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一江春水向东去
欲沉的大舟船上乱成一团, 船上失火, 火光冲天,刀剑无眼,束甲的禁军与水贼打成一片,血肉横飞,不慎踩塌或者被人推入了黄河的人挣扎不到片刻就被那黄泥吞噬淹没。
这些从金明池出来的禁军多数为陆军,水军只带了一小部分, 船身摇晃,加之有不少晕船的人, 很快就溃不成军,败退争先逃离, 着火的甲板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甲士与黑衣人, 血泊被大火烘干,尸体也被大火吞噬。
——噼里啪啦——砰砰砰——
火势蔓延, 船帆被大火烧断,朝着扭打成一片的数名甲士砸去, 有些人因避之不及而被砸中, 骨头碎裂,圆柱断裂发出巨响,帆柱被火烧断成几节滚向舱内,灯内的油洒到了甲板上, 火势瞬间从舱内扑腾出来。
扑面而来的大火差将她额前的秀发烧着,初春的寒冷冻得人瑟瑟发抖,如今船舱内却是热浪扑鼻, 汗珠从她的脸颊划下,“小心!”
被人带着一路逃向舱外,李瑾玥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热的发烫,四肢无力连带着头脑也有些犯迷糊了,不知是这大火的缘故,还是刚刚那酒的后劲,可是按理说葡萄酒酒味不浓,而且她才喝了不过几盅。
李少怀带着几个人好不容易避开了黑衣人,却被穿甲的禁军找到拦截,看着极生的面孔极,她看了看大船四周堵塞的路,向下的扶梯已经损坏,拉扯着人跑到船侧的一间隐蔽的舱库时孙常也与她们走散了。
乱成一锅粥的船上,一些人因为害怕而发狂,手中持着铜剑见人便挥舞,霎时间混乱不堪的船上服色有差的禁军也与禁军也打了起来。
蛰伏在禁军的人听到口哨声拔刀倒戈,冲向禁军的头领,使得场面愈加混乱,一时间分不清敌我,面对突然的倒戈更是猝不及防。
都虞侯带走了精锐,丁绍文率一部分人御敌,场面失控,不得不说,他失算了,受伤不说,也让他的精锐护卫损失殆尽,最后鲜血淋漓的身边只剩下几个亲信。
“援军到了!”
被牵制住的另外几艘船起帆,舱内的壮汉踩动踏板转动车轮,“快!”
侥幸逃得官员在一些禁军的护送下登了船。
着青衣的年轻人斩下几个黑衣人后,护向丁绍文。
“保护殿帅!”
“殿帅,您受伤了!”青衣人大惊,见主子脸色惨白,唇色发紫,“这兵器上有毒”
“究竟是谁,是谁将我布的如此缜密的行程泄露,怎么偏偏”话还没有说完,他将口中的淤血吐出。
青衣人俯身小声道:“东京来的消息,张都虞的家眷被扣留在了惠国公主府。”
丁绍文睁眼大惊,“他不可能绝不可能!”
殿前司的几个将领中他的亲信诸多,张士城是他的心腹,他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又一手提拔,不相信的人紧皱着眉头,怒视道:“李少怀还在这船上,我的禁军里有他的人,我让张士城去追了!”青衣人的话还是引起了他的猜忌,“你带些人马去,若必要,格杀勿论,包括他!”
“是!”
滚热的身子,只有手臂上有一处凉凉的,顺着此处她抓住了一个人的手,抓住时也无力的靠了过去,用着软软的声音道:“热”
“热”神智不清的人胡乱扒着衣服,“我热~”
“别!”
“十三”李少怀又怕引人来此,只得小声喊着,但是无人回应,献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护在她身旁的几个禁军相继倒下。
此时她是两手空的,药在孙常手中,而这个女子因为酒中药物发作。
—砰—
压制住心中的火,李少怀提掌将身前的人打晕,才运力一掌,她便感觉力不从心,额头的热汗开始变成冷汗,看着倒在她怀里衣衫不整的人,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
“杀不了你,伤你”
“驸马!”
精锐皆携□□,弩小巧精准,其威力也十分大,数支飞箭如雨下。
几刻钟下来,因压制体内的化解内力的药物,又被一路追杀,从船舱一处逃到另外一处,体力消耗大半。
这个地界是丁绍文所熟悉的地界,恰恰又利用这份熟悉,利用了那份心中的自满。
只是人算还是差了一等,舟船的牢固,使得即使船底凿裂也迟迟未沉底,也因此激起了对方的杀心。
护着一个昏迷的人行动十分不便,□□射穿了她的肩膀,剧烈的疼痛让她驱身一震外,鲜红的血迅速浸染开来,正规军所配备的武器精良,箭尖锋利无比,也不似江湖上的人那样阴险在箭头抹毒。
甲板塌陷,她被逼到了破开大洞的船边,前后追兵,“张都虞,你知道谋害朝廷命官可是何罪?”
穿戴整齐的精锐一个个面露凶狠,不似那些寻常甲士,李少怀明白,这是和那些黑衣人一样的死士。
张士城沉着黝黑的脸,双目的浓眉拥挤到了一处。
“都虞侯应该很爱你的妻子吧!”
听到此张士城紧皱的双目才有了些许动容。
“就算你杀了我,他能放过你,能放过你的妻儿?”谁都不喜欢背叛者,尤其是狠心之人。
都虞侯挥起滴血的剑,禁军们手中的□□悉数举起,怒目下是扭曲的脸,颤道:“驸马,我当然要我的妻儿,可我也知道,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既如此,那便只好舍了你的命拼一把,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李少怀放下李瑾玥,“西夏的郡主已昏迷,她是无辜的,她也是宋夏和睦的关键,若你们还有脑子,就该明白她不能有事。”
“他要的,不过是我一个人的命而已,都虞侯,你本心向善,一身本领奈何错跟错了主子,道人自有道人的死法,不劳都虞侯亲自动手!”
——嗙!——
火光映照的水面溅起水花,宽广的黄色瞬间飘浮起了一大片血红。
“刺客在那儿,放箭!”
听声音十分年轻,是从持弩禁军们身后发出的,青衣年轻人走到船板上举着火把看到水面被染红,登时就变了脸色大喊道:“快来人,驸马落水了,救人!”
士卒们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赶忙划来小船打捞。
“将军,殿帅昏倒了!”
突然间船身塌陷,剧烈摇晃下让没有站稳脚跟的人纷纷落了水,青衣人看着落水的人瞬间被泥沙吞噬勾起了嘴角,下令道:“弃船!”
数十艘小船从大舟轮以及岸边驶来,用着长长的竹竿试图打捞,但都只是徒劳。
黄河的血水淹没了这场大火,也吞噬了数十人,奏报传回京都。
“八百里加急,黄河沿岸雪崩,水贼袭船,殿前都指挥使负伤昏迷,殿前步军都虞侯战死,安抚司事落入黄河下落不明,死伤三十人,下落不明者八十三人,共计一百一十三人。”
朱漆金字牌上来的八百里加急消息念出,飞来横祸,举朝震惊。
事变当夜收到消息的张庆率亲信连夜从东京出发,持御前金牌迫使东京城门特例而开。
东窗刚放出一道白,惠国公主府因几个人的到来而变得气氛压抑,听得消息的内侍女官登时皱起了眉头。
“丁绍文落水但是被救回来了,不过他中毒了,即便不死也要元气大伤。”说到这儿,她还是有些高兴的,李少怀并没有顾及钱氏而妇人之仁,没有辜负公主,“张士城不是战死的,是在”是在李少怀落水之后自杀身亡的这话云烟说不出口,“他是自刎而死的!”
“此次事情败露,将计就计乃是张士城反叛,丁绍文醒悟过来定然不会放过他,他是想以死保全妻儿!”比起张士城的死,赵宛如侧头抬眼问道:“驸马呢?”
云烟有些犹豫,“驸马被逼跳入了黄河中,撤退的人马下黄河打捞也未见踪影。”
仅一句话就让她先前所有的欣慰消散,仅仅几个字就让她失了魂。
若是这样,那么张士的死,则是在求赵宛如放过他的妻儿,他熟知丁绍文,所以他只敢把命赌在赵宛如身上,他不信赵宛如会比丁绍文更狠。
——哐当——啪——
光滑的青地板上,碎了一地白瓷,没了重心的人像丢了魂一样瘫软,倒塌时幸而被身后的人拉住。
云烟抱住有些失神的人,撇头道:“张翊卫已经亲自带人连夜出了城,驸马他”
“这是黄河啊!”失神的人瞬间失控,瞪着血红的眼睛试图挣脱她的禁锢。
“就是因为是黄河,即使公主您亲自去了,也无济于事。”
“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她被黄河吞没吗?”
“那你去了又有何用?”云烟松开手,语气不再柔和,不等赵宛如开口,怒红着眼冷笑道:“一同赴死么?”
“…”
“他不是公主看中的人么?怎么!如今连公主都不信任了呢?”语气冷漠到让人窒息。
赵宛如站定的身子一震,跌跌撞撞抚倒向了门口,没过多久后发凉的肩头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伴随着一声无奈的长叹,“云烟相信公主的眼光,云烟不忍公主难过,请公主安心等候,云烟会替您寻回驸马。”
云烟走后小柔扶起主子,这消息,她简直不敢相信,“黄河两岸怎么会雪崩呢,闻所未闻!”
她侧抬头看向阴沉的天际,“如果是你安排的,那么”
动静震惊到了数里外的郑州城,知州与通判派人出城查探,点燃火把在两岸搜寻打捞。
“头儿,顺着白线找到了尽头,但是没有人影!”
“头儿,这黄河分支这么多,会不会人已经”
眼角几处染了血的黑衣人看着一望无际的黄河皱起眉。
“报,郑州知州率人马来了!”
看着几具漂过来的宋兵尸体,双目隆起,“先撤!”
朦胧的黑夜逐渐变白,安静柔和的风突变狂虐,黄河沿岸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冲刷的残船上的血迹。
一阵狂风吹开破庙的残门,紫衫女子迈着无声的步子运力将厚重的门关上。
狂风席卷,差点将地上的木柴吹散。
“你也真是胆大!”女子少有的皱起了眉头,惊而不失温柔,“若是我没有来,你能撑的几时?”
血迹斑斑的衣服被仍在一边,躺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不属于她的长衫,脸色惨白,指着旁边一个气囊伸了一个手指头出来。
伸手的片刻,右肩连带着心头疼痛剧烈,脸上的痛苦已经遮掩不住,女子连忙走近将她扶起喂了一颗药给她。
冰冷没有温度的身体在掌心内力的传输下,由后背流向全身,火光下,一滩深黑的淤血吐在了地上,胸腔处涌出的闷热也散去了不少。
“罪过!”替其把脉后轻呼了一口气,“污秽之物还含着化阳的毒,即便是你事先服了丹药,这太过伤身了。”
“不这样,如何骗得其松懈!”她的眸光瞬间失色,“罪过在我,这么多人命,我已是无颜面再回山门,这也是我选的路,元贞还在等着我,所以我并不会因此就退缩!”
晏璟看着似有些陌生了的人,轻摇了摇头。
李少怀瞥向紫杉女子,“师姐,为什么会知道此事?”
晏璟忽睁眼睛,愣道:“不是你写的信?”
“我何时写过信”李少怀皱起了眉头。
晏璟转身从行囊内拿出了一封信,“果真,如我猜测一般,这信不是你写的。”
李少怀看着叙述了行程地点的信,字迹近乎成真。
“我与你相识近二十载,你写的字,即便别人模仿的再像,我岂会认不出!”
“可师姐又为什么会来,又是何人写的这信?”
“你看这个!”晏璟拿着一片背面刻有虚字的玉叶子,“是与信一同出现的!”
李少怀征道:“虚字辈门人,只有师父的嫡传弟子才有。”
她再次看向大师姐,看着她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疑惑,迟疑道:“师姐,是知道的吧?”
“一年多前你托我去给丁绍德医治,在丰乐楼我遇见了顾氏,见她一念成痴,便动了恻隐之心,将这叶子作为信物赠给了她,她未收,反要去我的簪子,之后我便连同这个一起给了她。”
“师姐提起了顾氏,那么必然与丁绍德有关!”看着如出一辙的字迹,李少怀都差点识不出来了,“从益和我说过,他阅卷的文章中,唯有我与丁绍德的字能入他的眼!”
“他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又为什么要帮你?”
“元贞说过顾氏与丁绍德都不是简单之人!”李少怀陷入了疑惑,“没道理啊,我虽与他同娶了官家之女,可实际上交情并不多,而且他似乎并不喜我。”从几次的家宴上来看,丁绍德对她极为冷漠,甚至隐隐约约有些敌意。
遇险一事于次日晌午传到大内,皇帝召见各省官员商量,不到一日,郑州黄河岸边发生的事情就传遍了东京城。
角楼内谈及最多的是都虞侯被刺身亡,都指挥使受伤一事,而驸马落水一事似乎被人刻意压下来了,他们只知道是有几个朝廷命官落了水,朝廷下旨,谴京畿路黄河附近的州府出兵搜寻捉拿逃匿的水贼,黄河上游经大雨河水猛涨,又下旨调两岸水军打捞,命兵部与刑部彻查,大理寺也介入其中。
第一日
“黄河涨水,打捞困难,未见踪影!”
连续三日,死伤人数加上失踪的共计一百多人,打捞上来数十具尸体,朝廷下诏抚恤将士家属。
清晨,西风已停,初春的寒冷却未消,向东流的江水仍旧冰冷刺骨。
“黄河来的消息,打捞上来的尸体没有安抚司事。”丁绍德站在内房门口,回头瞥了一眼案桌上热好了的饭菜,端来时是怎样的,如今还是。
她跨进房内,房内的人刚刚起身,枕上有浸湿的痕迹,望着镜台前憔悴的人,沉声道:“我向殿下保证,他不会有任何事的。”
镜台前的人一动不动,铜镜里的人即使素容,也是风华绝代,“你如何保证?”
“我自有我的办法。”
她将身子转过,深深的看着她,“我早看出来了,你与顾氏都不简单!”不知是直觉,还是什么,丁家如一滩深水,丁绍德更是,她猜不透,看不透,“可你明明与师兄不熟,大理寺与刑部匆匆定案,我不信黄河两岸的雪崩是天灾,京畿路何来的水贼,与你有关?”
丁绍德突然一愣,心似刀割,闭眼摇头道:“没有。”
赵静姝顿住,连忙将看她的视线移开,“之前,阿姐设家宴唤我们,其实目的是在你吧。”
“与大公主无关!”
“他们想要师兄的命,定然也是涉及朝中的争斗,师兄虽未得罪什么人,可是阿姐…敢动手的人一定不简单,若是与你无关,也非阿姐指使的你,你不是一直想远离这些斗争吗,又为何”
“若是我说,我只是舍不得殿下伤心呢!”
“若我说,只要是殿下所爱,季泓愿舍命相陪。”
102寒消归来未有君
“殿帅~”
知州府一间房内, 府上的女使在房中悉心照料昏迷的人。
拧干温水的白娟擦到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时间, 指尖突然动了一下,女使睁大眼睛看着脸色苍白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丁绍文起身将她的嘴堵住,束起鹰眼冷冷的看着她。
女使紧闭了嘴后他才放下手,“我醒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对外就称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若你敢透露半点!”一向温和的人露出满目凶狠,将贴身女使吓的慌张跪下, 心中忐忑的连忙点头。
“将长副将唤来,不要告诉任何人。”
女使起身再次点头。
没过多久后穿着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从知州府的院子赶到了另外一个院子, 入了房便将房门关紧了。
“殿帅,您可算醒了!”
“看来将南人带在身边是正确的。”
“死不了!”丁绍文撑起身子问道:“情况如何?”
“李若君中箭落入了黄河, 属下亲眼所见河面上漂浮出了血水, 官家下诏派遣两岸的驻郡军队打捞,如今七日过去依旧没有消息, 怕是人已经喂了泥沙死透了。”
丁绍文冷笑一声,“初春的寒冷, 他即便不死也要变成残废, 何况还是黄河。”
“不过殿帅,”顿下话来轻轻提亮眼睛,道:“张士城…死了。”
半睁的眸子突然亮起,似震惊, “死了?”
“李若君落水后,他说了一句话,就举剑跳入了黄河之中, 打捞上来后尸体都僵硬了。”
“什么话?”
“以身谢殿帅知遇之恩。”
丁绍文连着整个身子一僵,颤抖道:“张士城从军多年,威望极高,又对军中事务了如指掌,即便指挥使一换再换,但只要他还在,内外郡的步兵就能调度。”不知是惋惜,还是暗恨,他如同损失了一只臂膀一般心痛。
“但是知晓计划的除了殿帅与我,就只剩他了,他妻儿被惠宁公主扣留,而且属下赶到的时候也听到了李若君与他的对话——谁都不会原谅背叛者!”
“怎么会自杀了,怎么…”比起李若君一个他自以为能掌控之中的人,张士城的死更让他懊恼。
“张士城虽有能耐,可是太容易被情感拌住,这样的人把柄太多,难成大事。”
“不,恰恰是这样重情的人才是最为忠心的!”丁绍文皱起眉头,深深的凝视着青袍年轻人,深邃的眼眸里,充满着疑惑,“他的遗物都处理了吗?莫要留下让人抓住把柄的东西。”
“处理了,不过因为舟船遭大火吞噬沉底了,所以我们的人打捞搜寻时只找到了一些无法焚毁的物事。”
丁绍文靠在床头,侧视道:“你过来!”
青袍年轻人有些迟疑,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殿帅?”
话音还未落,手中所持的佩剑就被人拔出,映光而出,持剑的人似乎被这一举动吓到,扑通一声,“殿帅!”
“你慌什么!”丁绍文无奈的看着他,将拔出了剑鞘的青铜剑递给他,“又不是要杀你。”
随着喉咙间的凸起滚动,他起身剑接过,迟疑的看着榻上的人。
丁绍文转过身背对,“刺我一刀,狠一点,不要留情。”
双手拿着剑的人一怔,慌忙道:“属下不敢!”
“哎!”他回头抿着嘴,“这可不像长昭你了,怎的自从你跟了我之后就变得畏畏缩缩了?”
“刀剑无眼,殿帅我…”
“我不是要你杀我,让你刺我一剑,还是要留着我这条命的。”
“这”
他旋即沉声道:“我若回了京城,谏台那些官定然不会放过机会弹劾,若不行此苦肉计,如何开脱罪责,你是不知道御史台的厉害,我这紫服都怕是难保。只要官家的信任还在,就不怕,即便降下罪来,那也只是为了应承那些言官罢了,官家手里没有几个敢信任的武将作为近臣。”
十五日后,搜寻半月也只寻回落水一半的士卒尸体,失踪官员仍旧没有消息,皇帝召还余下出使的官员。
刻意压下的消息,终也压不住了,东京城陷入水贼的恐慌。
“黄河太过凶险,驸马的尸首仍不见。”
文德殿上端坐着的人挥了挥手,士卒退下。
见皇帝愁眉不展的撑着头,已经有数日茶饭不思了,周怀政上前道:“驸马是公主的夫君,陛下不深究此事,公主那边?”
赵恒轻叹一口气,“驸马落水,迟迟下落不明,朕也十分惋惜,但此事牵扯到了西夏,正是各地紧张之际,着人暗中调查就好了。”
“老奴觉得此事觉非那般简单,所去官员这么多偏偏几个命官出了事。”
“都指挥使醒了没有?”
“几日回京时才醒,只是伤的不轻,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太医那边怎么说?”
“说是刀剑的皮肉伤加上内伤还有毒,撤退时又被逼落了水染了风寒,张太医说最少需要调养三个月才能好。”
“好好的,走什么水路呢!”
周怀政淡着脸色低下头,细微的举动被赵恒察觉,“嗯,周家哥哥何时也学着瞒朕了?”
“官家,都指挥使虽也受伤,可毕竟他是您派出去的,如今驸马失踪一事尚未有结果,水贼一事弄的人心惶惶,这罪总要有一个人但着。”
赵恒抬眼凝视了一眼,“此事是天灾还是人祸,都非他能预料的,也非他所想的,御史台那些人就是心眼小,抓着人的一点点过错就不放了。”
皇帝的话,明显是不想降罪,“可是”
“圣上,西平王的妹妹到了京都。”
“圣上,驸马府家令求见。”
“宣!”
“西平王妹妹的安排就让李神福去。”
“是。”
周怀政欲要进一步的说辞被接二连三的通传打断,只得闭上了嘴往后退了几步静候。
“臣孙常,叩见圣上!”
赵恒端坐在椅子上,瞧着眼前的人手上还缠着布袋,“朕记得你,唐夫说的户部人才,后来被惠宁要去了公主府,怎的又在驸马府了?”他又想了想,想明白后沉默了片刻,“原来是惠宁替驸马要的”
事出几日后朝廷下诏安抚,抚恤丧身的士卒家眷,西夏也有人受到波及但是因事先被安排在了其他船只上,朝廷还是遣了人到河西传消息以定人心。
沉船事大,纸终究包不住火,李少怀被害落水变成了驸马因惊吓失足落水,不过还是让东京城的百姓们后怕了一番。
城西一间临街的茶肆二楼雅间,从窗边往下探正好可以瞧见出使归来的队伍,其中还有少许西夏服饰的人。
“去年才成婚,这成婚不到半日就被外派了,还是去边境那种地方,看来天家的外男不好当啊!”
“尚了公主丢了仕途,丧了性命,多不值得。”
开国至今数十年,极为重视春闱,与东京城那些见惯了贫寒子弟因一场春闱而飞黄腾达,深知金榜题名的士子只要不出差错,极有可能在十年内位极人臣,白衣卿相也未尝不能。
“你们说,咱们的公主殿下,会不会克夫?”
“我呸!”
“瞧你们这些酸涩的话,自个娶不到公主就娶不到,公主未出嫁的时候异想天开,公主出嫁了整日一脸酸,现在驸马爷出事了又开始念叨了!”
“你呀,就使劲酸吧,就算驸马真的没了,公主殿下真有克夫之命也轮不到你!”
“我怎么了,我们柴家可是”气急败坏的人嚷到一半被人堵住了嘴。
“口无遮拦,你不要命了?”
他将堵住嘴的手打开,“哼,太.祖有训,赐丹书铁劵,永不杀柴氏子孙。”
文德殿内弥漫着檀香,皇帝语气柔和却又如一座大山耸立在跟前一样,孙常沉着气俯首磕在地上,“臣请求治殿前都指挥使失职之罪。”
赵恒本想叫他起身,在听到他开口说的话时收回了悬空的手,“雪崩乃是天灾,水贼趁此偷袭,丁卿为此自己也受了伤,如何说是失职?”
“指挥使明知黄河之险却仍要走水路,明明禁军就在后面却不下令调来援救。”
“可据朕所知,巡查使传京的文书中说此提议是安抚司事所提。”
“是,确实是李安抚改的主意,可也是都指挥使派人传的信,都虞侯自作主张后才转告的李安抚,安抚不得已才同意了走水路。”
“而臣所知,都虞侯所为皆是受都指挥使之命。”
张士城是丁绍文提拔的人,为人沉稳深得赵恒器重,听到死讯时他还为此难过了许久,“但是张都虞已经不在了,你所言也只是你片面之词!”
“臣有一封文书,是舟船遭火时逃到张都虞房中所得。”
周怀政转呈文书,里面是两封残缺的信,信的边角似乎被火烧过,但重要的内容都还在,赵恒看着字迹皱起了眉头,“丁卿与张卿的字朕都看过,确实是!”
“官家,前几日巡查使递了两封文书。”周怀政得机会继续之前想说的话,道:“此次随行禁军几千人,却被不足百人的水贼偷袭了重创,其根本原因是调度不当,救援未能及时。”
孙常进一步道:“殿前都指挥使一职历来都是能将担任,护卫京畿的安全,可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差池,实在是失职,其能力也让人不得不怀疑,若不给一个交代恐难以服众,臣以死请治。”
赵恒沉着脸思索了半天,挥了挥手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先回去吧。”
“周怀政!”
“在。”
“将政事堂与枢密院的几个官员唤来。”
“是。”
“官家,礼部侍郎求见。”
“让他进来。”赵恒将那两封信盖住,喝了一口浓茶压惊。
“圣上。”
皇帝长呼着一口气,看着朱色公服的官员道:“何事?”
“宗正寺与吏部那边在询问宗子赵允怀的婚事。”
“既然到了,婚事尽早办,朝中之事不得声张。”
“婚事照旧吗”官员有些迟疑,“驸马还没有消息。”
“黄河之事东京已是人心惶惶,朝中不安稳,边境各地虎视眈眈,此时绝不能自乱阵脚,所以婚事要大办。”
“只怕,欲盖弥彰更引恐慌。”
“水贼至今都未查出,李德明派人慰问,实际不过是试探朕罢了,哼,他竟敢试探朕,契丹才撤兵不过几年,东京不能再生乱子了。”
婚事照常,试图用此打破东京城的恐慌,“那六王爷爵位继承一事?”
“朕倒是忘了,六弟走的时候只顾着处置李氏了。”
“袭爵仍由嫡长子降级承袭,至于赐婚的次子允怀,另封郡公与李继迁之女完婚吧。”
“那李瑾玥郡主的封号?”
“既嫁宗室,便是宗室妻,撤其郡主改封夫人。”
“是。”
东华门出去便是马行街,惠国公主府就在东宫北侧的马行街西,马行街的尽头一直到旧封丘门,拐进巷内有一座空居的宅院。
西夏的车马入了东京城后没有立马被安排进宫,也没有去大使馆,而是被赐了一座宅子在此处,这座宅子也作为西平王在东京的府邸。
府上的下人都是从内侍省出来的寺人与宫女,“翁主,官家说了,最近大内诸事繁忙,暂且让老奴安排您暂居在此,等日后完婚了,这个宅子以及王府,您都能住。”
“王府?”
“是呀,二月底您就要与六王爷的次子成婚,在此之前府上会有几位嬷嬷专门负责教导您礼仪。”
“可你们的驸马都还没找到,就这么着急?”李瑾玥跨进府邸,府上的雕花建筑比那清一色服饰的下人更引起她的注意。
李神福面露难堪,紧跟着转了个话题道:“翁主请安心在这儿住下,明儿会有人来宣召您进宫面圣。”
“那我的那些侍从呢?”除了几个亲信侍女,李瑾玥刚抵达京都时,大内内侍省的人就来接她了,一切东西也都交接了,包括从西夏带来的侍从也被替换。
“官家怕宅子不够大,便另外安排了住所。”
李瑾玥左逛右逛,“我看这宅子够大的呀,你看这前前后后院子这么多。”
“额这个尊卑有别,日后您是要作为宗室夫人的,所以”
“那他们不也是下人吗,为何就能留在府上?”李瑾玥伸出手指着庭院内的几个宫女。
即使不用问,不去刻意刁难这个宋朝的内侍官李瑾玥也明白,一旦踏入东京城,她便失去了自由,皇帝赐她宅子,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罢了。
“惠国公主到!”
随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下,将大门口的看守目光引去。
内侍的叫唤极为规矩的声声传入府,除了传唤声,府内登时变得寂静起来。
“李宣召使,惠国公主来了。”
李神福扭转着身子惊讶道:“大公主怎么”旋即看着李瑾玥又明白了什么似的,“消息传的可真快。”
“惠国公主是哪位?”
“就是惠宁公主。”见她眼里有疑问,李神福解释道:“惠宁是初封,就是官家继位之初所封,而惠国是进封,为封国。”封国虽无实地,但是享等同的俸禄,公主出阁下降时都会进封。
“你们汉人,连个称呼都这么麻烦。”李瑾玥转完后院出去,心中的好奇越来越盛,“不过,据说你们的公主殿下很厉害,和普通人不一样,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长得也好看,我很好奇,能让人甘愿为其去死又让这么多人争抢的人,长什么样子!”
李神福笑道:“厉不厉害,翁主见了就知道了!”
103相见时难别亦难
异域有些异色瞳孔的女子她是知道的, 历来的大朝会上她也见过不少, 但是像李瑾玥这样的蓝色眸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她并未觉得奇怪,西域一带佳人如云,能被称得上是绝色,想当然也该有她的特别之处。
无论是新奇的东西,新鲜事物, 还是新的人,最开始都能吸引人的好奇, 要说能让人眼前一亮的,莫过于后者。
东京城艳丽的女子数不胜数, 两世加在一起阅人无数, 形形色色的人早已经见惯没了新意,而这个异域的翁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同于东京城女子的趋于内向保守,眼前人是极为洒脱的, 没有那么拘谨, 也刻意掩饰,可又极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难以驯服。
这样的女子别说是放在草原上,就算是与东京城现在的国枝独秀顾氏也不相上下。
上一世对于西夏的映像仅仅是知道向南扩张了疆域, 李瑾玥这个人的名字从未在朝宋的名单上提及过,不过在梦里看到死后的数年里,李德明在最后称帝了。
虽然是梦却逼真至极, 让她在这一世有了防备,记忆中,抵抗西夏最有震慑力的便是曹玮,所以她一直想要拉拢曹玮到自己麾下,为的就是怕曹玮会被他人所用。先前又派细作潜入西夏,密函来回送达,李瑾玥这个名字频繁出现,于是对于李瑾玥她也就有了一些了解。
有个细作还混入了翁主的帐中,回来报告的密语字数极少,可是信息却很详细。西夏的公主像草原上的鹰,展翅于天际,不收翅膀。这样的人没有城府,作为西夏首领之女她也进不了宫,就算入了宫,西夏王不知道,大宋皇帝的痴情是连时间都无法撼动的,如今,李瑾玥只身入东京又凭何去祸乱中原王朝?
“看够了?”女子的声音很是清澈。
直觉告诉李瑾玥,眼前这个宋朝的公主,非同寻常。
好冷的女子,越冷,越让人想要接近。
只是初见,就让她对其生出了肯定的评价,汉人用绝世来形容自己,她觉得绝世后面再添一个无双才可以配她。
深邃的眼眸中含着思念所致的忧伤,尽管掩饰的很好,她不确定在此之前她是否流过泪,只是觉得她在强撑着气场,强撑之下只剩憔悴,可即便带着这几分憔悴,傲骨也不容人靠近,让人不知从何处去怜惜,或是若非她肯定之人,旁人,连怜惜都无法。
我见犹怜这个词也是中原的先生教她的,适用她此时,可又不能用在她身上。
这让李瑾玥想起了继母野利氏,野利氏在的时候是让她唯一害怕的女人,除王族与卫慕氏,外河西最大的氏族就是野利。
对视许久,她好像能通过肉眼看到她内心,李瑾玥似乎明白了牙帐内的传论和那些男人们的争抢以及李少怀的死心塌地。
来人的目的已经写在了眼神里,不等她问,先开了口道:“可好看?”
猝不及然的问话让赵宛如凝神在了原地,旋即露出了两个梨涡的浅笑,“不愧是西夏第一丽人,纵是我朝的国枝独秀也是不如的。”
泪让人生怜,笑让人动容,但无论是何种,只要跑进了心里,就走不开了。
站定的人僵住,她看着笑容一动不动的凝固住,很快就败下了阵,将视线转开,颤声一笑,“还以为,你会不屑于理我这些话。”她在笑自己,不禁诱惑,笑自己阅草原丽人无数,竟败在了一个弱不禁风的中原女子身上。
“允怀是我弟弟,日后你嫁到了王府,可也是要唤我一声长姐的。”
这样的话从李神福嘴里说出来她倒是没觉得什么,可如今从赵婉如口中说出来,她听着像刺一般扎耳,她从心中生出一丝抵触,不悦让她皱起了眉,想要说点什么…
刚抬头对视,眼前人就如变了一张脸一样,冷冷的朝她走来,四目相对,蓝色的眸子里印着一双像要吃人的眼神。
那是忧伤中多出来的几分急切,“她在哪儿?”
与人对视,比的是势,她再次败下阵来,只得扭过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几乎是停话的一瞬间接上,不留一丝喘息给她。
“你才是他的妻子,你不是一直派人监视着他吗,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
见她不愿意说,赵婉如的脸色变的越发的冷了,朝前略过她背对道:“我知道李德明送你来东京的目的,西夏占据河西不过数州之地。”横望的眸子颜色突变,冷冷道:“我若想做点什么,你如何能挡?”
“我不认为大宋会出兵西夏,我也不认为当权者会为所谓的亲情而不顾大局损害自己的利益,当权者握有天下,狠心起来,眼里便只有天下!”即便她为皇帝最宠爱的长女,可那又如何,在至尊的权利前面,亲情就变得卑微了。
“若是你口中所谓的情,自是不会。”她不否定李瑾玥的见解,但是她觉得不适用在她身上,“但这世间还有很多东西隐藏在背后,是你我肉眼皆看不到的东西。”
李瑾玥不知道,这个宗主大国背后的当权者,不仅仅是那龙椅上的黄袍男人。
但是她知道,眼前的人,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比如,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死在这儿!”
语出惊人的话倒是让赵婉如有些意外,“你很有胆量。”
李瑾玥冷笑一声,“党项族人,都不惧死。”随后走到有人把手的院口,“阿莫!”
“公主。”
“将那件袍子拿来。”
“唯。”
她与女使之间的对话说的是党项语言,赵婉如听不懂,只从肢体上猜测着她是在吩咐女使做什么。
“你想知道的人在哪儿,我并不知道。”
直到她说这句话,赵婉如眸子里的淡漠才消散,没等她接话又道:“她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落水之前后我”事情经过的实情她似有些难以启齿,“雪崩之后他就拉着我一路朝船边跑,后来我被人敲晕,再醒来时”李瑾玥看着朝自己走来侍从,接过她拿来的一件披袍。
袍子是朱色的,上面有兽绒,还有血迹以及被火灼烧过的痕迹,“这是我醒来时,盖在我身上的!”
她是被西夏的侍卫与禁军发现所救回,袍子一直盖在身上。
赵婉如僵直着身子,颤抖呼吸,欲伸手拿时,袍子被人拿着横开几步远,流光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哎~”
赵婉如皱起眉看道她,“你想怎样?”
“我现在有你们的把柄,而且他还欠我一个人情,你既然和他是夫妻,那么你替他还也是一样的吧?”
“我思索着,他欠我人情,但是呢他对你这般言听计从,所以啊这人情还是让你还比较好!”
赵婉如冷笑一声,“没有想到西夏的翁主,也是个聪明的人。”
“既然入了你们的地方,若还做那砧板上的肉,岂不是真的活不过明天了?”
赵婉如撇向院内的红梅,水国的寒冷快要消散,连这红梅都不在艳丽,轻轻隆起眉头道:“若李德明安分守己,你自然不会有事。”
没有回复,空气似凝固了一般,院内瞬间变得寂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一阵寒风吹来,吹落了那梅树上所剩不多的花瓣,两个女子迎风对立。
衣服就她手里,那么近,又那么远,驸马府去年种下的红豆已经发芽了,她忍不住心中的千万疑惑,败给了心中的所爱,先开了口,“她的衣服,为什么会在你哪儿?”
李瑾玥看着衣服的残角处绣有一支金线梅花,又想起了赵宛如刚刚视线的停留处,梅花是大宋的国花。
她们说,宋皇的长女像寒梅,美而傲。
她欲要说什么,但很明显对方没有给机会。“你也是会武功的吧,为何会被人敲晕?”
“额”李瑾玥被问住了。
她又冷道:“下次,翁主说话的时候,可要细心一些。”
咄咄逼人的语气,字里行间都是离不开那个已失踪小半月的人,她的着急反而引起了她的兴趣,笑吟吟道:“若我说,敲晕我的人是他,他是为了保护我,你会如何?”
“若我说,在这回程的几月中,他被我迷去了,我们暗生情愫,两情相悦,你”
“我会杀了你!”护送的军中早有流言传出,在归途中遇到风雪拦路,数日停留使得驸马与那西夏的翁主生了情感,一路上都走得格外近,男女本该避嫌而远离,她们则不然,早已经逾越了礼制还曾独处,流言一直传到东京,以讹传讹,更有人说驸马是为了救西夏翁主而落水的。
毫不犹豫的话,没有带一点怜香惜玉之意,她的笑由爽朗变成自嘲,“你还是无情。”
突然又觉得有些失落,她的话足以证明情深,可是呢,她又惋惜这份情深,“你放心吧,比起他,我对你更感兴趣呢。”
“”
“我累了,就不送公主了。”李瑾玥勾起嘴角轻笑,将袍子随手扔给了赵婉如。
不带任何犹豫的转身离去,临到了院口时顿下了脚步,顿了很久,蓝色眸子里泛着青阳折射下来的光,“若我想走,这座城又如何拦得住我,但是呢,我现在不想走了。”
李瑾玥的话让赵宛如滞在原地,空空的院子,只等来了一阵风。
花瓣卷落在她手中残破的袍子上,朱色的袍子被斑驳的血迹染黑,没有刺鼻的血腥味,也没有女子的胭脂味,她感受到的,还是那股淡淡的药香,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仍记得很清楚。
“公主,府上传来消息,凌虚真人来了。”
涂有红色蔻丹的指尖旁,是几滴泪水染湿的领口,寒风将她眼中的红润吹散,“回府。”
堪比东宫的惠国公主府最近几月都格外冷清,尤其是近日,下人们连言语都不敢了,许是因为府邸的主人最近搬回了这里,下人们知道她喜静。
“刚一入府,我还以为府上有丧事。”
铜炉里散发出来的檀香味道很是熟悉,与观中她所点的几乎相同。
晏璟坐下来的第一句就让赵婉如沉住了呼吸,话里的玄机对她来说太过重要,“师姐的意思?”
“黄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公主如今这般模样,某人可是会心疼的!”
“阿怀还活着?”
“公主心里,应该是知道的吧!”
“是,可我不敢确信,没有消息,没有亲眼见到,我便不敢真正放下心。”
“她没有事,比起那能为了权利对自己狠心的人,她倒是不敢自残让你担忧。”
“她现在哪儿?”赵婉如隆起的眉梢藏着欣喜,急切道。
“此时,还不能告诉公主。”
“那她”
“公主不必担忧。”
赵婉如放声浅笑,“有师姐在,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她知道你会去找西夏的那位郡主,也知道你肯定会去逼问孙常,所以让我过来给你报平安。”
“不想让你担忧,本该一早就来的,只是贼人阴险狡诈,公主若不露些悲伤,怕是以假乱不了真。”
“师弟还让我转告公主,公主不必去找她们,她们不过只是参与其中不知情的人,还有关于军中的流言,她知道即便公主信任她,但心中还是会生疑,会痛心,会难过,这是她最怕最自责,所以这些日后她都会当面与公主解释,现下您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信任与生疑,皆只是因为深爱罢了!
“那我何时能见她?”
“官家的罪诏下到丁府!”
赵婉如颤着眸子,“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师姐的出现也着实让我意外,但我猜的出,她能安然无恙这其中必定是师姐所帮。”
“是,她不是侥幸,也不是她的计策万无一失,是人!,而这人,才是你们该谢的。”
赵婉如凝神起,“谁?”
“三驸马。”见着赵宛如一开始的惊讶与现在的不解,晏璟又道:“她还以为这是你安排的,原来不是。”
于赵婉如而言,丁绍德与顾氏都是她的棋子,因为需要某个人,所以顾氏知道此次的计划,而丁绍德与她同气连枝,通过顾氏知晓事情也不为过。
“我没有安排过三驸马。”
“那这就很奇怪了,既不是受你指使,她们也素来没有交情,丁绍德此人我见过,非恶类但也绝非善类,对于这些斗争,她避之不及,而且”晏璟替她把过脉,近身接触过,本想说什么,又想到了她们的处境,便沉默了下去。
“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这一世,元容依旧救了你么。赵宛如的眸色突然变得黯淡,如同关上了一扇门,将晏璟拒之门外。
“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事?”
“师姐可信轮回?”
“道家不讲轮回。”
“转世重生。”
没有轮回,何来转世,何来重生,这些不过都是无稽之谈,“人死后,不过是化作一抔黄土散于尘世间罢了,长生不灭自古未有,羽化登仙也未见过,人死后究竟怎么样,那得等死后才知,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天地间的有无,也非所见所闻就能彻底懂得的。”
重生确实是不可思议,她本就没有企望谁能够相信,如今连晏璟似乎都不太确信,反倒让他卸下了一口气,释然道:“我果然还是喜欢与师姐这样的人聊天。”
晏璟以浅笑回应。
小火炉上的热茶将要见底,坐了许久的坤道起身作揖道:“既目的已达到,贫道便要回去了。”
“宛如送师姐。”她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殿下,既是演戏,那这戏,还得演足了才好。”
东京城上空的风趟过汴河吹入巷口,卷入富人大宅院内,荡起波纹的水下只有几条静处不动的锦鲤。
池边突然涌出一只身短体圆的黄猫张着爪子探水,吓得水下的鱼儿飞窜。
“哎哟,小橘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院内书房的窗户被关上,关窗的人坐回远处道:“是大夫人的那只猫跑到院子里来了。”
“惠国公主府附近的密探来报,公主今日去找了西夏的翁主,回来时神色不太好。凌虚真人也到了东京,并且在之后就去找了惠宁公主,出来时似乎都不太高兴。”
“李若君落水,怕真是生还无望。”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道:“不能松懈,让京城各地的探子都提亮眼睛,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是。”
巷口出来拐几条街出一个胡同就到了开封府衙门,门前的寻人告示栏今日贴了一张告示,但画像上画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只猫。
告示引来了诸多人的围观,“哟,这是谁家的猫丢了?”
“这猫的品相真是好哇。”
“这是舶来猫,贵重的很呢,只怕是遭到盗猫贼了。”
开封府的各大巷子与街道都流窜着找猫的厮儿与女使。
东京城猫狗之多,百姓养猫是为了灭鼠保护储存的粮食,而文人士子养猫则是为了护书。至如今不仅养猫之风流行开来,还产生了“乞猫”的习俗,无论是世家贵族还是普通百姓家家户户都会养上几只。
猫中因品相不同也分有等级,以舶来猫这种白色长毛的狮猫最为名贵。
被风吹动的幡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猫字,铺子门口两侧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猫窝,猫儿的叫声从铺子内频频传来。
旁边还有一家铺子也卖猫,只是招牌上写了几个不同的字,“改猫犬。”
“掌柜的,给我一斤小鱼干和一些烤肉。”
年轻的伙计听着客人的声音瞧去,见是一个气质绝佳的紫衫坤道,自觉的恭敬了几分,“好嘞。”
没过多久后,鱼干与烤肉就被伙计包好,是掌柜亲自拿过来的,眯着老眼笑道:“真人,您要的鱼。”
坤道怀中抱着一只用布裹着的猫,猫儿正在舔着自己湿透了的长毛,掌柜的也不惊讶,“嗨哟,真人这狮猫长得真是好看。”
“掌柜的误会了,这不是我的猫。”
“不是您的猫?”
“方才从汴河边上路过时听见了这猫的叫唤。”
“原来如此。”掌柜这才仔细的瞧见了这圆滚滚的猫脖子上系着红绳,红绳上还串着两个雕刻精巧的铃铛,大惊道:“这猫”
“这猫是我家姑娘的,你这坤道好大的胆子,连我们丰乐楼的猫都敢偷!”
104误入风尘情归处
汴河的水缓缓流淌在内城将开封府一分为二, 两岸青柳垂畔, 水面波澜不惊,州桥之上行人不绝,从丰乐楼的飞桥凭栏望去,可将这东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干了毛发的狮猫,白毛耏润,身圆, 应是此前被主人惯养的极好,如今归了家正慵懒的倦卧在青阳下, 有人从飞桥上经过,它只是微睁眼睛, 等人走开它便又眯上了, 谁也不惧。
“看来顾施主与贫道的缘分不浅。”阁内传出的声音极为温和。
听到声音的狮猫伸了伸懒腰从栏杆上跳下,盯着蓬松的毛, 穿过门楣下的珠帘进到阁内,轻轻迈着爪子站定在珠帘晃动的影子下, 侧抬起头似在观察什么一样, 旋即沿着茶案走了一圈跳上了之前将她从水中救出的紫杉女冠怀中。
“看来,眉霜十分喜欢真人呢。”声音相较之前的温柔不一样,略带一点随意,又勾人的很。
主人熟悉的声音入耳, 狮猫从女冠怀中跳下走到主人脚下蹭了蹭,顾氏将它抱起,轻抚着温暖的毛发, “时间过得可真快,距上次一别竟已过去一年,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真人了。”
“有缘自会再见,况且顾姑娘救了贫道的师弟,贫道无论如何都是要来谢恩的。”
“东京不是传言他…”顾氏反应的极快,旋即笑了笑,“救?我什么也没有做,真人何来”
晏璟将信物轻放到茶案上推至她身前,“此物乃师父所赠,嫡传弟子只有三人,它常年随我,我又怎会认不出。而你,完全可以不用信物,你这么做分明是想让我知道,那既然你是想的,也该告诉个透彻,非亲非故,何为?”
顾氏轻抚着猫,从对坐起身绕过茶几漫步走向晏璟,嘴角带着笑,笑的妩媚至极,步子随声音起,“真叫人伤心呀,真人来这丰乐楼除了还眉霜,就又只是为他人之事而来。”她俯下身抵在晏璟耳畔,轻声道:“别有一年,真人就一点儿也不想奴家吗?”
白里透红的耳朵微有触动,“顾姑娘,还没有回答贫道的话。”亦不知是口中言语带动的,还是心中颤动所致。
纤细的手揉着一团长长的猫毛,顾氏仍旧不修边幅的笑着,见眼前人还是不为所动,她突然叹气,似是很忧伤一般道:“我该说是真人无情呢,还是无情,竟然呀,一点儿也不念旧的~”
喝了一口茶,睫毛下的缝隙睁开,不紧不慢道:“顾姑娘只需要回答贫道的问题就好了,弯弯绕绕,可是更容易引起猜疑的。”
在晏璟不为美人动心再三的追问她,顾氏反而不想回答她了,或许是感受到了两个人忽然脸色大变使得气氛愈加紧张了起来,又许是闻到了从汴河桥边猫食铺里买回来的小鱼干香味,眉霜叫了一声后从她怀中跳下。
她放下杯子伸手拦住了顾氏想要离开的举动,青色紫边的袖子横在她锁骨前的一寸处,顾氏撇过头盯着她的侧脸,“怎么,凌虚真人套不出话还想动手不成?”
“顾姑娘,若是执意要与贫道打哑谜,那么就勿怪贫道强人所难了。”
顾氏半眯着眼,“你就那么在乎已经成了驸马的师弟?让你不惜违背祖训在这丰乐楼与人大动干戈?”
“顾姑娘都说了,她是我的师弟,我岂能袖手旁观。既如此,我与你们所熟不多,怎知是否同舟,怎知与意欲何为?”规矩是一方面,于她而言,李少怀不但是她的同门师弟,也是一同长大的至亲。
顾氏听着晏璟的话淡漠一笑,不到片刻,那张勾人的脸就冷了下来,“可巧了。”细长眉毛下的眸子发着光,“我顾三娘生平最厌的便是威胁!”
她试图一掌推开横在身前的手,“既你想打,那我便陪你打一场!”
顾氏的瞬间变脸与那几分刚烈倒是让晏璟颇为意外,不过一些切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突然来的一掌并没有打到她,但是隔空的掌力让她退后了好几步,后退的同时将身前的矮方几踢到了墙边,桌子的一边不多不少的紧贴在了墙壁上,连茶杯里的水一滴都没有洒出。
离开地面的双脚依次轻轻落地,紫色的裙摆微拂,像帘外吹进来的春风一样柔和,站稳的人拿着拂尘背起了一只手,“总是生气,不好。”
顾氏看着她的轻功很是惊讶,“你的功力…”
“你总是与我打哑谜糊弄,莫须是该我生气吗?”
谁能想得到两个看似软弱的女子,动起手来像要拆了这楼一般,顾氏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脸色越来越白,怒火中烧。
虽是没有用刀枪,但是二人都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单凭内力随便使上一掌就能让人叫苦不堪。
面对顾氏紧逼她只是一味的退让,不出招也不还手。
对手只会躲闪,顾氏更加恼怒,全然不顾这阁楼会怎么样,一只茶杯被碰碎,散在了草席边上,楼下的女使们抱着眉霜急匆匆的蹬上了楼。
“这就打起来了?”女使们惊慌失措。
随之又跟上来的几个女使愣道:“刚还训斥咱们对真人不敬”
几座高楼用飞桥相连,如今已是日落时分,也是酒楼里宾客多的时候,夕阳的余晖下,城内外映着一片火红。飞桥上的阁楼相当于一座亭子,楼内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其他几座楼阁的注意。
太平久了,打架似乎成了新趣,更何况是这仙人打架,一时间飞桥上就站上来了不少人。
“这可怎么办啊!”
“通知大掌柜。”
女使挑眉道:“大掌柜都是听咱们姑娘的,有用吗!”
阁楼内的珍珠门帘晃动的厉害,从楼内飞出的人顺着飞桥的栏杆轻点飞至阁顶的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追赶出来的红衣女子。
女子满身戾气被她看在眼里,心中细思了半会儿,开口道:“你这般,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么?”
“名声?”和风吹拂一袭红衣,女子放声一笑令人发指,“东京城谁人不知我顾氏本就一介风尘女子,倒是凌虚真人你。”冷眼相对,
“华山扶摇子的传人,竟在这东京城与人动粗,就不怕污损了自己的清誉吗!”
飞桥上投来许多目光,目光流露出的大多是惊叹。
晏璟交合双手端在腹前,“出家人,不在乎这些。”
圆头履制两仪靴子轻轻落定在屋顶的出檐,如鸿毛飘至水面一般波澜不兴,一身青裙、紫褐、紫帔青裹,远远望去宛若仙人之姿。
乾道与坤道所着衣服一样,几座楼相望,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丰乐楼与樊楼齐名称得上是酒楼中的第一楼,出现一些和尚与道士也不足为奇。
他们奇怪的是,顾氏为何会与这个道士打起来。
“这是个乾道还是坤道,可忒大胆了吧,这可是丰乐楼的顾氏。”说话的人在惊讶的同时也在不满,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花重金请见顾氏被拒了。
女使代回的话简单明了,顾氏因为猫丢了所以没有心情见人,在顾氏眼里,这些富甲一方的世家子弟连一只猫都不如。
信道的几个读书人投来鄙夷的目光,“《敬法服品》曰:若道士,若女冠,上衣褐帔,最当尊重。”
“也就穿得好看一些,实际不过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罢了!”
“法服者何也?伏也,福也,伏以正理,致延福祥。济度身神,故谓为服。道家弟子,家门多非富即贵,宗室子弟出家者亦不在少数,小官人这话若传到了大内,被官家听得了,那可是要杀头的!”从飞桥的人群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身着八达晕锦,眼睛盯的入神,似乎很是欣赏前方两个缠斗的女子。
他们扭头瞧过去见他穿着,非富即贵,恐怕说的是这个人吧,遂纷纷闭了嘴。
锦袍年轻人注目,盯向女冠时眼前微微一亮,“这坤道这般年轻已达洞真吗,元始冠,或更甚呢!”不禁笑了笑,“夫冕者,勉也,勉励立德,免诸尘灾。冠者观也,德美可观,物所瞻睹。巾者洁也,敛束洁净,通神明也。”
当朝皇帝崇道,曾召天下名道入宫问道,道家中的章法制度堪比大内,只是多了一个,人性,仁性!
有名的道士受到皇帝的敬重,一句话可以左右皇帝所思,甚至改变朝政。
刚刚那理直气壮不屑的人如今涨红了脸,读过些书,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便不敢再多言。
对于追上房顶的女子晏璟不再退让,而是以手中法器为器。
楼顶瓦片响动的厉害,因为承受不住重力而裂开塌陷,使得阁楼内落了一地的灰尘。
“真人若当真不在乎,又为何出现在此,若什么都不在乎,怎会明知是伪信还要去,就不怕是有人故意要害你吗?”
唐以道为国教,自古,教与政便不可分离,朝中有人好道,自然也有人斥道,“你不能因为怕,就丧失了你作为人的天性吧!”
她的话刚出,就让穷追不舍的人分了神,屋顶檐角上所覆盖的琉璃瓦连同上面的金龙一起滑落,她们所在的这座楼在丰乐楼最南端,楼下是穿城而过的汴河。
身上穿的襦裙让她处处受限,对上先前楼内的一贯温柔她还处处有余,如今真对起手来了,晏璟还换了一个她没有见过的招式,人乱,招式乱,心也随着她最后一句话乱了。后脚落定在屋檐上时,掌风让她的重心向后倾倒而去。
琉璃瓦跌落到树梢上碎裂成好几块,咚咚咚的落入了汴河,汴河旁的船公惊得抬头直伸手,本是要辱骂一番的,可当瞧见了二人飞过的身影时,欲言又止,骂不出口,连伸出的手也无措了起来。
“习武之人最是忌讳过招时动心!”
从檐角上跌下的那一刻,力气早已发泄殆尽,双手不再挣扎,脸上也没有一丝惊恐,像落入深渊,让她连挣扎都不想了。
受重力压断裂开的树枝划过衣裳,刮下了她裙摆上的一小块布条,随着衣裳被划破,雪白之下也见了一抹鲜红。
对于飞来拦腰将她横抱起的举动,她一点也不惊讶,撇过绝望的眼神看着汴河的水面回道:“你是故意的。”
晏璟并没有否认,“好像有点,过头了。”只是那轻轻带起的掌风,她便禁不住,不知是身躯的薄弱,还是因分神的缘故。
顺着风,点着江水踏浪直至汴河中间的两艘船边,轻轻落定在一艘较为大的客船上,船上只有一个眯笑着老眼的艄公。
她将一锭金子扔给老艄公,“这船”
“哎呀,老头儿我明白,真人放心,这船房严实,外边的人呀瞧不见里头!”说罢拿着金子便跳上了另外一艘船。
“老伯,我们不是…”
另一艘船上刚与老艄公答话的船主人连连推着手,“去去去,你张老头一连几批贵客,还到我船上作甚?”
“别介呀!”艄公另掏出碎银,“你就是这般小气,怎么滴,捎我一程?”
见着银子,眼珠打转这才使他改了主意,推动着长杆驶离。
晏璟一番无奈下将她抱进了船房,白皙处的鲜红染黑了她的青衫,“一年不见,顾姑娘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可比起你,还是差了些。”明显,晏璟的武功比一年前又要厉害了不少,惊叹的是她的天赋,惭愧的是自己技不如人。
晏璟轻勾着嘴角,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后将外袍脱下,顺势披到了她身上,“幸而之前的药我还留有一些。”
她对先前的搭救不以为然,却对这个细微的小举动有些惊讶,“我听闻你们道家子弟所穿的衣服比官服还要讲究,未著之前,函箱盛之,安高净处。既著之后,坐起常须护净。暂解之时,勿与俗衣同处。与同学同契之人,亦不许交换。更不得乞借俗人非法服用,直至破敝,皆须护净焚弃。”
晏璟低着头没有回答她,汴河之上微风轻拂,船随着流水缓慢向下,青瓷瓶中倒出的是粉末,也没有问身前的人是否同意让她为其拭药,“你并非风尘女子,何故要为人留在那种地方?”
腿上是削肉的外伤,她知道即便药再好,涂抹上去的片刻也会剧痛无比。幼时所受的伤不少,对于何种伤会有几分疼她都清楚的很,奇怪的是,拭药之人手中涂抹的动作未停,她却感受不到疼痛。
顾氏看着她替自己拭药,温柔细致,旋即转头看向窗外颤笑一声,“没有为谁而留。”
“那你”
“我从寸草不生之地几经死亡被接到了东京,看到东京城这些权贵们令人作呕的背后,顾氏剑舞再怎么惊艳,于他们眼里,不过也只是玩物,优伶与娼妓不是地位低下么,我喜欢让那些自以为高贵之人在身份低微之人跟前卑躬屈膝。”
晏璟收回手,手中运起的内力也慢慢散去,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看她,妩媚的眉梢下,藏有傲骨,“你顾氏这朵花,原来也是带着刺的。”
顾氏回望着她不说话。
晏璟又道:“柔情似水的女子凶狠起来,如狼似虎!”看着她不安定的眸子,明明是极好看的花,折了岂不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武功太好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我是出家人,有几位师尊在上,歹人不敢做什么,所以刚刚我算是用了全力,还是趁你不备。”
顾氏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她,好奇道:“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招式,手中没有剑又似有剑,亦柔亦刚?”
“我派弟子以剑居多,但如今天下太平,不往江湖,持剑似有不妥,拂尘虽为法器,亦也作剑。”
“长春观的人除了你,我都未交过手,但你师父原先是华山扶摇子的弟子,华山弟子的剑法我是见过的,与此法截然不同”
“《三皇经》云:人天中有三十六洞天,兹当第七洞天。”
“猿公剑法!“顾氏骤然一惊。
“师弟南游行医,济世安民,我便去了蜀地的峨眉山一年,我的武功算不得上乘,只是于轻功上有些造诣。”
“真人的上乘,是指扶摇子那种近仙么!”
晏璟闭目,打坐调息,缓缓道:“打也打了,故事我也听了,该说了吧?”
顾氏侧抬头看着这个紧咬着不松的人,转动着眸子,“时隔一年,真人难道忘了去年曾在那飞阁上与我打斗,赠我信物,又替四郎把脉吗?”
“惊鸿一瞥,姑娘天人之姿,贫道怎敢忘。”
顾氏还以为她理解了,欣喜的欲要进一步解释,“那”
“举手之劳绝不会让一个城府如潭深之人涉险入虎穴,朝堂的局势,丁家,沈家,曹家。”晏璟从容笑道:“莫要看贫道只是个出家人,便就以为真的与世隔绝不问世事了。”
“这话我可没有说过,长春观能立世这么久,受两朝天子看重,真人年纪轻轻就负此盛名,必然不会简单,若真人愿意,或许日后会多出一个女将军,女丞相,也说不定呢!”
女丞相,女将军,不过是顾氏的调侃之言,但左右君王左右天下或许是真的。
“功名利禄,就真的这么好吗?”
顾氏被这话问的失了神,颤笑道:“是啊,功名利禄有什么好的。”
眼前人突然变得憔悴,刚刚略带轻浮的眼神也瞬间失了色泽,为之动容的人伸出手,停悬在半空时被她心中的理智制止,不到片刻又被收回,“你不想说就算了,不难为你。”
“救,没有什么原因,不过都是一个甘愿而已!”
她松了口不在追问,顾氏反倒愿意说了。
“甘愿?”
“她甘愿,我便也甘愿!”
“元庆观的志冲真人,真人应该认识吧。”
晏璟点头,“她是我师叔的弟子,也是大宋的三公主”恍然大悟,“丁绍德是为了三公主吗?” 师弟与惠宁公主大婚她并不奇怪,可是没有想到丁绍德也会成为驸马,晏璟注视着顾氏的眉头紧锁,“果真,她心中另有所属!”
面对顾氏的不再言语,对于丁绍德,她很是明白,同时也很无奈,“我该怎么劝你呢。”
“他入仕成为皇婿,卷入了朝堂的纷争,这可比宅内要凶险的多,对于重情的人来说立身不易,我不担心她,反倒是你”晏璟看着顾氏,在此之前,她的视线就未离开过,“希望日后,我和你不会成为敌人!”
“若真有一日拔刀相向,你会为了你师弟杀我吗?”
“不会。”
顾氏微睁眼睛,“还以为你会说…出家人不杀生。”
几日后。
张庆回了东京。
东京城,惠国公主府。
“丁绍文遭御史台弹劾,罢去殿前都指挥使一职,吏部与平章事王旦举荐的人是王贻永,官家是想任王贻永为枢密使的,所以没有同意,如今都指挥使一职便空缺下来了。”
“官家还密召了宗正寺的官员与几位宰执,是商议驸马失踪一事。”
“过去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怕是宗正寺要立卷了,朝廷未公布消息,不知是从何处传出驸马溺亡一事,现如今东京城各处都在传这流言,圣人求官家延后驸马落水的消息,为保姑娘的声誉。如今这流言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若驸马能回来,当不攻自破,可…”
“官家拖臣来问问姑娘您的意思。”
“在等等吧,如今,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张庆心中猛然一惊,数万将士搜寻多日都未果,原先还以为姑娘召他回来是想通了,“姑娘的意思是”
“你心里明白就行了。”
张庆低下头,“还有一件事。”
“说。”
“商王府的二郎昨日病倒,翰林医官院一连调了几波太医过去诊治。”
“二郎?赵允怀不是马上要大婚了吗?”
“是,太医都是暗中派遣的,对外宣称是三郎染了寒疾,商王府也封锁了消息,连朝中都没几个人知道。”
105红烛再燃是白烛
由于是天子赐婚, 三书六礼中的礼节去掉了大半, 大部分只是走一个过场,与普通人无差的就剩迎亲与拜堂了。
太常寺与礼部皆已提前将人员安排妥当,尚食局也在一早就采买了新鲜的食材送入宫,御膳房内准备着天子要赐婚宴的酒席菜肴,置酒司也从地窖内取的出了几坛上好的藏酒。
然而库房里珍藏的葡萄酒还没来得及送去商王府,这一切就化作了泡影。
通往后廷的宫廊处, 几个穿着像寺人一样的瘦弱身躯神色慌张的快步走着。
红色灯笼下,影子穿梭, 宫墙上的戍卫按着规矩拉开弓,放声询问, “宫城禁地, 城下何人?此处急道不可擅闯!”
“我乃内侍省宣召使李神福,”李神福亮出金鱼袋, “事情紧急,需尽快面圣。”
声音回旋在宫廊, 在墙壁安放的灯火照耀下李神福手中的金鱼袋闪闪发光。
戍卫睁大着眼睛, 紫金鱼服,“放行!”
福宁殿前。
“官家可起了?”
周怀政看着殿外的天色漆黑一片,“才是四更天,昨儿官家处理政务到深夜, 此时还未起呢,”又看着李神福慌张的神色,“李使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奏?”
李神福游走于宫城内外, 有特令可进出夜晚宫门。
“可不是吗,出大事了!”李神福靠近一步贴在周怀政耳旁。
宫灯的火光照耀下,周怀政原本透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淡,睁着极大的眼睛转身推开了殿门。
连开了几道门快步走进,将守夜的几个宫人吓得直哆嗦,入了内房慌张道,“圣上!”
龙榻上的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这么快就到”
“赵允怀宗子,没了!”
半梦半醒的人从榻上惊坐起,原有的倦意几乎散尽,“什么!”
他皱起眉头大惊道:“前几日翰林医官院的院使不是说人已经好转了吗?还说婚事可以照常举行。”
“是,可昨儿个宗子又犯病了,夜里没能熬过去”
赵恒从榻上起身,提鞋光着脚跑出了房门,一边穿着鞋子一边唤道:“去将王旦叫过来,还有太常寺卿与礼部的人,通通给朕喊来!”
“是。”
东京城的天刚亮,张庆就从宫中赶回了公主府,这两日是宗室中的宗子大婚,赵婉如在前院清点着两份贺礼。
“姑娘!”
赵婉如看着院中的水漏,今日虽然不用早朝,但张庆为大内的差遣要留值巡逻,“今儿个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允怀昨夜没了。”
准备打开红木箱子的手僵住在铜锁上,里面的贺礼她还没有看,颤道:“没了?”
张庆点头,“是,官家秘密召见了宰相与礼部的官员,还通知了太常寺将此次婚事取消。”
“怎么会这么突然,张则茂不是说赵允怀有所好转吗?”
“说是好转,可是好了没几天又发了病,每况愈下直到昨日一病不起,没能撑过晚上。”
“大婚的文书都已经昭告天下了,这次赐婚的对象还是西夏来的翁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取消?”赵婉如深深皱起眉头,突然取消婚约必然要给一个解释。
若是以突然病逝的实情贴出布告,不免引起旁人的猜想。
“官家是想用驸马”张庆犹豫的看着赵婉如,“想用驸马的死讯,作为取消大婚的理由,以此保全宗室的颜面。”
赵允怀虽是宗室,但只是商王的次子,虽能召至出阁授官,却不能袭爵。李少怀虽非宗室,却是皇帝嫡长女的驸马,其生死定然引起轩然大波,也足以受到重视。
因宗室子大婚而辍朝两日,现在又因大婚匆匆取消重诏朝议,内侍省车马从大内启动,将消息传至各朝官家中,皇帝于文德殿召见诸臣。
旧曹门附近的巷内缓缓驶出来一辆普通的马车,路过马行街时,着紫服腰间配金鱼袋的人探出车窗瞧了瞧,看见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巡逻的禁军却多了一倍,“今儿本是商王的次子大婚,官家却突然召见百官,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对立面坐着一个穿青色袍子的老人,脸上干皱,盘一头银发,竖插簪子,用着沙哑的声音回道:“天之道,其犹张弓欤?”
他顺着接下去,“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停顿下来看着眼前的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官家为执弓之人,你我皆为弓弦,有人为弓,就会有人为弦,也必然有人为箭。”
马车入东华门一直到禁马的宫廊前停下,一众朱色服饰的官员纷纷上前作揖行礼,“陈副使。”
陈尧叟微笑的点头示意。
“陈副使今儿可来的早啊!”
对面远远走来一个与他所着服饰差不多的长者,遂拱手恭敬道:“副相。”
丁谓瞧着陈尧叟,又看道他身后一同作揖的老人,一头银发惹人注目,“这个老人家是谁?好生面熟。”
“这是城外道观里的一位真人,官家前阵子一直心神不宁,便派下官与王副使一同寻一些道法高超的真人为其解忧。”
丁谓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似乎前阵子官家也找了自己想巡访一些得道高士。
他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见老道风骨奇伟,鹤发童颜,似乎有点本事的样子,暗自咬牙切齿,心道,竟被他寻得了高士邀功!转而笑道:“真是辛苦你了。”
“替官家办事,是为人臣子应该做的。”
丁谓再度轻轻勾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近,压低声音道:“唐夫啊,你是最有希望继任宰执之人,也是本官最看好的能人,莫要让官家失望啊。”
“下官明白。”
枢密都承旨正副职都空缺,而枢密承旨至今未还朝,因此明台下暂时充当站着的是宦臣。
除了皇帝先召见的几个心腹大臣知晓实情,其他大臣都只是从睡梦中被叫醒,匆匆赶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莫不是契丹人毁约了?”
“怎么可能!”
“会不会是惠宁公主驸马一事?”
“京中早有流言说大驸马被官家另派他处其实是个幌子,事情实际的真相是驸马落水身亡了!”
“怪不得官家要调两地水军打捞,惠宁公主最近也似乎一直闭府不出。”
“若是真的,那么这婚事丧失赶上一起,死者为大,官家必然是偏向公主的。”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谁知道呢!”
“天下的凑巧,多着呢,强加的也是!”
就在众臣议论不休下,内侍高扯了嗓子,“圣上到!”
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明黄色圆领袍男人走向殿内正中间的座椅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登时安静。
“朕昨儿接到郑州知州的急报。”皇帝的脸色阴沉,“经核实,确认驸马都尉李若君已经落水身亡。”
皇帝的话一出,大殿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朝臣们纷纷低下了头。
赵恒哀道:“朕听后是痛心疾首,大宋失去了一位才子,朝廷失去了一个栋梁,朕也失去了一位贤婿。”
“斯人已逝,陛下请节哀,保重龙体要紧。”
“朕已过不惑之年,膝下子嗣稀薄,唯朕之长女自幼不离身旁,朕怜爱不忍之,遂召见了礼部与太常寺将明日的大婚取消,以死者为大,辍朝三日。”
“所以此次召见你们来的首要目的是商议驸马落水之事,定下追封,以及身后之事。”赵恒表现的极为悲伤,“朕欲厚葬,诸卿以为呢?”
“陛下!”左侧文官横跨出,持笏道:“臣以为可行,驸马进士出身,身藏功名,陛下委以重任,任上所行无差,进献良策出使西夏,不幸因公殉职,当以厚葬。”
话完,接连上前几位反对之人,“陛下,臣以为不妥,出使西夏乃陛下委托驸马的重任,然途中因其决策失误导致徒生变故,虽是殉职,可也不能就此掩盖了他原先的失职之罪!”
“此乱乃是天灾人祸,驸马受害其中,怎能以此定罪失职?”
“驸马为此次出使的长官,其路线时间与人员调动皆归他部署,此次损伤如此多禁军,怎不是失职?”
“殿前都指挥使拼尽全力,最后身负重伤也被你们这些御史弹劾失职遭贬,难道就因为驸马是皇婿,你们要偏袒不成?”
“你”
“够了!”高座上,一向仁慈的君主厉声道:“人都不在了,难道诸卿还要将人从地府挖出来定罪不成?”
“臣等不敢。”大臣们躬身低下头。
赵恒威而不怒的轻看道左侧文臣,“丁卿家,你对朕处置殿前都指挥使一事,可有不满?”
“臣不敢。”王旦身后的参知政事右跨一步走到中间,“陛下。”
“臣听闻大驸马在接得西夏翁主的归程时,有对公主不忠之行。”现在东京城流言四起,朝中的人碍于惠宁公主之威与皇家颜面不敢提起,而如今李少怀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若是能把罪责推在死人身上,他想着要不了多久自己的长子就又能被皇帝重新启用了。
赵恒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皱起眉头看向周怀政,似在问:此事朕怎么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朕?
周怀政一时间难以解释,只得站在旁边苦涩的摇着头。
皇帝于是只好慎言问道:“不忠之行?”
“是,回来的禁军中有人传,大驸马垂涎西夏翁主的美色,以宗主国使臣的身份在沿途中讨好奉承一个附庸势力的王女,如此,岂不是逾越了规矩?”
“此不过是传言,不是亲眼所见,传言怎当得真!”群臣中,有看到周怀政眼色的一个官员站出来反驳道。
“是真是假,唤来护送的禁军一问便知!”
“呵,谁人不知更戍法,前几日京中的禁军早已调换!”
赵恒拉沉着脸,怒声喊道:“王德用!”
靠文德殿门口右侧的臣子中间走出来一人,容貌雄毅,面黑,镇定自若道:“臣在。”
“军中可真传有此事?”
王德用的父亲鲁国公王超曾与张士城为同僚,一起上过战场,景德初之时王超卒,赠侍中,追封为鲁国公,其子王德用就从内殿崇班迁升到了殿前左班都虞侯,与张士城分管殿前诸班直。
“回陛下,军中确有此事传出。”
王德用的话一出,殿内又陷入一片死寂,公主遇人不淑,天子用人不慎,这可都是他们自个儿选的,大臣们不想触霉头,便都陷入了沉默。
接着他又道:“陛下,西夏为河西割据势力,先是投靠契丹,如今又求和我朝,名为称臣附庸,实则不过是求喘息之机罢了,而西夏翁主来朝目的很明显,若有差池使得西夏得到借口反宋,如今契丹铁骑虎视眈眈实在不宜再起战争,臣斗胆以为,驸马之举不过是有先见之明,所谓先礼后兵。”
王德用谈及到西夏的问题时无人敢反驳于这个十七岁随父出征,率万人战铁门关的年轻小将军。
“都虞侯可解释得了,禁军发现西夏翁主之时她身上所盖的袍子乃男子的皮袍,其样式便是驸马生前所穿。”
“这”
“事情真假,不若唤西夏翁主前来亲自回答。”这是现下最能确定真相的办法。
王德用本意也不想与丁氏结下梁子,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追问他没有亲眼所见事情的经过,只得沉下脸退了回去。
流言,于当世而言,是能害死人的利剑。
“陛下,驸马为您的臣子,其为人如何,陛下知,同为臣僚的百官亦知,怎可凭借这些子虚乌有的传言就乱定罪责。”
“这是”赵恒看着高座下远处极为眼熟的人。
周怀政靠前,小声道:“圣上,这是去年的状元李迪,因外派一直在地方任职,如今才回朝没多久。”
内外朝的臣子太多,皇帝熟悉与记得的也只有一些掌权的高官。
“李迪”
“陛下,前殿前都指挥使,蔡州刺史丁绍文为其护送也是证人之一不如召见刺史。”
“陛下,犬子就在殿外!”
“嘶”赵恒半抬着手,旋即放下,问道:“他不是卧病不能起吗?”
眯眼看着台下一干人,冷哼一声道:“宣他进来!”
106流言可忌人生死。
传召内侍听到皇帝的命令, 朝殿外高声喊道:“宣, 蔡州刺史进殿。”
丁绍文由几个布衣搀扶着入殿,原本干净的脸上多了几道伤疤,略显沧桑与凄凉。
他被罢官,只得了一个闲职,赵允怀突然病故,皇帝召见朝中高官商量对策, 丁谓作为执相,自然会提前收到消息, 若说丁绍文借此机会面圣,想在一干朝臣面前现身换取同情, 那么可以说此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有人沉默, 也有人小声唏嘘,“怎伤得这么重, 这怕是得卧床半年才能好全吧?”
“我说,谏台那边就是太死板了, 揪着一点小错误不放。”
“小错误?”
“主将决策失误导致数人身亡, 是小错误吗?你们的命是命,那些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
长翅微微晃动,理亏在前,嘴角勾勒起不满的人只得闭了嘴。
“陛下, 臣”
“行了行了,礼就免了吧!”丁绍文父子是他近年来大力扶持与培养的人才,本是不愿意罚他, 奈何谏台那边一直紧咬着,如今看着丁绍文拖着病体憔悴的样子,不免心中生出了些许愧疚,“朕本想亲自去看看的卿家的,奈何政务繁忙脱不开身。”
“罪臣,叩谢陛下挂念。”
“关于惠宁公主驸马一事,想必卿家也知道了,那日你在场,可知发生了何事?”
谈及事发当夜,丁绍文大变的脸色清晰可见,黯然伤神的眸子里有懊悔,“是臣有罪,以至无辜将士惨死,让张都虞殒命!”
“这些事情都已经有折子呈上了,案子也已经立卷,也不能全归责于你,现在你只需告知驸马之事究竟是否如东京传言般,若是,则细细道来,若不是,”皇帝一向仁慈的眸子变得凌厉,“那些妄传流言胆敢祸乱朝纲,辱我皇室颜面者,朕当一个个揪出,严加惩处,绝不姑息!”
“陛下,当夜雪崩突然,舟船避让不及,水贼便趁虚而入,船裂以至军心溃乱不能敌,水贼之恶,见活人就杀,安抚司事”丁绍文微微抬起失神的眸子,颤道:“为救西夏那位小翁主被水贼逼入黄河中,都虞侯也丧生于此。”
“那东京的传闻,究竟有没有?”皇帝阴沉着脸小声问道。
他现在心里有一万个懊悔,不该召朝臣当众问的。
“流言是从军中起的,虽是将士们亲眼所见,但不乏这其中有其他隐情,我们都不是驸马,不能知其所思。”丁绍文说的几乎与王德用一样,既不否定,也不过激的全权咬定。
但就是这模棱两可的态度,最让人疑心。
“但是驸马在此之前私藏伶人,称是西夏的翁主喜看戏,回朝的副使张都知可以作证。”
丁绍文的话已经很明显了,尽管他说的委婉,但还是引起了朝臣们的议论。
皇帝拉黑着一张老脸,只想快些离开,“此事还需调查清楚,那么驸马的后事与追封等调查清楚了之后再说吧,诸卿可有其他要奏?”
见皇帝似乎没有让丁绍文先行退下,丁谓上前道:“陛下,政事堂有事要奏。”台下站着的宦官微躬身上前将奏折递给赵恒,丁谓接着道:“今年未设科举,年后吏部的名册中有一批老臣告老还乡,所空缺的职、差较多,其中枢密院所缺甚多,枢密都承旨一职介于君臣之间,尤为重要。”
“审官院,可有合适的人选?”
院事横跨一步,“陛下,按大宋制,原枢密承旨可迁升,但事出突然…”院事跪下,“审官院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枢密使仅在宰相之下,而枢密都承旨在枢密使之下,为枢密院承旨司长官,掌枢密院主事之下官员的升迁,为正三品的高官,副都承旨为承旨副官,正四品,以武官充任。
“自先帝去世后,朝中臣子也随之去了一批,如今所缺,难道是我朝无人可用了吗?”看着闷不做声的满朝文武,赵恒的视线最后锁定了丁绍文。
“启奏陛下,惠宁公主求见。”
张口欲言的人停罢,看着底下的烂摊子,想了想,“宣!”
女子不得入朝堂,沉默的众臣也不惊讶皇帝的宣召,离皇帝龙椅座上较为远的角落,有官员开始大着胆子窃窃私语,这长翅成了阻碍的麻烦,好在前后还是可以接耳,“女子止步朝堂,官家这是要开先河吗?”
“自官家登基,难道为圣人与惠宁公主开的特例还少吗?”
入殿来的女子一改平常穿着,朱色为贵,而她如今所穿却是平常百姓所穿的素色,大内服饰规定严格,这种颜色的除了戴孝之期其他时间都是不得穿的,如此穿着,不免引得众人猜想,也让他们更加肯定大驸马已亡故的事实。
“臣叩见陛下。”
“惠宁可是为驸马而来?”
“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底气十足,让朝臣们分辨不出语气里蕴含的意思,是悲伤还是什么,丈夫死了,妻子自然是悲伤的,可公主如今的眼里没有丁点悲伤,又或许是他们眼拙,看不到她所藏的伤。
关于李少怀的流言,从她出现在世人的眼前开始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大宋的男儿风流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偏偏李少怀做了天家的女婿,做了她赵宛如的驸马。
“公主定然是来讨说法的,你说那大驸马也真够胆大的啊,妻子是惠宁公主,在外还敢胡来?”
“嘘,侍郎是没见过那西夏的翁主,前几日陛下在集英殿召见她,莫说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绝色,若是近距离接触了…”
“美人在前,怕是想克制,也克制不住呀!”
撇开东京的那些流言,至少现在李少怀已经消失了近乎一个月,他总不能让自己的爱女年纪轻轻就守寡吧,哀叹道:“驸马之故已无法挽救,惠宁不必太过悲伤,人死不能复生,汝是朕的女儿,韶华尚在,这满朝文武中不乏青年才俊…”
大臣们纷纷张望四周,“这是又要重新选驸马了呀!”
丈夫死去,作为妻子本该守孝,皇帝在上一刻还在与朝臣商议下葬追封一事,如今这么快就开始物色新驸马了。
皇帝的安慰凸显了对女儿的宠爱,不过对于那落水身亡的驸马倒是让人颇觉得心寒。
李若君这个驸马作为前车之鉴,仕途升迁之快让一干臣子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盘,蠢蠢欲动。
“郑州知州传信言及驸马溺亡,惠宁斗胆问,驸马的尸首何在?”
一盆冷水,狠狠的泼在他们身上,“这公主,不是来讨说法的啊~”
“错,公主是来讨说法的,只是不是为自己!”
“东京今日一早才收到的消息,郑州离东京数百里,尸首定是要些时日才能护送到的,公主又何必在这朝堂上挑起争议。”
赵婉如的话,也就只有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敢反驳。
满朝文武都知道丁王曹三家依附内廷刘皇后,赵婉如为皇后的长女本该是一家,如今却公然在朝堂上对立起来了,于是纷纷猜测着后廷是否发生了变故,又或者说,惠宁公主要为了一个外姓的驸马忤逆自己的母亲?
“未见尸首,我是绝不会承认驸马死了的,恕驸马府与公主府抗旨,拒不受追封。”
“汝何故执着,纵是未死,其职务之重亦要人接替的。”
“既然人未死,陛下继位之初便规定臣子若有疾可告假,若任重职,可由其他官员代为管理,待还朝时复职,而非替代!”
端站在大殿中间的女子,朝身后的众人仰头,冷道:“就算驸马已不在人世,我宁愿孤老一生,也绝不愿驸马另换他人,我的驸马,此生只有李若君一人。”
殿内登时安静了下来,雕刻龙纹的梨花木横梁上似乎还有回响。
“胡闹!”皇帝突然怒斥一声,将后面一些大臣惊吓住,他们极少见到皇帝动怒,尤其是在对着最宠爱的长女时,“你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你要为了一个死人,忤逆你的君,你的生父?”
“是陛下,要偏信他人之言,认定官人已经死了。”
赵恒沉着一张老脸,“那你可知道朕为何又要着急与你挑选驸马,那东京城的流言”
“陛下不也说是流言吗?流言止于智者,驸马是您的臣子,是臣的夫君,她是什么样的人,臣难道会不清楚吗!”言及此,赵婉如朝右边中间的一堆武官横眼望去,“此流言,只怕是一些人居心叵测,想要我赵婉如身败名裂!”
“生生死死,他总归是消失了一月有余,若活着,为何不来见朕,又为何不去见汝?”
“东京何故起流言?”赵婉如横看着一旁的丁绍文,“若是歹人贼心不死,只怕是有命从黄河逃生,也无命回到东京!”
“殿下,恕臣直言!”丁绍文对视着赵婉如敌视的眸子,无辜道:“殿下与驸马感情深厚,殿下是钟情的女子,臣斗胆言,那李若君不配为殿下的驸马,殿下请命求官家派人护他安危,他却于途中寻欢作乐”
“这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官人不在这里,事情经过全凭你一人之言,可信多少?”
“臣,还没有胆大到敢欺君。”丁绍文示弱,装得极像。
“事情真相如何,都要等官人回来才知。”明知他的虚伪,她还是紧逼不放。
面对争执,以及李少怀的生死,皇帝不耐其烦道:“好啊,他若能回来,那朕就破格,提拔他到殿前,殿前诸司空缺头领,朕可以让他做指挥使!”
许久都无人作声,赵恒挥了挥手又道:“哼!将公主送回坤宁殿,暂关禁闭,至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准踏出坤宁殿半步!”
几个内侍上前,赵恒看着丁绍文,接道:“卿家既已苏醒,枢密院空缺之职就”
“陛下,臣有本启奏。”左侧跨出一个着紫服的官员。
“卿家还有何事要说,今儿朕累”
“陛下,臣奉命反京时,在途中遇到了一个故人,此故人是臣的恩人,通晓自然,道法高超。”
原本想复职丁绍文就散朝的赵恒瞬间又来了精神,提亮眼睛道:“通晓自然?是哪位道家高徒?”
“陛下一见便知。”
“那此人现在身在何处?”
“就在文德殿外不远处等候。”
“近年灾害频繁,月前亳州又起暴动,朕本是想等安抚司事回来询问,哎”李少怀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于他而言,皇家的颜面更为重要,“宣!”
107老道原来是驸马
原先殿外站着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等到内侍再次出来传召时大惊, “这”
见许久未有动静,赵恒问道:“殿外何事?”
内侍挑起眉头忙的入内,“启奏陛下,是驸马!”
内侍的话引起了朝堂上的轰动。
紧接着一个穿青色袍子的年轻人入了大殿,众人皆惊,不知是人, 其鬼,还是神, 就连皇帝也不敢置信,旋即看道陈尧叟, “卿家的故人”
他们这才想起来, 惠宁公主的驸马曾为道士,救过陈尧叟的长子, 于陈家有恩,皇帝瞬间拉沉下脸。
李少怀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赵婉如身旁, 看见了她因为思念而变得憔悴的容颜, 看见了她消瘦的身姿,也看见了她见到失而复得之人时眼中所含的泪水。
破碎的目光得以重聚,许久不曾动过的心,此刻, 与血一起沸腾。
她心疼的皱起眉角,转身拱手道:“臣李若君迟归见君,望陛下责罚。”
这震入人心的话让朝堂瞬时安静, 赵恒抬了抬手。
不明所以的朝臣们还以为是公主与驸马串通好了的,就连赵恒在亲眼见到李若君也是这么以为,“卿”
“陛下,臣落入黄河漂到了河南府以南,所幸命大为人所救,又因负伤,”李少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尚未好全的肩头,身旁的人视线不曾离开她,脸上神情皆因她话语闪烁变动。李少怀接着道:“所以昏迷了几日,直到半月前才动身回东京,又恐突生变故,所以未曾告知知州与各府。”
李少怀回朝,引起了朝中震惊,更多人好奇的是她如何活下来的。
除了面瘫凝固住的丁绍文。
“那一带的黄河不是水流湍急泥沙众多吗,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谁知道啊,这九死一生的事情。”
“莫不是华山老祖仙灵了,庇佑自己的弟子?”
“有可能。”
“郑州知州竟敢欺君!”皇帝震怒。
转递州官奏折的大臣恐慌的上前跪下,“陛下,知州所奏的折子里言及分支下游打捞上来的男尸已经腐烂面目全非,仵作的报告中是与驸马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衣物也是便服,便误以为是驸马”
“行了,念无心之失,此事不予追究,但要将失踪人口仔细核查将功折过。”赵恒挂不住脸面。
“是。”
丁绍文瞪圆了双眼,扭头看着李少怀一步步从殿外从容走入内,看着她完好无缺的站在了赵婉如身旁,旋即微笑道:“驸马平安归来,可喜可贺。”
“陛下,驸马既然已经回来了,不妨当面问清,看看是否如刺史所言。”赵婉如看着丁绍文,又转而看向李少怀,欣喜的同时,这也是她的疑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与那西夏的女子!那袍子,又为何会在那女子手中。
“卿为朕长女的驸马,是天下男儿丈夫的表率,东京城传你与西平王的妹妹有染,归来的几位将士与丁卿家也言亲眼所见,你可认?”
李少怀拱起手,侧看了一眼丁绍文,“陛下,此乃子虚乌有之事,臣冤枉!”
“众将士亲眼所见,还有那西夏的翁主,难道亲眼所见的还会假?”
“陛下,臣在西夏时与翁主一见如故,且按着辈分,其未婚夫婿赵允怀是公主的弟弟,如此我才多照拂了些,至于军中那些流言”李少怀扭头冷艳看着丁绍文,“怕是有些人早已看不惯臣了。”
“你什么意思?”丁绍文镇定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
“陛下以及诸位大臣皆知,刺史爱慕公主,而臣在去年琼林宴上夺其所爱以至刺史不满,又因爱生恨导致误信那些军中的流言,于情于理,都是臣横刀夺爱的不对,怪不得刺史!”
“不叫横刀夺爱,嫁给驸马,是我心甘情愿!”赵宛如接道。
好话里带着刀子,叫人怒不可遏,“你!”
如此,皇帝也驳不下这个面子了,“丁卿家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明辨是非,听信他人片面之言妄下定论,实在不该,不该啊!”
朝堂上的夫妻二人强势,丁绍文失势,跪下颤道:“臣是臣一时糊涂!”
“既然驸马平安归来,事情已经澄清,那么”
“陛下方才允诺,如今可还作数?”即便面对君父,赵宛如也丝毫不退让。
“朕刚才说什么了”赵恒侧身小声问道周怀政。
“圣上刚刚答应了公主说只要驸马能回来,就授其都指挥使一职。”
“陛下不可!”
“驸马进士出身,是文人,殿前司与皇城司乃护卫东京皇城,殿前都指挥使一职怎可让从未带过兵不熟军务之人接任。”
“官员迁升,自太.祖时便有严格规定,还请陛下三思。”
驸马安全回京的消息不到片刻就从宫中传出,李少怀升了官,而那前殿前都指挥使则被斥令在家静养,东京城再度掀起的流言至少明面上是不攻自破。
散朝后驾杖退去,政事堂与枢密院的宰辅留下到偏殿商议政务,皇帝顾及女儿特意给驸马放了几天假。
从文德殿退出来,不用值班的大臣们纷纷围着驸马嘘寒问暖。
钟鼓楼下,和风吹拂。
“我还以为你真的”李迪眼含泪水的望着自己的贤弟,“怎消瘦了这么多,受苦了。”
“不过是喝了几口黄河的水!”柔声道:“让哥哥担忧了,方才殿上的帮衬,多谢。”
“哎,你我兄弟何必这么客气,既然你回来了,抽个时间喊上陆阳,咱们一块喝酒去。”
“喝酒”李少怀转看向一旁的赵婉如,尴尬的笑了笑。
李迪随之望去,当即意会的笑道:“哈哈哈哈,是为兄疏忽了,你现在是驸马了。”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黄河一事大理寺匆匆结案,就连想要帮你查清案件缘由的吕简夷都被调了职,此事定然不简单,公主待你是真心,但是越是身居高位则越险,凡是多留一个心眼总没有坏处,万事小心。”
“少怀知道,多谢兄长提醒。”
李迪站定,拍了拍她的肩膀,“夺第争先,入仕为权,封侯拜相,为兄看好你。”
“拜相,我看好兄长!”
李迪勾笑着嘴角离去,李迪走后李少怀跟上赵宛如的步子。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没有多疑,也没有回头,“殿前都指挥使一职,你为什么不要,即便丁王曹三人反对,但只要审官院与平章事所管的政事堂同意,你就”
“元贞难道不想我吗!”李少怀突然止步道。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音停止,赵婉如也随之站定,转身看到眼前人的眼里充满了沧桑,霎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还没等她来得及将思念说出口,未启的朱唇就被前方的喊话打断。
“都承旨!”
李少怀身后,几个厮儿搀扶着丁绍文,挥了挥手,厮儿们便退往一边,丁绍文独自走向李少怀,竖着眼睛狠狠望道:“大理寺都能压下此案,哼,不要以为我不知是你安排的,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低估了李少怀,也低估了惠宁公主这个女子。
至此,他们已经摊牌。
李少怀勾起嘴角浅笑,“山人自有妙计,老天不让我死,我也没办法啊。”
丁绍文也随着笑了起来,“即便你活下来了,可你武功尽废,若再想杀我,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李少怀柔和的脸色突变,因为他的话,使得一向温和的眸子中涌出了怨恨,“杀你,本官为什么要杀你?你这种人,背地里做的事情死千万次都不够偿还,若不是”
“李少怀,你少在这儿假装仁慈,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人么,你们道家人,也不见得就是仁义之人!”
丁绍文直从赵婉如身旁略过,“他与西夏那个女人的事情,朝堂上不便说,但军中怎会无端起流言,公主真要为了这样的人,与您的母亲作对吗?”
赵婉如错开一步,“我不会与母亲作对,但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我的人,敢动她,便是与我为敌!”
丁绍文回头瞧了一眼李少怀,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离开。
冷眼望着已走远的背影,李少怀的眸子软和下来,“适才朝堂上,是官家不愿,官家若愿,就不会问了,也不会等丁谓出来阻止了,所以我推让。之前丁绍文一直在殿前司任职,殿前多他的人根基深厚,他虽被贬官,可朝中的势力还在,丁家,不容小觑!”她拉起赵宛如的手往宫门处走。
“你的武功?”
“啊,不碍事。”李少怀拉着她,轻松道。
“是他做的吗?”赵婉如挣脱开手,顿下脚步。
李少怀站定不动,迟疑了片刻后转身,“有什么话,回车上说行吗?”
皇城戒备森严,钟鼓楼不仅有记时的太史局官员也有把手的禁军,大庆殿前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禁军站立。
朝会散去,除了值守的官员其他人都不用留在宫内,相当于每日只要工作半日,且朝会也不是每日都有。
官员们的车驾陆陆续续驶离大内,东华门的门口停着一辆挂有铜铃的马车,赶车的人见到来人连忙擦了擦眼睛,“驸马驸马?”
马车从东华门出去一路到了马行街的交叉路口转向了街北,车窗外是皇城脚下的街道,拥挤的人群中充斥着嘈杂的人声与车轮声,与之相较的车内则要安静得多。
李少怀坐在她身旁,有些无措,侧头道:“我”
青丝滑落,淡淡的梅香萦绕鼻尖,身体微动的人覆上颤抖的双手,“对不起。”
埋头在她胸前,赵宛如抓着她衣领摇头哽咽道:“大师姐未来之前,我靠着欺骗自己度日,告诉自己阿怀是不会离我而去的。”
覆在她背上拥紧的双手滑离,抚上泪眼朦胧的眼角,“殿下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我,”滑动着拇指轻轻擦拭着眼角处涌出的泪,“可我却让殿下一次又一次的伤心。”
破碎的目光中并不是绝望,该是怎样一种思念,又或是怎样的愧疚,她又该如何偿还。
“我从不曾在人前流泪,即便是爹娘。只有在你身前,我才敢放下一切!”
轻轻一吻落在额头,再次将她拥紧入怀,“归来的路上,我料定即便他会背上失职之罪也要动手加害我,其中西夏的那位姑娘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可我没有想到他借故宴请我们,在官家御赐的酒中下了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药。此药,名为合欢,是催情欲之药,而我的酒中还加了能断人经脉废人修为的东西。”
“所以你”赵婉如抬起头,颤抖着双唇。
“我与那女子什么都没有!”李少怀回答的肯定。
“他说你武功尽废”
李少怀再度覆上手,抚了抚她褶皱的眉头,柔声道:“没事的,不要担心。”
尽管她如此说,但赵婉如眸子里依旧是满眼的心疼。
驸马府因为驸马的回来而有了生机,原先的死寂被打破,也让整日担惊受怕的宫人们松了一口气,这些从入内内侍省随嫁出来的内侍与宫女,是最清楚大公主心性的。
大内的宫墙就像囚牢里的铁门,将他们死死的关住,入内内省负责后廷,规矩森严,如今好不容易从这铁牢里出来了,谁又想回去呢。
青阳下,和风吹动满庭花草,蝶随着风起在空中翩翩起舞,又随着风停静落在一株匍匐的迎春花上,黄色的蝶与那花仿佛融为了一体。
院内的梅树已经铺满了青绿的叶子,梅园里所栽种的梅树有数十株,以红梅与玉蝶居多,风拂时除了有淡淡的花香飘来,还有新鲜泥土的味道,梅园里梅树下的泥土才被中耕不久,望着一株被疏剪过的红梅,想着这园子应该是时常有人过来打理的。
“岁岁朝朝共赏抱歉,我食言了。”
“枢密承旨”随着她的走动,腰间的银鱼袋微微摇晃,“还远远不够啊!”
“怎么到这园子里来了,方才宫人们说你不见了,让我一顿好找。”
温柔的声音入耳,让迈步的人止步回首,“前院那些人太聒噪了,他们是将官家的文武七条全然忘了,还有些人,见我活了,表面嘘寒问暖,其实心中怕是郁闷至极吧。”
李少怀不仅活了,而且一回来就升了官,相比那身负重伤卧榻半月一回来就丢了官的将军,实在让人唏嘘,这天下,终归是赵氏的天下。
赵婉如明白她的意思,“好了,有些人不必在意,刚刚李神福来传召了,爹爹在大内设了家宴。”
“家宴啊~”说起来,从离开东京到现在回来,她还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
“嗯,水已经备好了,先沐浴换衣裳吧。”温柔至极。
“好。”回亦温柔,还带着一些松散的语气。
108山有木兮木有枝
横梁下悬挂的绮轻轻飘荡, 雾气辗转其间。
绯色的便服折叠齐整放在榻上, 上面还残留着暖阳的味道,盘别发髻的道簪取下时那固起的青丝瞬间垂落散下,别发时丰神俊朗,散发时则添了几分少年的飘逸。
发呆的少年想的入神。
“阿怀在想什么?”
温柔的声音将少年拉扯回神,她将手中正看着的簪子放下,“我一直想不通, 丁绍德虽不与我为敌,但从他给我的感觉来说, 他明明是不喜我的,既然不喜, 他那样的人, 又为什么会帮我?”
“他帮的不是你。”
白皙的手绕过腰间解下腰带,李少怀转过身任由她替自己宽衣, 疑惑道:“不是我?”
像道袍的青色外衣被脱下,露出了白色的中衣, 欲去解开系绳的手突然僵住不动了, 她没有回话,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反问的眼神看着李少怀。
女子好看的眸子里泛着星光,浩瀚无边,所有之一切的复杂都在其中。
李少怀盯着那眼神, 颤道:“是因为志冲吗?”
“我们终究,都欠着元容。”重来一世,所有的亏欠, 都还在。
赵婉如的话,她只听懂了一半,至于另外一半,当她看到她眼神如此时就已经没有了要追问的念头,或者去逼问什么了,“既如此,那么对于他,官场之上我需要照拂一下么?”谈到了丁绍德这个人,李少怀又道:“他虽城府之深,然本性不坏,是一个做官的苗子,确切来说,是宰执之才。”
“别,我之前答应过,寻得机会时会让他到地方为官。”
“地方?”
对于丁绍德来说,若是他一个人还好,可如今还有三公主,位极人臣是祸不是福。
“是,郑国长公主的驸马王贻永在外多年才被召回,隋国长公主的驸马李遵勖前段时间也被派到地方任知州了,地方虽不如京城繁华,总好过守着繁华下的尔虞我诈。”她有她的思考与忧虑。
“元贞是为志冲考虑的吗,还有长公主,从一开始你就替周围的人想好了一切。”
“是。”
当她用尽所有力气回答时,李少怀只是轻轻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不再去问她累不累这种话,“原谅我的来迟,让你背负那么多。”最大的心疼,莫过于此。
汴河水面上的风穿过府中的厅堂,正座上的妇人穿着一身黄色袍子,雍容华贵,妇人抱着一只圆润的橘猫,“都说那舶来猫最为好看,珍贵,依我看呐,不然,”妇人抚摸着橘猫柔软的身子,“再怎么好看的东西总归是外来的,外来的东西太容易丢。”
“可不是嘛,前不久丰乐楼顾氏养的那只舶来猫就丢了。”管事的女使在窦大娘子身后附和道。
“外边的东西怎养的熟呢,丢了也是正常。”
“母亲是什么意思?”钱希芸将手中的温白水重重放下,冷眼看着窦氏。
“什么什么意思?”窦氏见她摆着一张脸,极为不悦,可又顾及着她现在身怀六甲,阴阳怪气道:“我不过是在说这京城中的猫而已,你急个什么劲儿。”
“京城中的猫数不胜数,母亲何时闲的操心起别家的猫来了?”
窦氏白眼笑了笑,“我自然是没空操心别家的猫,别家的猫,”她抚了抚橘猫的头,“哪有自己的猫听话呀!有些猫缺乏管教,整日窜来窜去,还会咬人呢,闹得家中后院鸡犬不宁的。”
“母亲有话就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钱希芸深皱起眉头。
“大郎回府了!”
“大郎回府了~”
厅外的声声叫唤反而让窦氏更加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一个新妇对公婆的态度吗?”不知什么缘故,橘猫惨叫了一声后从窦氏怀中跳走。
温顺的猫儿登时变得凶狠起来,耸着毛露出尖牙冲向钱希芸。
——嗖——
随着猫儿一声惨叫,厅堂上见了血,而钱希芸还安坐在座上镇定自若,脸色也没有变化。
伴着青阳的和风,气血不是很好的绯袍男子入了内,手中还拿着一把没了剑的剑鞘。
见到爱猫被突然飞来的青铜剑刺穿变成一滩血泊,窦氏几乎都要惊叫起来了,抬头乍一看,怒声道:“你!”
“娘子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还请母亲莫怪。”丁绍文将剑拔出,挡在钱希芸身前,用绢帕擦拭着血迹,沉声道:“牲畜都能欺压到主人身上了,母亲也该管管了吧?”
窦氏侧转过身子坐下,拍着桌案气道:“长本事了啊!”
丁绍文将剑插回剑鞘,扔回给年轻属下,转身对着钱希芸道:“不是说好了安心在院里静养吗,前厅尽是些杂人,聒噪的很。”
钱氏只是冷漠的侧着头没有回他。
窦氏倒是震惊,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向温和尊敬她的长子竟然变得如此忤逆了,“大郎,什么人该护,什么人不该护,你身为丁家的长子不知道吗?”
丁绍文侧头眯着眼睛道:“母亲,您不就是看我失了势四郎得了势吗,您在自个儿的院里呆着养养猫种种花就成了,我与父亲在前朝的事不用您操心!”
后头一排紧张的女使们纷纷暗中叫好。
看着夫妻二人不留情面的离去,竟连声招呼都不打,窦氏气的起身将案上的茶杯打翻在地,“这一家子的男人都是眼瞎吗,娶了这么个害人精回来!”
“大娘子,阿郎让大郎娶钱氏,不过是看重了翰林学士钱家的地位罢了。”女使过来压火。
“钱怀演不还是官人提拔的吗,他家除了钱,还有什么?吴越早亡了,她还整日趾高气扬的做给谁看?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家主母了!”
回到院中,钱希芸才开口问道:“我师弟已经不在了,连个死人你都不肯放过吗?”她知道丁绍文进宫是为了什么。
丁绍文压住怒火,“你师弟,回来了,就在刚刚!”
这个消息让钱氏直接呆滞在原地,用着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丁绍文。
“他回来了,仰仗着惠宁公主升了官,却狠狠的参了我一本。”丁绍文怒目圆睁的看着钱氏。
钱氏有些麻木,嫁到世家,嫁给当朝的权臣,其实也不过如此,除了换来了一个郡夫人的诰命与一些人的奉承,更多的是背后鄙夷罢与不耻,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看清一切后她就已经心死了,“那你的官”
“别指望了官了,若非起战事立下军功,短期之内武将迁升何其难,不过…他虽能压制着我,可官家却并不期望他执掌大权!”丁绍文轻笑一声,“说到底,这个皇帝一点都不糊涂,权衡之术,用起来真是得心应手!”
钱希芸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后悔了吗,我这个都指挥使任了还不到一年就被换了,如今紫服脱下还赋闲在家中。”
她侧起头看着丁绍文,不去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喜欢那个惠宁公主?”
“你以为呢,所有人都是喜欢吗,喜欢这个词,可不能出现在皇家,就连少数世家大多不过也是为利益罢了!”
听着丁绍文的话,她冷冷的一笑,“就像你与我,你们丁家看到是钱财,而我爹爹看重的是你们的权!”
钱氏倒是坦然,也敢说。
“既已为夫妻,就不要想太多,还有那窦氏,我不过是暂且停职罢了,往后她要是再喊你去,你托词不要去就是,她若强行”丁绍文扭头唤道:“长昭,将我书房中的剑取来。”
年轻人愣了愣,旋即拱手道:“是。”
他将钱氏送回了房间,叮嘱了几句就转身去了书房,书房内摆放宝剑的架子上空空如也,女使点燃炉中炭火就退出去关上了门。
“那是太宗在战场上赐您的剑,以夫人的性子,只怕真的会出什么事。”
“不你不了解真正的她,分寸,她还是懂的!”
“主子为何对夫人这般”
丁绍文冷笑一声,“我的东西而已!”
“李若君之前能够为了她去死,而她至今还惦记着他,说这二人的情份真的断干净了,你信吗?”
“主子是想拿她?”
“有公主在,我自然用人要挟不了他,旁人引不起公主的怀疑,可她就不一样了。”
钱氏与李少怀近二十年的情分,他不信二人没有什么,不信赵宛如不会嫉妒。
他不知道,他所想的这一切对于赵宛如来说,真的都没有用。
内侍省的车马拐进甜水巷,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脸蛋白净的内侍,内侍侧头看向驸马府的另外一边,“参政家的后宅怎如此吵闹?”
小黄门搀扶着他,“想是后宅中人多,故而热闹。”
内侍摇着头入府。
“小底参见公主殿下。”
赵静姝撑坐在中堂的主座上,“大内许久不曾派人来了,今日是何故?”
“回殿下,是大驸马回京了,官家大喜,特在大内设了家宴。”
撑着头的人睁开眼睛,直坐起身子,“师兄哦不,姐…夫平安归来了么?”
“是啊,就在今儿上午,适才小底经过御道时就听见了东京城都在议论呢,三驸马没有告诉公主么?”
疑惑得到确认,让赵静姝心中五味杂陈。
“公主近日身子不好,驸马在家中陪公主所以也没有出门!”
内侍看着公主的气色似乎不是很好,遂打着自己的嘴,“您看我这嘴笨的。”
“静姝知道了,劳烦内侍跑这一趟了。”
“公主哪里的话,能替官家与公主办事,都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福气。”
内侍走后,赵静姝楞坐在在椅子上,千凝送走了人转身回来见自家姑娘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姑娘,大驸马回来了,您不应该高兴吗?”
“驸马在哪儿?”
“驸马?”千凝疑惑,“哪个驸马?”
“四郎。”
“哦,姑爷啊,刚抱琴去了后院的桃园。”千凝又小小的疑惑了一下,“平日里都不曾听您这么唤姑爷…”
东京城上空吹来一股柔和的春风,粉色的花瓣瓢在空中卷动着,花瓣随风吹至街边的窗前落在了女子簪起的秀发上。
从汴河引的水缓缓流进驸马府的后院,院中桃花开了满园。
随一曲琴音终止,她将手收回放至跪坐的腿上,“旁边出什么事了?”
“回阿郎,是主母窦大娘子的猫死了。”
丁绍德浅尝了一口温茶,“啊,那只黄猫啊,先前见过,比人养的还富贵。”
“可不是吗,大娘子极为钟爱,现在正伤心着呢。”
“那只猫,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死了?”
她似乎有些惋惜。
女使将声音压低,“大娘子找钱氏训话,谁料中途猫发了狂,惊吓到了钱氏,恰逢大郎君回来撞见,便一剑刺死了那猫。”
“一剑刺死?”一旁赏花的红衣女子轻挑起眉头,“猫猫这么可爱,他竟然下得了手?”
丁绍德很是清楚为何,“嫂嫂既然受了惊吓,阿韵,让府上的太医过去瞧瞧”
窦氏不知道,丁绍文素来不喜欢猫,而丁绍德因为他的不喜再也没有养过猫。
“不许去!”赵静姝转身看着发愣的丁绍德。又侧头对着千凝喃喃道:“你叫赵太医偷偷去,别说是我!”
过了许久,丁绍德才开口,“只是过去把个平安脉,公主现在又不需要”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赵太医是爹爹指派给我的,凭什么要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诊治?”
丁绍德皱起眉头,“去马行街请孙大夫吧。”
丁绍德的改口,激起了赵静姝不满。
“再怎么样,她都是长嫂。”
“长嫂?可我听闻她原先定婚的夫婿,是你!”赵静姝迈着步子走近,微风吹拂下,红裙摆动。
展开放置在腿上的手握拳攒起下裳,“是。”
“我还听说,她的下人曾加害过你,就因为觉得主子嫁了你太过委屈。”
“是,那一案,也险些害了殿下的师兄。”
“我不信一个女使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朝廷命官的衙内,钱氏”
“已经过去了,人皆有苦衷,又何必,纠缠这不放呢?”丁绍德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温柔,温柔下是她的无奈。
“你”赵静姝站定在她身旁,似乎有些懊恼,“对所有人都要这么温柔吗?”
“不啊。”她突然楞的侧抬起头,透过赵静姝的眸子看到了自己,“殿下,这是吃醋了么?”
“没有,”赵静姝撇开视线。
“那殿下来此?”
“教我弹琴。”
丁绍德再次愣住,就在上一次她主动问时,这人连理都不理她,温柔道:“好。”
曾经装混懒散过一段时间,如今得一座驸马府,换个地方被监视罢了,所幸不再拘束自己,披头散发的人起身让座,伸手示意,“殿下懂音律,只是缺一个静心罢了。”
赵静姝坐下,轻抚琴弦,“不像宋琴,这是什么琴?”
“唐琴,绿绮台。”
唐制的绿绮台只有两把,“怪不得你成天当个宝贝似的。”
“殿下试试看。”
花瓣飘落至琴旁,琴弦拨动,站着的人眼不离神的盯着她抚琴的手,与其说弹奏的是琴弦,倒不如说是她的心弦。
“这首曲子世人不常奏,有词未有谱。”她轻轻走近在其身后坐下,覆上骨节分明的手,“大撮的指法,你看。”
她握住赵静姝的手,将她的左手按在七弦的七徽上,“右手同时弹七弦和五弦两根弦。”
双手触碰间,平静的心开始悸动。
“你弹一遍给我听听吧。”她自己的将手从她手中抽回,不过并没有打算起身,而是就这样顺势躺下躺在了她的怀中。
桃园之中响起了与平常琴曲所不一样的曲子,府上这么多人,似乎没有一个人听过。
赵静姝躺在她的怀中,感受着背后温暖之处传来的心跳,隔着垂下的细细长发,她抬头看着她白皙的脸颊。
清风徐来,将树上一朵松散的桃花吹落,花瓣落至小池中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她就这样看着,心中有着无尽的疑惑,为什么这个人比师兄还温柔,难道因为是女子的缘故么?困惑心动时她伸出了手。
“殿下为何想起了这首曲子?”
还未触碰到近在咫尺的容颜,一句柔声就将她的勇气打败,她放下手,“没什么,《越人歌》而已,突然就想起来的,从前听某人弹过。”
某人二字让她慢下节奏,“殿下知道这首曲子的诗歌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念着诗歌里最后一句,“以前听先生说过一点点,好像讲的是春秋时期跨越身份相爱的故事。”
“是,《越人歌》其词所记载的出处是《说苑》”
“好像是出自刘向的《说苑》”
“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故事。”
“嗯?”赵静姝静静的望着她,“先生只教了诗歌,没有教那背后的故事。”
“卷十一,善说篇,第十三段。”她只说了书章,似乎并不打算直接讲与她听。
撩人的和风吹过,垂下鬓发散在她鼻间,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很舒适。
109只道寻常百姓家
天边火红的余晖散去, 夜色降临大地, 一辆马车檐角下挂着的铜铃正发着清脆的声响,道路两旁的雕花楼阁房梁下都挂起了灯笼,一盏夜灯独自支撑着车厢内的光芒。
车厢内的寂静终被打破,“鄂君子皙,亲楚王母弟也,官为令尹, 爵为执圭,一榜枻越人犹得交欢尽意焉。”
当赵静姝念出这几句书里的原话时, 丁绍德呆滞了许久,“公主去翻了那本书吗?”
“是, 是我让小满去国子监的藏书阁拿的。”
“其实我书房中有!”
她当然知道丁绍德书房中有, “那篇文章的故事,是什么意思?”
“公主不知道?”
“不知道啊, 所以我想听你亲口解释。”
这汉书里的文章并不难懂,更何况还是对于一个自幼饱读诗书的公主, 尽管丁绍德明白也还是做了回答, 哪怕她知道会因此引来赵静姝的逼问,“《周礼》之下,人分三六九等,君是君, 臣是臣,奴隶是奴隶,楚国大夫倾慕襄成君, 于舟船上想要牵手,奈何礼乐之下这样做有些逾越规矩,使得襄成君怒目不悦,大夫庄辛便用这个典故来告诉襄成君,“鄂君身份高贵仍可以与越人船夫交欢尽意。”而襄成君听后感触,同意与其携手,说自己年少之时在众多长者中以容貌出众著称”
马车从开封府一路向北行驶,几个士卒护送在车后,不用领头骑马的侍卫催喊,前面的道路上的人看着马车纷纷主动避让。
丁绍德废了一番口舌将整篇文章以及故事讲了一遍。
“倾慕,他们是相互喜欢才会有此吧?”
“自然。”
“逾越礼乐,确实是感人的爱情,我可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颂的!”
“是因为他们都是男子么?”丁绍德低声问道。
赵静姝静静的看着她,“”否决道:“不是,即便他们相爱,可不也依旧妻妾成群么,可怜的是他们的妻儿,哦,也不能说可怜,与女人争宠是争,与男人争宠也是争,反正都是一样的争宠,有什么不同呢?”
丁绍德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是我才疏学浅,公主所想的更为深远透彻。”
赵静姝又道:“鄂君子皙,越人榜枻,还有庄辛与襄成君都是美男子,男也好女也罢,果然都要长得好看才行”蓦然间,她看着丁绍德白皙的脸。
她不曾注意赵静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柔声笑了笑,“美男破老,美女破舌,此亘古不变,这世间的人总有自己所慕,慕强,慕财,慕色,人皆有私欲,这些都是正常不过的。”
“这么看来,你也如他们一般。”
“”她楞的抬头与她对视,顾盼生辉,撩人心怀,便也不敢否认了,遂暗笑自己肤浅的很。
“也不对,不否认你作郎君的扮相放眼东京城也是鲜有人能比的,怪不得你几个嫂嫂都对你这般好,还有那顾氏以及”
以及那替丁绍德死去的小姐,赵静姝还没来得及将此话说出口就被打断,丁绍德沉闷一声,“公主,调查我?”
赵静姝慌忙道:“我我才没有,嫁给你之前,你所有的东西就要立卷宗送往宗正寺,我不过是随手翻阅了一直没说过而已。”
轻轻摇晃的马车静止,“公主,驸马到了。”
丁绍德躬身起,卷帘走出,回首道:“可有些东西,是不会纳入卷宗里的。”
马车停下后随行内侍从车后搬出木梯放置在前舆旁,穿绯色便服的年轻人出帐先下了马车,伸手扶着随后出来的女子。
纤细的手轻轻放置温暖的掌心,这一放,也将身上的重心放了下去。
“因为赵允怀之死,这次的家宴也只得私下召见,你刚回来,又受了这么多苦,我怕委屈了你。”
她握起赵婉如的双手,温柔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委屈与否,我只在乎你。”
殿中省派了内侍省的人过来迎接,恰好两位公主相继抵达宫中,车舆所停也相隔不远。
“姑娘,前头大姑娘她们也到了。”千凝站在拉车的骏马身旁。
赵静姝顺着抬头望去,只匆匆一眼便移回了视线,对于丁绍德下了车只是木纳的站在一旁,她恼道:“喂,你家娘子要下来了!”
丁绍德愣了半天,才伸出手去搀扶,疑惑道:“平时,你不是都不愿的吗,嫌我多此一举”
赵静姝下车后只是踩了她一脚,撇开手就气冲冲的走了。
丁绍德单抬起腿,撑在下人肩上叫苦,“最近殿下这是怎么了?”
四月盛春的和风不冷也不热,看明白的下人轻咳嗽了两声,笑眯眯道:“阿郎,盛春到了。”
赵允怀之死,只有翰林医官院几个太医与几个宗室知道,商王府秘不发丧,但皇帝在宫中下了禁令不准歌舞欢娱。
集英殿只设了小宴,刘皇后见着自李少怀平安回来女儿脸上的气色都好全了,语重心长的拉着她在一旁说话。
一个四五岁的小少年在桌底下窜来窜去,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御酒,红色的酒洒了一地。
酒瓶差点砸到他,“郡王”几个宫女吓破了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桌上的御酒都是西域进贡的酒,连个人都看护不好,留你们何用!”
小孩从过来牵住她的长姐手中挣脱,走到几个跪地求饶的宫女身前,将那些准备拿人的内侍推开,伸着白嫩的小手躬身,“母亲,都是孩儿贪玩,跟她们没有关系。”
“才几月不见就已懂事了不少。”
“这些日子你不在,爹爹给他找了晏殊作为陪读。”
“晏殊宽厚好学。”
“你不觉得受益的性子有些像你吗?”
“如今他尚年幼,性子这种东西,还是要看日后的,不过我倒希望他能真的成为仁主。”
因为小少年的求情,刘娥作罢,只让她们将酒换了,将地上清扫干净了去。
“今日家宴,如平常人家一般,只有爹娘,没有君臣,不谈国事只论家常。”
“是。”
小少年扫视周围一圈,最后跑到了李少怀身旁,赵婉如见此笑了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你,罢了,这个位子就让与你,我去母亲旁边。”
“阿姐放心,我是不会同阿姐抢先生的!”小少年跳上椅子,“反正也抢不过。”
“你这孩子”
小孩子的话直让李少怀憨笑。
赵恒摸着银白胡子,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眯眼道:“你们几个也都成家半年多之久了,皇家也该要有喜事了吧?”
“官家可是想急着抱孙子了?”
赵恒笑着道:“受益还小,吾不知还能否见其子嗣延绵,但是你们四人,定是要给吾生几个小外孙的!”
赵婉如与李少怀还好,表现的自然,毕竟这种事情强求也强求不来,总归有法子应对的。
“小孩子多麻烦啊,我才不要!”赵静姝撇着嘴。
“不为人母,谁家会纵容你当当一辈子的小孩子?”
“当然有人了,你说是吧,驸马!”赵静姝侧头看着丁绍德微笑道。
丁绍德低头道:“啊,是。”
看着先前对坐的欢声笑语,大公主虽也无子嗣,但至少还有一个储君弟弟,杜贵妃道:“宜室宜家固然好,但你们年轻一辈呀,该收收贪玩的性子了。”
这便是赵静姝不喜欢来大内参加所谓的家宴原因之一,之前是催婚,如今成了婚连子嗣都要催了。
刘娥想着去年张则茂替赵婉如诊脉的结果,从旁调和道:“她们还年轻,子嗣顺其自然就好。”
“元容和季泓是还年轻,但少怀与元贞两个人作为嫡长该考虑考虑了吧?”赵恒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白天在大殿上的那番话他记忆犹新,若某一日李少怀真出了意外,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岂不真的要孤老。
“”愣神的李少怀看着赵婉如,朝赵恒低头道:“孩儿”
“这种事情,她们二人又不是小孩子,自是懂得的,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何必去逼迫几个年轻人呢?”
对于母亲的调解,赵婉如松下一口气,将本要替李少怀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家宴上赵恒将朝政抛之脑后开怀喝酒,而一旁的刘娥则没有他那般开心,强颜欢笑中有一半原因是来自今日突然回来的李少怀,还有一半,刘娥朝赵婉如板着脸道:“宴席散后,汝到坤宁殿来。”
她帮主李少怀铲除了丁绍文的左右手,又将丁绍文狠狠的压着,丁家是支持后宫的,自然会引起母亲的不满,这个,她早就想好了,“是。”
辰时散宴,刚一散宴赵婉如就随皇后回了坤宁殿,母女谈话,李少怀只得在坤宁殿的院中等候。
不知等了多久。
“亥时正!”前朝的鼓声敲响。
直到亥时,母女才从殿内出来。
开国至今随着商业的发展,经济逐渐繁荣,不仅青楼事业达到鼎盛,更将宵禁制度取消。原先东京城的城门是十二个时辰都开着的,直到景德初契丹人挥师北下,铁骑踏足中原,东京告急才使得东京城的城门恢复了关开城门的秩序。由于东京分新旧内外城,住在外城的大臣要赴内城上早朝,故而内城的城门要开的早些。外城门作为拱卫京城的第一道屏障,将开关门的制度规定在了国策的“守内”之中,因为城中除了皇城内的禁军,其他的军队都是驻扎在东京城外,其操练也都是在城东的金明池,军中的官员赴朝时天还没有亮,需要由监门使臣亲自监督开闭。待官员入内又关上,至此到天明之前都不得随意开门或是开锁。且这开锁的钥匙需要执铁牌人到大内钥匙库去请,守门将士只有守城之责并无开门之权,城门开启后钥匙需送还宫中,新旧门皆是如此。守门人,执铁牌人与大内钥匙库三方相互约制,以确保城门开启安全无误,杜绝隐患。
《监门式》定:宫城门及皇城门钥匙,每去夜八刻出闭门,二更二点进入。京城门钥,每去夜十三刻出闭门,二更二点进入。宫城门及皇城门,四更二点出钥开门。京城门,四更一点出钥开门。
见她们出来,李少怀起身走近行礼,刘娥只是淡淡的瞧了她一眼,旋即对一旁的内侍道:“雷允恭。”
“在。”
“既然惠宁不愿留在大内,你带着驸马去找官家要鱼符吧。”
夜间宫门一旦关闭上锁后一律禁止开启,若有特殊需要开启,也有特定的程序与规矩的,其中一条便是,奉敕夜开宫殿门。
雷允恭听到主子的话,上前躬身道,“驸马,请随小底来。”
一直到赵恒处理政务的前朝,雷允恭拿着皇帝的墨敕与鱼符还有一本写了出行人名字的簿子交给李少怀,“驸马将这个拿着赶赴中书门下与那监门卫等官员一起复奏官家取出钥匙即可,虽过程简单,但也不能马虎,否则错了一步开城门时对不上,可是要受刑的。”
李少怀拿着鱼符与簿本轻皱起眉头,“夜里进出宫门这般繁琐吗!”
“可不是吗,如今虽天下太平,可还是难保有些除不尽的歹人,驾在大内,不能疏忽大意呀。”
“这倒也是!”
李少怀拿着钥匙与门符赶到了城门口。
“大将军。”
复奏领钥匙的是监门大将军,“惠宁公主与驸马要出宫回府,官家已下敕令。”
监门官司见及于是朝身后高声道:“肃队!”
城门内外的守城禁军听到命令后并立成队守在门口。
又点燃火把取出另外一半门符,“驸马,门符。”
他将李少怀递来的门符进行勘验合符,确定无误后才接过钥匙,唤道:“开城门!”
城内外并立的队伍调整方向,身上的铁甲咔咔咔的响着,庄重威严。
城门郎与监门大将军私下嘀咕了几句,在火把的火光的照耀下只见他们朝李少怀眯眼笑着一张脸,“驸马莫要怪罪下官们这般严格,禁中的城门关系到大内之中官家与圣人的安危,这规矩呀咱得守。”
“我明白。”
刘娥亲自送她到外朝,千叮万嘱,“记住我与你说的话,凡是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女儿知道了。”
马车驶离皇宫,宫门再次关上,钥匙被送还,城门郎问道:“将军这般眼神,是瞧见了什么?”
“朝中的新贵。”
“可驸马是皇族之外的外男,就算再怎么被器重,那宰执之位也是登不上去的。”
“你呀,也不想想,他是谁的驸马!”
110唯想要一世长安
直到马车出了宫门李少怀终于可以吐一口气了,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我今日算是亲身经历了,古往今来父母催婚与催子嗣的厉害!”
赵婉如攒着帕子捂嘴偷笑了起来。
“好啊,你还笑我。”她将偷笑的人一把揽过。
“阿怀这么可爱,突然就不自禁的就笑了,可不怨我。”
“子嗣是个麻烦事,官家逼的越是紧, 我这心里就越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赵婉如覆上右手,抚着她锁起的眉梢, “阿怀是怕欺君么?一切都有我呢。”
“我不怕欺君之罪丢了性命,我怕的是一旦被揭穿, 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受天下人的谴责, 纵是有官家护你,可那井巷中的流言能将人心说穿!”
“早于你相识那一刻, 我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连死都不怕, 还怕流言么?爹爹想求外孙, 确实是因膝下子嗣少,子嗣少,笼络大臣的棋子就少,阿怀, 你懂我意思吗?”
“我知道,就算有孩子,我也绝不会让他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那阿怀喜欢孩子吗?”
“我能说不吗?”
“你”赵婉如将轻攒着她衣领的手松开, “像是我强迫你说一样。”
“那倒不是,生命对我而言幼长皆一样可贵,没有什么喜爱之分,老实说孩子这个概念,我从未想过!”
她低头看向赵婉如,“怎么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我记得去年你也说过。”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嗯?”
“那日师父离去之后给了我一个小瓶子,师父说将其让你服下后在可以生子。”
连半刻都不曾思考,李少怀否决的态度异常坚定,“不要!”这是她们相处几年来的第一次大吼。
“为什么?”
“去年枢密院有个编修是我看重的,也是我一手提拔的,她妻子曾来探过班,之后难产只剩下了孩子,元贞,”李少怀拉起赵婉如的手,深忧道:“我不是男人,我也不需要传宗接代,更不乎别人说什么,子嗣什么的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现在唯一在乎,唯一想要的,就是平平安安的你。”
死亡对于一个医者来说,太过平常了,她行医时见过太多人死去,妇人产子之难,不曾经历的人不会明白的,她虽也没有经历过,却看过太多,即便努力修习医术,可依旧有人从她手中死去。对于一个修道的人来说,太过残忍。
若是害怕老了无人送终,她们大可在宗室中选择一个过继。
“傻子!”这一声温柔,也伴着她回应的欢喜,“我不是平平安安的在你怀里吗。”
李少怀将她紧拥入怀,拼命的摇着头,“我要的平安,是一世长安。”
“一世长安吗~”泪水从破碎的眸中流出,染湿了李少怀的衣襟。赵婉如掌握着棋盘,把控着时局,有着自己的打算,却对未来这个词从未去幻想过,因为上一世的结局,定格在了三十岁。
“先别担心,”她轻轻推开,伸出细白的手替她擦拭着泪水,“我去年寒疾病发,张则茂替我诊脉诊说我不易有孕,就算是你有那个能力,未必上天就眷顾呀。”
“我不需要上天的眷顾,于我而言,哪怕是让你受一丁点风险,我都不能接受,我来得太晚了,元贞受了太多苦,往后的苦,就让我替你承担!”
“你还真想等到归隐吗?”想到弟弟如今年幼,朝中内忧外患,“可等到能归隐的时候,我们怕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到时候真的想要已经要不了了。”
她再次搂过,“那就不要!”
尽管有上一世的经历,知道她的情深,但她还是认为这一世偏爱的依旧是自己,直到李少怀将承诺付诸行动!
生在祸乱的皇家,夺权的朝堂,赵婉如深知,这绝非是要子嗣的时机。但对于李少怀来说,潜在的危险她都可以排除,她真正怕的是她无法预知的危险,谁会愿意让自己深爱的人游走鬼门关呢!
如今困在她们前面的已经不是不能的了,而是不敢,但在赵婉如心里,除了李少怀,没有不敢!
“府上有人来过?”
李少怀平安归来,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孙常流泪一整日,欣喜回道:“今儿下午您刚走的时候刑部员外郎吕简夷派人来送了请帖。”
“请帖?”
“是,吕简夷的次子降生办满月。”孙常将帖子递给她。
赵婉如站在一旁,看着她打开的帖子,“吕公弼。”
“这个字,还是我取的。”
“看得出来,这个字含义不简,别人家的孩子,官人还真是肯费一番功夫呢!”
李少怀忙的解释道:“这可不一样,我给这个孩子取名字全是看在坦夫兄的面子上,而且他与李迪都是不可多得的相才,将来的肱骨之臣,储君如今还年幼,单靠你我难以站稳脚跟,为保万全,还需要培养一批得力的能臣才是。”
许是几月不见,连李少紧张慌乱的样子她都觉得极为赏心,浅笑道:“好了,只是几句戏言,阿怀又何必这样认真呢。”
李少怀楞在原地,眼睛注视着前方不动,赵婉如见她望着前方呆滞不动,平常自己在的时候,她的视线极少会离开自己,“阿怀?”顺着她的视线转身望去。
“云烟来了怎不唤我?”
云烟低垂着头,“见公主与驸马说的正开心,数月不曾见姑娘开怀,云烟不忍。”
“我今日回来的匆忙,也没去公主府与人交代,只匆匆回驸马府沐浴更衣又赶入了宫,不过我回来之事东京早已传开,想必云烟姑娘也一早知道了。”
“这最近半个月我都在东京,你去寻我的事我也知道,抱歉,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驸马平安归来就好,”从欢声笑语里,她见不到李少怀付出了什么,除了丁绍文被她设计停职,其他的,云烟丝毫感觉不到,感觉不到她对自己失踪而让深爱她的人伤心绝望一月多的愧疚,没变的还是那副献媚的笑脸。也许在旁人看来,李少怀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要的东西都清好了吗?”
“按照公主的吩咐都清点出来了。”
“好,你派人送去甜水巷的驸马府,送给三驸马。”
“是。”
李少怀不解赵婉如的用意,“志冲也是公主,不缺钱财宝物,元贞送这些东西?”
“她于你有恩,权当是我们长房的一点心意,更何况三驸马如今成为了众矢之的,难保不会有人生歪念,我如此做是让他公然表态,如此,也算是护着他们了。”
“他们同胞兄弟尚且血脉相残,更何况朝中的异性大臣呢!”
“阿怀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只要我还在,谁也别想从我手里伤害你。”
“今日,圣人的脸色不大好,你从坤宁殿出来时的脸色也不大好,元贞”
她走近一步伸手堵住了她的嘴,“不要说话,”她见她不语了才将手指从她的朱唇上移开,“我不想忤逆母亲,但若伤害到你,绝对不行!”
景德四年春,安抚司事兼旌节官告使李少怀安全回京,以出使西夏,置办榷场有功,升任枢密都承旨,副使张崇贵拜内侍左右班都知,领诚州团练使,赐西平王李氏大宋国姓,于是宗室大婚被取消,改封西平王胞妹赵瑾玥为长泽县主。
四月末,吕宅。
吕简夷次子满月,家中只请了亲朋。
“这孩子面相极贵,将来也会是国之栋梁呀!”
“贤弟也抓紧时间生个,若是男孩儿让他们一同读书习武,若是女孩儿,定个姻亲如何?”吕简夷摸着一撮胡子。
“小叔叔的女儿那是日后的宗室出女,配的自是紫金鱼符的宗室,瞧把你笑的。”
“朝中事多,娘子体弱,子嗣于我而言,我本就是道士出身,若非入仕,怕是这一生都只是一人常伴三清。”
“那是你还俗之前,如今已入庙堂为凡人,总要给自己留个后的。”
“说来说去,小叔叔到底还是顾及着女儿家的不易,哪像你!”吕夫人抱着孩子横看了丈夫一眼,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小叔叔忙前朝,女儿家在后宅,后宅中奴仆众多,孩子并不耽误什么的。”吕夫人还以李少怀看重门第但又不好折了兄长的面子故意用此推辞,“还是说小叔叔你”
看着嫂嫂的顾及李少怀连忙解释道:“嫂嫂顾虑了,兄长之才乃许国公亲自推荐,紫金鱼符加身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我的本心是,后辈的婚事自当由她们自己做主。”
“古来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叔叔虽通情达理,恐不太符合礼制吧?”
李少怀轻笑道:“怀想请问兄长嫂嫂,生儿育女为的是什么?”
“传续香火,后世有人而继?”
李少怀摇头,“这样的话,太寒心,子女于父母而言是什么?”
“自是心头的肉,故我们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他好。”
李少怀轻叹一口依旧摇着头道:“你可以决定他的成长,仕途,婚姻,可以替他做决定,可你却不能替他承担结果。”
“若是自己选的,苦也好,甜也罢,他都没有理由去埋怨别人,可若是别人代替他选的,最终只会导致怨念的产生,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这是我的理念!”
“小叔叔博学,见识与一般人不同。”
“非我博学,而是我在观中见到太多不幸之人前来诉苦。”
李少怀的话着实让人震惊,她所说,违背了他们所学之一切,“听贤弟一席话,为兄突然觉得阅藏书三千,不够用!”吕简夷朝妻子挥了挥手。
“兄长怎”
吕简一改先前的随和,严肃道:“你得以升迁,东京城的街道巷都在传你尚惠宁公主是为攀权富贵,自你回来升迁后此流言更甚,连破我朝三例,青云直上更是让人肯定了此说法,旁人都在说你,这于你的名声是极大的不好。”
连云烟都觉得李少怀是献媚的人,更何况东京街头那些见都没有见过她的百姓呢,原来吕简夷大费周章找自己就是为了提醒此事,李少怀笑了笑,“旁人骂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爱的又不是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