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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

作者:于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41摇摆不定的皇帝


    继王旦病逝, 朝中一批老臣相继告老, 大中祥符五年时任枢密副使的陈尧叟升任宰相,充枢密使。


    天禧元年初春,陈尧叟晚年患疾向皇帝递请辞程,由于王旦与向敏中的相继请辞以至中枢缺人,便未得到允许,陈尧叟因此告假在家养病, 此后几月内再三上疏请辞相位,皇帝便派其出任河阳通判。


    直到王旦逝, 河阳又传来消息,陈尧叟病危, 皇帝召其回京。


    天禧元年冬, 陈尧叟回京还不到半月就病逝家中,皇帝废朝二日, 赠侍中,谥文忠。


    又以成德军使王贻永为同知枢密院事。


    中书无主, 枢密院使也辞别人世, 如同房屋里的房梁老旧坍塌,使得屋子摇摇欲坠,才有后来皇帝梦中的恐慌,丁谓进言, 主动迎回寇准。


    天禧二年,寇准回京复任宰相,进王贻永为枢密院使。


    ————————


    天禧三年, 福宁殿。


    “官家前几日染病至今都未好全,这会儿子怕是睡着了。”在此之前,周怀政就已经拦了不少大臣的求见。


    “圣人参预朝政,凡事皆问丁谓,官家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如今的朝中,敢直言的贤臣皆以化作黄土,只剩下一些奸佞在君王耳旁迷乱。


    寇准事太宗时,就曾经筵讲学教授过为太子的皇帝,深知其为人,今上虽不惧开疆扩土之胆,但也求安宁,不曾怠慢政务,以仁孝延先帝政策,是为守成,亦不愿做昏君。


    只是需要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来打醒犯了糊涂的人。


    周怀政合着袖子,左右察视了一番,旋即命人将殿门打开,凑近低声道:“圣人曾嘱咐不允任何人打扰官家,如今她去了移清殿,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你也莫要待太久,她如今对你很是提防。”


    寇准点头,提步入了内。


    福宁殿内寂静无声,压迫得让人喘息不过来。


    “臣寇准,参见陛下。”寇准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随着手背稽首。


    病榻上的皇帝缓缓侧过头,见乌纱帽下的头发苍白,知是寇准,“卿家何故见我行此大礼?”


    “臣是来劝谏陛下的!”寇准抬起头,“太子年岁渐长,又仁孝聪慧,理应监国。”


    上午太子还来福宁殿探望过皇帝,替他尝药,又喂药,时过境迁,连太子都长大了,自己已是满头白发,他感慨道:“太子是不小了。”


    “圣人先前与朕提过,让丁谓辅佐太子。”


    “陛下,如今的朝堂,已不再是陛下当年那个朝堂,后宫权重,丁谓、王钦若与钱怀演都是奸佞之人,圣人偏信奸佞误国,以至于弄得朝中乌烟瘴气,试问这样的人又如何能辅佐太子呢?”


    见皇帝眉眼间有所触动,周怀政添道:“陛下,前几日您卧榻时太子每日都来,可因为圣人不允,太子便只能在殿外远远看上一眼就要离去。”


    “陛下,除了中书省,满朝文武尽听命于圣人,殿前都指挥使是皇婿,可惠宁公主向来与圣人亲近,自也是圣人的人,枢密院使王贻永又与殿前都指挥使交好,此乃军国大权尽落他人之手啊!”寇准的愤言之声充斥整个房中。


    震耳欲聋的劝谏使得榻上的天子如梦初醒。


    赵恒强忍着疼痛坐起,他竟不知自己卧病之时,大权已经旁落,又深深反思了这些年来自己所为,痛定思痛,“朕违背了先祖遗训,为女子迷惑,实朕之过错。”


    “但,只要朕还有一口气,朕始终都是天子。”赵恒抬手,微动食指,“朕允你所奏,由太子监国,卿家可替朕辅佐太子否?”


    寇准拜下,“臣愿辅佐太子,匡扶大宋基业。”


    “钱怀演王钦若皆在翰林,无人起草,这可如何是好?”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朝堂,原来不是千疮百孔,而是早已经被腐蚀殆尽,挫败与无力感瞬间占满这个暮年天子的身心。


    “陛下,还有杨亿。”


    赵恒失声一颤,无可奈何道:“是了,还有杨亿。”他吃力的抬起手,指着书桌上的方盒。


    周怀政忙的上前替他将方盒捧来,他将其打开,一枚雕刻的盘龙的方玉,上面刻有,“承天受命之宝。”


    这是太.祖建国之初所刻的玉玺。


    遥想当年,自己不过是个庶出的王爷,既非长子也非嫡子,之所以能够让太宗认可成为储君,一部分是来自于眼前的这个老臣,还有一部分则是如今欲夺皇权的枕边人。


    太宗不喜她,她自请离去,直至太宗驾崩,她才回到他身边,此间一直有联系,但联系所言不过都是她在教他如何当好储君为百姓做事,以此博得太宗欢心。


    回首数十年来的往事,他不忍道:“圣人是朕的妻子,是太子的母亲。”说罢,轻轻挥了衣袖,闭目躺下。


    寇准听明白皇帝的意思,遂叩谢,“圣人母仪天下,臣明白。”


    ————————————


    “寇准与杨亿密谋太子监国,欲废中宫退居后省。”影卫藏在府中竹林一角,低头禀报。


    ——哐当!——


    秋风拂过的地面被茶水打湿,白瓷碎了一地。


    李少怀闻声侧头,挥了挥紫色的袖子,影卫消失不见。


    旋即转身走近,握起双手道:“别担心。”


    “太子监国是迟早之事,寇准辅佐也不是坏事,可若如此,不过是换了一个人专权罢了。”


    “退居后省,那便只能任人宰割。”


    听着赵宛如的话,李少怀睁了睁眼睛,“圣人与恩师的斗争,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么”


    李少怀放下手,看着旁边碎了一地的瓷片,颤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知你夹在中间不好受,我不为难你。”赵宛如转身欲入宫。


    还未来得及迈步就被身后之人一把拉扯住,李少看着她回过头来的泪眼,“你是我妻,如何叫做为难,我身为女子,怎能去阻女子当政呢,这天下又不是男人的天下!”


    李少怀正了正衣冠,提步向院外走去,“来人!”


    “将院中收拾一下,备马。”


    “喏。”


    马行街的快马直奔皇城,入了宫后,殿前司的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赶往枢密院,从枢密院借来虎符,调殿前司的禁军将城西寇宅与城北翰林学士杨亿的府邸团团围住,控制府上人口进出,李少怀随后将事情禀报刘娥。


    皇城司戒备宫中,刘娥只身一人气冲冲的赶到了福宁殿。


    于榻前震声质问道:“官家于我夫妻多少年?”


    病榻上的皇帝面露难堪,故意装病重,含糊其辞,“你说什么”


    “官家不用与妾装病,前阵子太医说了官家只是风湿而已,还没能到头脑发昏的地步!”雍容华贵的女子静立榻前,仪态万千,直让皇帝都失了颜色。


    “三郎为韩王的时候,妾就已经陪在三郎身边了,那时妾所求不过是三郎你这个人罢了,后来太宗不喜妾的出身,替三郎娶王妃,妾自知身份卑微,亦无怨言,也不敢有怨言。”


    “直到三郎成为了太子,登基为帝,三郎接我入宫,我于心中感激,以为此生找到了良人,无心争宠,可倒头来得到的是什么,三郎难道都不记得了么?”


    刘娥含泪之语,刺入暮年天子之心,他扭转过头,眼中含着泪水,“我不曾忘,你一直都是我的发妻,从前是,现在也是,一直都是!”


    “我不会要你的江山,可我还有两个孩子要护。”


    赵恒张开口,颤道:“他们皆非你所生,你”


    “是,她们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一手养大,却是三郎你为数不多的嫡亲骨肉,你这个做爹的糊涂了,我可不能糊涂,朝中的人是个什么样子的,我不会比你还不清楚。”


    “可如今三郎却要太子监国,让寇准与杨亿辅政,独揽大权,废除中宫。”


    他老泪纵横道:“不,这不是朕的本意”旋即又含糊道:“朕不记得,朕与寇准说过此事,一定是他污蔑!”


    刘娥从福宁殿出来,命皇城司戒备宫中,寇准密谋太子监国一事暴露后皇帝将事情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


    “门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寇准,事先帝与朕,格尽职守,然念及年事已高,终日操劳政务之辛苦,特进太子太傅,封莱国公。”白麻旨的诏书由通事舍人直接入府宣达,并未在百官之前告知。


    此诏书读完后,跪在最前面的寇准登时站起,指着前面一干绯红圆领袍子大臣的鼻子,怒骂,“天子昏庸,女主为政,奸臣当道,国将不国!”


    拿着诏书的几个大臣相视一眼,无奈的摇着头,“国公爷安心在府上颐养天年吧。”


    在刘娥领心腹大臣力压下,罢寇凖为太子太傅,封莱国公,相位再次空缺,赵恒欲立李迪为相,李迪推辞不受。


    同年次月诏书下达,以李迪丁谓为左右丞相,寇准失权,被监视家中,此事件过后,通事舍人将寇准的骂言传呈皇帝,原本病愈的皇帝再次卧榻,一病不起。


    马车刚停在莱国公府片刻,就有几个禁军持刀走近驱赶,“去去去,此处不能停留马车,赶紧走。”


    车夫笑眯眯的递过一包钱袋,“军爷行个方便,国公府如今连探望都不允许了吗?”


    士卒一把推开车夫递来的钱,“我等乃殿前司禁军,赶紧走,这里可不是你们能够打听事情的地方。”


    “军爷既然说不能停留,那便走吧。”车厢内传来较为柔和的声音。


    “喏。”车夫无奈,只好扬鞭将马车驶离。


    车内的人掀开车帘,远远的瞧了一眼莱国公府字样的门匾,长叹了一口气道:“去杨客省使府上。”


    “驾!”


    “兄长真的要铤而走险吗?”


    “怀信跟着我在禁中侍奉官家多年,刘娥此次夺权将平仲罢相,接下来一定会趁机一网打尽,届时你我皆在其列啊。”


    “刘娥宠信奸佞,她既然不能明辨忠奸,我们如此做,不过是拨乱反正,造福百姓罢了。”


    “若成事,则名垂千古。”


    “不成功便成仁!”


    “可是我总觉得杨崇勋此人不靠谱,他虽有太原的郡兵以及禁军,可距京千里”


    穿青袍便服的人抬手,“我要的不是杨崇勋的手中的兵,而是他事东宫时,在朝中积攒的人脉。”


    “京城外有朱能将军驻守,朱将军忠心于官家,更不忍大权落入妇人之手,此不用担心,而杨崇勋是我旧友,我熟悉此人,贪婪卑鄙,我手里握有他诸多在藩镇苛役士卒的证据,不怕他不同意。”


    “若太子登基,那么兄长您就是最大的功臣,日后太子,哦不,日后官家亲政,定然要感激您,配享宗庙亦不是难事。”


    “我是个太监,这辈子配享宗庙怕是无望了,但求官家能念着恩情,有我一世安稳富贵。”


    142暴风雨下的宁静


    “周怀政昨日出宫了。”妇人端详着一尊金塑的菩萨。


    “原来圣人已经知晓了。”临旁站着一个穿盔甲的将领, 铁甲衬得人格外威严。


    “我虽不出皇城, 可这东京城中的事务,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眼下周怀政已经找了杨崇勋与杨怀吉为内应。”


    刘娥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看着她,“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李少怀低下头,拱手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此事一旦开始处理,势必会牵连众多人, 杨崇勋是老将,高门出身, 若是臣, 会先看看杨崇勋的决定。”


    “等待是最漫长的,也是最凶险的, 杨崇勋手里有禁军,稍有不慎, 或许东京就真的变天了。”她说着有可能发生的凶险。


    李少怀浅笑, “圣人有臣,东京变不了天。”


    年轻人笑的很是自信,她问道:“你有什么良策?”


    “杨崇勋此人在藩镇的名声不好,贪婪又怕事, 能应下周怀政必然是有什么把柄落于人手,但臣觉得他不会胆大到去造反的,若他中途反悔, 势必会找到一个他认为可靠,又能保下他的权臣来依附。”


    “能够保下他的人,就只有我与丁谓,但周怀政反的是圣人,扶持的是寇准,那么杨崇勋就不会选择我这个寇准的学生,如此一来,丁谓得到此消息必然会先斩后奏,向圣人邀功。”


    “这于圣人而言,一本万利,一个居功自高之人若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必然要忘形,不出三年,圣人可借此事,肃清朝野。”


    刘娥直盯着她,李少怀虽穿着甲胃,但给人的感觉还是那样的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则让她惊讶,“好一个,捧杀!”


    “不过圣人还是需要注意一下丁绍文。”


    “他们虽是父子,但是丁谓此人最大的私心还是自己,况且我已下了他的权,已过去多年,还有什么不妥?”


    “正因为他们是父子,丁谓迎寇准多半是他的主意,三衙掌管天下禁军,然更戍法使得我仅识得京城各部,城外之军不受我调度。”李少怀知道自己的恩师还有一个心腹将领,此人正执掌着一只军队,于是躬身,合起双手请求道:“请圣人许我持虎符调兵之权,以防突变。”


    三衙无调兵之权,虎符在枢密院,刘娥沉下脸,“你倒是敢求。”


    “圣人可以看得见臣的心,臣便敢求。”


    “看见你心的不是我。”刘娥负手缓缓朝殿外走去,“你直接去找王贻永要虎符吧,反正不用我的命令,他也敢将虎符借给你不是?”


    刘娥走了两步又转身,“我不是疑你,历代帝王都不允许大臣们勾结在一起,可纵观前朝数千年,哪一朝又能完全制止呢,遂我也明白,你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是。”


    寇准获封莱国公却被罢相,几个女婿也因此称病告假在家不敢朝,国公府在皇城脚下,对临原先的万寿长公主府。


    殿前司极一匹棕色骏马疾停在国公府大门前,前来牵马扶人的是围府的禁军都头。


    “这段时间可有人来探视过莱国公?”


    “有,都是莱国公的女儿女婿,不过都按殿帅吩咐,未让任何人入府。”


    李少怀下马,抬头看着寇宅新换的门匾。


    都头挥手急唤道:“开门开门!”


    有爵位在身,莱国公府的吃穿用度还保留了丞相正一品的规格,府上的人除了不能自由出入,一切皆如常,寇准喜奢华,因此寇宅并不比对面的长公主府小多少。


    李少怀入府,女眷及下人纷纷回避,静坐中堂等候要见的人,而在此期间,连一杯茶都没有。


    “汝还来此作甚!”远远就听见屏风内传来寇准沧桑的声音。


    李少怀起身拱手,“恩师。”


    “哼,你不用唤我恩师,我寇准生平坦荡,为人光明磊落,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学生不会忘记恩师的恩情,只是朝中的斗争,恕学生难为。”


    寇准歪坐在座椅上,连看都不去看她,冷哼道:“是老夫技不如人,才让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当了道。”


    师生隔阂的越来越来大,李少怀自知劝不动,“恶人不会长久下去,奸臣也不会一直当道。”旋即作揖道:“学生会还天下一个真正的繁荣盛世,还请恩师保重身体。”


    看似安宁的东京城,实则暗潮汹涌,繁华的夜市中处处暗藏杀机。


    “周怀政许咱们高官厚禄,勋爵田地,可若事情败露,这不就是造反吗,造反可是要株连的!”杨怀吉苦着一张脸,先前在一番诱惑下,二人答应了逼宫一事,如今细思后果,不禁害怕了起来。


    杨崇勋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扭头看着杨怀吉,“怀政与我是八拜之交,我这身紫金鱼袋还是他替我邀来的,说起来,我在东宫时与寇相也有些交情。”


    “可谋逆是无可赦免的死罪,哥哥与我年少时就侍奉官家于东宫,至今已过去三十载,官家尚在人世,若成了,周怀政或许是有功之臣,可咱们身为武将,难免要被世人诟病,再者,历来的武将,功高盖主者有几人是善终的?”


    “太.祖杯酒释兵权,那些老将们不也只剩下了富贵么,咱们老了,还不如将此事揭发,守着安稳的富贵,少争些名利保平安。”


    杨崇勋沉着一张老脸,此事由他与周怀政里应外合,再加上京城外还有一个守将朱能,不是没有机会成功的。


    见杨崇勋犹豫不决,杨怀吉跪下道:“哥哥!”


    “哥哥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看看家中的女眷,我们两家上上下下加起来数百人,若未成,便要血流成河。”


    “如此一来,怀政他就不过他若死了,对我倒是没有坏处!”杨崇勋横过心,只是还是有些惋惜,“只是…寇准便要因此永远翻不了身了。”


    “哥哥可是可惜寇准的才华?”


    杨崇勋点头,“澶渊之战,我亲眼见寇准领军之才,实在可惜。”


    “也不可惜,寇相虽有才,然恃才傲物了些,否则又为何弄得朝中人人都不待见他?”


    “眼下棘手的是,此事要向谁说才好,直接报给圣人,恐获罪己身,咱们得找一个承担风险的人。”


    “如今圣人跟前的红人是殿前都指挥使,此事无论告诉谁,只要向圣人禀报,便是头功。”


    杨崇勋摇头,“不,殿帅不同于其他人,他是寇相的学生,又极念旧情,我们不能冒风险。”


    杨怀吉走进一步,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人,右相!”


    夜晚的开封府街道上有禁军巡逻,巷中耸立的樊楼灯火辉煌,舞乐不止,食客搂着女子涨红一张脸。


    一辆马车途径汴河驶入甜水巷,车夫提拉缰绳,将马车稳稳停在晋国公府门前。


    栀子灯的红光映照人脸,未等着蜀锦的来人开口,看门的厮儿就笑盈盈的躬身迎了上去,“杨使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要找阿郎?”


    “正是,老朽是来寻晋国公的。”


    “阿郎在府上。”厮儿后退一步,伸手示意入内。


    正值深夜,偏院的灯火都熄了,刚刚泡完脚的丁谓也准备吹灯休息。


    ——咚咚——咚咚——


    “阿郎,杨将军求见。”


    刚伸脚脱鞋的人顿住,“哪个杨将军?”


    “马步军都虞侯,客省使杨崇勋。”


    “杨老将军?”久处官场,以他的经验来看,老将军深夜造访必有大事,于是又起身踩进脱了一半的靴子,拿了件褶子就出去了。


    边走边更衣的人快步走入待客的中堂,笑眯眯道:“杨老将军!”


    杨崇勋从座上起身,一把拉住走过来的丁谓,湿红的眼眶一闪一闪,意会的丁谓向中堂左右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喏。”


    直到所有人都走后,杨崇勋才颤声道:“右相,有人要谋反啊!”


    杨崇勋的话使得丁谓大惊,“什么?”


    “今日下午,昭宣使周怀政找到下官,与下官策划发动兵变,欲废皇后,诛杀右相您,复相寇准,扶持太子登基,让官家退位为太上皇。”


    “这这这”刚还一脸笑意的丁谓登时吓的煞青,不禁后怕着,若杨崇勋没有来禀报,明日一早,自己怕是要尸横街头,“你随我入宫去见圣人!”


    “爹爹!”


    隔空传来的一声喊话,吓得丁谓缩头一震,回头见是自己的长子,遂松了一口气,“伯文这么晚了还没有睡?”


    “方才的话,孩儿全听见了,孩儿以为,爹爹不应该直接去见圣人。”


    “为何?”


    “圣人虽重新启用了爹爹,可是猜忌之心仍旧,爹爹若全夺了此功,日后功高盖主,怕是更要引起忌惮,不如去找风头正盛的太师,曹利用,与之商量对策,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消除圣人的疑虑,还能有调兵之权,先发制人!”


    长子的一番话,使得丁谓恍然大悟,“我倒是忘了,曹用之从景灵宫回来后官家许了他一支禁军。”


    丁谓的话也让杨崇勋惊吓了一番,心道: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否则明日兵变,曹利用与殿前都指挥使各有一支可供调度的禁军,真要对阵起来,输赢还不一定呢。


    于是丁谓听从了长子的话,深夜去见曹利用商量对策。


    寅时三刻,万物俱静,连那夜市都冷场了不少,只剩下花酒楼里还有些寻欢作乐的酒客,枢密副使曹利用从城东的城防营中调出一支禁军,将赵恒赐给周怀政的府邸团团围住,又连夜敲响了宫门,将此事通报给了刘娥。


    ——哐!—— 城楼鼓声想起。


    “四更到!”


    惊醒的人从榻上起身的,和起中衣,将袍子随意一披就出了房门,今夜屋外无人守夜,长廊内的栀子灯都熄了几盏。


    月光静洒在庭院中,李少怀抓着袍子的领口慢慢走下石梯,院子东边十几丈远就是马行街,她似乎听到了兵刃以及铁甲的摩擦声,似乎看到了火把的光照。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句轻柔的问候,带着点点慵懒的睡意,“你怎么就起来了?”


    李少怀转身,连忙走近将身后披着的衣服披到了她身上,“我睡不着。”


    披过的袍子温温热热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可是为了周怀政一事?”


    李少怀点头,看着自己方才拿出的虎符,继而负手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今夜许不是一个血光之夜,但注定有人要为此难眠。”


    “明日你与泱儿好好待在家中,哪里都不要去。”


    赵宛如心中一紧,“你”


    她转身将握虎符的手提到她跟前,“明日城中会有变故,但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绝不会有事。”


    她将手包裹住,走进她的怀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心中五味杂陈。


    抬起头,看着她被月光所照的侧脸,深知,只有风暴过后才有真正的安宁。


    143尤恐惊魂入梦来


    江宁府。


    “东京密报。”影卫将密信递交后转身消失不见。


    东京城发生剧变, 丁府加官进爵的消息让丁绍德紧张害怕了起来, 颤颤巍巍的将手中的黄麻纸烧毁。


    接着又浑浑噩噩的处理了一些江宁府的公务,直到入夜才回到家中。


    赵静姝正在院中的石柱灯旁拿着肉干逗猫,丁绍德揣着官帽,缓缓步入院中,最后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站定下来,楞的看着她们嬉笑。


    赵静姝不理会她, 依旧喂着猫儿,千凝站在中间, 看看姑爷又瞥回姑娘,旋即走近蹲下, “眉霜你都这么胖了, 还吃这么多。”轻轻扯了赵静姝的衣袖提示后便将眉霜抱走了。


    “公”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你有这样的表情了。”


    丁绍德润了润眸子,“这些年随我奔波诸州, 辛苦了。”


    赵静姝站直身子,转身朝她慢慢走近, “所以?”


    “季泓无德, 亦身体孱弱,致无嗣出,已递交折子上奏天子,请求和离!”


    ——啪!——


    她的话音刚落便迎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干净白皙的脸色迅速浮现掌印。


    “这话你也说的出口?”


    垂在下裳旁的左手颤抖着握紧,“殿下也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既无法岂及, 臣便也不奢望。”


    她又开始看不明白她了,究竟是为什么,她问不出口,可也极为讨厌她这样的说辞,于是冷下脸,颤笑道:“好,和离。”又冷嘲道:“我与你成婚,本就是逢场作戏,是我为了逃避大内的束缚,是我利用的你罢了。”讽刺讥笑,“至于真的夫妻,我与你皆是女子,又怎么可能。”


    若前面的话只是让丁绍德有所心痛,那么后面那句话就如同刀子,一刀刀割在她心上,即使她知道这是气话。


    “殿下想什么时候回京就让小六子来通知我,我去准备车马。”


    “不用了,你既然这么迫切的赶我走,我又何苦在多待一刻自讨没趣呢,况且我也呆够了,早就厌烦了,就不劳烦丁知府相送了。”


    “”天色暗淡,可她又说不出劝阻的话,望着公主离去的背影,丁绍德如鲠在喉,湿红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却又不敢轻易流出,“殿下啊,丁家的灭顶之灾,不是你能承受的住的,也不该将你牵连进来!”


    东京城。


    次日一早,周怀政极其党羽全部被抓入狱,宫内宫外皆找到了今日兵变宣布让位的诏书以及任命的布告,染病的皇帝亲自到牢狱质问,周怀政供认不讳。


    赵恒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亲近的人,竟然为了一己私欲策划兵变想让自己退位,“你是服侍朕最久的人,朕自幼与你一同长大,视你为亲哥哥,给了你所有宦臣所不能及的荣誉,地位,甚至朕还赐你府邸,允你成家,你”


    “是奴一时糊涂,还望官家恕罪,念在念在老奴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奴一命!”兵变一事被人告发,禁军围周府时,周怀政还不慌不忙的与禁军对峙。


    以为自己与皇帝的交情之深,又以自己对皇帝的了解,觉得赵三郎会留自己一命。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彼时的赵三郎,是韩王府的赵元休,而此时的人,却是大宋的皇帝赵恒,更何况谁又能容忍背叛呢,此事还牵扯到太子,他甚至有了废太子的念头。


    皇帝脸色有些苍白,颤着没有血色的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望着牢中脱下紫衣,盘着一头凌乱头发的老人,他终是露出了冷漠决然的眼神,遂挥了挥黄袍袖子。


    皇城司禁军林列的天牢廊道极为阴森,油灯扑朔,只见皇帝一身黄袍,身形消瘦,恍若失神的走出了天牢,孱弱颤抖的声音回旋牢中,“剥去官爵,抄没家产,午门外,斩立决,以正视听!”


    随行的禁军以及大臣们站定,纷纷楞视,旋即答道:“喏。”


    周怀政被诛,京城外的守将朱能是寇准的心腹,以皇帝昏庸而发动反叛,几乎反叛的同一时刻,东京就已经有所防备。


    殿前司调骑兵精锐于城外镇压,使得战火未蔓延至东京,不到半日反叛便被压下,主将朱能兵败自杀。


    此次反叛不仅朝中发生了变故,在外竟有人举兵造反,而且造反之人是旧相莱国公的人,于是连同周怀政在内的十一个老臣皆获罪被诛,家中安坐的寇准也被牵连,同时更激起了赵恒废太子之心。


    刘皇后借此机会,先是削寇准莱国公头衔,贬至相州,再贬至安州最后迁道州,使之远离京城。


    李少怀赶入李府,商议废太子之事,同时又害怕李迪也会受到牵连,“此次周怀政策划兵变,辅持太子登基,太子在东宫无所知,被迫受到牵连,兄长你为左相,又为太子师,可劝谏官家。”


    “如今是风口浪尖,兄长只需保下太子,至于其他的,切勿去提及,如今的朝堂风起云涌,当务之急是自保!”


    李迪看着昔日的弟弟变得有些陌生,让他都认不出了,“我一直以为,你与我是一样的。”又正色道:“圣人有过错,为何不可以说?”


    “兄长只是看到了表面,怎么就是不信呢?”


    “你是圣人的女婿,我不是!”


    “太子无过错,我自当会保下他,要我与丁谓这种奸佞之人共事,绝无可能,圣人除寇相,难道没有私心吗?”


    “这天下有私心的人太多了,你我皆有,人心难除,不如放一放。”


    “你我自幼一起长大,自你入仕娶妻后,便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少怀了。”令李迪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李少怀一路迁升掌握大权却逐渐向中宫靠拢,助纣为虐。


    “我虽事圣人,却不与丁谓同,哥哥能看透丁谓,却不曾去想圣人的处境,女子在后宫之苦,远要比你家的后宅之艰。”


    “圣人为皇后,母仪天下,享人间供奉,一世荣华,安居后宫,难道还不够吗?如今还要将手伸向朝堂,染指朝政!”


    意为,女子就该安居后宅,李少怀起身,突然怒目道:“凭什么?”


    怒目圆瞪的眸子让李迪怔住,“你”


    “你们只知道武则天是李家的罪人,却看不到她的功绩,不是你们看不到,而是你们装瞎,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李少怀扔下一句愤愤不平的话,也没有等李迪回话,甩袖离去。


    李迪沉思着李少怀的话,长叹了一口气,吩咐左右道:“备马,即刻入宫!”


    关闭的宫门在深夜开启,赵恒连着几夜都未曾睡好,是害怕入睡后会梦到一些可怕的事情。


    “卿家深夜入宫,是有何事?”


    “臣听闻陛下是想在明日朝议上废太子?”


    “你”赵恒指着李迪,“此事圣人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圣人居后宫,而臣在政事堂。”


    赵恒放下老皱的手,一步一步缓慢走向书桌,欲伸手问左右时,才发现身旁的掌事太监已经换了人。


    于是挥手遣走了殿内所有内侍,“不错,若没有太子,朕不会痛失这么多人!”


    李迪抬头看着这个白发有些凌乱的老人,“臣子若要谋逆,那是朝堂的问题,太子年幼,何关乎太子呢?”


    “他带着储君的身份,对朕,难道不是威胁吗?”


    李迪上前一步,争论道:“敢问陛下如今有几个儿子,就要废储君?”


    一语惊醒,若废太子,则后继无人,再要立储就只能从宗室中挑选,即便同宗血脉,可论亲疏终究是差了些,待自己百年后,他人之子继承皇位,那么谁可以保证新帝会如何待后宫里先帝的家眷呢,他嘲笑着自己,“是朕老糊涂了,竟差点忘了,我原是个福薄之人。”


    “陛下,如今的朝中已无正直之人,曹利用虽平乱有功,可却是与丁谓一样的小人,故不可辅佐太子。”


    赵恒微眯着眼,想了许久才道:“此事,朕自有主张,卿家先回去歇息吧。”


    “陛下!”


    “来人,送丞相出宫。”


    李迪出宫,细思后的赵恒密召曹利用进宫询问。


    年迈的天子正襟危坐在龙椅上,威严不减当年,足足盯了连夜赶入宫觐见的老臣一刻钟。


    被盯着的人心中有些发慌,终忍不住将头抬起,可也不敢直视皇帝,只是远远看着皇帝的裙摆试探道:“陛下?”


    “卿家如何看丁右相?”


    “”曹利用心中一惊,大脑飞速的转着,先前寇准请奏太子监国就说明皇帝已经发觉了什么,遂看着笏板回道:“右相在地方时可以不动兵刃、安抚边民,辽人侵我宋右相又巧渡黄河、机智退敌,在三司时减免赋税,整顿经济秩序,以及建造玉清昭应宫,这些都足矣证明右相之才。”见皇帝沉默不语,他又道:“然后来他所行之事,实乃小人行径,不应该。”


    “那么卿家以为,左相如何?”


    “李迪柳开曾言左相是公辅之才,如今确实,不过左相为人太过刚烈。”


    “李迪方才来见朕,言及卿家与丁谓是一种人!”


    曹利用慌的抬起了头,尽管皇帝没有直言,但由李迪说出来,必然不是好事,于是替自己辩解道:“以一纸文章受到陛下的赏识,臣不如左相,而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凶险不测的敌军之中,则左相不及臣。”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了一会儿后,才沉声道:“朕知道你们都是圣人的人,朕也知道朕的朝堂早已经离心离德。”


    皇帝的话直吓得他腿软跪下,“陛下!”


    “这其中的道理朕都懂,朕不怪你们,朕老了,需要好好休息了。”他吃力的从椅子上坐起,撑着扶杆,挥手道:“退下吧。”


    他还想再问什么,却又不敢问,只得起身后退,“喏。”


    比起丁谓与曹利用,如今更让他担忧的却是位高权重的另一人,刘娥为他的妻子三十多载,他清楚其为人,可李少怀呢?


    看着废立的诏书,他颤巍的拿起笔。


    还未等他落笔,殿外就有人通传,“圣上,沈婕妤求见。”


    次日一早,李迪替寇准伸冤指责丁谓与曹利用奸佞,触怒皇帝因而被罢相,后被贬至山东郓州为知州,与寇准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皆离京城数千里。


    又以丁谓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左仆射,以曹利用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右仆射,以殿前都指挥使李若君兼太子太傅,丁家因功满门迁升,丁绍文得以再入殿前司。


    自此之后,朝政大权完全落入刘娥之手。


    禁中后苑的池塘吹来秋风,无数条锦鲤张嘴乞食,华服女子用生了皱纹的手抓了一把鱼食扔去,竟还有鱼儿跃起,“我把你的人调走,你不会怪我吧。”


    着紫袍的年轻人静立起旁,摇头道:“臣知圣人是良苦用心。”


    “李迪并不是不能开化之人,得让他带着偏见在边境好好瞧瞧,女人是如何为政的,等他看明白了,我自会召他回来,不会埋没你辛苦替太子选的人才。”


    144十年修得同船渡


    半月后。


    “江宁府那边传来消息, 丁季泓请罪和离, 元容也跟着闹和离,怕是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离,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圣人会动丁家了。”


    “丁绍德若以驸马之身”


    李少怀摇头,“就算他能保得性命,但也免不了身败名裂的下场,政治斗争, 从来都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以丁家的罪行就是元容也会受其牵连的。”


    “那眼下?”


    “他既然能够想的这般长远,便说明他是有能力的, 也许和离, 并没有那么不好。”


    “我只是可惜丁季泓,她曾为元容死过一回, 能为人死的爱,我已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何能超过的了。”


    “死过一回吗”李少怀眨着眼睛, 轻轻撩拨她耳畔的头发, “也许,都是命数呢,我们重来了,他们也是的。”


    “好了。”她从她怀中转身离开, “你不是还有公事要办吗,我也该去大内接泱儿回来了。”


    怀中的温暖柔软突然一空,她楞的跟上前, “是有公事要办,那我派人护送你吧。”


    赵宛如转身,抬头盯着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李少怀抢了先接道:“殿前都虞侯丁绍文。”


    又添道:“他现在是我的手下!”


    这句话直让赵静姝举袖掩笑,“没成想,你坏起来的时候,也不比别人差。”


    她走近,趁势将她搂紧,坏笑道:“我坏起来的时候,元贞难道不是第一个尝试过的人吗?”


    几日后,赵静姝被接回了东京,将和离之事闹到了御前。


    杜氏躺在病榻上,支走了钦明殿所有宫人,苦苦哀劝着赵静姝,“朝廷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你爹爹身子也不好了,若是你爹爹一旦病去,你便彻底失去依靠,届时想要回头都难了,丁家现在的富贵,若忍耐忍耐,是可以保你一世无忧的,你莫要任性了。”


    “是她要与我和离,是她要赶我走,我有什么办法?”赵静姝侧坐在榻上,“反正我也不喜欢她,反正也不可能喜欢的和离就和离。”


    杜氏瞧得出来,“可你也并不讨厌他不是吗?”


    “否则,你又为何在众多才俊里挑了一个都不看好的纨绔,又为何随着他奔波,因他官场之事屡次去求你爹爹。”


    “可这些不都是人之常情吗,我与她相识,自不会看着见死不救的。”


    杜氏摇了摇头,“这是一种心底的认可,他是你的丈夫,感情,是可以相处而来的。”


    杜氏的这句话,确实说中了赵静姝的心,她置身其中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做,有些时候仅仅是下意识的冲动,包括生气以及埋怨。


    那就是所谓的感情吗,她不曾直视过,便也不曾开口说过,这么多年过去如何相处早已经习以为常。


    虽然平淡,可是她却觉得很快乐。


    “但是和离书,已经送回金陵了。”


    “你的婚姻,是天子所赐,你若不答应,你爹爹也是不会让礼部操办和离的,何必赌一时之气?”


    即便赵静姝有了悔意,和离书还是送达,指印,私印,以及行书的签名,一应俱全的和离书从江宁府返回了京都。


    天禧四年初,三公主与驸马以驸马过错和离,丁绍德因此获罪遭贬至台州,三公主请复合,未得允许。


    上元节至,宣德楼前的大街两旁,各家已经搭起了看棚,挂上彩绘的灯笼,灯轮、灯树,沿着宣德门前的御街一直向开封府去,可见开封府前搭起了数丈高的灯楼。


    东方黑白交织,禁中的鼓声敲响,皇城司戒备,城中各角鼓声一应而起,城卫取钥匙送往各个城门。


    门下省的官员从三省领了几道旨意分别赶赴宣德门,朱雀门,登上城楼,里城东西南北四个正门下集满了人,“门下,天禧四年正月十五,上元,开关扑三日,城门不闭,允彻夜出游。”


    禁中张灯,官员放假三日,连国子监的太学也放假一日。


    驸马府上下变得忙碌,古朴华丽的宫灯被一一换下,新挂上的灯笼样式不一,有龙凤虎豹腾跃之状以及彩绘各种人物山水。


    一大早就有殿前司的同僚赶到驸马府祝贺。


    “你们这是做什么?”


    “下官们知道殿帅进士及第出身,名列金榜,官家称举世之才,故厚着脸皮来求殿帅赐字。”


    殿前司虽是武官,可进士出身的人也不少,李少怀有些看不懂他们,“莫不是想博个好彩头?”


    “正是,我等虽都是粗人,可家中孩子读书,便想来沾沾殿帅的光。”


    平日里在三衙一起共事,李少怀便也不好驳了他们的脸面,吩咐道:“十三,取笔墨来。”


    “是。”


    挤满了人的院子里一阵吹捧欢呼声,时不时有穿梭在长廊的宫人会驻足下来仰头观望。


    一群武将聚在一起不比武,竟然吟诗作画起,真是稀奇。


    “外面好热闹啊~”坐在镜台前梳妆的少女扭头看向窗外。


    “坐好。”赵静姝拍了拍她的肩,“那你是爹爹的同僚们。”


    李洛泱扭头看着母亲,“母亲,今日我们陪翁翁用了膳后可以回来吗?”


    “怎么了?”


    “我想在宫外过上元节。”


    “一会儿,问你爹爹。”


    “可爹爹不是一向都听您的吗?”


    “你这孩子。”


    作词,对对子,写得正欢时,孙常从内院出来了,唤道:“阿郎,大娘子与大姑娘已准备好了,可以入宫了。”


    李少怀遂将笔放下,“诸位,今日上元节,某还要入宫陪同官家与圣人,恕不奉陪。”


    众人也都明白,遂笑呵呵的改换称呼,“我等都知道的,您是驸马爷嘛。”


    内院出来要经此院子的长廊,话音落后,恰逢赵宛如带着女儿梳妆完出来。


    遥想女儿出生时因为不足月而十分小,这一晃便过去了□□年,昔日的幼女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眉目间承了李少怀七分容貌,还有三分所承赵宛如,相貌上是更像李少怀,但性格随她母亲。


    众人转身拱手作揖道:“公主殿下上元安康。”


    “诸位伯伯,上元安康。”李洛泱走出,未向幼时那般直扑父亲怀中,而是侧身向着便装的众人福礼。


    诸臣见小公主讨喜的很,又生的眉目如画,仙姿玉貌,纷纷感叹着,“若将来,定又是绝代佳人。”


    女儿今日的打扮却实让人觉得惊艳,“我的泱儿长大了。”不知何时起,她已齐至她的胸口,比同龄人高出一截。


    “女儿长大了,爹爹就可以教我习武了吧?”


    李少怀十分宠溺的笑着,“当然。”


    上元节的宫门入了夜在这一日也不会关,皇城司守城的禁军穿的都是红色盔甲,宣德楼前立了一根十分高的圆木,宣德门前原本不允许百姓行走的御街在这几日集满游人,御街两旁的廊道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昼夜不停。


    一到入夜,城中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寺庙与道观也陈列出了灯烛以及刻画了宗教故事的灯笼。


    今日升平楼内大摆晚宴,与往年一样召宴群臣与宗室再前往宣德楼看戏。


    “一眨眼,小姑娘都这么大了。”前往升平楼的宫廊上,雍容华贵的女子被众人簇拥,心声感叹,“一眨眼,竟又过去了十年。”


    就在之前,李少怀带着女儿从坤宁殿离开前到福宁殿去请皇帝,赵宛如则在旁陪着刘娥。


    “是啊,不容易的十年。”明明过去了这么久,她却觉得当年之事恍若昨天。


    “再过些年,小姑娘都可以出嫁了。”


    “母亲,泱儿出嫁一事还为时过早,我与官人就这一个女儿,所以不希望她过早离开。”


    “我省得,做娘的,谁希望子女离开呢。”雷允恭在右侧躬身扶着刘娥的手,“你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了他,泱儿是他的女儿,当然全凭他做主,他既然不想孩子束缚在这大内,我自然也不会强逼。”


    又拍了拍赵宛如的手,慈祥道:“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长辈,只能做出指导罢了。”


    “母亲所言极是。”


    福宁殿内的皇帝老态龙钟,卧榻半年以来每况愈下,掌事的太监出来通传。


    皇帝只唤了李洛泱入内。


    见父亲似有些担忧,她转过身来安慰道:“爹爹请放心,翁翁最听女儿的话了,旁人都近身不得,可女儿不一样。”


    皇帝之前病发,神情恍惚时持剑砍伤了皇城司的护卫,还是她亲自赶入内将事情遏住,才没有外传。


    这太监也差点被误伤,极明事理道:“还请驸马爷与小公主放心,沈婕妤在里头呢。”


    “沈婕妤?”她若没记错的话,沈婕妤从不出后宫半步,就连宫中的宴席都是称病不来,已经有好些年未曾看见过她了。


    李洛泱随着太监入了殿。


    福宁殿为天子寝宫,李洛泱轻车熟路,还未到卧房就瞧见了一个别于宫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沈氏转身时,李洛泱楞了一下,她是有印象的,对于眼前人,太监俯身低声道:“这就是沈婕妤。”


    望着几年前还只能抱在怀里的少女,她有些惊讶,随着年龄的增长,竟与她的父亲越来越相象,不由得感慨,“几年不见,小姑娘都这么大了。”


    李洛泱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若按着宫里的辈分,这个人是自己祖父一辈,可是她看着实在是太年轻了,喊其姐姐也不为过,“婕妤娘子,上元安康。”


    沈昭先是一愣,旋即浅笑道:“小姑娘,上元安康。”


    145上元一曲拓枝舞


    秋收后的干草在冬至时就被收集起来, 用以制作上元节的龙灯, 将草把缚成戏龙之状,用青幕遮笼,再在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双龙蜿蜒穿梭在东京城的大街小巷。


    街边口还有孩童放炮仗,火树银花,各大瓦子里节目不断, 这一夜,百无禁忌, 各个阶层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出来赏灯游玩,妇人们都戴着珠翠、闹蛾、玉梅、雪柳出行, 未出阁的小娘子还会随身带上香囊, 男子则备好指环,簪子, 因此上元节也是一个寻觅良人的佳节。


    膳后,天子与民同乐, 宣德楼下搭起一个大露台, 时辰一到,教坊及民间艺人会在露台上表演,皇帝与嫔妃坐在宣德楼上观看,百姓则在露台之下与皇帝同赏。


    “陛下, 时辰到了,宣德楼一切准备妥当。”


    众内命妇及宗室子弟已齐聚宣德楼上,皇帝未出现, 故都不敢落座。


    病情所有好转的赵恒微笑的朝后面招了招手,“走,陪翁翁看戏去。”


    李洛泱本想陪着祖父用完晚膳就出宫的,之前在福宁殿看到祖父气色有所好转,不想打搅翁翁的兴致,便将那贪玩的性子压了压。


    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得到母亲的允许,她才提裙走上前。


    赵恒拉着外孙女蹬上小辇。


    内侍唤道:“起轿!”


    皇城司及殿前司诸值班皆跟随其后保护,皇帝乘辇至宣德楼。


    宣德楼前的大街上有一座百余丈的灯山,棘刺围绕内设两个长竿,高数十丈,纸糊百戏人物,悬挂在竿上,风吹过时仿佛飞仙。


    “陛下到!”


    皇帝至御座上,接受万民的拜贺,“陛下万福。”


    他本想说什么,但又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无力,今日上元节,他不想在臣民面前失态,便只是挥了挥大袖子,“开始吧。”


    此一夜,万民便可在宣德楼城下近距离一睹龙颜。


    “你就随朕与圣人坐旁边。”


    “喏。”本想跑下台回到母亲身边的人如今只能无奈的福身坐下。


    帝后对李洛泱的宠爱远超当年的惠宁公主,其父李少怀以驸马身居高位更是前所未有,连枢密使王贻永都不如她。


    “以圣上对小公主的喜爱,日后谁家要是娶了小公主,必飞黄腾达。”


    “瞧瞧小公主,这般年纪就有如此容貌,加之显赫的家世,这将来,不知是谁有这般福气。”


    李洛泱端坐在柔软的椅子上,瞧了瞧左右,将城楼上两边都瞧了个遍,寻思道:怎不见沈婕妤


    露台上敲响鼓声,上演着三英战吕布,鼓声越来越快,台上愈演愈烈,刀剑碰撞,一声马鸣,鼓声便骤然停止。


    退下一群人,激烈的鼓声变成了庄重的青铜编钟声,台上开始了傩舞。


    新鲜感过了,再华丽的东西,一旦不感兴趣便就索然无味了,自她有记忆来,每年都能见到这样恢宏的场面,百姓在城下山呼万岁,身着整齐的官员贺喜。


    “圣上,今年教坊有一曲特别的歌舞。”


    “特别的歌舞?难不成是西域又送人来了?”


    “圣上一会便知。”


    赵恒也不恼怒,静静的等着他们所谓的特别。


    由孩童组成的舞狮子在锣鼓敲响的最后一声停歇,落幕散去。


    旋即露台上缓缓出来一个异域打扮的年轻舞女,身穿五色绣罗的宽袍,头戴挂有金铃的胡帽,腰系银色腰带。


    女子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他撑起歪坐的身子,“这是谁?”


    一旁的刘娥开口道:“官家连自己的婕妤都不认得了”


    “沈氏?”他这才记起来,沈氏的母家常年在西北。


    击鼓三声为号,舞随鼓声变换节奏,长袖入华烟,婀娜俏丽,“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这拓枝舞由来已久,原是西域石国的一种乐舞,我朝承唐,却又有所变化,她这舞,应加了自己的理解。”


    “几年不出面的沈氏,选在今日上元节”赵宛如旋即扭头看向李少怀。


    “这可我没有关系!”她连忙撇开道:“她入宫,并未让沈家的仕途有所好转,”旋即又压低声音道:“元贞可想想汉武帝的李夫人。”


    不用多说,赵宛如也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将视线转向右手边的御座,皇帝原本失色的眸中又重新闪烁着,纵使新衣华丽,也遮不住衰老之容。


    “一朝天子一朝臣,古来就没有世家是长盛不衰的,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我们过好自己的就行了。”视线之余,她又瞧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眼神,那是来自于自己的女儿,与她爹爹一样的,恍然当年。


    “朕竟然不知,沈婕妤还有这般惊人之舞。”


    见惯了汉舞及编排的戏剧,这异域的拓枝舞,一开场便惊艳了四座,成为今夜上元节最为夺目的舞。


    比起白天在福宁殿看到的素装女子,这异域的衣服要更称她身,与其说舞美,倒不如说人更艳丽,沈婕妤正值韶华,她不由得痛惜,如此年轻美丽,却要永禁在这后宫内。


    李洛泱不自觉的站起,朝城楼的护栏走去,有宫人欲阻拦,被皇帝呵退。


    “身为陛下的妃子,公然于百姓面前跳舞,也不怕有失身份,自己丢脸是小,损了皇家的颜面可是大。”不知何处传来女子刺耳的声音。


    正巧入了这看入神少女的耳中,李洛泱扭过头,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像极了赵宛如,“你们所不能及,所以不悦,不悦藏于心中便是,何又为了自己的嫉妒找借口,显得小人之心。”


    哪些个没好脸色的妃嫔便纷纷低下了头,长幼尊卑在权力之下,不值一提,以帝后对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宠爱,极有可能她一句话,就能让她们万劫不复。


    惹不起,当然得躲着,只是她们不知,为何小公主要替沈氏说话。


    “你看你女儿。”赵宛如见李少怀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生气的捏了她一下。


    “啊疼呀。”李少怀拉过自己的手臂,“看就看呗,娘子捏我作甚,看看又不会看跑了去。”


    她便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道:“她一个小姑娘,知道什么,只能说明沈氏这拓枝舞确实跳的好。”


    “我如她这般大时,便已在照顾病重的翁翁了,比我大的宗子,比比皆是。”她提醒着李少怀。


    李少怀只是笑着握起她的手,“泱儿会有自己的路要走,正如你所说,她与你一样要比同龄的孩子胜出许多,所以她自己肯定是明白的。”


    “如今看来,她更偏爱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鼓声停,舞闭,露台之下迎来一片喝彩,连先前对所有表演都沉默的皇帝也拍了手掌。


    上元节本就是普天同庆,天子与民同乐,见皇帝也喜欢,各种吹捧之声便响起,也有的顾及着旁边的圣人未敢出声的。


    “官家既如此喜欢,沈婕妤可不能光辛苦了。”这后宫中里的争宠在刘娥还未成皇后时几乎不断,直到刘娥被册立为后,仁慈与宽容大度皆是以往不能比,因此也最受皇帝尊重。


    赵恒倚靠在御座上,看着缓缓离开露台的年轻女子,“这般年轻啊。”眼神里充满了惋惜。


    “后宫里年轻的女子比比皆是,官家不能每个都去顾及,这是该她们的命数,幸与不幸,旁人说了都不算。”


    赵恒点点头,“朕”他欲说什么,却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遂招手唤来内诸司掌管妃嫔升迁的官员,“今日上元,沈婕妤以一曲拓枝舞最得朕心,着升德妃。”


    皇帝口谕刚刚下达,尚书内省的内官就赶去操办了,沈氏由正三品的婕妤越过正二品的嫔直至正一品的夫人,仅凭一舞。


    官员们领了旨意退下,回身过来的赵恒见栏杆处的人不见了,旁坐也空着,遂问道:“泱儿呢?”


    “回陛下,小公主方才下楼了。”


    上元节虽以立春,但是气温还停留在冬日的寒冷,鼓声停止后李洛泱就匆匆跑下了城楼。


    宣德门内,她将自己的皮袍解下,“天冷。”


    面对小姑娘递来的袍子,沈氏楞了楞,旋即走近摸了摸她的头,浅笑道:“小姑娘不冷么?”


    李洛泱摇头道:“出门时母亲怕我冻着便让我多穿了件衣裳,这袍子是下马车时爹爹送过来的。”


    沈氏看着袍子发愣,从不远处赶来一个内侍,走近恭声道:“娘子,陛下有诏,进您为德妃,赐居昭仁殿。”


    为之动容的眸子眨了眨,“恭喜,德妃娘子。”


    沈氏看着李洛泱,旋即又冷盯着那内侍,内侍连低着头,小声道:“除此之外,陛下当众出了灯谜,谜题为您长兄所解,陛下便又封赏了沈家。”


    她挥手让其退下,旋即接过李洛泱手中的袍子,“小姑娘一番好意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得去换衣裳,待晚会结束,再来谢你,或者你到昭仁殿来寻我也行。”说完她又捏了捏李洛泱的脸,笑着离开了。


    “泱儿!”


    少年的一声呼唤将李洛泱拉扯回神,“太子舅舅?”


    “是露台的表演不好看么,怎的下楼了?”


    她福身,缓步走近,“不是,我是看德妃娘子在这么冷的天穿得太过单薄了,太子舅舅怎么在这?”


    “你呀,让官家担心死了,便差我来寻你。”


    “这大内还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吗,况且舅舅是堂堂太子。”


    少年笑着轻勾起着手刮了她一下鼻子,“我不光是太子,更是你舅舅呀。”


    李洛泱嘟起嘴,“太子舅舅如今这般说,等日后登了大宝,舅舅就不再是舅舅了。”又背起手倒退着步子一边走一边说,“爹爹说,天子为君,万民皆臣,君臣不可废。”


    小姑娘的话让黄袍少年轻楞了楞,旋即跟上道:“我与他人不同,血肉亲情是割不断的,太傅不仅是我姐夫,更是我的先生,于公,不可废君臣,于私,我们始终是亲人,即便日后我成为了君主。”


    李洛泱停下步子,倾身凑过去道:“真的?”


    “自然,太傅有恩于我,福于大宋,我当今后敬之爱之信之。”


    “那太子舅舅可要记得今日之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146愿来世勿降天家


    天禧四年秋, 身体有所恢复的皇帝突然再次病倒, 召天下名医诊治,卧榻一月仍不见好转,反使病情加重,连言语都极为困难。


    “官家病情可有好转?”见人回来,李少怀关心的问道。


    她摇头,失神道:“太医说了, 官家此一病,恐再难好了。”


    “抱歉, 我也无能为力。”


    人之将死,是大限将至, 药石无医, “你又不是神仙,不必自责。”


    “你这是什么?”


    “开封府档案及三司数年前的账簿备份, 丁氏的罪证。”


    “那日我见丁绍文,似苍老了许多, 不再像从前那般了。”


    李少怀冷笑, “他怕是做梦也不会想明白的,他自以为看透了所有人,看透了圣人,实则他连自己都没有看透!”


    “丁家罪不可恕, 但有些人是无辜的,更何况你师姐还有两个孩子。”为人母,方知养育的辛苦。


    “元贞想要我怎么定罪?”


    “你不要问我, 你想如何定,由你。”赵宛如顿了顿,旋即又冷下脸道:“于公,他的罪我不会插手什么,但是定罪之后,他若还在,这私仇,我定是要报的。”


    由冷变可怕,“若不是丁谓在,若不是母亲还需要丁谓,这个人早该十年前就去死了!”


    天禧五年,改元乾兴,年初春,今年皇帝未出席上元,禁中也未摆设宴席,虽挂有灯笼红烛却无一丝喜悦的氛围。


    三月中旬,皇帝已病入膏肓,三月二十二日傍晚,行将就木的皇帝突然回光返照,内侍传唤翰林医官院院首入内诊脉。


    —碰!—碰!— 鼓声从大庆殿前的钟鼓楼传出。


    “戌时正!”


    张则茂胡子全白,替皇帝把完脉退出,无奈的摇了摇头,“官家已是老臣无能。”他跪下道:“请圣人治罪。”


    刘娥挥了挥手,“罢了。”于是侧头对一旁的雷允恭道:“召三品以上的所有大臣与宗室子弟到后省来。”


    “喏。”


    死亡,也许对于久病缠身的人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她转身回了福宁殿的寝房,缓缓坐下,“明明是我长于你。”病榻前,她有些不忍。


    回光返照的人突然笑了一下,“所以,下辈子,我不要当皇帝了。”


    “这是你想不当就不当的吗?”


    “是啊,这种事,我自己怎么能做主呢。”他睁着黯然的眸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太子还年幼,往后,还要再辛苦你十年。”


    她侧身看着他不言语,静静听着他的虚弱之声,“朝中大臣的忠奸,朕并非不知道,听信奸佞,是朕的过错,丁谓此人想来你已有主意了。曹利用除了贪功冒进,实也为朝廷做了不少事,一生无大过错,然有些骄纵,是去是留,全凭你,留之不多,去之不少。王钦若虽非贤臣,但对你极忠,他是南方人,曾为寇准所看不起,事朕时多为南方人说话,尤对你来说,他不似那些大臣两面做人,善用之也无害。”


    “何为忠奸,其实可以取决于君王,臣子都是迎合君王喜好,君明,则臣直,君昏,自有奸佞应运而生。”


    “你比朕,更适合治理天下。”


    她摇头,“我只是,比你多吃了些苦,看得更多。”


    刘娥出来后,内侍进去又走出,呼唤道:“宣,惠宁公主,驸马觐见。”


    才隔一日,皇帝便气血全无,实在触目惊心,赵宛如扑在床榻颤道:“爹爹。”重来这一世,两宫虽也有失和夺权,但这并没有将皇帝心中的亲情磨灭。


    也许是因为上一世,皇帝驾崩前的召见,她并未去。


    “莫哭,我福薄,一直以来以你为傲,却又时常担忧你的性子,好在,”他将视线转到一旁低头的李少怀,“有他照顾你,我便也能放心了,唯一不舍的是,还未来得及见泱儿长大成人。”


    他又看着李少怀道:“元贞是我的女儿,你从前所做我都看在眼里,希望你日后,不管如何都能一直如初,好好照顾她们母女,不能让她们受委屈。”


    “臣,遵旨。”


    他无力的闭上眼,缓缓道:“朕老了,不能再继续在你们身边了,太子,就交给你了。”


    她跪下,“臣定当好好辅佐太子。”


    又命李洛泱入见,病重几月,太子学习政务,所以一直侍奉在榻前的都是这个小孙女,她又极为懂事孝顺。


    忍耐了许久的重病之人,再见到李洛泱入内那一刻时,恍若看到了少年时的赵宛如,千万般不舍化作了天子不轻易流出的泪水。


    纵横的泪染湿了枕头,李洛泱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于是强忍着泪水,替祖父擦泪道:“祖父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祖父,舍不得你呀。”


    李洛泱哽咽道:“泱儿就在这儿呢。”


    他勾着嘴角,朝榻边的内侍看去,内侍意会的从案桌上拿来一个刺绣精美的袋子,似是鱼袋。


    “这是玉鱼,用以赐亲王,比金鱼袋还要荣耀。”


    内侍打开袋子,跪下双手奉上。


    “今日,我把它赐给你,日后你的太子舅舅登基了,若是对你不好,你可将此玉鱼拿出。”皇帝的替换,朝中便也也要变上一番,长眠之后的事情他不能知,但知道富贵不能长久,为以防万一才想到了这个。


    若驸马府出事,此玉鱼袋,许可保小姑娘周全。


    今夜漫长,他强撑着一口气,希望最后能将儿女都见上一面,好在赵静姝之前从江宁府回来了。


    “将你送去道观,是我这辈子对你最大的亏欠,但于我而言,你们都是我最珍贵的明珠,可有时候,我不单单是你们的父亲,更是大宋的皇帝,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她从观中回来在大内所呆的时间并不长,她厌倦里面的生活,讨厌里面的束缚,但真正面临里面的亲人离去时,她又感到无比的痛心。


    杜氏也在病中,情况不容乐观,这于她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赵静姝呆滞的跪在榻前,该流的泪,早就流干了,可眼里的失神,不弱于任何人。


    “没有同意让你与驸马复合,你不要怨朕,来世,不要降生在皇家。”也许他已经看到了丁氏最后的结局,但那时他已经作古,不能保护任何人,“也许当初,将你嫁入丁府本就是一个错误。”


    赵静姝嫁入丁府,有她自己所求,也有皇帝所希望,试图通过联姻来稳固世家,作为父亲的慈爱,以及皇帝的私心。


    她有些不明白父亲所言,只是呆呆望着,“她很好,只是女儿这十几年来,一直不曾回应她。”


    失落的眸子低垂下,思考道:不回应,也不拒绝,这算什么


    在见过内寝外跪候的一干宗室子弟后,赵恒还召见了外省臣子吕简夷,而左右丞相及副相都在殿外等候传讯,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皇帝最后见的是太子,也是停留最久的,一直到深夜,直到哭讯传出。


    ——咚!——


    “子时正!”


    太子出来时,神情恍惚,“陛下,驾崩了!”


    殿外跪候的宗室及大臣纷纷稽首哀念,即便不曾受到重用的大臣以及未曾受过关照的宗室,在此一刻依然被触动了。


    人都会死,不管是谁。


    听到少年的声音时,她将潸然泪下的人搂进怀中,止不住的泪水涌上她的颈肩,“元贞还有我,我会永远陪在元贞身旁。”对赵宛如而言,此时此刻龙榻上离去的那个人,仅是她的父亲。


    天子驾崩的消息很快从禁中传出,一些大臣还在睡梦中,次日一早,消息就传遍整个东京城。


    国丧期间,禁止婚嫁,使得那些已经披了红的人家被迫脱下红衣。


    无动于衷者,多为底层小吏,又或者是远离京城以及遭受过苦难的百姓,于他们而言,帝王死后还会有新的人接替,除了明昏之举不同,谁为天子都一样。


    而今朝天子先明后昏,早已失去大半民心,他们更关心的不是天子的死亡,而是新任天子能否福泽于他们。


    “官家驾崩前未召见家主。”


    这句话让丁绍文如临山崩,他失神的瘫软在地,“怎么会”


    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坐起道:“我不能坐以待毙!”


    刚走至门口,被人所拦,“主人想做什么?”


    “官家驾崩,刘娥一定会过河拆桥,届时我便在劫难逃,我不能坐在这儿等死,长昭”


    “主人,该醒醒了!”


    “你说什么?”


    “我不能看着您,一错再错!”


    “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有错吗?”


    “执念的尽头,是无止境的黑暗,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想想!”


    丁绍文挥手指着皇城的方向怒道:“皇家皆是无情无义之人,今日皇帝不召见,就已经可见日后的下场了。”


    质问道:“你不也曾帮我出过主意吗?”


    他摇头,“但您这样,只会让无辜的百姓受害,东京乱了,还会有人整顿秩序,但您,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李少怀手里有虎符,整个殿前司如今都护卫在皇宫,您这样无疑是以卵击石,倒不如放下,功过相抵,圣人不会治您的死罪!”


    突想到曾经不起眼的人如今踩在自己的头上,调入殿前司他便感受到了奇耻大辱,“小人得志!”


    如此,他便更不想让她安稳,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人,前脚刚刚跨出门槛,“早在之前,人就已经被我解散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你要杀,可以杀了我。”


    跨步出去的人滞住,旋即颤笑,“我知道你喜欢顾氏,可是你知道我为何还是选择相信你吗?”


    他突然阴森下脸,“因我连自己也不信!”


    夜里灯烛摇曳的火光下,铁剑出鞘时所折射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三月最后的一瓣红梅旋舞空中,飘向了墙边那一抹朱红。


    147燕国公家的嫡女


    乾兴元年, 赵恒驾崩于福宁殿, 庙号真宗,葬于永定陵。


    遗诏取出,于次日一早召集文武百官宣读,“太子赵桢即位,皇后刘氏为皇太后,杨淑妃为皇太妃, 太子年幼,军国重事权取皇太后处分。”


    六月, 晋国公府。


    太监看着晋国公府的东院,不允人进出。


    “犬子染病多月, 亦不知为何!”


    他回过神来道:“官家已去, 圣人终究是个妇人,您贵为左相百官之首, 如今太子年幼,正是时机, 我在禁中圣人身边, 觉得圣人对您已有猜忌。”


    “禁中有何消息?”


    “圣人欲要扶持他人,这里面,没有左相您。”


    “官家驾崩,我还不够尽心尽力吗?”


    于此国丧期间, 朝中大小事务以及新帝册立都由丞相所处理,欲独揽大权。


    “太后,这是最近的几桩事。”女官拿着一叠奏章奉上, “左相在国丧期间将其压下,不允朝官向太后禀报。”


    “新帝年幼,人人都以为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还有雷允恭私下勾结左相。”


    她转身,紧皱着眉头,“让殿前都指挥使来见我!”


    “喏。”


    就在太监刚准备起身离开之际,外面响起了马蹄声,晋国公府被禁军所围,身穿铠甲的禁军手持锋利长戈指向国公府。


    乾兴元年秋,杜氏薨,三公主请出家,获允。


    随着棋盘中的一粒黑子落定,白子被颠覆而输。


    刘娥将手中的一颗黑子放回,“你不要因我是皇太后就让我,这也是一种欺上。”


    她合着紫色的双袖,低头道:“臣未让子,臣也不是左相,不敢欺上,太后掌棋局,是臣不如太后罢了。”


    “你对丁家的处决,有何看法?”


    “太后治天下,仁字当先,功过明细,方不寒士人之心。”


    “蹊跷的是,他们还未到流放地,长子与幼子就于途中相继病逝,此事,你可知?”


    她点头,“有所听闻,确实蹊跷。”


    刘娥似知道什么,“我不想再追究什么,朝中既然已经安宁,就不要再让它掀起风浪了。”


    “是。”


    数月前。


    乾兴元年六月,丁谓被罢相,以勾结太监,陷害忠良,愚弄皇帝数罪并罚,抄没其家产,流放至崖州,宗族兄长与膝下四子皆遭牵连,其长子被罢黜,流放至琼州,不录其后世。


    七月中旬,南下押送的犯人的队伍跟前驶来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一旁还跟着几个骑在马上的壮汉。


    几个小吏抽出配刀,“挡路者何人,我们乃京城负责押送流放罪人的差遣,若无事,还请速速离去,莫要挡了公差的道。”


    见无人应答,押运官便大着胆子缓缓走向前,只在片刻,马上的人一跃而下,他们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应声倒下。


    不过似乎都未下死手,只是将这些押运的差遣接连打晕。


    厚重的枷锁将头与手拷在一起,脸上所刺的字格外显眼,胡子拉碴,凌乱的头发已生了不少白丝。


    如此,却仍然让人可怜不起来。


    套着枷锁的人束起发红的眼,“惠国长公主!”他大笑,“连长公主也来亲自为我送行吗?”


    车帘缓缓被掀开,从内走出来一端庄女子,看着不过双十的年华,一身素衣,仍盖不住她身上所散发的气质,“送你?”


    “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哈哈哈,可你,不也看了我几十年么!”他朝马车走近一步,挺着腰杆,“你想杀我,可你敢吗?”


    “你杀了我,就会给他惹上无尽的麻烦,今日刘娥可以猜忌我,他日,这下场,也许就是你们!”


    “哦,你是她女儿~”他又啧道:“只可惜,不是亲生的!”


    “楚王府的长昭”赵宛如厌恶的看着他。


    “他已经死了。”他勾笑着嘴角,“背叛者,死不足惜!”


    有那么一阵惋惜,旋即轻笑道:“你了解他多少,他实则不过是在救你,你可知道,他所应顾氏,皆是有条件。”


    “那条件便是,”她指向丁绍文,“你的命!”


    带着枷锁的重重后退两步,最后镇定下来,“那又如何,在我眼里,任何背叛都是不可饶恕的!”


    赵宛如冷笑,侍女伸手扶着她走下马车,“你自诩聪明,处处算计于人,可却不曾想到,你的算计,皆在人的掌控之中。”


    他冷下脸,似未听懂她的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的演技,可以骗过任何人吗?”


    “是,曾经的你将圣人蒙在鼓里,获得了天子的宠信,一手遮天,可你知道,为何圣人突然间又不信了?”


    “是你?”


    “你是从什么时候”


    “识你这个伪君子第一眼时!”


    “怎么可能!”他以为是在李少怀出使回来之时,以为是自己的心急而过早的露出了破绽。


    “哦对了,我的驸马,岂是你这种恶心之人能做的?”她端着手,在他一丈外走动着,“你与钱氏”


    丁绍文突然明白了什么,怒睁着眼睛回头道:“三司所查之帐,不是李少怀所为,是你?”


    她笑道:“你父亲贪心不足,而你,啧啧啧。”


    “呵,想不到啊,堂堂惠宁公主,竟然也是妒忌成疯的贱人,真是可惜了那驸马还被蒙在鼓里!”


    对于丁绍文的辱骂她不为所动,“钱氏配你,不是正好?”又叹息道:“钱氏虽品性也不怎么样,可比起你来,真要好上太多,配你,是我失算了!”


    他笑道:“若不是公主撮合,我还真发现不了,钱氏与李少怀,”侧头冷笑道:“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吗?”


    “至少那一日,钱氏求我,求我放过李少怀,又以钱氏的地位威胁我,护李少怀的名声,好一个深情,好一个情真意切!”


    钱氏与李少怀的事,不用丁绍文说,她便已经知道了全部,这么多年过去,所有的介怀,都在一颗真心下释然,她缓缓朝马车走去,侧头冷道:“你不必激我。”


    话闭,马车内弓腰走出来一个年轻人,看着年岁似乎与她相近,下到马车并列时,如一对夫妻,般配至极。


    “这些,我当然都知道,但无论娘子想做什么,”她温柔笑道:“我都不会反对。”


    “所谓嫉妒,在我所看来,是情深所至,我应该感到高兴,倍加珍惜才是。”


    为之动容的眸子再看向丁绍文时瞬间冷下,用着可怜他的语气道:“这便是你的悲哀之处,不懂人间的至情。”


    ——————————————


    马车回京的路上,被一匹黑色的快马追上。


    “仁在峡州废,未取性命。”


    车帘外,见她挥手,侍从不解道:“既都是奸邪之人,二位主子为何不也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取其性命,才是太过便宜,一报还一报。”


    回到东京不久后,各地的消息也都来了。


    “丁绍武流放至延安府,已入曹玮帐下。”


    “前往潮州的原江宁知府丁绍德,在路途中病死了。”


    “病死?”


    “是,说是旧疾复发,就医途中就死了。”


    “在什么地方?”


    “江南。”


    李少怀挥手,旋即回首,二人相视一笑。


    乾兴元年丁谓被罢相,刘娥正式垂帘听政,下诏废除天书,将“天书”随同皇帝一起下葬永定陵,停止天下宫观营造,着手恢复经济。


    次年改元天圣,复相王钦若以吕简夷为参知政事,蜀地经济发展迅速,李少怀进献已故开国公张咏在景德二年时所发明的纸币,用以代替钱币,刘娥下诏,在成都设立“益州交子务”发行交子,商业得到进一步发展。


    天圣二年,刘娥身穿帝王的衮衣,接受皇帝和群臣所上尊号,尊其为,应元崇德仁寿慈圣皇太后。


    天圣三年,王钦若卒,赠太师、中书令,谥文穆,辍朝三日,后诏李迪回京启用,升任工部尚书,党派之争自此结束。


    宣德楼前架起灯山,露台之上表演不断,只是宣德门上的御座上有两张,皇太后在左,皇帝在右。


    今夜各家各户的小娘子纷纷提着灯笼掩面出行,东京城亮如白昼,街道上的花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此为南唐后主所作《更漏子·金雀钗》的第一句,不知我猜的对否?”


    伙计提着写有灯谜的灯笼点头。


    “那这金钗就归我了。”


    女子正高兴的想要拿走那灯谜的奖励之物,却被伙计拿开,道:“小娘子是答对了,可是这灯谜早在之前就已经被人猜出了,所以这金钗不能给您。”


    “放肆,你可知我家姑娘是燕国公的嫡女?”


    侍从呵斥的话让围观的众人瞪大双目,“原是燕国公的女儿,怪不得,怪不得!”提到燕国公,他们不由得将目光放尊敬了些。


    “听闻燕国公之女才不过舞勺之年就有惊为天人的容貌。”


    有人小声议论道,也有人好奇的伸长了脖子。


    先前阅人无数的商贾站在远处打量,女子虽掩面,但隐见冰肌玉骨,举手投足更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儿,他像看到了一副绝世容颜一般目瞪口呆。


    “既是长公主之女,身份尊贵,妾便将此钗让之。”


    回头之际,天空突然传来一声炸响,旋即一点星光如伞状散开,将整个东京城笼罩,就在人们纷纷抬头之际,烟火底下却有人相视浅笑。


    笑如春风,温柔撩人,又如这漫天星火,璀璨至极。


    (完)


    虞美人·相守


    和风又绿江南岸,红袖添心乱。


    思卿已是泪凝干,却道回首难弃旧河山。


    愿渡良人心上船,千里同归看。


    携余同贪共枕眠,纵是浮生一场梦中还。


    番外


    148思往事,惜流芳


    乾兴元年, 赵祯继位, 由刘太后听政,三公主赵静姝为卫国长公主。


    宰相丁谓勾结宦官欲独揽大权,曹利用与其争权,相持不下,使得朝中议论纷纷,翰林学士晏殊上书请求太后垂帘听政, 获得群臣支持。


    六月,丁谓罢相, 抄没家产,晋国公府所查抄珍宝钱财无数, 刘娥大怒, 下诏定罪,其四子也都受到牵连, 江宁知府被一纸诏书调回,罢免官职, 关押至大牢。


    晏殊则由此迁右谏议大夫兼侍读学士、加给事中。


    同年七月, 丁绍德获罪,皇帝下诏流放至潮州。


    福宁殿内,赵祯拖扶着长跪不起的姐姐。


    “丁谓虽作恶多端,可丁绍德是无辜的, 她不该受到牵连!”


    赵祯无奈的直起身,负手背对叹道:“这是大娘娘的意思,我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


    “已经免去他的黥刑, 流放只是一个罪名,他无罪,日后是能被召回的。”


    赵静姝冷笑道:“日后是几时?”


    “朕虽未亲政,但也知大娘娘如此做,是想给大臣们提个醒,勿存侥幸,否则殃及全族。”


    “大娘娘一旦做出决定,便再没有收回的余地,”这是赵静姝知道的,他又道:“不过朕可以允阿姐去探望。”


    即使白天,大牢内依然阴森黑暗,满地尘土,空荡的牢中还有老鼠流窜,空气中弥漫着酸臭腐烂之味,狱卒站在牢门口打盹,牢内的方桌上还趴着几个酣睡的狱头。


    “咳咳!”千凝大声的咳嗽了几声,惊醒了几个打盹的狱卒。


    其中一人擦了擦哈喇子,睁眼道:“谁啊?”


    “放肆,见到卫国长公主还不快快行礼!”


    内侍的一句话让睡梦中的众人一惊,忙的柔了柔眼睛,凑到一起,颔首道:“小底不知是长公主驾临,多有冒犯,实在该死!”


    赵静姝皱着眉头,“江宁知府在哪儿?”


    “江宁知府?”狱头惊疑的抬起头,突然想起了那江宁知府原先是长公主的驸马,莫不是曾经有什么过节,这会儿子趁其势微来寻仇了吧。


    就在他犹豫之际,内侍亮出了手中的令牌,他便低头道:“在最里面的牢房中。”


    “带我去。”


    “喏。”他起身,恭恭敬敬的带着路,一边走着,一边思考,他这种底层的小吏谁也不敢得罪,这江宁知府虽是戴罪之身,可若真要在牢中出了事,受罚的还是他,转念想着,突然眼前一亮,“之前太傅也曾来过,特意吩咐要好好照看知府。”


    “太傅?”


    狱头点着头,“是,殿前都指挥使李若君。”


    见长公主的脸色有些迟疑,狱头松了口气,果然将大人物抬出来要管用的多。


    朝牢房深处一路走去,临近一间干净的牢房时听到了几声熟悉的咳嗽声,她顿下脚步。


    “长公主?”


    “姑娘。”千凝扯了扯她的衣角。


    不知怎的,她突然于心不忍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在转角能瞧见的地方止住。


    卧榻的人褪去一身官服,消瘦憔悴至极,曾几何时也为她的过去而怜悯,如今,不知是怜悯还是心疼,只知道自己的心头隐隐生着痛。


    她转身看着千凝,千凝意会,拿出一方单子递给狱头。


    赵静姝吩咐道:“你按此药方去马行街的药铺抓药,每日一副,早晚各煎一次,再”她突然暗自伤神,“算了,她又不怕苦。”


    “这”狱头有些看不明白。


    余情未了?


    随后千凝给了他一袋钱,“这些金子足够买下半年的药了,剩余的就当赏钱。”


    钱袋里金闪闪让狱头傻了眼,里头这位面子可真大,他这几日因他得的利,可能是他这辈子都赚不来的,于是弯腰笑脸道:“长公主吩咐,小底定当尽心尽力办得妥妥的。”


    赵静姝抬头又瞧了一眼,旋即垂下眸子转身,“回宫吧。”


    “姑娘您?”


    “想来,她不愿见我吧。”至此,她才明白父亲临前所说的后悔,即便她贵为长公主,是天子的同父兄妹,也阻止不了这场变故。


    彼时未和离,恐怕此时也会被逼着和离,私人之情,怎比得上皇家颜面呢。


    几日后朝廷的罪诏下来,丁绍德被流放至潮州,通过狱卒,他将在东京的母亲妥善安置后才放心的上路了。


    丁氏父子带着枷锁,从开封府被押送出南薰门,这一路上都被人所指点。


    本是风光一时的晋国公一家,父亲为相,长子为指挥使,幼子为驸马,满门光耀,一朝颠覆,获罪流放,便连普通人也不如了。


    真可谓,世家的盛衰,皆在皇权之下。


    出城的路上,路旁皆是闲言碎语,冷眼旁观亦或嘲笑,也有惋惜者,“哎,摊上了这么一个父亲而获罪,实在可惜了。”


    丁绍德在江宁府时宽厚爱民,颇受百姓爱戴,如今的东京城也有不少从江宁府来的人,“丁知府!”


    “让开让开,这是官家罪诏的犯人,莫要乱喊!”


    直到出了南薰门走了一段路,远离东京城后,几个差遣停下步子将丁绍德身上的枷锁解下。


    “这是?”


    “方才在城中,我们不敢坏规矩,如今出了城,也就无妨了。”


    “是有人,交代了你们吧。”


    他们也不打哑谜,直点头,“是,还是大有来头之人。”


    “狱中也有人打点,包括安置我的母亲。”丁绍德看向几个押运的差遣,“但那狱中的药”


    “我们只负责押送,牢狱里的事并不知道。”


    她回头瞧着东京城的方向,“我知道是你,但我的病,非药石可医。”


    南方的七月,时常雨下,一下便是数日,雨后的空气中含着泥土之息,急促的泉流声伴着悠扬婉转的琴音从山涧传出。


    弃鼓改用琴弦伴奏的剑舞一改从前的快与刚,衬着妖娆的身段而变得柔和。


    最后一指琴弦拨动,余音还未止,她的剑便直指她的眉心,一寸处的惊险,她亦不曾眨眼一下。


    她将剑收回,“真是无趣,你就不能假装一下害怕嘛?”


    弹琴的人浅笑,“我若害怕,定会有所防备,我若有防备,你还能近我身?”


    “是是是,您武艺高强。”


    “你可知东京传来的消息,相府被查抄,连同丁绍德在内,皆获罪流放。”


    顾氏突然沉默了下来,“既是诏,便只能由下诏人解,所令能称之诏的,天下又有几人呢。”


    “道家,止杀戮,不涉朝堂,但”她看向北边的泉流处,“也从未离开过朝堂。”


    “此事长春观还是不要插手好了。”


    她又看向她,“昨日东京来了一封信,她会途径江南,就在这个月。”


    149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乾兴元年八月。


    新帝继位后杜氏依旧以太妃之名居住在钦明殿, 杜氏染病, 遂每隔两日都有太医入殿诊脉,病痛的折磨让她在半年内憔悴了十几岁,昔日风华不复。


    “母亲您好好休息吧。”玉碗中的汤药见底,她将杜氏盖的被子撵好后出了寝宫。


    钦明殿还和以往一样,只是庭院中的一盆海棠已无生机。


    晌午过后,钦明殿来了一群内侍, 领头的内侍弓着腰,“长公主, 这是蜀地所进贡的铊.提荔枝,太后特意吩咐先送往钦明殿。”


    宫女打开食盒, 荔枝被装在盛有碎冰的瓷盘中。


    “妃子笑”赵静姝低头瞧了一眼, “放下吧,代我与母亲谢过皇太后与官家。”


    “有劳。”


    ————————


    刻花的青瓷盘中盛放着冒雾气的荔枝, 使得在这长夏日也让人感受到了一丝寒冷。


    手中的文书被她放下,拾起一颗端详道:“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似连想到了什么, “妃子笑也产自蜀地,天府之国,又是太后的母家”


    “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端来荔枝的人走至她身后,替她揉着肩膀。


    “蜀地经济发展迅速, 商业繁荣,总也杜绝不了盗贼之类的,因为商业所需, 钱币过重不方便携带。”他又拾起旁边的一贯钱,“四川路的巡察使上奏,富裕的商贾皆是用担挑钱,用箱装钱,太过显眼,使不轨之人得了机会。”


    “其实不单单是蜀地,江南,扬州,乃至整个大宋,皆有此问题,但又不能不用钱。”


    “阿怀可还记得故去的开国公张咏?”


    李少怀侧抬头,“张公清廉正直,尤以治蜀著称纸币?”低头细想着,“他在蜀地多年,咸平年时成都民间便已出现了交子铺户,直到景德年,他对交子铺户进行整顿,此事还曾上报过朝廷。”


    “纸张轻柔,而铜钱沉重,这需要商人的诚信,若由官府管辖控制,便可剔除不法之徒,减少祸患,但这其中所涉及经济,发行的量也有学问在里头,所以我只能给你建议。”


    李少怀大喜的站起,“唐有飞钱,宋有交子,说到经济,还真是可惜了丁谓这个人才!”


    “送少许进去,荔枝性热,多食易上火,不过能促进食欲,母亲已有多日不曾好好用膳了。”


    殿外,千凝迈着急促的步子走进,“姑娘!”


    见千凝苦着一张脸,她疑道:“怎的了?”


    “外面传来消息,丁绍德从京城流放至潮州的路上,病病死了!”


    赵静姝僵直了身子,颤道:“你,确定没有听错吗?”


    千凝点头,“千真万确,京中都传开了,江宁百姓请命,官家诏书都下了,准许下葬立碑。”


    她倒退几步,瘫软下,不信,不愿信,“她才不过三十岁怎么可能!”


    “姑娘您,节哀顺变。”


    “我不信!”


    “她在什么地方?”


    “江南。”


    “我记得,顾氏也去了江南,一直未回。”回京后她曾去丰月楼找过顾三娘,才知道她早已经不在丰乐楼了,原来顾氏不是风尘女子,所有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她的驸马。


    她想起身,脚下的沉重让她迈不开步子,心中被苦涩占满,这种感觉熟悉的难受至极。


    “姑娘要保重自己,您还有太妃呢。”


    乾兴元年秋,杜太妃病危,皇太后与皇帝探望,命众医官全力诊治。


    病榻前,赵静姝擦着不断流出的泪,“母亲!”突然觉得这世道似乎只对她是残忍的,母亲是她留在此处的最后一道思念。


    “唯一后悔与不放心的,就是你的婚事让你搭上了后半生。”和离之后杜氏也曾为她的婚事再一次操心,赵恒也留意朝中的青年才俊,和离再嫁并不是什么稀罕之事,更何况她还是公主。


    只是爹娘精心挑选的人,都被她所拒绝,甚至到了放言辱骂,精神失常的地步,赵恒不想逼疯这个小女儿,遂没有再强求。


    赵静姝原先的婚姻,杜氏其实是满意的,最终也没有从皇权的斗争中逃脱,她的女儿成为了牺牲品,丁家之祸,一罪牵连众人,如此,她也怪不得驸马,只当是她们母女命不好,“你的任性,往后要如何是好啊。”


    “我会束发出家,就当从来没有还俗回来过。”


    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多好看的一个姑娘呀,”杜氏知道,只要赵静姝愿意,求娶之人不会少,“母亲还是希望你能嫁得良人,相夫教子,如此才不会孤寂。”


    “良人若不是爱人,我宁愿孤老。”


    乾兴元年秋末,杜太妃薨。


    福宁殿。


    窗外漫天飞雪,北风寒啸,殿中碳火滋滋作响,“妾请入观出家,替母亲守孝三年。”


    赵静姝的话让少年沉了脸,“可是大内的生活不好,还是有宫人怠慢了阿姐?”


    “大内的生活并无不好,只是妾从来就不习惯约束罢了。”


    少年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阿姐在观中十余年,现在又要回到观中了吗,如此,朕身边亲近的人便又少了一人呢。”


    “官家,当有天下为伴。”


    “此事,朕要同大娘娘商议后才能答复阿姐。”又见她眸中出宫心切,添道:“朕会说服大娘娘的。”


    少年转身到了坤宁殿,刘娥正在看朝中各家送来的画像,少年见之,轻皱起了眉头,旋即恭敬的拱手道:“大娘娘。”


    刘娥抬头,“今日官家怎这么早就过来了?”


    “儿子是来找母亲您说件事的。”


    “哦?官家想找老身说什么?”


    “杜太妃已逝,三姐姐她,想出家。”


    刘娥从座上起身,新换的太监连忙拖扶,“元容想出家?”


    “是,三姐姐说想回到江南的元庆观。”


    “先帝去前,曾托我好好照看元容,老身本想等朝中事情安定后替她挑一门好亲事,如今她想再回道家,官家怎么看?”


    “按大宋制,百善孝为先,双亲过逝当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得婚嫁。”少年抬头看向刘娥,“且三姐姐本就不愿嫁,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意,君子成人之美。”


    刘娥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画像,笑道:“官家学聪明了,也会用她人之事来隐喻自己了!”


    “儿子不敢。”


    乾兴元年冬,卫国长公主获允出家。


    天圣元年,刘娥下诏在成都设益州交子务,由京官担任监官主持交子发行,又置抄纸院防范伪造之弊,严格其印制过程。


    150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天圣元年春, 科举放榜, 中第之人欢呼着奔走相告,而落榜者只得收拾行李回家等待下一次的考试。


    随州。


    落榜归乡之人游荡在随州的街头上,有家却不敢回,惆怅万分。


    “抱歉,一时失神,冲撞了姑娘。”误撞了人的少年连连作揖赔礼。


    女子感到有意思, “郎君的打扮应是个读书人,妾不过是一粗人, 又是个卑贱的女子。”


    少年摇头,“世人皆平等, 阳修眼里, 女子从不卑贱。”


    读书人高谈阔论,寄情山水或大肆言论朝堂, 能为女子说话者,寥寥无几。


    少年这般倒是少见, “不知郎君家”


    “某幼年丧父, 家贫,是母亲一手拉扯大,教我读书识字,我却落了榜!”


    此少年看着才不过十五六岁, 一次不中却伤心如此,依他方才所说,怕是迫切的想要出人头地, “你还年少,一次落榜又如何,如今的朝堂奸佞已除,官家不会埋没有才之士的,莫要灰心。”


    “古之学者,一帆风顺的人太少了,成大事者,都是要经历一番磨难的。”


    “姑娘你”女子的谈论与其打扮实在太不相符,见识之广让他惊讶,“冒昧的问一句姑娘所姓?”他不确定此女子的出身,所以不确定她是否有名字,但民间大多女子是没有名字的。


    “妾姓孙,家中排行第四。”


    “原来是四姑娘,某姓欧,名阳修,今日听得姑娘一番开导,不胜感激。”


    “可否拿你的文章与我一瞧?”


    “姑娘识文?”


    她点头。


    少年欣喜道:“寻一处酒馆,我们坐下说。”


    于是找了就近的一家酒肆,要了一壶酒一壶茶,将书箱内的文章一一拿出。


    除却文章,还有几首词,一首玉楼春入了她的眼,“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梦又不成灯又烬。”


    她似看到了今朝的才子会远超先帝一朝,“想来你母亲对你影响至深。”


    “四姑娘既看得懂这词,又有如此谈吐,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了。”


    女子浅笑,笑的温柔,“那你猜我年方几何?”


    直至她问,他才抬起头直视打量,试探的猜测道:“双十?”


    “未到双十?”


    她接连摇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我已过三十矣,所以有些东西不能仅凭表象或者某一方面,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罢了,倒是小孩你很难得。”


    少年有些惊讶,“这”


    “听说没,官家的姐姐卫国长公主来江南了。”


    “先帝的三公主?”


    “那可是绝世的美人啊!”


    “只是可惜了,没能嫁个好人家,不过和离的也真巧,才不过一年,丁家就被抄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先帝早有先见之明,所以让其和离,实际是保全公主。”


    “有可能。”


    “嘘,丁家得罪了皇太后,不要乱议论,小心脑袋!”


    一酒桌旁在讨论着江南最近的趣闻,旁桌女子起身走近,轻声问道:“几位兄台,方才可是说卫国长公主来江南了?”


    几人将目光移向她,女子虽穿的是粗布,但其容貌出众,看着不过双十年华,几个看红脸的人连忙回道:“姑娘还不知道吧,卫国长公主入了元庆观出家为道。”


    女子微颤着眼睛,旋即作揖道:“多谢。”


    快步回到自己的桌上拿起了行礼朝少年道:“数万人应举所留不过千,若你下次赶考再不中,就带着文章去找翰林学士胥偃。”


    说罢便匆匆向南离去,她本从南方来的,要去东京,途中却又折返。


    ————————————


    “你爹爹只是操劳过重,多休息几日,熬几服药喝下就能好全了。”


    女子将写好的方子递给一个穿窄袖的年轻人。


    “多谢姑娘,这方圆几里都没有大夫,要不是有姑娘,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


    “我正好途径此处,又见到大伯摔倒。”


    “姑娘可是要去南边的元庆观?”


    女子点头,“是的。”


    “听说观里最近来了一位公主,是官家的姐姐,天潢贵胄,吸引了一堆人呢,只可惜公主殿下从来不出来见人。”


    女子笑了笑,拱手道:“我该走了,就此别过。”


    “好,姑娘一路小心。”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从江南的安逸日子离去,却没想到,自己最期望的事情,真的来了。


    她数着登山门的阶梯,每一步都是由心而喜的迫切。


    元庆观后山也有瀑布,此时的桃树花开满园,一把特殊的琴静静躺在房内的书桌上,身着道袍的女冠握着念珠。


    不久后,静室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极干净的少年声,“师兄,观外有人求见。”


    ———吱~———


    房门被打开,从内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冠,小道士下意识的将头低下,“观外有个姑娘,说认得师兄你。”


    “姑娘?”这段时间说认得她要见她的人多得数不过来,“那姑娘叫什么?”


    “她只说了她姓孙。”


    在她脑海中并未认识过什么孙姓人士,遂转身回屋内继续打坐,“我不认识什么孙姑娘,让她回去吧,不见。”


    就在先前,一个穿着普通衣衫的女子登上山门,极为有礼貌朝清扫大门的小道士作揖呼问,“这位小真人,请问清虚灵照大师是否在此观中。”


    “清虚师兄是在前不久回了观中,你是?”


    “妾姓孙,乃真人的”她突然摇头浅笑,“想求见真人。”


    “恐怕要让姑娘失望了,我家师兄自回了观中就一直闭关静修,就是知州来了都不见的。”


    “知州是知州,我是我,真人不见知州,未必也不见我。”


    “哪里来的口气?”


    她也不恼怒,温柔道:“还请小真人替我通传。”


    “罢了,我便帮你通传一回,好让你死了心。”小道士放下扫帚。


    欲要转身入内之际,女子又道:“等等!”


    见师兄拒绝,小道士也不奇怪,跟随入内,摸了摸脑袋道:“她说如果师兄不肯见她就让我转达一句话。”


    她闭着眼转动手中的念珠,“什么话?”


    “越人榜枻如果想见鄂君子皙,子皙不会不见他的。”


    阳光斜进的屋中,一串念珠静静的躺在木地板上,被人暂时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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