找大夫了,我家姑爷是公主的驸马,可不是那马行街药行里的大夫。”
“整个东京城都知道您医术高超,是神医黄冠道人的徒弟,您都不能救的话,那我家姑娘就真的驸马,真人,李真人!姑娘还这般年轻,你们师门一场”
“将人带出去!”赵婉如冷冷道。
“是。”
几个内侍上前,跪在地上的女使不肯离开的爬到了李少怀跟前,死死抱着她的腿,哭喊道:“都说修道之人修的是善心,您为何见死不救,为何不念同门手足之情?”
云烟走上前俯身低声道:“姑娘,这个女使”
赵婉如早看出来了她的不对劲,凌厉道:“轰出去!”
套着层层丝绸的下裳被撕破了一个口子,李少怀依旧沉着不作声。
赵婉如招了招手,贴在小柔耳畔小声吩咐着。
听着姑娘的话,小柔紧锁起了眉头,“姑娘你”
“去吧。”
“唯。”她只得无奈的福身应下。
直到院外嘈杂的声音消失干净,赵婉如侧头看向李少怀,泛着光的眸中,只有一个低头吃饭不言语的少年,“你去吧,人命关天。”
李少怀继续夹菜吃饭,“我不去。”
“你要去!”
她放下筷子抬头道:“你明知道,这是丁绍文下的圈套,为什么还要我去?”
“我不能因为不喜欢,就让两条生命死去,不为钱氏,为的只是幼子无辜,以及,你是一个修道之人,更是一个医者。”
李少怀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她,又或许她不想反驳。
声音温柔了下来,“快些去吧,马车已经备好了,再晚,可就真的迟了。”
满桌子的菜只有一道菜是被动过了的,现在看着,还是满满一桌子未动过一般。
盛春的夜,还是有些微凉,“秋画,拿几件袍子追送过去。”
“是。”
满堂灯火照耀下,她的身躯依旧单薄,云烟深深皱起眉头,“姑娘为什么又”
赵婉如看着桌边吃剩下的半碗饭,垂下眼眸,“我怕她难过呀。”
云烟控制着自己欲伸出的手,也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但这是丁绍文的圈套”
几乎半个公主府的人都随马车去了,不像是去救人,倒像是赶着去抄家,李少怀没了武功,所以她让小柔准备好车马后喊了张庆过来,李少怀走后她仍不放心的让秋画也跟随着去了。
“丁绍文的算盘打反了,至于日后可能传的流言,只要我不允许,谁敢传!”丁绍文的目的就是想要离间,可惜他只是个凡人,有太多的不知情。
“可您,心里不会难过吗?毕竟男女有别,云烟虽没亲眼看过坐婆接生,可也明白过程”
“若谁都这样小肚鸡肠,那医官产科院里那些太医们的妻子岂不要嫉妒成狂了?”
“这不一样的,他们是大夫,而且他们是不入内房接生的…”
“我累了。”
“”云烟低垂下眼睛,僵看着公主碗里未动过的米饭,“姑娘还未吃晚饭呢。”
“我不想吃,吃了也是反胃,撤下吧,让厨房里的人热着”她坐起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看了看满桌子的菜,“算了,她今夜应该是回不来了。”
“未动过的菜热一热拿去给还未用晚饭的下人们吧。”
“是。”
“公主,昭庆坊的长泽县主来了。”
还没走几步的人又停下,“长泽县主赵瑾玥?”
“是,说是要见您。”
写有李字的灯笼下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其中一个束袖如男儿打扮。石阶旁停了一辆朱漆雕花马车,两匹骏马呼哧着响鼻。
守门的是几个侍卫,允许持武器,寸步不让的拦在门口。
大约不到半刻,进去通报的厮儿就出来了,“我家公主说了今儿身子不适不见客,县主若是想见请改日再来。”
“身子不适?”李瑾玥揣着双手疑惑的看着大门内的院口,“你们家驸马不是神医的徒弟的吗,怎么妻子身体不适他还往外跑?”
就在刚刚她来的时候,看见了李少怀上了马车离去,来东京这么久,这些东京的权贵她大抵摸清了,李少怀这个人不简单,其医术师承黄冠道人,而黄冠道人行踪不定,世人少有见到本尊,因医术高超被人称谓当世之扁鹊,有神医之名。
厮儿也没有显得不耐烦,而是拱手恭敬道:“主人家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不便知道,今日县主是见不到公主的,还请不要为难小底们。”
驸马府的下人倒是一些极为懂礼数的人,不像前几日经过一些大户的家门,家中下人仗势欺人,对外来人更是丝毫不客气。如此,本打算硬闯的人收敛了性子,轻点头道:“那劳烦回去再转告,长泽,会再来的。”
“县主慢走。”
113钗头凤斜卿有泪
东院长房整整一日都处在忙乱中, 汗水布满额头, 极快的脚步带动裙摆,声声叫喊回荡,随着太阳的升落,院中莲花漏上的游尺越来越矮,院中叫唤的声音也逐渐变小,直到入夜, 痛苦的呻吟声也随之埋进了这漫漫黑夜中。
一盆盆的冒着雾气的热水传递进房中,虽之换出来的是鲜红浑浊的血水, 血水染红了后院的水沟,中堂的座椅上坐着几个沉闷着头的长者, 似乎在等消息。
闯进院里人出来后就变得有些浑浑噩噩, 目光呆滞,不停的喃喃着, “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方才她进去了房中, 听得了太医们的讨论, 以及看见了房内的惨状。
丁绍德回来没见到赵静姝,便询问了几个内侍,得知她去了隔壁的丁宅探望正生产的钱氏时,怒斥道:“你们你怎么能让公主去!”顾不得多说训。
“殿下!”从两座宅子打通的长廊处看到了走来的赵静姝, 她急忙走近道。
“医官院的人说是横位,横位便是难产,十有八九会死!”
钱氏曾拿着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心还是颤了一下,见着赵静姝在发抖,于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自己的手常年都是凉的,如今握着的手却比她还凉。
“师兄师兄能救,师兄能。”
“殿下!”
丁绍德如今独撑一府成为了府上的“男主人”少不了要出去交涉应酬,赵静姝一个人在家无聊时,且又是一个耐不住性子的人,钱氏与丁绍德的事她出于好奇,于是与钱氏便有了来往,从师门中算起,钱氏还是她的师姐。
她原以为钱氏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可接近之后发现不像她所想的那般。
丁绍德放下顾虑将她拉扯入怀,紧紧抱住,“她不会有事的。”她没有去想钱氏的状况会怎么样,始终将赵静姝放在第一位,觉得她太过善良,也太过单纯。
“小六!”
“阿郎,去告诉钱氏的贴身女使,想要救她家姑娘的话就去马行街的驸马府找大驸马。”
“唯!”
“哦,将我养的那匹马牵出去给她代步。”
“那可是吐蕃进贡的马,阿郎您”
“快去,耽误了人命,你可但罪不起。”
“是。”-
————————
丁宅。
“驸马爷这阵仗,是来查抄丁府的吗?”
长房院中,女使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进出房门,走廊处的小厮则负责从后院端来热水,反反复复不曾停。
“我师姐怎么样了?”
“师姐什么师姐?”丁绍文作不明白的样子,“你们不是早已经还俗了么。”
李少怀没有心情在这里与他耗时间,丁绍文伸出手拦住想要走过的人,道:“这是我们丁家内宅的私事,还请驸马自重!”
李少怀尝试推开,却发现推不开,张庆本想上前,被她拦下,转从侧面绕过,“我师姐的性命危在旦夕。”
丁绍文站在原地,背对着李少怀道:“李若君,你身为人夫,身为驸马,可要想清楚了?”
“名声,难道还会比亲人的命更重要吗!”没有丝毫犹豫的迈步走向了屋子。
黑暗中,没有人看见丁绍文回头时的一抹勾笑,凌厉的双眼盯着李少怀的背影,半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信,赵宛如能继续容忍你这只蝶!”
不管是世家,还是宗室,出于男女有别,女子生产时,翰林医官院医官产科的御医只能在外询问状况,里面只能由坐婆接生。
即便贵如皇妃,也是如此。
“承旨!”几位太医朝李少怀作揖,张则茂走近道:“情况不容乐观,许要主刀。”
“不行!”李少怀否决道。
“若不这样,很可能大人与孩子都保不住,用上麻沸散,剖腹的话兴许还能”
“孩子兴许能活,可那些坐婆又不是大夫,哪晓得如何下刀,如何救人?”李少怀冷眼看道张则茂。
张则茂低下头,走近一步,小声道:“禁中有禁中的规矩,便是妃嫔生产我们也不得入内,里面的情况或许不是横位。”坐婆不是从大内派来的,从她们给的一些状况,张则茂另有推断。
“贞节名声,难道比命还重要吗?”她几乎是颤抖着说的,转身走开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这几个医官的不屑。
张则茂拉扯着李少怀的衣角,“我自大公主出生便为其诊脉,服侍至今已快有二十年了,大公主的心性我最是清楚,你与钱娘子虽为同门,然如今已各自成家”
“若因为你们口中所谓的礼制,而让人就此殒命,想我几位师叔祖与老师也会替我心寒!”
秋画见着李少怀进了产房没有横加阻拦,反而对着张则茂道:“翰林医官院里的太医自赵院首病故后,就数张院首你的医术最为精湛,可你知道为什么你会不如驸马吗?”
白色的胡须微动,“驸马天资聪颖”
“你错了!”
张则茂愣住。
“医者仁心。”
医官世家,年幼时便随父入宋,十几岁时就入了翰林医官院,宫中的形势让他一直谨小慎微的行事,他所做一切,大多为医官世家的家族利益。
不到膝盖高的床榻近呼成了血泊。
送进来的热水是为了消毒以及给产妇保温用的。
体力的流失会导致越来越危险,如此折腾一天,榻上的人仍还醒着,对这几个经验老道的坐婆来说是感到惊讶的。
坐婆们都是东京里极为有名的接生人员,她们替许多获封诰命的命妇甚至是宗室中的郡主县主都接生过,但即便是经验老道的人,也无法避免死亡。
“这可如何是好?”
“在这样下去,会失血过多…”面对止不住的血,坐婆们感到了压力。
钱氏的脸色苍白,体力已经所剩无几,含在嘴中的白娟都咬出了血,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唇,“用刀划开!!!”
这像是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持续了一天,即便再强硬的人也遭受不住。
对于她的话,坐婆们恐慌至极,“大娘子,您再加把劲,若是剖腹,您…”
她虚弱道:“赌上一把,总比都死了要好,起码…”
——吱——
房门被人推开,换水的女使刚刚才走,而进来的是一个“男人”
或者是说一个看着极为年少的年轻人。
几个打下手的坐婆忙的起身将她拦着,惊慌道:“官人,这儿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这可怕的礼制,让她深恶痛绝。
坐婆们看着他的年龄,若是大夫也不至于请个这样年轻的大夫。而且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当朝副相的宅院,这个生产的女子是郡夫人,房中怎么会有外男进来。
好像有些眼熟,又见其衣着极贵,坐婆便用着还算客气的语气推搡着她,“官人还是快些出去吧,这地方可不是男人能来的。”
“外头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了,没个人拦着?”
李少怀也没有说什么,绕开拦她的老妇径直走向床榻。
“我说你…”
“备好一切,你们就可以出去了!”她将随身带来的医箱放下,“你们若还不出去,稍晚一刻耽误了我救治,参政府的几条人命你们担得起?”
她的话并没有让坐婆们立即离去,参政府戒备森严,能进来的也定然不是普通人,但是女子生产可不是闹着玩的,榻上的人身份尊贵,为保安全,她们怎么可能不问清就撒手交给这个年纪轻轻的人。
房门再一次打开,进来一个衣着较好的女使,抵在坐婆耳畔嘀咕了几句。
年长的那位老妇亮起了眼睛,态度来了个大转,眯眼躬身道:“嗨哟,老妇有眼不识泰山,您既是神医的高徒,那我们便也能放心的交给您了,我们就在门口侯着,有需要您唤一声就行。”
——吱——
衣服被褥褶皱发出细微的声响,正在查探胎位的人被汗水浸透的手握住。
“我是…不是快死了?” 握住的手微颤,“死了也好…反正没人希望坏人活着~”
额间的秀发也都湿透,失了气血的人,脸色煞白,李少怀鼻头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不,师姐不会死的!”
已无力的手颤动了两下,她用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她,“你…还当我是师姐吗?”
“当年决绝,是我在气头上,师姐十多年的庇佑,怀不敢忘。”
十多年的情感,却比不上一个相识不过几年的女子,而真正让她痛心的是,李少怀眼里,于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亲情。
“当年入山门,是师父到东京徒经钱府说我天资聪颖与道有缘,便将我带去了江南。”
“我幼时便超少时,少时便已过成年,之后我自满了,可我没有想过要害死谁,只是不甘他们这么安排我的命运,出家也好,嫁人也罢,从来就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从来。是我太蠢,千算万算,最后都只是让无辜的人…终究是我自己应得的报应,你又何必来救我。”
汗水夹带着泪水从眼角流出。
“东京城里的这些人,生来就是长舌,不分黑白,听风就是雨,这样,只会对你…”
“别说了!”李少怀迫使自己镇静下来,“我自有分寸,嚼舌根就让他们嚼吧,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若不救人治世,我学这一身医术,又有什么用!”
钱氏转过头去,眼里燃起几分光逐渐消失殆尽,“坐婆说是横位,几乎是九死一生。”
“尽是些庸人!”或许是庸人,又或许是另有所图,即便不是庸人,即便她们如何的厉害,她们也不过是东京城里的底层,行事终究是要听主人家的意思。
只不过钱氏的危险不假,单靠那几个有经验却不懂其他医理的老妇人接生恐怕真的就要天人永隔了。
屋内放着几盆供暖的碳火,与那白烛散发出的光亮了整整一夜。
整个一夜院子里都很安静,直到次日城楼上的鼓声敲响后没多久丁宅闯进了几个人。
“我家二娘怎么样了?”
“还在房中!”
“姓丁的!”年轻人抓着丁绍文的衣领,愤怒的眉毛扭在了一处,“我告诉你,二妹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绕不了你!”
丁绍文低垂着眉,十分忧伤的样子,“长兄…此事听的是天命,我…”
“呵,你若真是疼爱她,还顾及那么多礼教,就因为我妹妹是你们家长子的正妻?名声比我妹妹的命还重要?”他几乎狂怒,“我爹怕你们,我可不怕你们!”
“产房里已有先生进去了,是神医的徒弟。”
听到此,年轻人才将他放开。
天边的朦胧逐渐破开,院中忽然传来孩啼的交错声。
整个宅子里消沉的人都变得精神起来了,女使们奔走各处告喜。
滴血的刀子落入盆中,血迅速在水中扩散,她一身浅色衣裳也早已经染红,坐婆听着声音入内,她擦了一把汗,“孩子交给你们。”
旋即又将内房的门关上不许人进,直至天完全亮,房门才再一次的打开。
她低垂着眸子无力的吩咐道:“这几日不能让她碰水,也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方子已写好在案上。”
腿上如同附了千斤重物,使得她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的沉重,抬头间,眼睛所视,将她身上仅剩的力气带去了。
全身瘫软无力的人,倒在院中站立的女子怀中,女子静静的低头的看着她。
“我已托了人到大内向官家替你告了假。”女子温柔的声音瞬间击溃她内心深处的脆弱。
也许,本就不是坚强之人,因情所迫,迫使强大。渗有汪洋的眸子不敢再对视下去,转而深埋进了女子的肩头,藏起自己,藏起累。亦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将她刚换上的红衣染湿。
温柔的抚了抚她发凉的后背,朝身后招了招手,侍女抱来一件狐裘,她接过与之披上。
肩头的湿漉带了几分不舒服,也带来了她的几分欣喜。因为她知道,她的泪水,都是为她而流!
她不知道李少怀在房内经历怎样的生死搏斗,当她从房内走出虚弱的倒在她身上时,她明白了什么。
死神不会眷顾任何人,任何女子,医术再高的人,总会有救治不了的病和人。
也许昨夜她没有踏进这个门,今日就会从房内传来死讯。
生命很可贵,但也许对于李少怀来说,赵宛如就是她的命。
114生来是佳人如玉
雷允恭从殿外端持着双手走近, 躬身道:“圣人, 丁宅有消息了。”
“情况如何?”
“大郎的妻子郡夫人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哦?”刘娥将手中的剪刀放下,“丁家倒是好福气,竟得了一对龙凤胎。”
“去库房将那一对西域进贡的玉如意拿出来送过去。”
“是。”
虽次子丁绍武早已经让丁谓抱了孙子,但是他向来偏爱的是长子,而长子迟迟不肯娶让他一直心急,如今丁家处境不如之前, 但是长子得了儿女双全,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自然是高兴的。孩子刚落地,他便重谢了医官院的几位太医, 还厚赏了坐婆与府中的下人。
“殿下与驸马还真是情深!”他算中了惠宁公主会寻夫而来, 却没有算中她的好心性,因为这不符合公主的作风。
很是迷惑, 甚至到了他无法理解的程度,这个李少怀究竟用了什么迷药能让她如此?
赵婉如冷冷的看着丁绍文, 极厌恶他这般惺惺作态, “为你之妻,实在可怜。”赵婉如甚至生了一丝愧疚,愧疚设计让钱氏嫁给了他。
一句话,让丁绍文皱起了眉头, “原来殿下,早已经厌上了伯文。”没得逞的人反而用着一副轻松的姿态从他们身边略过,“愿公主的心上人, 日后所做,能够对得起公主。”
冷冷的离开,面对着房内的人命关天,丝毫没有愧疚忏悔。
丁绍文踏上阶梯入了房,先是瞧了几眼睡着了的孩子,随后入了内房。
疼痛让她从昏迷中醒来,本想看孩子一眼,此时却看见了孩子父亲的到来,于是将头扭向了另外一边。
钱氏的状态让几个医官与坐婆都惊住了,不知道是李少怀的医术之神,还是钱氏的顽强,至少几个坐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般还能活下来,还能醒着的人。
即便经过了处理的房间,还是散着淡淡的血腥,不过对于丁绍文来说,很是平常,入了房他还是被眼前这个女子惊讶到了,“不知你们道家的女子,都是这样的么?”
她知道他所指什么,冷漠道:“人不畏死,或许最不容易死了。”
“辛苦!”
辛苦从他嘴里说出来,令人作呕,“你们眼里,这不是一个妻子应该尽的义务么?”
丁绍文转过身看着窗户,“的确。”
“今日的事情,我不希望传出去。”
“嘴长在她们身上,这我怎能管得住!”
“坐婆们都是些见钱眼开的,府上的下人也懂规矩,医官院的人碍于你,怎敢乱嚼舌头?”
钱氏的声音不大,但是话说的很明白,也将他分析的透彻,他横过眼怒看着她。
“你是骗不过我的。”钱氏转头看向窗前回首怒目而视的人,“阿诺的死我可以不追究,银子的事情我也可以不计较。”
“你在威胁我?”若说他对于李少怀与赵婉如都低估了,那么钱希芸才是那个他轻视却又让他最意外的人。
“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反正也有借口,但我几位兄长哪儿,你过不去!”钱氏用着仅有的力气冷眼看道。
钱怀演醉心学术与官场,钱氏的商行都交给了钱希芸的同母兄长。
丁绍文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冷哼道:“惠宁公主昨夜在院中守了一夜,如此,谁敢嚼舌根呢?”
钱氏半睁的眸子微微亮起,旋即垂下,“是吗。”
“你强忍着疼痛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一个无情的师弟?”丁绍文凝视了许久后,松开手中的佩剑转身离去。
临到门口时止步冷嘲道:“你们道家人,还真是虚伪!”
归家的马车上,李少怀侧躺在她怀中睡着了,狐裘裹着的是带血的衣衫,血渍染上了白色的裘衣,即便车内点着浓郁的檀香也驱散不了血腥味,令她在一起忆起了前世,过去多少年了,身死那一刻,快要窒息。
如此,她也舍不得惊醒她,舍不得将她从怀中推开。
从马车上下来时,胃中翻滚几乎想要吐,强忍着干呕。
“姑娘,您先休息一下吧,这一夜”
“去备好热水。”
“”小柔无奈的福身道:“是。”
池中冒着热气,静坐在池内,池水没过起伏的胸口,晒干的花瓣沾上锁骨。
“天快亮时,若不是她哥哥来了,我差点没能将人救回”一边惶恐的说着话,一边脱下了自己沾染血渍的衣服。
看着手中外衫上的血迹,她颤抖着扔至了一旁,衣裳悉数滑落脚下,紧接着取下了固发的簪子。
池中的人从李少怀心有余悸的语气中就能猜到,凌晨夜里,她面对的生死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而恰好她经历过真正的死亡,知其恐怖与绝望。
“师姐她自幼习武,虽不若大师姐那般厉害,但也不差,甚至与我相当,只是师父说她仰仗天资而自满懈怠,习武之人尚且在生死徘徊中败下来”李少怀回首间看着她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眼神,“元贞?”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首词是李重光专门替娇妻大周后所作,描绘的是感情深厚的二人在闺房中的乐趣。
“阿怀,好美啊~”房梁后的小窗照进来几束白光,她看着站在光与火交织下的人,闪烁着迷离的目光,似乎很久没有这么静下来欣赏美的事物了。
幼时她曾见过大小周后的画像,后来被列为禁画焚毁于龙图阁前。那时只是一张画像便惊艳了众人,也拨动了她的心弦,难怪大周后离世时后李重光会郁郁寡欢,形销骨立需要扶杖才能站立。
佳人在最美的年纪消香玉陨,最是令人不舍与惋惜,亦如汉武帝的李夫人,虽身死,却让君王记于心,不悔其诺。
李少怀撇过一抹脸红,“元贞怎么”她本是想转过身,一时间恍惚忘记了脚下,被那串在一起的衣裳绊住了。
——扑通——
栽进池中,落入女子怀中,“阿怀没了武功,连行动都这么笨了?”
李少怀涨红着一张极精致的脸,乏力道:“你这是趁人之危!”
赵婉如笑了笑,“这可是你自己落进来的。”
李少怀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冷峻的侧颜,让她望着失了神,“我听说,三十年前的南唐太子妃,容貌冠绝江南,比那大小周后都要更甚。”
“不管是祖母还是姨奶奶,我都没有见过,母亲也不曾留在我的记忆中。”
“抱歉!”早在赵婉如出生前,李仲寓就已经携妻子去了郢州,淳化五年卒于任所,英年早逝,太宗赐其在积珍坊的房子也易了主。
五月。
“西夏可有什么动静?”
“西夏的细作传回的消息说一切安好,赵德明还算安分,勤恳治下。”
“为人君者,最重要的是沉得住气。”
“姑娘是觉得,赵德明有雄才大略吗?”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西夏,不得不防。”
“西夏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割据势力,姑娘若是忌惮,何不将其歼灭收归我大宋。”
赵婉如摇头,“西夏是要防,可也只能防!”
“是因为辽国吗?”
“不全是,爹爹信道已成痴迷,如今又宠信王钦若,非我能左右,爹爹求安稳,定然是不愿挑起战争的。”
“当年官家亲征”
“那是寇准拉着他的衣角力排众议才成的!”
“如何说,官家都是您的父亲。”
“正因如此,我才有所顾忌!”
张庆低着头,“西南传来了消息。”
“如何了?”
“刘永规虽有能,却是酷吏,怕迟早会激起民怨。”
“西南本就暴动多,广南西路离京遥远,难受管辖,通知荆湖南路与广南东路各地刺史提前提防。”
“此事不用告知枢密院吗?今日朝会上又定下了枢密院与中书省互相关报的规矩。”
“原是因为驸马在医术上的造诣被翰林医官院的诸位太医悉知,官家念其才,但驸马在枢密院又身居要职,便下诏令枢密院监视香药库。”
“因一人而变一府,驸马现在所得恩宠正盛,不少朝臣上赶巴结。”
“我如今已嫁出宫外,出入大内不像从前那般自由,更不便去前朝,你与她共事的时候多多提醒她,莫要因此骄纵。”
张庆点头,“是,不过驸马懂得进退,知取舍,这才是官家厚爱的原因,想必也不需要下官的提点。”
“万事,总要小心的好。”
“因为枢密院监视香药库,而此前中书令杨士元又通判凤翔府,于是便有人提出两府互相关报,事关军机与民政的都要相互报告,有人说驸马受宠程度可比当年的丁绍文,怕是离升任枢密使也不会太久。如今立下此法,臣是怕驸马在枢密院,有人故意要牵制枢密院。”
“我先前一直将心思放在那群大臣上,三衙一直处在丁绍文的手中,我便也染指不上,如今他被贬在家中,是时候安插人手过去了,哪怕是拿下一司也好。”
“其实臣认为,不如让驸马去殿前司,枢密院只有调兵之权,而兵都在三衙的掌管下,虽不得调兵,但笼络其驻军的下属,更戍法其实是阻止不了的,您看丁绍文就是一个例子。”
“殿前司的长官不常设,就是设了也不曾有长期任职的,丁绍文把爹爹想的太简单,总觉得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确实,”赵婉如冷下眸,“上一世,让你得逞了!”
与此同时,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变得越来越黯淡,车窗外投来的光线变暗,使得书上的字看不清了,李少怀探出车窗,见窗外一片朦胧。
“阿郎,是朔。”
李少怀喊停马车,从车上走下,喃喃道:“景德四年丙申年的新月吗?”旋即皱下了眉头,“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阿郎也会测天象吗?”
“学过一些。”
“天狗食日啊!”
“快看呐!”
“别看太阳!”李少怀朝身后的人群大声喊道。
太阳被完全吞噬,天空一片漆黑,李少怀的话并没有阻止人们的好奇心。
人们敬畏天地,许多人对于日食都不懂。他们只知道万物皆要靠阳光才能生存,没有了太阳,作物就会死去,所以都以为是神罚,纷纷跪倒在街边。
漆黑渐渐散去,太阳重新露出。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直到天明,他们这才看清刚刚大喊不要直视太阳的人是一个高官,锦绶、玉佩,金饰革带可断品级。
李少怀走近那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大叫的人身旁,对左右道:“把他扶起来。”
“这是谁呀?”围观的人群后头有人小声问道。
“嘘,这是惠宁公主的驸马。”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别动。”李少怀将其紧闭的眼睛拨开,“别担心,只是受到了光线的刺激短暂失明而已,一个时辰内会慢慢恢复的。”
“你家住在哪儿,我让他们送你回去。”
“谢谢大官人!”
李少怀又朝众人道:“观看日食时不能直视太阳,否则会造成短暂的失明,若情况严重甚至会造成永远的失明。”
又解释道:“今年司天监推算的日食似乎有所提前,故而未曾发布告,此天象并非偶然,而是有周期可定,大家不必惊慌。”
“阿郎,百姓未必听得懂,何必与之讲述天文。”
“官家信奉天道,怕有人借此生事。”
“李承旨!”从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着圆领绒袍的中年男人,男人迈着小步走近李少怀,恭敬的叫了一声。
“你是?”
“小底是右仆射曹将军的家奴,特来请承旨过府。”
青石路上映着竹子的倒影,青绿的毛竹下还生了几颗小笋,影子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与天融为一色。
“姑娘,是新月。”
月亮将太阳完全遮盖,将出时,张庆横过身将赵婉如的视线挡住,“吐日时的光易灼伤眼睛。”
“司天监在上个月就测出来了。”
天狗食日,使得阴沉一片,赵婉如觉得很是压抑,如快要窒息一般,捂着胸口重重呼吸了几下,“为什么,我会感到这么不安呢”
天狗离去,太阳重现,她的影子在消失之后又重新印回。
“姑娘,孙常回来了。”
“孙常?驸马呢?”人动,影子也动,只是影子没有喜怒哀乐。
孙常是独自一人骑马回来的,回来报信。“我们在半路遇到了朔,阿郎他被曹将军叫走了。”
“曹利用?”
“是。”
“用不用派人?”张庆问道。
赵婉如轻摇着头,“曹是三家里最有能耐的,也是较为正直之人,他不敢胡来的。”
入夜,府主人还没有回来。
“姑娘,长泽县主求见。”看门的厮儿禀报。
115对影三人不是戏
“怎么, 今日公主殿下终于肯屈尊见我了?”
刚入夜的院子, 华灯初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月色冷,人也冷,“不知长泽县主到妾府上来有何贵干,难不成仅是讨杯茶喝?”
“没什么事就不能到府上做客吗?”她的心也已冷。
“驸马府有的东西, 长泽府也有。”
“可驸马府有的人,长泽府没有。”
李瑾玥的话直让身后的小柔吓了一跳, 颤抖着连手中的茶都差点打翻了。
“阿柔,怎这般冒冒失失的?”阿柔的性子她最是清楚, 平时虽是嘴尖了些, 可做起事来还是稳重的。
“姑娘,我”她将茶放下, 走到了赵婉如身后。
“这个小姑娘,挺有趣的。”李瑾玥勾起嘴角, 轻轻抬眼看着阿柔。
赵宛如拢起双目, “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
“谁说我要找他了,长得再好看的男人,那也是男人, 怎比得上女儿家的温香软玉。”
赵宛如的双目连带着眉毛扭做一团,“你”
这长泽县主莫不是好女色,她不由得的后怕了起来, 还好她不知道李少怀是女子,平日里那些莺莺燕燕缠绕也就罢了,毕竟那些人钦慕的也只是李少怀那副皮囊而已。
“这种话,你身为女子也说的出口?”这句话,是她强逼自己说的,很是违心。
李瑾玥倒是满不在意,反而爽朗一笑,“我知道你们中原女子,天字出头是夫字,我们草原也是,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属,可我偏不喜欢,偏不遵循。”
归来的马车停在大门口的石阶旁,看门的侍卫急急忙忙跑下牵制住马。
“阿”
“嘘~”李少怀比了一个手势,“不用通传。”
主子每日回来都是洋溢着笑脸,见着他进去的背影,孙常想说又不好怎么说,“县主在”
她叫住通传的人,使得府上没几个人知道她回来了,“公主呢?”
“姑爷怎么就回来了”
“怎么就?”李少怀不解,“我今日无值班,早该回来了的,你不应该问为何这么晚吗?”
“哎呀,姑娘在西院,长泽县主来了。”
“长泽县主,李赵瑾玥?”
一时间解释不清的小柔急推着李少怀,“姑爷,你快去吧,这个长泽县主好像对姑娘”
月初的月光黯淡,黑夜笼罩大地,夜晚的院内只有闪烁的烛光。
李少怀快步入了小院,院中烛火围绕下是两个女子在说话,“元贞。”从接连院子的长廊走下,离得越近她的脚步便越快。
匆匆来的人扰了雅兴,李瑾玥轻还是强迫着笑道:“别来无恙,驸马。”
半晌,李少怀才将视线从赵宛如身上移向她,回作揖道:“见县主神色自若,应是已适应东京了。”
“是啊,这还要多谢驸马的救命之恩呢!”
“救命之恩”李少怀收回搭在赵宛如肩上的手朝她走近,躬身拱手道:“引你入局,实情非得已,抱歉。”
红色的公服袖子耀眼,李瑾玥只是轻笑着,旋即冷下脸走近,瞪眼道:“你所谓的正,就是让无辜之人枉死来成全你吗?”
面对质问,李少怀沉着呼吸没有回话。
这是忏悔还是什么,对于李瑾玥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即便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况且杀了他…
美人还会伤心,她松了一口气,“算了,谁都有不得已,你又不是真正的圣人。”李瑾玥侧头认真的注视打量着她。
烛火下的双眸发着星光。
这个举动让端坐的赵宛如当即沉下了脸色,“你要做什么?”
“为什么我察觉不到你的内力?”她覆手捏上了李少怀的肩膀,冷冷道:“你对自己还真是狠啊。”
仅是目光就让她所不满,又怎会任人得寸进尺,赵宛如从座上起身被她所注意,赵宛如不会武,反应与动作皆不如她,于是她拿捏着李少怀转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轻而易举,不免让她疑惑,“武功真没了么,还是”
赵宛如的穷追不舍正中她的下怀,面对两个不会武的人,她戏弄有余,一掌推开手中的人,侧身过去将赵宛如发髻上的簪子取下。
火光下的影子动作极快,三人一台戏,以人为角,以地为台,以黑夜为帷幕,和风吹拂,是为伴奏,栀子灯内的火光摇摆不定,仿若场上紧张多变的气氛。
“别动!”
她将顺来的金簪抵在李少怀喉咙处。
微微凸起的喉咙骨上下滑动了一下,李少怀侧目看着她,心道:女子变脸,可真快!
此人做人做事毫无章法,让她们完全猜测不出她下一步的举动会是什么,连与她相处了几月的李少怀,此时眼神里都充满着失算。
“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来,只有这个人才能让公主殿下失常啊。”
“你敢伤她,我定会亲自带兵踏平河西。”赵宛如撑扶在石桌上失声颤道。
“答应县主的事,我不会食言,怀知道县主不怕死,可倘若怀殒命于你手,河西恐永无安宁之日。”
李瑾玥制住着她,凑近小声道:“就这么怕死么?”
与她对视不过片刻,李少怀将视线转回石桌旁的女子身上,原先凌厉的眼神也随之缓和了下来,“说不怕死那是假的。”
“可我~”微微闪动的眸子里映着暗沉的火光,“更怕她伤心。”
院外刮来一阵风,吹起女子身上的披帛,院外那株绕墙的树也被风吹的抖动。
李瑾玥很是不屑的瞅了她一眼,对着赵宛如道:“要我放了她也可以,但是公主今晚得去我府上陪我。”
李瑾玥的话让李少怀恼怒,可是话临说出口时,欲言又止,心中不解,难道这县主也好女色?
“我不信你敢杀她,你也没有理由杀她!”赵宛滚动着喉咙如笃定道。
冷冷的目光下,手心却攒出了汗。
“哦?”她戏虐的抓着李少怀,按着肩膀的手一路往下探,不由的心惊,这大宋男子的身段竟要比女子还好。
“你”被人占了便宜的李少怀回过头,还不等她的话说出口就狠狠的挨了一掌,紧接着双腿一软,李瑾玥脚下用的力还不算大,但足已让一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吃痛跪趴下。
意识到院里不对劲,云烟带着人进来了,“姑娘?”
“哎哎哎,你们别过来呀……”李少怀单膝跪在青砖上,连忙指着自己脖颈处的金簪,急切道:“不然,我这儿小命可就没了。”
“公主?”云烟只是撇了一眼,旋即问着赵宛如的意思。
“退下!”
李瑾玥的功力不弱,甚至是在她之上,云烟又看了一眼女子身下战战兢兢的驸马,“可”
“我叫你们退下!”
她轻皱起眉,才刚入院,如今不得不又退出去。
“你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垂散披肩的秀发微拂,她不敢眨眼的盯着这个异域女子。
“人都是为利益的,谁知道他,或者你,就能保证一切呢,赌注,当然要下两边了。”
大宋的百姓除了在自家后宅内,皆要束发,除了道士中有一种发式为披肩的。
淡淡的火光下,她差点失了神,旋即镇定下来冷笑道:“公主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单纯的草原女子,没有城府。”
听到她的话,赵宛如深锁起眉头,“你”
“殿下好手段,连我们的牙帐都能安插人进来,可见比那什么指挥使要能耐得多。”
“你投靠他,是没有出路的。”
“那投靠你们就可行了?”李瑾玥为之一笑,“出路,都是要自己找的。”
如此,赵宛如从容的脸色不再,若真如李瑾玥所言,她投靠了丁绍文,那么如今丁绍文最想做的事就是除了李少怀这个拦路虎。
“我知道你的武功高强。”
她只是淡漠一笑,动了动手中的簪子,金簪尖锐部分抵着的脖颈处渗出了鲜红。
赵婉如着急的上前跨了半步,“放了她,我跟你走!”
她侧抬起头,看着眼前目光急切的人,神情恍惚,李少怀见她分神便想一把躲过金簪。
但没有武功之人动作总是要迟缓一些的,才刚伸出手,脖颈处的金簪就抽离开,不知是她没注意,还是她故意的,金簪抽离的时候轻轻划过了她的脖颈,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红痕,“这么不老实!”
“阿怀”
“别过来!”她用金簪指对着赵宛如,用另外一只手将李少怀完全制住,抽回手,膝盖曲压在李少怀的腰间将她的手一同锁住,如此,李少怀整个人都被按在了地上。
发丝飘浮,迈出半步的人僵持在原地,一双纤细的手紧紧攒着袖子,“你别动她,要怎样我都应你。”
李少怀眼里布满了血丝,被强按在地上的头用力挣脱着,“你杀了我,与要了她,都是死罪”
李瑾玥将脚挪开,被她的眼神吓到,“喂喂喂,你至于吗,我和你娘子都是女子,我还能轻薄她不成?”说着说着,李瑾玥察觉到了她的几丝诡异。
这就是所谓的嫉妒与占有么,而且就刚刚这个人的表现来说,分明是十分怕死的吧,怕死,也不愿把娘子拱手相让,到底是爱,还是顾及着自己的颜面呢。
她选择了后者。
宋人男子最好面子,这点她是知道的,原先她最看不上丁绍文,如今觉得这李少怀也只是空有一副皮相,果真天下乌鸦一般黑。
她将手松开,冷笑道:“有武功时不曾见你使过,每日早晨打打拳?一整日中书总是不离手的,如今没了内力,还真是废。”说罢,一掌推开。
娘腔着步伐的人扑倒在赵婉如身前,摇曳的烛火下,她看到了她呈黄的脖颈处有一抹黑,怒道:“你就不怕我翻脸杀了你吗?”
“你杀不了我。”李瑾玥勾嘴笑道:“就算你能,你也不会杀我,你这么在乎他,而他的一切都要靠你,你若杀了我,失信当权者,这得失,如何算呢?”
“倒是我看走了眼,果然人不可貌相。”她将视线看回李少怀,冷冷道。
赵婉如冷漠的话逼退了她嘴角的笑,“我不想与你为敌,”看着李少怀似没了力气被人搀扶的模样,除了阴险狡诈与巧舌如簧,真是一点男儿的担当都没有,“世上果真伪君子多。”
今日不曾得逞,又扫了兴趣,是因为她不了解赵宛如的为人。
看着李瑾玥离开,李少怀应声栽倒在赵婉如怀中,惊慌道:“阿怀,阿怀!”
“来人,来人!”
闻讯赶来的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将驸马抬回了房中。
“张则茂居住地较为远,先去附近的药铺不行,让张则茂快些来!”
“唯。”
一阵吩咐后,驸马府后院响起了马蹄声。
赵婉如关上门,焦急的走回榻前,“这祸事,怎就接二连三的都在你身上,你叫我”
“叫你如何?”
榻上流血的人突然睁开眼坐起,还一脸的笑容?
“你?”赵婉如呆滞的看着她,“你”
“方才院中有人在窥探,而且这个人武功还不弱,至少轻功是上乘的。”
“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我”李少怀梗塞住,转移话题道:“长泽县主这个人多变,且疑心极重,她不会信任任何人,拉她入局,不过是反将了丁绍文一把。”
“你脖子上的”
李少怀摸了摸渗血的脖子,“簪子刮了一下而已,无妨。”
赵婉如走到镜台后面的柜子旁,从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走回榻前在李少怀身旁坐下,看了一眼伤口,“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冒冒失失,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一下?”
“能不能…不要受伤,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李少怀忙的点了点头,“事出突然,我也不知道她今日”看着赵婉如担忧的神情,“丁绍文敢下药,长泽县主今后更是不会偏向他的,只是我不知道她对你为何会”
“若如你所想的那般,我倒是觉得挺好,难道这天下,就只许你拈花惹草,不许我”
李少怀侧回过头低垂下眼眸,语气也低了几分,“当然,公主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当然,贵为公主的赵婉如想要什么人,她都是无法阻止的。
替她擦着伤口的人怔住,只不过是几句戏言而已,“李少怀!”
“在。”
“可认得这个?”
她将瓷瓶塞到李少怀的手中,李少怀颤了颤手指,望着,“治外伤的药,景德二年春在濮阳州时我给你的。”
微睁着眸子,感慨万千,“已经过去了两年么。”
感慨之下赵宛如更多的是心有余悸,“这两年来,我无不时时刻刻提着心,因为我不知道,我靠近你,是不是在害你,让你入仕,是不是错的,是不是不应该。”
“我明明可以避开,明明可以选择不靠近,可当我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刻起,自私与执念就占据了我的全部。”
“殿下你”李少怀侧抬起头。
赵婉如收回手中的帕子,扑入她怀中,将头埋在胸口,紧紧抓着她的衣襟颤道:“不要离开我。”
李少怀柔和下眼神,覆手将她紧紧抱住,“好。”
“永远。”
“永远!”
夜风吹进院子,拂过树梢,树叶交叠一起摩挲,沙沙作响,跨出院子的异域女子,目光中衬着头顶栀子灯的烛光。
侧抬头看道楼阁的一角时,眸中的火光突然闪烁了一下。
一道微风吹来,小池的水面泛起涟漪,倒映的人影也随之摆动,“确认了吗?”
池中的鱼儿闻声逃窜。
“是,属下亲眼所见,他的内力全无,武功尽废。”
“那就好办了!”
116镜里佳人傅粉忙
景德四年, 五月中旬太府寺下置杂卖场, 收京城及地方官府多余物资转卖,杂卖场设在大内,命典使周怀政为监官,主禁中贸易。
“承旨奇才,竟想得此法,小底沾了您的光才有幸监察这大内的杂卖。”
“禁中规矩多, 平常人出入太过麻烦,唐之宫市, 以权谋私,官家向百姓掠夺, 以至民怨四起, 而这个,与大内外的市场相差无几, 顺应官家的廉政。”
半月后,季夏。
旬休刚过就碰上了端午, 大宋官员的假期比较前朝要多上不少, 除固定每十日一休外,还有各种节日也会给官员放假,少则一日多则七日。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打在案上那盆开了花的春兰上。
昨夜处理事务到深夜的人回到府中倒床就睡下了, 如今日上三竿还未醒来。
赵婉如伸着手指,指尖从李少怀的额头轻轻往下划,鼻尖至唇。
若不是今日端午, 朝中给假一日,她又怎能这般惬意的欣赏她的睡颜。
指尖划下,停在胸口处勾起了她耳畔的鬓发,食指绕着长长的鬓发,随后被伸来的手握住,掌心温暖至极。
“早。”李少怀睁着慵懒的眼神,温柔的看着她。
“大木头,不早了,太阳都出来了。”
李少怀闭上眼往前挪了挪身子,将头埋进她的颈间,放纵着自己,“今日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
“你忘了吗,今日是端午,大内设了宴,下午还有击鞠,到时候所有宗室中在京的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以及她们的驸马,都会去。”
李少怀伸出脑袋,对视着她,“对哦,端午了”
于是从坐起,“今日我得空,可以替娘子上妆。”
“你?”
“看不出来,你这个木头还会?”
“额”李少怀抬着手,“这有何不会的,男子尚且爱美,更何况我还不是,观中都是坤道,就是看着也该会了,上一回我不是与你描眉过吗,反正今日时间多,我要是画的不好看…那洗了重新画就是。”
赵婉如笑着从榻上坐起,掀开被褥走到镜台前坐下,“你尽管试试,这些都任你用,反正损坏了,你赔就是。”
李少怀跟在其后,看着梳妆台上大大小小金银玉器所盛,有些眼花缭乱,这么多胭脂水粉,若损坏了,她怕是自己几年的俸禄都要没了,而且领来的俸禄都要上交,“大不了,我多藏几个私房钱”
“你还藏着私房钱呢?”
“啊,怎么会呢,我藏私房钱干什么呀。”李少怀将手覆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在她身旁坐下。
“谅你也不敢。”
“这是铅粉么?”李少怀拿起一个小金瓶子,闻了闻里面的白色粉末,“果真是铅粉,《别录》中记载,去鳖瘕,疗恶疮,堕胎,止小便利。世间唯女子奇,药材也可用作”
“你刚刚说什么?”
“”李少怀愣了愣,“我说这个铅粉是药材。”
“不是,医术里那句话。”
“哦,汉末著的医术《别录》,其中记载了铅粉去鳖瘕,疗恶疮,堕胎,止小便利。”
“怎么了?”李少怀将瓶子放下,“水粉这个加水调和确实可以令肤色变白,不过总是有毒害的,元贞本就白,用与不用也无差。”
“我倒是,真的不知道它的药用。”
李少怀没有多想她的话,取出一小块石黛放在石砚上磨碾,“以前在观中没墨了,我就拿师姐们的石黛磨墨写字。”
研磨了一小会儿,石黛变成了粉末,加上水调和,不仔细瞧的话还真的会以为是墨。
李少怀下笔的手稳重,笔触轻而顺畅,使得眉毛呈现出来细长舒扬,颜色略淡,“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
看着铜镜,“阿怀的手法,怎这般娴熟?”
李少怀放下笔,“我可没有随便给别人画眉,除了给自己,也就以前在观里替师姐画过,这远山黛,本就是以山水墨画里的手法,我偏好山水。”
“好了,我要给你上红妆了。”李少怀说的快,动作也快。
胭脂的红色轻轻扑上白皙的脸颊,使得呈现出白里透红的效果,气色也好了不少。
“捣练子,赋梅妆。镜里佳人傅粉忙。额子画成终未是,更须插向鬓云傍。”紧接着,白皙的额间多了一指宽大小的梅花印,此为花妆里的梅妆。
“红梅是国花,今日上梅花妆的必然不会少,不过元容素来只喜欢桃花,对这些礼仪又甚是不在乎的。”
“此花妆千万人可画,奈何千万人画了也不及我家娘子你一人的好看。”
赵婉如上挑着眉眼,只见李少怀一脸笑吟吟,乐呵的自在。
—咚咚—咚咚—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公主,驸马。”
听着是小柔的声音,任由李少怀在自己脸上捣腾的人开了口,“进来吧。”
——吱——推门进来的人显然被眼前一幕惊呆。
连女子的妆都会化,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自家姑爷不会的吗?想了半日,看着李少怀的模样,便不再有疑惑,姑爷长这妖孽般的存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柔下意识的低着头,“江南商行的大东家钱暖在前厅求见驸马。”
“不见!”李少怀目不转睛的细画着那几瓣梅花。
赵婉如握住她的手腕,“钱暖是钱怀演的长子,你师姐的同母兄,江南钱氏居大宋经济之首,钱暖虽不在官场,却在商行很有分量。”
赵恒继位之初就颁布律令,为官者不得私下买卖从商。
“那就让他等着吧。”她将妆笔放下,从众多颜色的口脂中取了颜色较为淡的,问道赵婉如,“这个色怎么样?”
门口的小柔见着公主也不再说话了,而驸马眼里就好像只有公主,无心搭理,她只得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这个颜色我没试过,会不会太淡了?我额前的是正红。”
“这样啊”李少怀思索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点了一滴水,抹上口脂的一角,卷起袖子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
“怎么样?”
“你手这么白,这淡色也显得深了。”
“我是觉得此色配上点唇的檀色会比较好看。”
“平日你看你不是憨傻就是书呆,”边说着,边拿起了李少怀挑的唇脂轻含,抿了抿唇,“今日一面倒是少见。”
点唇的妆笔沾了沾檀色的胭脂,躬身俯上前,轻轻点上赵宛如自然合拢的双唇,“女儿家的柔情么?”
点完,她将身子后移,看着她的妆容,又比对着镜子,“我从不曾缺这一面,只是你们都没有见过。”
看着她眼里的认真,以及话语里的肯定,赵婉如浅笑道:“是啊,我们家阿怀,也是个柔情万千的女子呢。”
除了未扑水粉,大致的妆容已经完成了,李少怀又认真的瞧了瞧,若有所思道:“元贞的眼睛。凤眼中的丹凤眼”赵婉如眸中的神韵独特,正是这份独特显得脱俗,也增添了几分气质。
于是又提起了笔,沾了些许胭脂,在其眉眼边轻轻一点,顺着眼角晕染一片浅浅的红色。
“这是什么妆”
“檀晕!”说完,她又挑出了一对耳饰。
“不曾见过。”虽不曾见过,可看着镜子里的人,突然觉得焕然一新,别有一番风韵。
“我上回画眉的时候,觉得娘子气质独特,我是给你想象成则天皇帝画的来着。”妆画好了,她也开始拾捣自己,穿好衣服,毕竟外面还有个人在等,“当然,这话我也仅在只有你我的时候会说。”
“你是越发的胆大了,也是,怪我纵容的你。”
李少怀浅浅一笑,看着合身的新袍道:“我今日要穿这身入大内吗?天下乐晕锦虽然好看,可是我还是觉得穿在我身上太花哨了。”天下乐晕锦为上贡蜀锦第一等,《宋史·舆服志》规定皇亲专用,官员需中书门下、枢密、大将军以上, 才可穿着。
“呐,阿怀。”
“啊?”
“你真的,对天下,没有想法吗?”赵婉如侧抬起头,深深的看着她。
束腰的挂钩勾上,她走近赵婉如,勾起食指轻轻触着她的脸颊,“我什么也不想要,我站在这儿,只是因为你。”
回应柔情的,是点唇嘴角边轻轻勾勒起的浅笑。
中堂上的茶都换过了一盏,如今新上的茶也快要凉了,椅子上坐着等候的人穿着蜀锦,上面绘制着如意牡丹,非富即贵。
“起的有些迟,让钱郎久等了。来人,还不快换盏茶。”
“是。”
钱暖起身躬身道:“驸马。”
李少怀坐到主位上挥手示意他坐下,“不知清早到访,所谓何事?”
“前阵子驸马救了我家二娘,爹爹在翰林院,与枢密院不便来往,便遣我来答谢驸马的救命之恩。”
钱暖对同胞妹妹极为爱护,李少怀浅笑道:“师姐与我同门,自幼一起长大,已视作亲人,师姐有难,怀便是舍了命也要相救的。”
这套官话下来,将钱府与驸马府关系拉得亲切,使得钱暖极为受用,“二娘有你这样的师弟,也是她的幸运。”他向身后的下人招了招手,朝李少怀微笑道:“一点点薄礼,还望驸马笑纳。”
下人们抱来一个用锦缎盖头盖着的箱子,又好像不是箱子,方方正正的,钱暖走近,将盖头掀起。
“在下知道公主是官家长女,驸马又是国之栋梁,不缺那些钱财俗物,这只狮猫是从西南海外来的,其父母的品相皆在猫的上等,在下废了一番功夫才将其买下。”
李少怀本想拒绝的,可看见小狮猫抬着肉爪在笼子边抓挠的样子可爱至极,转念一想,笑道:“猫儿甚是喜人,如此,怀便谢过钱郎。”
钱暖作揖道:“往后驸马府若是用得着我钱某人,钱某定当竭尽所能。”
“一定,一定。”
看见姑爷着装整齐出去小柔才敢入内。
“秋画!”
“姑娘。”
“将这桌上所有东西都拿去翰林医官院,让他们检测一下,将制作的成分,作用全部写出来交给我。”
“这些东西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哎呀,姑娘让你去你就去,可别问那么多。”
秋画看着主子的眼神,轻点着头,“唯。”
梳子一遍遍梳着头发,瞧着铜镜里主子的妆容,小柔有些不敢置信,“姑爷怎么什么都会啊,这比那东京街头的化妆师所画的还要好看,哦不对,是咱家姑娘天生丽质,什么妆都好看。”
“她有什么不会的!”语气明褒暗贬,“长春观里那么多女冠,谁知道她替多少女子上过妆。”
“不会吧,姑爷他虽沾花捻草的,可都是那些花花草草自个儿贴上来的,姑爷他自己嘛,他自己也说了没有”
“她的话你也信?”
小柔梳顺着头发,轻轻盘起别好,“我不信,可有人信呀,还是深信不疑呢。”
赵婉如只是浅浅一笑,不去搭理她。
花冠沉重,她素来不喜,“今日端午,大内去的都是自家人,不用太过隆重,免得有人觉得刻意。”
“是。”
“那姑娘的衣服呢?”阿柔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一下,问话时几个侍女就已经端持了新衣入内,衣服上面的图案与李少怀身上穿的差不多,只是男衣与女衣的款式不一样,“方才我见姑爷穿的是天下乐,既然是夫妻嘛,当然要内外一致了,虽然姑娘与姑爷本就有夫妻相。”
入内的侍女服侍赵宛如穿衣,她轻挑起眉头,“你呀你,什么时候学会耍一些小聪明了。”
“还以为姑娘会夸阿柔机灵呢,哎~”
熏风入堂,带起房梁下的绸缎,笼中狮猫乖巧的蹲坐在一角,猫儿侧着头与李少怀对视,眼神里充满着好奇。
李少怀不知道,这只猫渡东海来,光其海上的照料与运费就不是平常人家能承担的起的。
“姑娘出来了。”
猫儿与李少怀几乎同时转头,她每日总要惊叹一番自家娘子的,今日也不例外,“娘子这般好看,今日还看什么击鞠,看着娘子就够了。”
“官人又在说胡话了。”
李少怀洋溢着一脸的傻笑,“小猫,你娘亲来了!”
“什么娘亲?”
顺着李少怀的视线,赵婉如才察觉她旁边放着一只毛色纯白的幼猫,蓝色的眼睛清澈透明,“这是舶来猫吗,好可爱。”
“嗯,适才钱暖过来谢我,便赠了此猫,我本是不想接的,可又转念一想,我平日里公务繁忙,早出晚归陪你甚少,狮猫性情温顺,便收了此猫,以便无聊时让它代替我陪你。”
“它不是你,替代不了,不过解闷倒是可行。”赵宛如凑近瞧着,“钱怀演糊涂,儿子却是聪慧的很,既你已收下,那便收下吧,只不过…我未曾养过猫。”她楞看着李少怀。
“我也没…大师姐说丰乐楼的顾氏也有一只舶来猫。”
“那只猫是前些年的贡品,赏赐给了楚王府,后来被丁绍德在上元节时赌赢带回了家中,之后又转赠给了顾氏。”
“怪不得,顾氏这般珍视。”
“阿柔,去备置一间屋子出来,再雇几个养猫人。”
“唯。”
“公主,驸马,大内派人来了。”
李少怀从座上起身理了理衣服,朝赵宛如伸出手,“娘子,我们该回娘家赴宴了。”
赵宛如浅笑的将手搭上,“何处是家?”
“有你的地方!”
117公马莫走须杀贼
大明殿。
每年三月都会在大明殿中举行一场会鞠, 今年三月事出频繁让此项活动停罢, 一直推到了端午。
如今击鞠已经成为端午游戏之一,从宫廷传出,兴于民间,盛在禁中。
作为军队士卒训练的项目,太.祖太宗皆喜好此项运动,都曾亲自上阵与大臣们打过球。
球场东西两端竖起丈余高的木杆为球门, 木杆顶上雕刻金龙,下施莲华座, 球门两端后面插着日月图案的彩旗,御卫着装齐整严肃的列成一排守卫在周围。
另外还有两个卫士手执小红旗站在球场中间的一边, 等一会儿开赛了便由他们“唱筹”, 呼报进球得分。
教坊乐队也准备就绪,于球场外围两边的走廊上各设置各设了五面鼓, 东西球门的旗下也各设置了五面大鼓。
宫中的击鞠大会向来由内诸司专门的人掌管,另外还设打球供奉官, 组成宫中的职业球队。
天厩院精心挑选的马匹依次被牵入, 候在临时搭建的马棚处。
见识过城北马场沈家举行的端午鞠会之大,未曾见过宫中击鞠之盛,朝中五品以上的京官与皇亲贵族皆早早的到场,场面堪比今年的元日, 上元节那段时间李少怀还在河西之地,异国他乡,不曾见过宫中的盛宴。
“驸马今日丰神俊朗, 神采奕奕,可是要上场博头彩?”
“官家治下能人之多,怀就是上场怕是连一个球都进不得,还是不去自取其辱了。”
“从益。”
“爹爹。”
王钦若走近抖了抖袖子,“三月会鞠官家为驸马停罢,如今端午又开,官家非太宗那般痴迷击鞠,而是听闻了驸马你去年在沈家的那场球轰动京城,故想见见驸马的球技。”
“大学士连官家的圣意都一清二楚,实在厉害。”李少还作揖回礼,勾嘴笑道。
王钦若当即沉了脸色,横皱起眉,仓促之下也回应一笑,转身道:“从益,官家马上要来了。”
“是。”
场上左右两边分坐官员与宗室,李少怀随赵婉如坐在皇亲之列的左侧,王从益在拱手示意后随着父亲去了对面。
左侧宗亲都是一些在京的皇亲贵族,然只是京中的赵姓宗亲就有数百人之多。
大明殿作为会鞠的球场,可容纳上万人。
“惠宁这妆可真漂亮,可不知是哪位丽人或是画师这般手巧,加上你这天生丽质的容貌,今日场上真真儿是称绝。”
“四姑姑所赞,惠宁愧不敢当,倒不是哪位画师化的,而是我家那位今个儿得空,便一时起了兴致顺手画了。”
围着说话的几个长公主与王妃,年岁都在双十左右,听到赵婉如的话,并不觉得惊讶,反而眸中流淌着羡慕,女子爱美,男子也是。
“元贞。”更何况还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话讲完了?”少年与她,出双入对,样貌穿着皆般配至极,有些让人羡慕。
“嗯,有几个同僚找我了,昨日提拔了枢密院两个人接任枢密承旨,这不,今日殿中省就安排他们去给球赛当守门员了。”
“第一场是宗亲比对,替官家守门,也是他们的福分。”
“这倒也是。”
驸马说话温和,人也长得如玉,“驸马不仅长得俊俏,更是难得的英才,惠宁眼光真是极好。”好看的人儿能让人心情舒适,她们仿佛对之前李少怀发生的变故不知情一般,“这男人呀,不光要有才,于我们女人而言,得要会疼惜娘子才行,你看我家这个木头,要是能学得大驸马半分也好。”
尽管长公主言语如此,跟在一旁的驸马也不曾吭声半句。
一番夸赞下来,李少怀只得陪笑作揖行礼,赵婉如与之介绍道:“这是四姑姑鲁国长公主,旁边这位是四姑父,柴驸马。”她与之一一行礼问好。
“广陵郡王之妻,安定郡王妻”
——————————
几乎将大殿走了一圈她们才回到自己的座上,“方才那些人,你都不用刻意去记,宗室虽贵,然不及前朝握权。”
李少怀牵着她的手点点头,“今日让娘子高兴了,那下午可不可以放我半日假?”
拉着的手被甩开,“呵,”往前走了几步的人回首轻瞟了一眼,“原来你是有所图啊?”
“没有没有,是我那两位哥哥先前同在三司,又同判刑部,二人相处不来,碍于我才没有闹开,两个都是不易得的人才,遂想调和一下。”
“李迪和吕简夷?”
她点头,“是。”
“李迪是你说的相才我了解不多,可吕简夷我是知道其为人的,其能大于德,你可懂?调解不了便任由着去吧,这样反而更好。”
“我明白了。”
皇帝的仪仗队先行到达,宿卫禁军入殿—咔咔咔—列在两侧守卫,御座下阶梯两旁各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殿廷武士,侍卫亲军分站御座后面两侧护卫。
“陛下至!”
着红色圆领袍的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御座,侍卫们精神抖擞的挺立在御座下,目光如炬监视着场上的动静。
宋初时,侍卫亲军司位在殿前司之上,至赵恒登基将侍卫司马军、步军一分为二,并殿前司合成三衙,自此开始殿前司位居三衙之首,三衙不单分管全国禁军,还掌管东京城的治安,殿前司管宫城,马军司管里城,步军司管外城。
无论宗亲还是诸臣皆两手在胸前相交跪下,躬身高呼,“吾皇万岁!”
皇帝端坐下,斜靠在龙椅上,敲动着手指,“开始吧。”
躬身的周怀政挺直腰杆,高声道:“端午会鞠,开始!”
—咚—
—咚———
—咚——————
教坊乐队开始奏乐,演奏的《龟兹部》鼓乐,助兴会鞠。
除了天厩院送来装扮好的骏马,尚衣局也送来了黄紫两种颜色的衣衫,因为会鞠大赛一共有两场,第一场是皇亲贵族与各高官的比赛,他们入宫穿的都是常服,为了区分人员,便规定两队中左队穿黄色衬衫,右队穿紫色衬衫。而是打球供奉官专职宫中击球,所穿服饰就是供打球便利的球衣,左队穿的是紫色绣花球衣,右队穿绯红色绣衣,脚登鸟皮靴,头戴摺脚袱巾。这种经过专门训练的,一般用作盛会表演供人观看,除了武将,大部分文臣不打球或者是业余,打不过自然不会有人去同他们比。
击鞠为军队中训练的项目之一,所以第一场中有不少武将,其中包括几个将军的儿子以及蔡州刺史丁绍文。
唐时昭宗爱球成痴,曾以大臣赢球升其官职。
痊愈之后的刺史再次出现在群臣的视野中,皇帝虽不会上场打球,却喜好观看此项运动。
“哎,当年的天之骄子,一朝失势。”一声叹息。
“可别这么说,他可不能叫失势,官家罢职不过是为了赌口,他停了职可其妻子在他任中受封的郡夫人诰命并未剥夺,这说明了什么?”
教坊奏鼓,声音响彻球场内外,内侍们牵来十几匹马。
“你养伤数月,如今用球赛正是证明你伤好可以复职的大好机会,这里头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将领,不要急于求胜,万事都有圣人。”官员将最后一句说得极重。
丁绍文穿上紫衫束起袖子点头道:“赢了球,机会才大,圣人说话便也有底气。”
球出,日月彩旗开,鼓声越来越急凑,球场上开始了追逐。
听鼓声可以判断场上的形势,若鼓声越来越响则是证明球已接近球门。
——咚——咚——咚—— 擂鼓三通,共计千下,约一刻钟时间,球已经越过,日月彩旗关闭,手执小红旗的卫士敲响一声钲,鼓声便也停了下来。
“红队,进!”
场下赢来一片喝彩。
东西球门的旁边还设各置了二十四面旗子作为筹码,大殿东面的西阶梯左右两边放着摆设架,两边应对两队,进球的一队则取对方一面旗子插上。
穿绣花衫的卫士从东球门旁的面二十四旗中拔出一杆插到阶梯下右边的架子上。
“好,我辈能人!”
“官家不妨瞧瞧紫队里领队的是谁?”
“朕知道是他,不用圣人提醒朕也知道,看来他的伤已经好全了。”皇帝摸着自己的胡须,微眯眼睛道。
目不转睛的人将这一刻钟的击鞠都看在了眼里,喃喃道:“掌管禁军的都指挥使”
“这个官,是你要拿的!”
“原先殿前司不如侍卫司,之后丁绍文入了殿前司,侍卫司突然瓦解,紧接着爹爹直接废除侍卫司将其一分为二,殿前司掌管大内宿卫,好在是还有皇城司与之压制的。”
“元贞手中可有皇城司?”
“不在我手中。”赵婉如看向御座上的人,“明面上在官家手中,由几个宦官和武将执掌,实际上是在圣人手里。”
“拿殿前司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不能让它落在贼人手中,否则再过几年”赵婉如看着龙椅上观赛的红袍男人,轻皱起了眉头。
天子信道成痴,晚年昏庸,宠信奸佞,之后更是变得疑心深重,喜怒无常,这些她前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如今无法向任何人说。
“圣人她不喜欢我。”李少怀同看向御座旁与皇帝搭话的圣人。
“可圣人,也不厌你,只要不厌,就还有余地。”
兴许是目光有些突然,蓦然间圣人的目光便回看了过来,刘皇后已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眸中充满了祥和,朝李少怀点着头轻笑。
下意识的就低点着头,皇帝的独宠与依赖,并不是没有道理。
——咚——
鼓声伴随着马蹄声在球场上飞驰。
——嗒!—— 皮鞭笞响马背的骨肉。
“驾!”
球进,旗闭,钲响,鼓停,东门又少一面旗子,掌声随之而起,阵阵喝彩,“好!”
“将军厉害!”
——咚!!!——
——嗒!——皮鞭的声音抽入心中,回荡脑海,令人惊悸,胆寒。
“你们算什么东西,宜州这样的鬼地方,若没有朝廷眷顾,早被南方的蛮人吞喽,还”着红色圆领公服的男人手持皮鞭,差点又打了下去,“还敢不服从?”
“你身为宜州知州,乃宜州的父母官,怎可苛政,对待子弟兵动用私刑,知法犯法?”受刑的将领怒视道。
——踏!——
“反了你?”知州大怒之下狠狠杨鞭抽笞,只见粗布的衣衫随之破开,黝黑的皮肤绽开一条血红,“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父亲是开国将领刘廷让,太宗皇帝的左膀右臂,朝廷追赠的太师,今日端午宫中举行会鞠,我本该坐于朝中,却要守着你们这些个”
“驾!”
马儿嘶鸣一声,伴着惊险,鼓声终于停了,持红旗的卫士杨起手中的旗子,扯了扯嗓子,“唱筹”道:“黄队,进一球!”
“好啊,终于扳回一成了!”
旋即就有人从西门二十四面旗中拔了一杆插到阶梯左边的架上。
——咚咚—咚咚——
“驾!”
骏马高抬前肢,“吁!”从马上跳下一个着绿色圆领公服的官员,大惊道:“知州,万万不可啊!”
见跪地的几个军卒将领无不一身伤,官员皱眉怜惜道:“知州,他们带兵多年,早已兵将相融,故偏袒了些也在情理中,知州日理万机,实不必为了这样的小事动怒。”
官员又凑近一步小声道:“今日端午,朝中的嘉奖下来了,已到达知州府。”
如此,他才心情转好的扔了皮鞭,“既然卢判官替你们求情,还不快快叩谢!”
刚刚被抽挞出一条血痕的男子怒瞪着双眼。
绿服官员赶紧走近弯下腰,摇头道:“陈军校就快些应了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多谢卢判官。”他极为不情愿的拱手道。
“军校快快请起。”见知州走远,官员轻叹着气,“他是知州,是这宜州的天,天高皇帝远,往后军校切莫再意气用事了。”
“成均?”
听见知州呼唤,卢成均拍了拍他的手,上赶着应道:“下官马上来。”
日月彩旗闭,鼓声余音回响,卫士扬旗高声“唱筹”道:“紫队再进。”
随着场上东西二门旗子的多少越来越凸显,胜负便也已分明,最后由掌管会鞠的武卫官清点双方筹码将战况报告给枢密承旨转呈御座上的皇帝。
承旨奏报时不得直视天子,只得低头看着手中的笏板说话,和朝议上臣子面奏只得视笏一样。
赵恒看着双方得筹情况,“这七筹之中有六筹是大郎所进吧?”
一旁站着的周怀政即便不想替丁绍文说话也是不敢欺君的,“回陛下,是的。”
赵恒挥了挥手。
承旨低头后撤着转身高声呼道:“黄队得三筹,紫队得七筹,紫队,胜!”
“几月不见,丁家大郎意气风发啊!”
“与其说是重伤痊愈,倒不如说是浴火重生更加光灿呀。”
“去年东京不是还传大驸马的骑术与球术比大郎还厉害么,今儿个场上怎么连人影都没有?”
“是啊,莫不是那传闻的谪仙是假的?”
“谪仙李太白可是文武双全,真正的诗仙剑仙呢。”
赵恒又招来台下的枢密承旨吩咐了几句。
“陛下有令,今日端午会鞠诸位卿家当尽兴而归,最后得头筹者,追加赏赐,官爵不限。”
“蔡州刺史七筹进六,念其旧功,今伤愈,迁节度观察留后,各部速办。”
武将在会鞠上出彩授官并不是新鲜事,击鞠本就是军队训练之一,马上的球打的好,其功夫定然不会弱。且观察留后仅为武臣加官的虚衔,便也没有人反对。
“陛下,臣听闻大驸马的球也打的好。”说话的不是丁绍文,而是宗室里刚出阁不久的宗子。
“风头都让这些将军们占尽了,大驸马若真的厉害,也带我们扳回一成,不然还以为我们宗亲无人了!”
武功尽废一事,朝中鲜有人知道,李少怀将眉毛扭做一团看向对面的丁绍文。
“哦,是这样的吗?”赵恒欣喜的看向自己的女婿。
“陛下,我”
“陛下,诸位将军球打的厉害,恰好证明了我朝能人之多,驸马是我的夫婿,也是皇婿,头彩自当留给诸位能将,还请陛下允许惠宁的私心。”赵婉如将为难替她揽下。
有李太白谪仙之名的驸马,不仅以才著称,更是以宋玉之貌传遍东京,此番话的意思了然,当年沈家的马场上,让东京女子都垂涎的谪仙,如今已经成为了驸马,让众人皆以为惠宁公主这是要藏娇。
宝贝嘛,自当会有人觊觎,自然也就需要藏起来了!
“大丈夫争强未有不好,不过既是惠宁的意思,那朕也不能强求,继续吧!”
“诺!”
“第二场,开始!”
鼓乐再次奏响,第二场是经过训练的供奉官们的对决,马蹄飞踏,人影穿梭如风,比第一场还要激烈。
“驾!”官员驾马走后,几个跪地的将领起身,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怒目而视远离的朱色背影。
118人生出征苦难全
六月末。
夏日头顶的太阳灼热刺眼, 院中响起了蝉鸣。
“姑娘。”张庆恭敬的站在一旁, “上次河南府的事情闹出后已经差不多平息,朝中商议调换官员,想从大内外派京官去坐镇,王相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 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河南府是中原的腹地, 西京又是中心,需要找一位可靠的人去坐镇。”赵宛如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朝中如今可用的大臣, 问道:“王相的本意是什么?”
大内, 文德殿偏殿。
“西京有宗庙所在,又是中原腹地, 吏部推举了寇准与张齐贤,卿家以为如何?”
“西京原是旧相出任, 期间从未有出现任何吏治差错, 寇准虽然有能力与名声,但出任地方时喜欢整日宴游,而张齐贤呢又太洒脱随意,过于任性了些, 俘获了盗贼大多都放了,所到地方的吏治最为不好。”
赵恒听着,很是不喜, “旧相向敏中,他与张齐贤争娶薛惟吉遗孀,被诸臣指责“洁之操蔑闻,朕罢了他的相。看来新任的吏部侍郎,能力眼光也不行!”
王旦又道:“陛下,臣与诸位同僚供事,只有敏中勤于政事,兢兢业业,买宅一事也是他一时糊涂,且此事与公事无关,若因此事而弃贤才不用,实在是可惜。”
“大臣出临四方,只有向敏中尽心于民事。”赵恒沉着脸,称赞道:“确实,大臣们在地方,都应该像向敏中这般。”
清凉的水顺着叶子流淌到地上,骄阳下的花艳丽无比。
“王相的意思是推一把您的老师,向敏中。”
“咸平四年因为那件事,旧相遭到官家冷落,但并未因此颓废自己,若官家能听进王相的意见,极有可能会再次重新重用旧相。”
再次启用向敏中原本就是赵宛如的计划,只是出于一些旁的原因,“去告诉同平章事王旦,他王旦才是丞相。”
张庆先是站愣了一会儿,旋即躬下身道:“喏。”
景德四年六月,迁向敏中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事出任地方。
同月,西南暴动,军校陈进在众人的怨恨呐喊声中发动兵变杀宜州知州永远规,以判官卢成均为军师,号称南平王,据城反叛朝廷。
“西南造反了,刘永规被杀,且已攻下柳州。”
“什么,造反了?为何朝中没有一点消息?”北方的铁骑还虎视眈眈,南方又飞来横祸。
“宜州至东京数千里,就是八百里加急也要个几日。”
“枢密院管全国的军务,近年重心都放在了北方,确实疏忽了西南。”她紧锁起眉,细细想着近日南方军务的奏报一切都如常,前段时间还嘉奖了各州地方守将,这暴动来的太突然,且短短几日就攻下了几座城池。
“战事起了,丁绍文不会放过这个立功复职的机会。”
“但于我也有益处,我若一战得胜,便可名正言顺,但官家,不会让我挂帅。”进士及第没能入翰林,已经是与宰执失之交臂,由文转武迁升掌权太难。
“战场凶险”
“元贞是在担心我的安危么,你放心,如今天下才安定短短数十载,大宋的民心还在,平乱是迟早的事情,等前线的消息传回我再做打算,不会冒冒失失的跑去战场上送死的。”
七月,消息至才传回东京,叛军夺宜州又攻下柳州,震惊朝野。
“消息已传至京城,官家正在与诸位大臣商议派谁平乱,武将想要迁升得到官家的重用,靠的是战场的功勋。”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如今文武已经失衡。”
“姑娘脸色有些不大好需不需要请太医来瞧瞧?”
赵宛如抬手,刚从座上站起,觉得身子突然乏力,一阵晕眩。
“姑娘,姑娘!”
垂拱殿。
殿廊的高处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恭恭敬敬的紫衣官员。
“战场上凶险万分,上次李若君出事,她差点将坤宁殿都给掀了,如今还要派李若君平叛,她又岂会肯,官家又岂会同意。”妇人言及自己的忧虑。
“公主担忧驸马安危自然不肯,但官家向来听从您的意见,驸马是官家的臣子,只要官家下旨,这事就有可能。”
“可会不会过于冒险?”
“圣人,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如今整个东京都在说大公主与驸马,如若不这样,驸马在朝终会为世人所诟病。”
细思了一会儿后,刘娥微眯着眼睛,沉声道:“身为臣子,他也是该替官家做些事情,身为驸马也该要出类拔萃才行,立些功,如此,才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文德殿。
朝中气氛凝固,终于在安稳了几年后朝臣们如梦初醒。原来危机还没有消除,内忧和外患还是不断。
“西南告急,叛军围城,柳州沦陷,已失。”
淳化三年,王小波、李顺起义,赵恒继位之初,益州戍卒王均率众起义 ,短短数十年,起义不断。
“前线火漆令加急传回京都,叛军攻城,攻下后守城将令以及朝廷命官皆无幸免的被斩杀,叛军分几路出发,如今有围攻象州的趋势,若大规模的战争一旦爆发,势必还会造成更多的军民伤亡,且南方正值作物生长之际,还请陛下立刻派出将领前去平乱。”
“先前司天监占候时说不久将要用兵打仗,朕这几日心中便一直不安,担忧着京畿外的地方守将不行,会引起边远地区的祸患,于是下诏嘉奖各地方将领,果然!”
“曹家镇西北,杨家守东北,此乱,该派何人出征为好?”早在召见诸臣之前,他就与几个宰执商议过了,心中有了一个底,见众臣不言语于是又问道:“枢密院可有合适人选?”
“知州折惟昌骁勇,可担此重任。”同知枢密院使陈尧叟看着笏板回道。
旋即就有人反驳,“兴州至京数里来回奔波恐延误战机,不妥。”
“陛下,臣曹利用不才,请平南方之乱。”
当务之急是平乱,战事刻不容缓,此时朝中能用的人不多,曹利用是个能将,如今自己请命正顺应了皇帝心中的底,“今夫朝廷之大,尔等不思为国,竟都沉默了起来,是要等到敌人拿着剑抵在你们的喉咙口才肯吱声吗?
“臣等惶恐!”
“曹卿家于景德初时只身入敌营,可见其胆量,对敌数人寸步不让,可见其魄力,朕有卿家为将,可无忧矣。”
“陛下,刘永规乃臣所举荐,宜州反叛也是臣之罪责,故请戴罪立功,同曹将军一同前去。”右边武将一排的后方,丁绍文出列请罪道。
“说到失职,枢密院乃管全国军务,出了此等事,该当何罪?”
“陛下,臣近日忙司天监日食之事,故而把军务全权交给了李承旨,南方暴动,臣也是今日才得知。”同知枢密院使王钦若当即出列跪下,推卸责任道。
“陛下,西南各地离京都甚远,消息不能及时送达,不过如今出了叛军,是枢密院失职,还请陛下责罚。”陈尧叟拉扯着李少怀一起跪下请罪。
一个推卸,一个主动揽罪,王钦若的脸面登时就挂不住了,于是又道:“陛下,李承旨当年中第,献御敌策,可见其将才。”
“这么说,你们枢密院也是想戴罪立功?”
“李承旨,平了此乱可是大功一件,不仅能得丰厚的赏赐,枢密院也能跟着沾光。”王钦若将声音压的极低。
“哼,你怎么不自己去?”陈尧叟白了他一眼。
赵恒问话的时候,目光直视的是李少怀,大臣们奏议时只得低头视笏,李少怀看着自己上圆下方的象笏,大着胆子抬起头了头,看见皇帝深邃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于是俯身道:“臣愿戴罪立功,前往西南平乱,为陛下解忧。”
“好!”皇帝想也没想的就应了,大声唤道:“三衙与枢密院听旨,命曹利用为广南安抚使挂帅出征,丁绍文与李若君为其副将,领各郡三军火速赶往南方平此叛乱。”
“枢密院传军令下去,让柳州附近荆湖南北两路的刺史先行率军支援,不得有误。”
“是。”
丁绍文请缨,李少怀便多了几分犹豫,她不想战场变成私斗的地方,这样伤亡就真的太大了,但王钦若顺水推舟,皇帝接下了这条舟推送给了自己,她为臣子不得不从。是福是祸,如今都躲不开了。
张泽茂从翰林医官院急急忙忙的出了宫,赶到驸马府时虚惊了一场。
张庆请他的时候,只是眼里很急,并没有说什么事情。他是能猜到的,随他出宫时便也没想告知旁人所为何事。
手腕上隔着薄纱,张泽茂收回诊脉的手,瞪着眼睛大喜道:“殿下!”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驸马府将要有小宗子了。”张则茂老泪纵横的说道,似比她们都要高兴一般,圣人交的差总算是完成大半了。
确实是喜讯,来的有些突然,她下意识的摸向了小腹处,眼角似有泪。
“姑娘,大内来消息了。”才从大内赶回的秋画见着这众人齐聚一屋的场面,呆愣住,“这是”
“无妨,你说。”
“官家下了旨,驸马他奉命随曹将军出征,启程的时间已定,就在今日下午。”早在消息传来时,枢密院就领了旨调出虎符清点禁军。
赵宛如躺在靠枕上,颤动着坐起身子,“为什么是官家?”
她看着房中的几人,当即冷下脸道:“我怀有身孕之事不得外传任何人,若走漏风声,你们自己看着办!”
“姑爷也不能吗?”阿柔站在床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
喜悦所剩无几,亮起的眼眸又变得灰蒙,“圣旨已经下了,我不想她出征的时候,还要替我担忧。”
“…”侍女们互相楞看着,“是。”
一道风从金水河吹了向枢密院,下午的太阳没有正午那般毒辣。
“承旨,圣人听说您要出征了,特意让小底们将此物送来。”
雷允恭迈开一步,几个内侍端持着一副红色甲鳞的盔甲。
“这是朱漆山文甲。”
李少怀的脸色十分淡然,摸了摸甲鳞,“这个样式,我似乎在凌烟阁的功臣图中看到过。”
“承旨见多识广,这就是官家按照《凌烟阁功臣图》中薛仁贵身上所着的铠甲而制。”
头盔凤翅兜鍪,金漆兽首护腹,甲分三个部分,整体以红色为主,边缘为蓝色,极符合大宋的火德之色。
“还劳烦几位姑娘出去。”
几个宫女见李少怀朝她们谢揖,惊讶的福了福身子,出门时相互的笑了笑,似意会了什么。
“大驸马竟然也会害羞?”
“我看不是害羞,而是害怕,害怕大公主。”
来枢密院任职,除了熟悉军务,还要对各地军队部署,兵力以及战马,甲胄等了解透彻,朝廷虽崇文,却也没有忽略军队以及装备马匹的重视。
披甲上阵,这是她二十余年来第一次着戎装,可笑的是,自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上阵。
圣人送甲的意思,她多少都能猜些出来,此次官家的态度,大抵都是圣人的主意。
盔甲除了笨重,还有些大,但好在身材高挑,不至于撑不起,也能够承受的住重量,这幅盔甲穿在她身上似乎刚刚好。
李少怀走出枢密院时,头顶的太阳灼烧着红甲,看着院中的日晷,离出征只剩下了半个时辰。
“阿郎,您的行囊,孙常只恨自己不会武”宫中的人飞奔回府报信,孙常便替赵宛如将行囊送到枢密院给她。
“十三将马借给我,我回去一趟。”
“将军,大军马上要出发了!”手下的步兵将领提醒道。
“驸马府就在宫城脚下,不会耽搁太久的。”
久不曾骑马,如今骑着棕马一路飞驰,马行街上的行人听着急促的马蹄声纷纷朝两侧避让,避让之余不少人指着背影怒骂。
“这是哪家的小将军?”
“看着有些面熟啊。”
“皇城脚下当街纵马还有没有王法了!”
马儿粗喘着气,呼哧呼哧个不停,驸马府大门口涌进几阵热风。
—咔咔—咔咔咔— 盔甲抖动碰撞在一起发出声音,长勒靴踏着青草迈向院中的青石路——噔—噔—噔— 跨上了台阶,三步并作两步。
开门与关门的声音紧连,院中房门紧闭,几个女使站在廊道处打转。
阿柔捧着双手放在胸前,一副仰慕的神情,“哇塞,咱们家姑爷穿军装好好看呀,比那些长着胡子的大叔英俊百倍!”
“别犯花痴,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七月的太阳即使过了正午也依旧热的很,盔甲内的衣襟已经湿透了,她握着佩剑取下头盔,汗水从顺着她的脸颊不停的往下流。
红色的山文甲头盔上有几抹湿痕,静静的立在案桌上,蓝色缨饰垂散在一旁。
在见到妻子的那一刻,她脸上的局促便全都化作了温柔,厚厚的铠甲下仍可看见她因喘不过气而起伏的胸口,眼底的柔情,无法与身上坚硬的盔甲所联想。
当李少怀依旧用着微笑与温柔想要开口说话时,圆领处的衣襟被人用力攥住,感受到了手臂稍的用力她低垂下头,刚开启的朱唇便被另外一双红唇堵住,微冷的柔舌滑入,将她口中的燥热驱散。
小心点覆上双手,与之回应,一刻也不想失去。
窗外的太阳慢慢向西边推移,吹过江面的夏分带着几分潮湿卷入了院中,树叶交叠摩挲,吹落。
分离就在眼前,她怎会不心痛,喜事的高兴并没有余留多久,出征的消息便狠狠给了她一击。
她有些后悔了,明明自己才是最讨厌分离的人,可每次都要将分离时的不舍小心翼翼掩藏着,痛苦着,忍受着。
南方的暴动,超出了她的预料,这或许是一场被史官写入史册的恶斗,她不在乎史官怎么评判自己,怎么提笔写自己,但是她怕,她怕她也被写进了书里,止于此。
闭目投入拥吻的人,眼角处不断涌下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滴落到她的盔甲上,柔弱穿透不了她厚重的衣甲,却能深深的渗入她心中。
赵宛如轻喘着气,似没力的软趴在她的怀中,声泪俱下,坚强,又那么柔弱,是苦涩,是委屈,“我相识你多久,嫁你多久,一日十二个时辰,可我离你最近的时候,都不会超过半日,东京城才不过十几里,而那堵墙就像是千万里的天堑,你才回来多久啊,为什么又要去广南那么远的地方。”
盔甲的坚硬,让她不得不小心的搂着她,她的每滴泪水对于李少怀来说,都像是刀子,一刀刀刮在她的心口。
别人只知道李少怀仕途迁升之快,官运亨通,别人只以为她是沾了大公主的光,但他们不知道,这夺权之路,是她用命走出来的。
她伸着穿戴护臂袍肚的手,揽过她耳畔的秀发,“我答应你,即便天地崩塌,我也绝不会先离你而去,哪怕是苟且偷生,只要你还在,我便不敢死去。”
赵宛如将她推开,转身吃力的朝桌边走了几步,撑着桌子,试图逃避她,试图抹去眼底的失神。
李少怀侧头看着窗外拉长了几寸的光影,迈步走到了她的身后,看着瘦弱的背影,此刻她才明白,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酸涩的颤抖着,“元贞。”
忍不住的再次将她搂进怀里,环上双臂,握起了她紧攒着的玉手,也许不从背后拥入怀她不会感受到她此时的那几分无力以及颤抖的身心。
赵宛如侧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颊,努力镇定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指甲几乎攒进了掌心的手从她手中抽离开反压住。
铁甲捂不热,但她的掌心永远都是温暖的,正如腹前所感受的温度。
她紧闭上眼,倦靠在她怀中,“还记得去年我问王孙归不归吗?”
“记得。”
“这次我不问你,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归,我便等候,你不归,我便寻你,你在,我便在,你不在,我们绝不活。”
她能感受到腹前双手的微颤之举,便将自己侧着的头埋得更深了,汗水遮掩不掉李少怀身上独有的味道,让她一刻也不想离去。
李少怀说不出话来,闭着双眼低垂下头,紧紧贴着她。
离分离越来越近,如此下去,彼此的眷恋也只会越来越深,赵婉如横下心,将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拿开,从颈间取下一块薄薄的暖玉,转过身子正对着她,“这玉,生来伴我,二十年从不离身,此玉,乃我的命。”她将暖玉系在她的颈间。
李少怀下意识的摸了摸,应道:“玉在,人在。”
119心之至皆为所爱
从朱雀门过, 出南薰门, 驻郡禁军集结,于城南全部整装完毕。
一声令下,三军拔营,山摇地动。
“出征!”
将士们回应的声音响彻天际,东京有家眷的士卒纷纷回头张望,夕阳洒在城墙上的青砖上, 反衬出耀眼的光芒,城南的蔡河水面倒映着两岸绿树, 熏风吹拂杨柳,水面兴起波澜, 西山的余晖还没有散尽, 空中就飘起了毛毛细雨,河面的风吹斜着这雨, 飘进了城内。
南薰门的城楼上伫立的人,身影憔悴。
身后侍女关怀道:“姑娘, 下阳雨了。”
“青阳别后是朱明, 才想雨后,和风旧辞熏风,再绿杨柳,同是聚散, 同是人各一方。”
“你说,别离为何这般苦?”
“所爱。”
大军从东京开封府至陈留集顺天府驻郡禁军抵达颍川府歇脚。
深山的夜晚极为阴森,又下着雨, 大军寻了较为空旷的溪边落脚,因只歇息片刻,便搭建了一些简易的小帐篷。
溪边燃起的篝火时常被瓢斜的雨打灭,即使雨天她也不放心,“让他们看好篝火,莫要引进山中。”
“是!”
“这雨一直下,那火怎可引得进山中!”
“如今正值盛夏,山中炎热干燥,这雨还未触及火面便会被蒸干,是灭不了大火的!”
穿着甲衣的女子撑着脑袋侧看着她,“若你的博学多闻多用在有用的地方,也不至于举步艰难,令姑娘时时担忧。”
“”李少怀撑着伞看了看四周,“我知道云姑娘不喜我,觉得我李少怀就是个轻浮浪荡的无能子弟,我不强留你,况且你一个女儿家,在这军营中多有不便,何必”
“若不是因为姑娘担心你,你以为我想来么!”两个内侍女官中云烟的武功要高出秋画许多,只是性子也要冷淡许多。
话说到一半便被凌厉的语气打断,她也不恼,只将伞递过去,轻缓一口气,“这雨还在下,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你去我帐中休息吧。”
“姑娘那么喜欢你,你应该好好保重自己才对!”她没有接油纸伞,起身径直的走回了帐中。
点火的帐内,外壁上映着两个人影。
丁绍文坐在帐中的青石上擦着佩剑,绢布离开剑尖,握着剑柄的手猛然转动,剑身砍向灯烛,火光流过剑身,烛火变暗将要熄灭,因剑的迅速离开又复燃。
“此次他领军,是除掉他的大好机会,只是她身边那个姑娘,似乎有些不简单。”
他继续擦拭着长剑,“那是赵宛如身旁的内侍女官,虽是女子,却是圣人培养的杀手,武功并不弱于你我。”
“那”
“放心,到了战场上,有的是机会让他万劫不复。”
东京城也下了雨。
大内。
“你怎么就这么傻乎乎的跑过来,这天上还下着雨呢,也不怕把自己淋坏了。”鲁国长公主一边训骂着驸马,一边又心疼的拿出帕子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
“我这不是怕娘子你等急了吗。”
咸平五年鲁国长公主下嫁左卫将军柴宗庆,婚后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因此鲁国长公主多遭东京百姓揣测。
“你可知道你四小姑姑与姑父如此相爱,为何还会被东京城那些百姓所指骂吗?”
“四娘嫁给柴宗庆快六年了,婚后和睦,只是四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那些个不知情的人便用无嗣来诟病,因你姑姑是公主,柴家不敢休妻与和离,若你姑姑不是公主,只怕是一纸休书,你明白娘亲的意思吗?”
“子嗣一事又非女子一人之事,可是过错,为什么总是要怪罪到女子身上?”赵静姝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也不想明白,“若是姑父本不能生育,姑姑替其揽下这么多,自当好好珍惜才对。”
“可旁人,由不得你去珍惜。”
“母亲总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可别人又岂会关心你心中的苦楚?”
“你纵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早做打算,我听闻你爹爹想让季泓去南方州县为官。”
说到地方,赵静姝似来了兴致一般,“地方好呀,这样我就可以跟着去玩了。”
“”杜氏站定侧看着她,“好什么呀,如今南方造反,地方多不得安稳,你去干什么?”
“我是她妻子,她要去地方,我难道要一人苦守在东京吗?”
“现在你就知道你是他的妻子了,内侍省的人回奏你与他分房而睡,起初我并未在意,如今也有一年之久了,他的长相与才学都不差,也是你自个求的夫婿。”
“母亲从前可不是这样说她的。”
婚事已成,杜氏如今想怨也怨不成了,所求的还是自己百年之后,唯一的女儿能够过得好,能够有依靠。
“相国寺的大长老入宫时,我曾让他看过季泓的面相,不是长寿之像,你就不怕,老无所依?”
杜氏的话让赵静姝心头一震,“呸!相国寺那个老头尽胡说八道,就会蒙骗您和爹爹,她只是身子差了些而已。”
“说到底,你还是在意他的,你们毕竟是夫妻,何至于这般不情愿。”
“谁在意她了!”赵静姝加快着步伐朝前走去,身旁打伞的侍女只得紧跟着。
杜氏轻摇着头,“你是我姑娘,你那点心思,我岂会不知。”
东京城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积水填满了街道两边的排水沟,车轮压着湿漉漉的地面,雨水顺着车厢的檐角往下落,马车驶离,檐角处顺下的雨水刮落到行人的脸上。
车身微微晃动,着圆领绯袍的年轻人将手搭在双腿上,握也不是,展开也不是,局促之余还不时的低垂着头偷偷看向身旁的女子。
“南方暴动突起,大驸马已奉旨出征,娘子可是嫌我无能?”他的话说的很顺畅,只是声音低了些显得没有底气。
话出许久都不曾见有回声,他更加的低垂下头,“自祖父前年仙逝后,柴家一蹶不振,确实是我的无能,还让娘子替我扛下如此多,我…”
女子侧头与他对视,“天佑,相比朝堂上的争斗,我宁愿你像现在这样,可以平平安安的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玉手覆上冷峻的脸庞,“那日的话不过是说给她们听的,与我而言,世上最好的东西与最好的人,莫过于自己所爱。”
—滴答—滴答— 院角出檐下蓄水的水缸都已经装满,夏日的雨后,空气中弥漫着芳草香味。
张则茂开了一张药方交给下属医官。
“殿下这几月是最要紧的时候,不可过度劳累,多休息才是。”
“臣已经将妊娠期间要注意的事项与忌吃的食物都罗列出来给了阿柔姑娘,臣也会定期过来给殿下请脉。”
“只是殿下已怀有两个月身孕,圣人哪儿?”张则茂轻轻抬起眼睛。
“圣人那儿你如实说便是。”
“是。”
张则茂走后阿柔将全部的注意事项看了一遍,旋即又吩咐了宫人与厨房。
“姑娘,飞雪怎么办?”飞雪是她替狮猫取的名字。
“搬到公主府养着吧,我偶尔也会过去看看。”赵宛如摸了摸幼猫柔软的身子。
“可之前姑爷出使,您就回了公主府,这次是不回了么?”
“总归都只有一墙之隔,总归都是家,都是她不在的家。”
“张医使说了,您要时常保持着开心,这样孩子才会健康。”阿柔看着自家主子,想了想后,道:“虽然阿柔曾经幻想过,不过张医使的消息还是让阿柔惊讶了一番,姑娘与姑爷都生的这么好看,今后的小主子那得迷倒东京城多少人呀。”
阿柔的话换回了赵宛如的浅浅一笑,“长得像她爹就行了,可别性子也随了去了。”
“宜州至东京,想来姑爷归家之时突然当了父亲,必定是惊喜万分的。”
听着阿柔的话,赵宛如瞥向南边的窗外,“我只怕她怪我瞒着她。”
“姑爷怎会怪姑娘呢。”阿柔其实想说的是,姑爷怎么敢怪呢。
“她不会怪我,会怪自己,就是个十足的傻子。”说到此又不自禁的笑了笑,“对了,云烟可有信传来?”
“有的,只是没有提及什么,只说行军到了唐州,估计还要一个月就能到达西南了。”
“行军这么快”她不免担忧道:“精锐尽在京城,强干弱枝,终是弊端。”
大军行至唐州,唐州知州出城亲迎。
“曹安抚奉旨平乱,大军长途跋涉甚是辛苦,唐州城就在附近,不如几位将军前去下官府上休息片刻。”
“西南暴动,叛军已经夺下两州郡县,我们在唐州也不会停留太久,知州有心,不过也该明白分寸。”
“是是是,是下官一时糊涂。”旋即朝身后挥了挥手,“抬上来。”
朝曹利用恭敬道:“这是唐州的一些特产,以及一些瓜果,给诸位将军以及将士们解解渴。”
大军扎脚在泌河河岸,酷暑难耐,将士们脱下厚重的盔甲抹干净身上的汗水。
期间有不少唐州的百姓出来送吃食水果,唐州知州周通吩咐守军又派送了酒水过来,一辆精致的马车随运送队伍来到了军中。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体态轻盈的女子,将军中一众士卒的目光吸引了去。
“你怎么来了?”
“爹爹,我听闻西南造反,平乱的禁军今日在泌水附近歇脚便带了一些干粮过来。”说完,挥了挥玉手,几个壮汉从马车上搬下来几个大箱子,箱子打开,里面装的都是些适合行军随带的面食。
“想必这位就是知州家的小娘子吧?”
周通眯着眼恭敬道:“正是下官之女。”
曹利用看了一眼浅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
“桃子性温,若体内有火则会助火,不宜多食。”看着唐州百姓如此热心,李少怀拿了从唐州补给的水递给云烟。
“诸多禁忌!”她只是一把接过,冷冷的道了一句。
“你是习武之人,这些禁忌你是知道的。”
周通看着军将们脸上的表情似乎还不错,朝着女儿低声道:“曹安抚似乎对你映像不错。”
“爹!”周清漪紧皱起眉头,自上次陈世泽落水一事已经过去了两年,陈世泽坏了她的名声最后自食恶果,然而周清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已过双十仍旧待字闺中。
“曹安抚可是圣人身边的红人,深受官家器重,其子也在朝中为官,至今还未婚配。”
周清漪不想理会父亲,便转身朝河边走去,还没走几步,端在腹前的双手一颤,怔在了原地。
落日躲进了山头的灰云中,打在山文甲上的光消失不见,云层中透着金黄的光,山文甲如火一般红,少了几分稚气的少年,多了几分威武,似比从前更英俊了。
一时间,她想不起该要怎么称呼他了,只得仓促的福了身子。
“周小娘子近年来可安好?”毕竟救过她,怎可装作不认识。
周清漪点着头,“去年听闻真人高中,金榜上的名单传到了各州,后来又听闻真人迎娶了惠宁公主大婚的诏书更是布告中外。”公主大婚的诏书传到唐州时,她便知道了那日剑指自己的女子就是惠宁公主赵宛如。
仅仅一年,她便连奢念也不敢去想了,没能想到今日还能在此遇上。
李少怀微低着头,她至今还不知道陈世泽的事情,“我入朝已有一年多了,为何没有见到他的状投,我记得他也是个秀才。”
周清漪倒退了两步,“他”
“他死了,真驸马难道不知道吗?”
“死了?”李少怀大惊,走近一步道:“好好一个人怎会”旋即闭上了嘴,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
李少怀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周姑娘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当随心而活。”
周清漪转过身,“当年那样对您,您不讨厌我吗?”
李少怀站定,“不但不恨,怀还要感谢周姑娘。”
“谢我?”周清漪睁着眸子,李少怀着盔甲的背影印入眼帘。
“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尊从了自己的心。”
眼波流转的眸子微颤,“可人人都说您与惠宁公主…”
“我们夫妻二人的事,不需要他人来诉说,我与娘子的感情,不需要他人知道,她爱我我爱她,这样就足够了。”
120陷之死地而后生
景德四年南宫, 双鲤报平安。
大内知驸马府喜事, 遣翰林医官院的众太医轮番留人值守请脉,命宫人悉心照料,府上所用之物皆要经太医查验,每日膳食除内侍试吃也有太医先行查看。
“若是张则茂诊脉的喜讯能够早些时日,我便是跪着求官家也要将出征的人拦下!”
离大军离开京畿道已过去一月有余,长女的喜事让处理军务而忙的焦头烂额的皇帝脸上有了些许喜悦。
六子之前的长子次子等五个儿子皆未来得及长大便夭折, 子嗣稀薄一直是他心中的痛楚,如今终也能享受天伦之乐了。
刘娥心中想的则要比皇帝深远, 帝后百年新君而立,女子容颜终不能永驻, 难保驸马今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一心一意的待她, 只要后嗣出生,待出阁成年, 便扶持后嗣入朝,儿孙毕竟是血亲, 当朝以孝为先, 如此,方才有稳固的依靠。
“母亲终究还是拿她外人么?”漫步的人停下脚来,宽松的裙衫下腹中已经显怀。
“元贞这话,什么意思?”
刘娥心中不悦, 她们母女,倒真叫一个外姓男子隔阂了去,这是她不喜欢李少怀的原因之一, “我还不是全为你所考虑,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传你么?”
她当然知道,赵宛如颤着一笑,“说我擅权,替她排除异己,扶持她掌权,祸乱朝纲!”
刘娥有些怒火,但不是冲着女儿的,“我不允许别人这般污蔑我的女儿,李少怀确实有本事,但是还远远不够,他至少要做给天下人看,他凭的是自己。”
“这样,太史局立传时,你才有贤德之名。”
“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名声呢。”
刘娥长叹一口气道:“郡县之兵皆老弱,强干弱枝,他所率禁军乃全国的精锐,应付叛军足矣,出发之前我也叮嘱过了曹将军,无论如何都要护他平安回来,如此,你该放心了吧。”
真真待自己好的,除了李少怀,两世下来,大宋的圣人是最宠爱她的,赵宛如含着泪水,“女儿谢过母亲。”
刘娥拍了拍她手背,“自你从江南回来后性情大变,经历了这么多也让我想明白了,一味地顺从,不能改变什么,没有人能够威胁我们母女,即便是你爹爹也不行。”
赵宛如扑进母亲怀中,温暖依旧。
于此同时,前线军情快马送到。
八月,叛军兵分两路,水路陆路,象州被围。
“西南降大雨,郁江暴涨,城桥被淹,象州告急!”
“平乱大军呢?”
“预计九月才能抵达象州。”
“九月,还等到九月,叛军都已攻下城池了,届时该要死伤多少无辜的百姓?”龙椅上的黄袍男人有些恼怒。
起居舍人在记他的言行,此番广南暴动声势浩大必然要写进史书,地方造反,意味民心不稳,其中过失便要追到帝王头上。
“京畿此去广南数千里,广南多山水,骑兵不宜,步兵疾行一日也只得百里。”枢密院将军情呈上,又奏报道:“叛军势众,短短几月从千人扩至万人,各州兵力不足,支援困难。”
“催促曹利用支援!”
“是!”
大军抵达荆湖南路,西南的暴雨一直延绵到湖北路,长江两岸河水暴涨,为支援西南大军已是最大程度的缩短了休息时间,从京畿远来长途跋涉,如今已是人马皆疲。
简陋的营寨外,一匹棕马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
“柳州已经完全被叛军占领,现象州已被围,请安抚使尽快拔营支援!”从象州破出重围快马奔来的士卒极为吃力的说道。
“来人,来人!”曹利用听完当即震惊,原以为澄海的水军都是一些乌合之众,如今连夺几城实在令人震惊。
“元帅!”丁绍文拉住他的手,“不可。”
“象州都被围了,若还晚,象州就要被攻下了,届时官家定是要问罪于我!”
“叛军发展迅猛,而我们从京畿带出的禁军也才不过几万,如今人马皆疲惫不堪,如此还要强行赶路,战力势必大减,晚了支援,总比战败要好!”
曹利用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臂,甩手叹气道:“哎!”
“这个陈进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能连夺数城池!”
丁绍文摇头道:“并非陈进的本事,而是西南有一判官,卢成均。”
曹利用大惊,“卢成均?”
“此人为官数载,广施仁德,善待军民,在当地声望颇高,极受百姓爱戴。”
“来人!”一直以来的内乱都在蜀地,再往南的广南之地太过偏远,不熟悉地形,此时若盲目赶去确实是不利的,“传令下去,将每日的休息再缩短半个时辰,早晚各只歇息一个时辰。”
命令刚下达,帅帐外就想起了嚷嚷。
“将军,您不能进去,元帅在休息。”
李少怀闯进账中,怒道:“安抚为何不发兵援象州?”
曹利用看了一眼丁绍文,旋即皱起眉道:“你没看见帐外那些士兵累成什么样子了吗?”
“累?”李少怀质疑道:“延误战机,迟去救援,安抚可知道将要战死多少无辜之人?”
“本官为将数十载,身经大小战役数十,岂要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来教?敌军万人围城,我军不过与之持平,奔波之累如何迎敌?你可懂,量力而知攻?”
“即便不是马上交战,大军一旦到了,只需增象州之势,便可缓围城之难啊!”李少怀走进一步劝道:“兵贵于精,不贵于多,澄海之军由民而成,禁中之军,聚天下之锐,短短数月陈进接连出兵攻下数城,如今围象州正说明他已绝粮,他想要整个广南之地作为造反的根基!”
曹利用抬手,“来人啊,将李副使带出去。”
“你!”
“驸马,本官答应了圣人保你安全”
李少怀被三两士卒架起,红着眼怒道:“这是在打仗,是在战场,不是东京城,也不是圣人的坤宁殿!”
李少怀被带走后,曹利用一拳打在沙盘上,“气煞我也,他一个未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竟也敢指点起我来了?”
“用兵之要,贵得人和,将军莫要伤了和气,毕竟李将军手中还有一部分骑兵!”
丁绍文看似无心之话,却如同提醒了他一般。
“广南之地多山川河流,骑兵”他看着丁绍文,旋即摇摇头,“不可,象州周围皆是水,骑兵作用不大,况且我要保他周全的。”
“可咱们这是打仗”
曹利用摇着头,“谁让他是驸马爷呢!”
丁绍文看着帐外勾嘴一笑。
李少怀出去后本想自己率一部分骑兵先行。
“你就率几千人去对万人,还是一些累的半死的战马?”云烟没有阻拦她,只是在她身后说着这些冷人心的话。
“象州被围乃是突然,百姓没有撤离,若叛军不给机会喘息直接攻城,象州的百姓”
“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你没有武功,我能阻止你,但我不会那么做,可你要明白,百姓固然重要,但于姑娘而言,你比天下更重要!”
李少怀将踩着马镫的左脚放下,失神道:“死,是活人的事情,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可活着的人就要饱受失去之苦,失去远比死去要更痛苦。”
李少怀不是她,做不到对世人冷漠,她提醒道:“处境艰难,外不可援,但可由内而变。”
“象州知州?”
“姑娘说了,若南方情况有变,有一个人你可以用。”
“谁?”
“都巡检使,曹克明!”云烟又道:“曹克明巡查七州,如今应该在广南!”
“去年年末我不在朝中,邕州被蛮人入侵,可是他解决的?”
“是他。”
“有办法一个时辰内送到书信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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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
“三司副使林特进献《景德会计录》向官家言明景德年三司的账户是由丁谓监管的,此录也是由丁谓所写,官家下诏嘉奖丁谓,且提拔了林特为三司使。”
“这两个人勾结在一起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这几年的税收如何?”
张庆打开抄录的册子,“三司已布告,景德三年新增户三十万,流浪人四千户,全国总共实管七百四十一万七千五百七十户,共计一千六百二十八万余人,户税收入共计六千三百七十三万余贯、石、匹、斤。”
“我记得咸平年间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
张庆点头,“同咸平六年的数据相比,共增加了五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户,计二百万零二千二百一十四口人,税收增长三百四十六万余贯、石、匹、斤。”
“三年”
“虽然人口与税收都增了,但是臣以为相较于咸平年,是在走下坡路。”
赵宛如侧抬头直视着张庆的正脸,张庆双膝跪下,“臣并非要言官家”
“你不必紧张。”赵婉如转过头,从座上起身,抚了抚微微隆起的肚子,“比起咸平年间,官家确实懈怠了。”
“臣听说因为南方之事,官家日日担惊受怕,王钦若以国库充裕,怂恿官家建宫观祈福。”
“玉清昭应宫吗?”
“殿下怎知”
“他想建就让他建吧,若阻止了,他奸邪之举又怎能为人所知呢,银子没了可以赚,江山若为人所夺,那便真的就什么都没了。”她又问道:“南方如何了?”
“才到邵州,按此行军速度还需要几日才能抵达象州支援,但”
张庆的犹豫,正是她的担心,她回过头急问道:“说!”
“广南水军之众,陈进曾经为水军军校,姑娘可曾听说过卢成均此人?”
“卢成均?”赵宛如紧皱起,“宜州判官,太宗朝的要臣。”
“是,卢成均是太宗朝时被排挤出朝的,此人到地方后广施仁政,先后被几个知州器重,深得广南一带百姓的爱戴。”
“我只知道,他是楚王的拥护者。”
“是,当初反对立官家为储君的人中也有他,太宗在世时曾对官家生过不满,卢成均趁机提及楚王,希望太宗重新召回楚王,最后是寇准出面力保官家的太子之位,卢成均也是在此时被贬去了西南,太子才在寇准的拥护下,成了今上。”
张庆的话里还有一种意思,咸平年之后皇帝开始变得昏庸,当年的储君之位,太宗曾问及寇准端王是否合适,寇准给予肯定,而如今太子登基因为宠臣谗言便将有恩于他的重臣调出京城,实非明君之举。
“有什么问题吗?”
张庆看着赵宛如,小声道:“得民心,一呼万应。”
“原先只有部众千人,如今已发展至几万人与朝廷派去的禁军兵力相当。”张庆的视线不敢离开赵宛如,小心翼翼的盯着,看着她神色的变化,忙的又道:“兵贵于精,不贵于多,京畿调出去的禁军远强于地方。”张庆欲上前一步。
赵宛如抬手示意,“无妨,她熟读兵书,善用兵,我信她的!”
一直以来,张庆心里都有很多疑惑,按理,驸马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读书虽多,却未曾亲上过战场,打仗可不是儿戏,公主又何以这般笃定。
总之,公主总是说一些超出常理的话,但是毫无例外的,都能言中。
但愿,这次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