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明舒看着幼恵脸上难得泛起的红色,笑道:“表姐,这是你的婚事,我反对什么呀?”
“要是你不肯嫁,而舅母和表哥真的是那种卖女求荣,要把你往火坑里推的,我还可能帮你想个坏主意,替你坏了这门亲事。可现在你们是郎情妾意,舅母和表哥也是一心为你,我反对个什么劲啊?”
前面她还说得正常,直至后面那句“郎情妾意”出来,幼恵的脸“腾”一下就红了,随手就从榻上拿了一个软枕砸向了明舒,恼怒道:“让你胡说八道,这还没成亲呢,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她真是越说越羞恼。
“好了,”
明舒扔了接过的软枕,上前挽了她的手,笑道,“我就是开玩笑,还不是平时你随便乱说话说惯了,我才跟你开玩笑的吗?”
其实是她看出来幼恵的异样。
怕是幼恵是真的对那华文波有些意思还不自知,或者是不愿承认。
不然,跟幼恵求亲的人那么多,可没见她对哪一个是这种反应的。
她看幼恵耳朵红红的,不肯说话,就笑道,“好了,那你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私下相处怎样,我给你分析分析。”
幼恵扫了明舒一眼,轻哼了一声,道:“说起来这事还跟你有关。”
明舒没什么反应,就静静听着。
幼恵就是喜欢明舒这个样子,她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听人说话绝不会像别人一样喜欢评头评尾,做些故作关心实在内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的道德审判,这也是她从小到大什么话都喜欢跟明舒说的原因。
她道,“是之前华西蔓往外传那个南氏的事情,我心里不放心,就找我哥让他派人去查这件事,然后不知道这事怎么就被华文波知道了,他就跑来跟我解释。”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明舒一眼,见明舒眉毛都没动一下,就有些好奇道,“舒妹妹,这事是不是也什么内情,或者你知道些什么?我说这个,你怎么完全无动于衷?”
当初她听说这事还着急了一番,还是她大哥劝她,她才稳住的。
她大哥跟她说,燕王是真心对明舒的……虽然她问她大哥,怎么就看出燕王对明舒是真心的,她大哥却是死都不吭声。
她大哥还说,这事外面传成那样,燕王和长公主府都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另有内情,或许是他们故意放出的风,让她不要乱插一杆子。
幼恵本就是个好奇心重的,又关心明舒,这事她能按捺到现在提都不跟明舒提都是因为她哥很严重地警告了她,让她不要瞎掺和,坏了明舒的事。
幼恵可是很清楚自己大哥对明舒的心意的。
他既然这般说,那就是肯定有内情了。
可现在话都说到这儿了,她就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明舒,求她给自己解惑。
明舒看她这种时候还能立即八卦上很有些无语。
她道:“那都是别人谣传的,大概是我得罪的人多,很多人都希望我不好过,所以才会一点小事就传得风言风语……你还记得那时候我在江南的时候,外面都传我是什么人外室女的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你现在怎么还会相信这种流言?”
幼恵想说,我也没就相信啊,但听见了总要打听清楚才放心吧?
可是不等她来得及反驳明舒的歪理,就听明舒又道,“那你说华二公子跑来跟你解释,他是怎么跑来跟你解释的?事后你怎么又跟他一直保持联系了?”
幼恵的注意力又被明舒掰回去了。
她道:“是他约了我大哥去北郊的源山猎场去打猎,还让大哥带上了我,然后在那里就跟我解释说那南姑娘的确是燕王妃的娘家侄女,但却不是燕王殿下的妾侍,她妹妹之所以传那些话都是因为她妹妹和南姑娘不对付,所以才故意那样说想坏南姑娘的名声的。”
这回是明舒惊讶了。
其实华西蔓说的才是她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事实”,而幼恵说的这华文波的话才都是胡说八道。
这华文波难道是为了讨幼恵开心才故意这么说的吗?
可她记忆中华家两个儿子,老大华文涛心机深沉,老二华文波沉稳持重,可都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主。
尤其是这事还事关赵景烜……
而且这样说,其实是把锅扣在了华西蔓头上,华家这两兄弟再不喜华西蔓,可也不是会对外抹黑自己妹妹的主。
不过刚刚听幼恵这么说,她又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是纪凌祯带了幼恵去猎场去见华文波的,也就是这场婚事其实是纪凌祯撮合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
华文波的那番话应该是赵景烜指示的。
华文波向纪家提亲,很可能也是出于联姻的目的……
华家想将华西蔓嫁给赵景烜的打算落空,就退而求其次,让华文波娶幼恵。
明舒皱了皱眉。
如果这婚事纯粹只是华家想要联姻,那就得好好查一查了。
可是纪凌祯很疼爱幼恵这个妹妹,是不可能不替她考虑周全的。
明舒摇了摇头,她笑道:“嗯,大概就是这样的。那是不是你们在猎场玩了几天,你觉得他还行?”
“嗯呐,”
幼恵耸了耸肩,道,“还好吧,他的性格还可以,至少不是那种装腔作势,或者故作风雅的那种,相处起来觉得还可以。”
“而且这段时间在京中,我也看见了,那些勋贵世家,家里的规矩简直比我们江南还多,我是怎么也不想嫁去那些勋贵世家的……可是我也不想嫁去西北,那里我人生地不熟的,以后我可能都再没机会见你们了……我也不知道我大哥为什么会同意,他还说服了我娘。”
明舒心里动了动。
她伸手握了握幼恵的手,道:“那如果华文波留在京中的,你可还愿嫁给他?”
幼恵一愣。
这事他大哥曾经跟她说过,但她却觉得不可信。
明舒看到她的反应笑了笑,道,“西北华家有华文涛,这一次华文波来京城很可能就不再回去了,你让舅母和表哥好好确认下,这事也不急于一时。”
她也想查一查。
***
明舒和赵景烜的婚期逼近,小皇帝的心情就愈加焦躁。
自从太后的那日寿宴之后,他便再未见过大长公主,即使传召,大长公主也以准备明舒的婚事忙碌,或者身体不适给推了。
这日小皇帝终于还是听了双全的话,换了身小太监的衣裳打算亲自去大长公主府见一见大长公主。
他打扮成了一个跟着双全的随从太监,两人进长公主府的时候递上的也只是双全的牌子。
皇帝到了长公主府上的时候长公主正在招待客人,是太上皇的元后嫡子,大皇子宁王的王妃。
长公主听说双全求见,也没有太在意,就命人直接将他带到了厅中。
彼时宁王妃正准备离去,就这样直接和小皇帝打了个照面。
宁王妃是太上皇元后嫡子的王妃。
当年文和帝宠信继后,也就是当时的容妃。
他信了容妃的挑拨,说是元后害死了一个怀着孕的嫔妃,软禁了尚在病中的元后,之后容妃又买通了御医,趁机害死了元后。
元后的嫡长子宁王也是自幼中毒,身体病弱,缠绵病榻多年,也早在六年前就病逝了。
宁王妃出身普通官宦之家,性格端庄稳重。
她自知自家的存在就碍了废后和废太子的眼,所以多年以来都深居寡出,甚少和外界有什么来往,和长公主更没什么交集。
就算是半年多前废后和废太子被废,习惯成自然,宁王妃也只是守了一子一女过着简单的日子,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存在感极低。
若不是看到她,小皇帝几乎已经忘了她,和她那一双儿女的存在。
所以小皇帝十分吃惊于会在长公主府看到她。
宁王妃见到小皇帝显然也是一愣。
她是没想到会看到装扮成小太监模样的小皇帝来长公主府。
不过她性情稳重,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给小皇帝行了一礼,再跟长公主行了一礼就默默告辞了。
***
“陛下。”
长公主看到小皇帝紧盯着宁王妃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她出了大殿都未收回目光,就出声唤道,“陛下怎么这般装扮过来了?”
小皇帝回过神来。
他转回头来,收了先时眼中的千般情绪,对长公主尽量温和道:“姑母,是朕听说前些时日姑母为了兰嘉表妹的婚礼操劳过度,又中了暑气,所以就特地带了双全过来看看姑母。姑母今日可好些了?”
长公主笑道:“陛下有心了,这两日歇了歇已经好多了。”
不过略寒暄了几句,长公主便发现了小皇帝神思有些恍惚,显然是有些心事重重。
长公主只作不见,笑道,“陛下既然过来了,臣还正好有一事想寻陛下。就是刚刚宁王妃过来跟臣说的一件事。”
“不知道陛下记不记得,宁王妃家的兰喜郡主今年也已经十四,前几日兰喜郡主去源山寺上香的时候路上遇困,正好遇见了纪家的大公子纪凌祯,凌祯那孩子是个古道热肠的,就顺手救了兰喜郡主。”
“事后宁王妃特意带了兰喜郡主去纪家给纪大公子道谢,没想到和纪大夫人相谈甚欢,觉得颇为投缘,所以就想结为儿女亲家。今日宁王妃过来也是来跟臣说这件事,道是想让我来做这个媒。”
“只是万万没想到今日这么巧陛下也过来了,陛下您是兰喜的皇叔,臣想,不若臣就索性直接请陛下赐下这婚事好了,也是一件美事。”
兰喜郡主就是宁王妃的长女,今年十四。
宁王妃还另有一子,不过此子却是才六岁,他甫一出世,宁王就过世了。
因着此事,文和帝很不喜这个嫡孙,他在这皇室就跟个影子人似的。
小皇帝听言先是有些怔愣,但把这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之后,心就沉了下来。
宁王妃想跟纪家结亲。
也就是在跟大长公主在套近乎。
她想做什么?
他们宁王府想做什么?
他突然想到当初自己在皇子府上收到消息说要立自己为太子时,表妹姚玉莲曾经很惊讶的说了一句“表哥?不是要立宁王妃家的小皇孙吗?”
当时他们谁都没太在意这个,但此时这话却不知为何突然就在脑中冒了出来。
而大长公主看到小皇帝此时的神色心里却是轻哼了声。
她知道皇帝大概不会愿意这桩婚事。
倒不是她知道皇帝现在已经多疑到了病态,什么事情都要猜忌上几分,而是因为她知道幼恵不肯入宫之事已经遭了皇帝的记恨。
这个皇帝根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
而她这般说的目的其实也不是为了让皇帝赐婚。
而是为了阻止另一件事。
宁王妃寻她,是因为姚太后的娘家一个侄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到了兰喜郡主,私下调戏她,兰喜郡主斥责他,他就恼羞成怒,说是要请皇帝赐婚,若是她不肯嫁,就等着被送去和亲好了。
宁王妃一向低调,但再低调她也不愿女儿嫁给这样一个无赖,更不愿女儿和亲,被逼无奈,这才寻到了她,拿了她曾经送给元后娘娘的一个信物,求她看在以前元后娘娘的情分上,救一下她的女儿兰喜郡主。
堂堂元后娘娘的嫡长孙女,他们大周皇室的长郡主,竟然被一个无赖逼到走投无路!
这让大长公主十分愤怒。
第102章
小皇帝虽然努力克制,但面色仍是难掩的有些阴沉。
好在这些日子他表情一向都是阴森森的,反而倒也算不得多奇怪了。
小皇帝道:“姑母,兰喜才十四,但据朕所知纪家的大公子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吧,足足大了兰喜十岁,此事怕是不太妥当。依朕看,就再等等看,再观察一段日子,若是两人真的性情相投,再作赐婚也可。”
长公主随意笑道:“陛下说等等那就等等吧,不过说起来这个也是两人的缘分,凌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妻就是因为没有合眼缘的,这一次我那表嫂跟他一提兰喜郡主,他竟然就同意了。”
“我那表嫂可是说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凌祯到底什么时候肯娶妻,所以啊,就算陛下觉得他们两人年岁相差的有点大,但臣打算过几日就先见见这两个孩子,若是真的觉得不错,就先给两人私下定下来,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至于赐婚,那就等兰喜来年及笄之后陛下再给两人赐婚吧。”
意思就是说陛下你赐不赐这婚,这亲事我都会给他们先定下来的。
小皇帝当然是听懂了。
他又是好一阵的憋闷,只能勉强才笑了一下,道了一声“好”。
这之后气氛就有些沉闷。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看小皇帝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笑道:“陛下可是还有什么事?”
这些时日小皇帝本来就有些反复无常,此时又因宁王妃和兰喜郡主的事,他突然心中就生出一股恨意和恶意来。
他这个皇位是他这个姑母一手将他推上去的,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可是他姑母把他弄上这个皇位,却从未真正将他当作一个皇帝来对待。
他自己也不想想,自从他上位之后,可有好好做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
不管怎样,小皇帝心里突然有满腔的恶意袭来。
原本他过来是要跟长公主解释那果酒中有寒毒一事的,来之前说辞也已经跟双全商量好了,可是此时他却突然不想再那么说。
他道:“姑母,朕今日过来,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想跟姑母说……就是那日在母后寿宴上,表妹的果酒有寒毒一事。”
长公主听他说那果酒,脸“刷”的一下就沉了下来。
一想到这事,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勒着,勒得生疼。
她没提,却没想到皇帝自己先将这事提了出来。
小皇帝看着长公主的面色。
他心中恶意满满,道:“姑母,不管你信不信,那果酒,并不是朕让人下的。姑母您知道,朕一直心仪于兰嘉表妹,就是在那时,朕也还都还心存一丝幻想,所以朕绝不可能给兰嘉下那种东西。”
“至于大理寺卿查到的说那果酒是林喜从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此事就更是荒谬了。半年多前我身边服侍的宫人作息,何时出宫,买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能查的清清楚楚,还有那日寿宴上的事,这所有的事情串到一起,倒更像是一场戏,一场尽在别人掌控之中的戏,朕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棋子而已……”
长公主看向小皇帝,眼中也不知是震惊还是麻木。
她道:“陛下的意思是?”
小皇帝道:“姑母,朕可以跟姑母发誓,朕绝对没有对兰嘉表妹下那种东西,且不说朕对表妹的心意,就是朕明明知道宫中人多眼杂,又怎么会做那么愚蠢的事?而能将事情安排的这么滴水不漏,事后又立即将朕和母后身边的人铲除干净,姑母……除了燕王,朕实在再想不出第二个可能的人来。”
“姑母,一想到此事朕就不寒而栗。”
“姑母,您知道,朕本来就不是自己想要坐上这个皇位的,朕也没有多在意自己皇帝这个身份。但是朕却在意这个皇位,这个江山,不是为朕,而是为父皇,为皇祖父,还有我们一代一代守护这个江山的祖辈们。”
“姑母,朕现在已经是燕王砧板上的肉。不仅是朕,就是我们整个大周皇室,现在也都是他砧板上的肉啊!”
“姑母,朕相信,寒毒一事,兰嘉表妹肯定也不知情,只是表妹性子谨慎,这才误打误撞,未有碰那果酒,若兰嘉表妹真喝了,姑母,想必姑母连朕在这说话的机会也不会给朕了吧……姑母,燕王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离间姑母和朕啊,姑母……”
他说到这里脸上就有一滴泪慢慢滑下来。
目中是真真切切的悲哀和恐惧。
长公主的面上一片铁青。
她慢慢坐回扶手椅上,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声音满是疲惫道:“陛下,您先回宫吧,臣有些不适,想先歇一歇了。”
***
出了大长公主府,上了马车。
双全一向内敛有分寸也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您何以这般跟公主殿下……”
“朕说的都是事实。”
小皇帝打断他的话,目光冷漠阴寒。
他道,“双全,朕现在的确是燕王砧板上的肉,我们大周皇室也是燕王砧板上的肉。朕信你,姑母她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付朕,她只是在犹豫,在朕和兰嘉表妹之间犹豫,而燕王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将姑母推向他,双全,朕已经无路可走。”
双全一时哑然。
就算他原本有千万的想法,但在小皇帝这几句清冷的话中,还是听出了冰冷的事实。
现在的实情,的确就是如此。
他没有直视皇帝,只是看着他衣摆青灰色的袍子,衣摆敞开,露出了里面明黄色的一片衣角。
他看着那片衣角久久不动。
他感觉到这个皇帝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深叹了口气,道:“陛下,您放宽心,好好保住龙体,只要您好好的,燕王他,就算是再有不臣之心,也不敢直接篡位谋反的,否则这天下和史书都不会放过他。”
小皇帝转头看他。
脑中又闪过当初姚玉莲曾经无意中冒出的那句,“不是宁王府的小皇孙吗?”
当时他们没有太在意。
但后来一次闲谈中,他还是问了她,为何她会觉得皇位是由宁王府的赵越继承,姚玉莲诚惶诚恐,她支支吾吾地说是猜的,说是因为小皇孙是元后嫡孙,废太子的太子之位本来就是用手段从宁王那里抢来的,太子被废,皇位由小皇孙继承也合情合理。
当时他看着她,她大概也觉得还是有些牵强,就小声道,因为赵越年纪小,容易操控,朝政会有摄政王……摄政长公主或者摄政大臣掌控。
如果不是在长公主府看见宁王妃,他真的是就要忘记这件事了。
为什么这么浅显的事情,连那个愚蠢的姚玉莲都能想到,他却从来没想到?
他看着双全,慢慢道:“燕王他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谋朝篡位,但若是他用各种罪名废了朕,让姑母,让大臣和朕离心,然后再扶另一个人上位呢?”
“例如,宁王府的赵越。他是元后嫡孙,由他上位,不仅名正言顺,而且他现在才六岁,才六岁,多么容易掌控,届时所有朝政大事都会由摄政王或者摄政大长公主来掌控。”
“双全,你是知道的,姑母她的性子根本就无心朝政,届时,所有的朝政还不是由摄政王来掌控?等做了几年摄政王,朝廷异己都清得差不多了,再逼着赵越禅位,简直是名正言顺的坐上这个皇位,哪里还需要谋朝窜位?”
双全的面色大变。
小皇帝看着双全的面色,手紧紧攥着座椅,都快攥出血来了。
他现在根本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支持和势力,没有任何能用的力量。
他知道他父皇为君二十几年,暗中肯定有不少得用的人和势力,可是他父皇却没有直接给他,而双全是他父皇最信任的心腹,现在那些势力很可能都在他手中。
赵越也是他父皇的嫡孙,他不能,让他也偏向了赵越,否则,他真的是案板上的肉了。
***
小皇帝刚回了宫中,衣裳还没换,就有宫人在外禀告,道是他母后姚太后过来寻他说话。
他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又是什么事。
想到上次宫中的人被带走,他母后就跑过来找他闹了好几次,说的话除了堵心没有一点用处,他就不想见她。
其实他此时心里也有自己母族没有一点助力的怨气。
不过再不愿,那也是他的母后,他还是得换了衣裳去见她。
殿中,这回姚太后倒是没有像往日那般黑着脸,反是有些喜色在面上,她唤了一声“皇儿”,小皇帝就随口问道:“母后这时候来寻朕,可是有什么事?”
姚太后笑道:“是有一件事,说起来还是件大喜事。”
小皇帝心里可没什么喜意。
他今日理通了很多事情,只觉得心里凉透了,他还能有什么喜意?
他就那样看了他母后一眼。
姚太后就继续道,“是今日你外祖母进宫,跟母后提了一件事。”
“是你二舅舅家的表兄姚文东,他前些日子偶遇了宁王府的兰喜郡主,心中甚喜,兰喜郡主对他也应是有意,所以你外祖母就入宫求到母后的面前来,想让皇儿你给他们赐婚,这也是姚家的体面。”
上次侄女和护卫私奔,虽然姚家对外用了摔下悬崖的说辞,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了消息,私奔一事还是在京城中流传了开来,让姚家沦为了京城的笑柄,还暗中讽刺说,就这样的东西,还不如当初的容家二姑娘呢,竟敢打上燕王的主意,想入燕王府做侧妃,简直是不要脸面!
姚太后最是重规矩和脸面,再加上上次在寿宴上被兰嘉县主毫无脸面的顶撞,她觉得自己也快成京城夫人们的笑柄了!
所以她也是急需要一件事来给姚家增添脸面,树立自己太后的威严。
姚太后打算得挺好。
但小皇帝却是听得勃然大怒。
他就说宁王府一向乖顺,好端端的宁王妃怎么就去找上了大长公主,还说什么要和纪家结亲,却原来都是姚家人给他惹得祸事!
兰喜才十四岁,他印象中就是个乖巧到近乎木讷的小姑娘,而姚文东刻板文酸,兰喜就是看上谁,也不能看上那姚文东!
所以宁王妃是被逼着去寻了大长公主,而大长公主为了绝了姚家的念,就先提出了兰喜和纪家大长公子的婚事!
等于是姚家在背后作妖,把宁王府和赵越推到了大长公主和燕王的面前!
第103章
小皇帝心中怒火中烧,但大概是最近经的事多,再加上去长公主府这一上午的透心凉,他心性好像突破了,反而能按捺得住了。
他面上除了阴沉,可以称得上是不动声色地道:“哦,这么说是两人两情相悦啊?母后也觉得这婚事合适吗?”
姚太后点头,道:“皇儿,你初登帝位,需要慢慢培养自己人帮衬你,那日母后寿宴上的事,还有大理寺卿蛮横带走你和母后身边人的事,都是因为欺皇儿你未能掌控所有朝政大权的缘故。”
“皇儿,姚家是你的母族,姚家式微,需要提升上去才能帮到你的手,宁王府虽远离朝堂,但毕竟身份在那,让文东和兰喜郡主成亲,也能提一提他的身份,这样,你后面也就能理所当然的重用他了。”
小皇帝听了这番话简直是气极反笑。
你想娶,也得人家肯嫁。
你想要靠人家提升身份,也得人家愿意才行啊!
是谁给你的胆子以为蒙骗了朕,只要让朕直接赐婚就行了?
若是他真的直接赐婚,宁王府闹出来,他简直不敢想那些大臣和宗室的反应!
他无数条废帝的罪名里面就又加上一条了!
他气得胸膛起伏,道:“好,好,既然是两情相悦,就让那姚文东直接来见朕吧。朕也会让人传召宁王妃,让她带上兰喜郡主进宫,若是表兄和兰喜郡主真是两情相悦,那朕就当场赐婚。”
姚太后却没看见小皇帝的脸色,听了他这话只是大喜。
至于她娘家侄儿和兰喜郡主是不是真是两情相悦,她心里根本就没有太在意。
她母亲既然那样说了,她也就没多想。
她平日里很少见宁王妃和兰喜郡主,每次见到的时候,两人都是灰扑扑的,木木呆呆,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见她们的模样,哪里有皇家王妃和郡主的气势?
她想着是因为自己儿子坐上皇位了,而宁王妃还有个儿子,她考虑儿子的前程,就想着把女儿嫁到自己娘家,为儿子博个前程。
因为宁王府说是宁王府,但自从宁王过世之后,爵位却一直没有落到小皇孙赵越的头上。
这事也不知是当年废后的有心阻拦,还是因为宁王妃惧怕废后废太子,这么多年从未上折请封过的原因。
这事情,只要兰喜郡主嫁到她娘家,也就是她跟儿子说句话的事情。
她心里看轻了宁王妃和兰喜郡主,把自家看得太高。
所以便也没想过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问题了。
而小皇帝看他母后的样子,心里真的是无尽的憋恼和难受。
他不想再跟她多说,道,“母后,朕累了,想歇息了。母后你回去就派人出宫跟外祖母和表兄说上一声,让他们明日过来乾元宫吧。”
姚太后听言忙板正地关心了小皇帝几句,见他真的是十分疲惫的样子,便带着人离开了。
***
姚太后一走,小皇帝却是转头就对双全道,“双全,你让人传召宁王妃,让她明日带上兰喜郡主进宫。另外再派人去请姑母和宗室府宗正和郡王他们,跟他们都说一声,让他们都一起进宫吧。”
叫上和郡王,是因为双全说,和郡王是他父皇的心腹,绝对忠于他们大周皇室,忠于他父皇。
当年和郡王在江南求娶兰嘉县主,也是出于他父皇的授意。
和郡王是宗室府宗正,在宗室威信极高。
他想要赢得宗室的支持,就得赢得和郡王的支持。
所以,小皇帝虽然心中其实对谁都猜忌生疑,但他现在也已经别无他法,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听了双全的话去博一博了。
双全说,他父皇的人,大部分忠的都不只是他父皇,忠的,其实是大周皇室。
他必须得先成为一个他们认可的皇帝,他们才会完全忠于他。
呵,他们都认可的皇帝。
双全听了小皇帝的吩咐就是一怔,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又有些不敢置信,就带了些疑问唤了一声,道:“陛下?”
小皇帝看双全这样,心里凉凉地笑了一下,道:“双全,兰喜郡主身份高贵,乃是我大周的嫡长郡主,父皇的嫡长孙女,她的婚事大长公主和宗室府肯定都看在眼里,朕既要赐婚,自然是要叫大长公主和宗室府宗正和郡王一起过来,得了他们的同意才好。”
双喜大喜,可以说简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没想到之前自己如何劝小皇帝,小皇帝都犟得跟一头驴子似的,横冲直撞,把人都给得罪光了,而现在却不知为何,突然就醒悟过来了,他如何能不激动?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醒悟的,但只要能醒悟,现在就还为时不晚。
他拭了拭泪,道:“好,陛下,老奴这就着人去请。”
***
这都已经是七月底,过上几日就是明舒大喜的日子了。
太阳已经落山,大长公主还在拉着明舒跟她说着各种嫁妆的事,正说着话,就有侍女突然进来禀告说宫中有公公过来传皇帝的口谕。
大长公主诧异,这不是早上才走吗?又来什么口谕?
召了人进来,传旨的小太监就行礼道:“奴才见过长公主殿下,是陛下传召长公主殿下明日巳时初入宫。”
长公主皱眉。
她道:“陛下可是有何要事吗?”
小太监也不隐瞒,直接道:“是太后娘娘寻了陛下,说是姚家想求陛下给姚二公子和兰喜郡主赐婚。”
“陛下道是兰喜郡主身份高贵,乃是我大周的嫡长郡主,太上皇的嫡长孙女,所以她的婚事大长公主和宗室府应该也会关心。既然要赐婚,就得请了大长公主和和郡王一起在场,所以明日除了大长公主,姚家的老夫人,姚二公子,宁王妃,兰喜郡主,还有和郡王也都会在。”
长公主听了前面是一脸的怒气,听到后面却是愣住,然后面色就好了许多。
她对小太监笑道:“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复旨,就跟陛下说本宫明日会过去的。”
这时候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许多。
她心中是在道,好在她之前跟皇帝提了一口。
这孩子倒也不是不可救药,这事上,叫了宁王妃,兰喜郡主,还有自己和和郡王,显然是不会让姚家如意了。
明舒看她母亲脸上露出了满意和如释重负的神色,知道她为何会如此,不外乎是小皇帝此举合了她的心意呗。
明舒心中嗤笑,狗改不了吃屎,还不知道这小皇帝打着什么主意呢。
反正她可不是什么菩萨包子,人家都喂她毒药了,她还会原谅她。
不孕是她前世的一道伤疤,他敢让她喝不孕的果酒,她就能在心底把他打进十级地狱,反正他是死在她面前她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
她就是这样冷心的人。
明舒道:“陛下要赐婚啊,阿娘,表哥好不容易肯娶个姑娘,这事关那姑娘的婚事,明日我也跟你一起进宫吧。”
大长公主怎么不知道明舒对小皇帝的偏见?
她笑看着扫了她一眼,道:“什么这姑娘,那姑娘,正经的,她还得叫你一声姑姑呢。还有,过几日就是你的婚事,你还到处乱跑?”
明舒耸了耸肩,对她前面的话不置可否。
这辈分可没法算,纪凌祯是她表兄,兰喜郡主算是她侄女,要深纠等成亲了还不得乱套。
不过皇家通婚可从来不在乎辈分这种东西,而且兰喜跟纪家其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所以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笑道:“我就是想看个热闹,最近每天都呆在家中,已经快闷死了。”
以前她会花很多时间在药行和药庄上,最近也没人明言禁止她这么做,只是她身边的几个嬷嬷却把她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而且依着规矩她新婚前一个月也不该往外跑的。
就是赵景烜,这几日也没有过来了,不是他不想过来,而是成亲在即,她身边几乎时时刻刻都跟了人。
她也不希望自己身上留上什么痕迹被嬷嬷们发现然后大惊小怪,所以索性就以成亲前见面不吉利这样的理由打发了他。
不过这样她的确是真的闷了些。
她好像还发现,自己也有些可耻的依恋起赵景烜来了。
这可真不是个好苗头。
因为赵景烜是那种人,他找你是可以,但平时他都很忙,你想找他,依恋他简直就是找虐。
明舒说话向来都这么直接,大长公主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反而说不出反对的话了。
而且她想着若是小皇帝有心改正,明舒能亲眼看见总是好事。
至于那果酒一事,说实话,她心里也更偏向是赵景烜安排的,赵景烜的手段一向手眼通天,而她女儿,早就被赵景烜吃得死死的……想到这里她心里也有些无奈,只希望赵景烜手段再厉害,但对女儿的心是真的吧。
***
翌日,乾元宫外殿。
姚太后带着姚老夫人还有姚文东入大殿的时候,宁王妃和兰喜郡主已经到了。
但大长公主和和郡王却还未到。
姚老夫人带着姚文东给皇帝行了一礼,被皇帝请了坐下之后就开始打量对面的兰喜郡主。
皇家的人都是美人,兰喜郡主也不例外。
虽然她穿的很是简单朴素,就是见驾,也只是一件素色绣花,略显陈旧的襦裙,但就算如此,也掩不住她相貌生得好的优点。只见她肌肤雪白,瓜子小脸,柳叶眉弯月眼,长相十分精致,眼睛晶亮,唇色嫣红也可看出身体很是健康。
姚老夫人很满意,点头心道,不怪得孙子会看上她。
第104章
兰喜的表情木讷,但心里却很恼怒。
这姚老夫人打量她的目光高高在上,就好像她是她家隔壁绸缎庄老板的女儿一样,只要这位老夫人想要,改天她就能带着万贯家财嫁到她们家给她们钱用似的……嗯,就是那么个意思。
还有姚文东,那目光更是让人生出想要踹他两脚再碾一碾的感觉。
她身体稍微侧了侧。
宁王妃知道,这是她女儿不耐的表现。
宁王妃给小皇帝行礼,道:“不知陛下召臣妇和小女可是有何要事。”
小皇帝也不寒暄,直接就道:“皇嫂,昨日姚老夫人进宫跟太后娘娘说,兰喜和姚二公子两情相悦,请朕给兰喜和姚二公子赐婚,不知皇嫂可知道确有此事?”
宁王妃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兰喜郡主,道:“浅儿,可是有此等事情?”
兰喜是封号,她的闺名是赵浅,所以宁王妃唤她浅儿。
兰喜郡主听言恶心了一下,但也没有着急。
她给她母妃浅浅行了一礼,再给小皇帝行了一个深一些的礼,刚准备开口说话,那边姚文东就赶在她出声之前先嚷了起来。
姚文东道:“陛下,是臣心悦郡主,所以想请陛下赐婚。”
他在一次偶然见过兰喜郡主之后就对她魂牵梦绕,后来私下在她出门时也堵过她好几次,可是她都对自己却是一直不假辞色的。
所以他这才求了自己祖母,想让祖母跟姑母说,让姑母直接下懿旨赐婚的。
谁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竟然就闹到皇帝这里来了,如果是皇帝直接赐婚也就罢了,偏偏皇帝赐个婚,还要把宁王妃和兰喜郡主一起叫来对质……为着这事,他焦心了一晚上,还是他祖母劝了他一番,他才稍微定下了心来。
此时姚文东说完就求助的看了一眼姚老夫人。
姚老夫人便咳了一下,笑道:“陛下,姑娘家脸皮薄,哪能这么直接问的。”
“郡主性情端庄温厚,又极少出门,怎么会有和外男两情相悦这种事。这事是我们家觉得郡主不错,想要跟宁王府提亲,但想到郡主的身份,觉得还是请太后娘娘和陛下赐婚更为妥当。”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兰喜郡主和宁王妃一眼,这才又转回头对皇帝道,“老身知道,自来我们大周的皇家郡主都有远嫁甚至和亲的习俗,兰喜郡主是大皇子殿下的嫡长女,等她及笄,年后怕是就会有异族或者他国来求娶。”
“但老身想着,宁王妃娘娘膝下就兰喜郡主和小皇孙这么一对儿女,肯定不舍得郡主和亲或者远嫁的,所以老身就斗胆过来娘娘这里,想求陛下一个恩典,给郡主和文东这孩子赐婚。”
这话其实就是明晃晃地在威胁,若是宁王府不肯答应这婚事,兰喜就得和亲或者远嫁。
宁王妃沉着脸不出声。
兰喜郡主却是忍不住了,她嗤笑一声,道:“这位老夫人在臣女给陛下回话时插言,说了半天,就是在跟臣女,跟陛下说,如果臣女不嫁给老夫人孙子这个烂人,臣女就得去和亲或者远嫁吗?”
“果然还真是家学渊源。陛下,您不是为我母妃,臣女是否跟那烂人两情相悦吗?臣女现在就可以答您,不是。”
“是这个登徒子仗势欺人,屡次三番想要轻薄于臣女,被臣女斥责之后,就威胁臣女说会请陛下赐婚。臣女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敢请陛下赐婚,不请敢请陛下赐婚,还敢欺君罔上,在背后坏臣女的名声,说臣女和他两情相悦。”
“陛下,臣女的父王虽然早逝,但臣女也还是我们大周的郡主,只要大周还在,臣女的依仗也就还在。臣女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这么个东西,还请陛下替臣女做主。”
“还有,远嫁也好,和亲也罢,若是为大周和百姓故,我大周贵女,自幼受皇室和家族之庇佑,享常人未曾有的尊荣,也自当为国效力,无可推辞。这一位老夫人,又凭什么觉得她孙子的亲事就重过国事,想要娶谁就能娶谁,我若不愿,就能以和亲和远嫁来威胁?”
小皇帝面沉似水。
其他人面上也仿似炸了染缸似的,各有各的难看。
姚老夫人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老脸涨得通红。
她手上还杵着个拐杖,怒气之下在地上顿了好几下,斥道:“好个利齿能牙,老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岁,竟然也会看错了眼,把个尖酸刻薄的看成老实敦厚。好,好,好,既然你不愿嫁我姚家,想要为国效力,那陛下就赶紧地让她和亲去好了,看你嫁去那茹毛饮血的地方,还能这般能牙利齿不成!”
兰喜郡主听了她这话也气得脸色通红。
她还要再待出言,就被宁王妃一声“浅儿”喝住了。
她喝完就转头往大殿门口看过去,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大长公主,和郡王,还有兰嘉县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
姚老夫人原还气焰嚣张,但见到面沉似水的大长公主,因着过往一贯的卑微,也不由得有些心怯,往后缩了缩。
但她一转念想到自己的外孙现在已经是皇帝,自己是皇帝的外祖母,坐着的腰杆又挺了挺。
而且这事本来就是那丫头无理,他们只是提亲,那丫头就敢大放厥词,侮辱自己的孙子和姚家,本来就是那丫头嚣张跋扈,无理在先!
大长公主带着明舒和和郡王先上前给小皇帝行了礼。
小皇帝看了明舒一眼。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明舒备嫁,养得是越发的艳光四射了,让人看了几乎是移不开眼睛。
别说是小皇帝,就连那个今日来求赐婚的姚文东目光都直了直。
小皇帝请了大长公主坐下,那姚文东还在偷看明舒。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明舒早就察觉了他的目光。
她看向他,声音冰冷道:“看什么看,我可没有兰喜郡主的好脾气,只是骂你两句。你再敢这样放肆,我就直接让人把你的眼睛给挖了喂狗。”
众人 amp;姚文东:……
这是什么人啊?
姚太后和姚老夫人都是又惊又气得吐血。
可这还没完,明舒冷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这样的东西,也敢肖想我们大周朝的郡主,还妄想偷偷摸摸的求太后娘娘赐婚,想要直接以势强娶?强娶不成,就威胁要将郡主和亲?郡主和亲,是你说了算得吗?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肖想陛下的权柄,左右朝政大事?说这种话,你也不怕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回姚太后和姚家这边的人不是气得吐血,而是面色大变了。
姚文东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对小皇帝道:“陛,陛下,臣,臣什么也没有做啊,就被人泼了一头脏水。”
“陛下,这是何人,怎么就敢在您的大殿之上凭着一张口舌,想给人治什么罪就治什么罪啊,陛下,还请陛下明察啊!”
他当然已经猜到了明舒是谁。
只是他也完全没想到这人会跋扈到这种地步,这要是坐实了这罪名,他一辈子就毁了!
他真是心急如焚,本来以为那兰喜郡主不过是个空有其名,在皇室根本不受待见的小透明,他是太后娘娘的侄子,强压着娶了来就娶了来,怎么现在就惹上了这么大的祸事?
姚老夫人也是战战巍巍地起身,然后在旁边宫人的搀扶下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道:“陛下,这是哪里来的煞神啊,陛下您还没说话呢,她怎么就敢一来就一头给文东按下这样大的罪名,喊打喊杀的。她要杀,就杀了老婆子算了。”
乱七八糟。
明舒轻笑,道:“我一来就给你孙子强按罪名?我刚刚说的话哪句不是事实?肖想大周郡主,偷偷摸摸求太后娘娘赐婚,还敢欺君罔上,说和郡主两情相悦,想骗陛下直接赐婚?结果事情败露,又想以和亲为手段逼郡主就范?”
“陛下,臣女才想问,这位老夫人是谁呢?什么时候我大周朝的郡主远不远嫁,和不和亲这种事情,也是由这位老夫人说了算的了?刚刚这位老夫人,对郡主和陛下大不敬,命令陛下将郡主和亲,这等言行,不说杀头之罪,也当治大不敬和妄图干政之罪了!”
姚老夫人:……
她气得差点眼睛一翻,真是想直接晕过去算了。
还是旁边的宫人小声提醒,道:“老夫人您可得挺住啊,不然二公子肯定要吃大亏了。”
姚老夫人这才一犹豫就又撑住了。
姚太后气得直发抖,那瘫在地上的可是她老娘。
可是经了上次毒酒一事,现在她对着明舒竟是想要斥责,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出口……生怕她又回顶回来什么,还可能会引出不可预料的祸事……这简直就是个巨大的祸星,谁能惹?
她只能转了头,忍着愤怒喊了一声“陛下”,想让自己的皇帝儿子给自己做主。
小皇帝也已经快气死了。
是,他请了一堆人过来是想要做做样子,当着宁王妃,大长公主和和郡王的面,把姚家请求赐婚的事给驳回去,笼络笼络宁王妃和宗室那边的心,也要让大长公主和和郡王看看自己的态度。
可不代表他想见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让姚家难堪到这个地步!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自己挖的坑,就是摔断腿也得狠着心跳下去想办法给埋了。
第105章
最主要是小皇帝他没想到明舒她会过来。
他已经感觉到,明舒对他的恶意和敌意可不是一般的重。
他不明白明舒为何会对自己有这么重的恶意和敌意,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她是不是已经被燕王赵景烜迷了心志……
他倒是完全忘了自己干的那一桩桩事,不说别的,就他强逼幼恵入宫,给明舒酒里掺不孕的寒毒,难道他还能指望明舒对他友好善良不成?
但小皇帝可不会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只知道别人都对不起他,都要背叛他……
他看了一眼大长公主。
刚刚他一直都寄希望于大长公主能将明舒呵斥下去。
其实他跟他母亲姚太后一样,现在心底对明舒已经生出了一种又恨又怕的情绪,因为他不知道他说哪一句话,明舒又会爆出什么难以收拾的话或反应出来,让自己失了颜面或下不了台。
而他偏偏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他忌惮着大长公主,更忌惮她身后的燕王赵景烜。
他看向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收到了小皇帝的目光。
其实她也很郁闷……她一面不悦于女儿的咄咄逼人,一面也希望小皇帝能够及时把控住这个局面,而不是要由她来掌控。
可皇帝真的太镇不住场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对明舒道:“兰嘉,既然陛下没有直接赐婚,而是特地召了宁王妃,兰喜郡主,还有我和和郡王入宫,就是想要查明这件事,定不会委屈了兰喜,你且先听听陛下怎么说吧。”
明舒看了一眼自己母亲。
她看到了她脸上的沉重和忍耐……忍耐着自己。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突然就生出了些陌生和厌倦。
她母亲应该很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咄咄逼人,对姚家人发难。
但她到底还是要维护小皇帝,维护她心中所谓的皇室正统。
哪怕这个皇室早已经从根子里腐烂,根本早就已经摇摇欲坠,它不崩塌,崩塌的就是整个大周了。
可是明舒从来没有对她母亲所眷恋的这个皇室有过任何归属感。
大概,从她被人追杀,流落乡野之后,她和这个皇室隔得距离,大概就有京城到北疆的距离了。
不过见好就收。
她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
明天整个京城就会传出姚家人以和亲为要挟,逼嫁先皇元后嫡长孙女兰喜郡主嫁入姚家,最后在长公主和和郡王的高压下,小皇帝才不得已收回赐婚的传闻。
所以,她母亲要如何维持表面太平,小皇帝又要如何惺惺作态,那就随便他们吧。
她沉默地给她母亲和小皇帝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
无意中她看了兰喜郡主一眼,就看到小姑娘对自己感激得笑了笑。
小姑娘的笑容很漂亮,干净又明亮。
明舒的心里也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这真的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其实纪凌祯从源山寺回城途中救了兰喜郡主一事中有她的手脚。
因为前世兰喜郡主,不,那时她的弟弟赵越为帝,她已经是兰喜公主,那时她就是嫁给了纪家的表兄纪凌祯,两人十分恩爱。
明舒听说了姚文东纠缠兰喜郡主之事后,她不想因为这一世的改变而让纪凌祯和兰喜错过,所以就不着痕迹地给了两人在源山下一个“偶遇”的机会。
但也就是仅次而已。
没有人喜欢被“算计”,哪怕是善意的也好。
所以她只是制造了一个他们两人相遇的机会,后面的事情倒真的是和她完全无关。
大概,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
明舒退下了,小皇帝终于是顺了一口气。
他看着地上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姚文东和姚老夫人,那滋味跟吞了什么一样的难受。
他对宫人喝道:“好了,先扶了老夫人起来吧,今日之事本来就错在姚二公子,既是错了,就认罪好好反省即可,在这大殿之上又哭又闹,是威胁了郡主之后,还想威胁朕吗?”
说完也不理会自己母后看着自己蓦地瞪大,不敢置信的眼睛,和姚老夫人还有姚文东受惊的表情,只是转头看向宁王妃,温和道,“皇嫂,今日之事就是朕觉得有些蹊跷,所以特地召了皇嫂和兰喜过来,想要问清楚。”
“既然这事都是……都是姚二公子的一厢情愿,此事便也就罢了。不过这次的确让兰喜受委屈了,皇嫂还请放心,朕定会让姚家好好管教子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的。”
“那就多谢陛下了。”
宁王妃拉了兰喜给小皇帝行礼,道,“此事陛下也是受人蒙骗,陛下能明察秋毫,臣妇和小女都不胜感激。”
于宁王妃来说,她并不想事情闹大。
只要女儿无事,息事宁人才是最好的。
***
从宫中回大长公主府的路上,明舒和长公主坐了同一辆马车。
彼时正是巳时末,马车行走在京城最热闹的东门大街上,外面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百姓的说笑声,一派的热闹景象。
但马车之上气氛却格外的沉闷。
长公主不出声,明舒则是伸手拨了车窗帘子,自顾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正看到前面一个豆腐脑小摊位上,一个母亲正笑眯眯地看着一个小女孩儿吃着,看着那个母亲的眼神和两人的情景,她突然就想起她养母周氏来。
她养母从小就十分疼爱她,她小时候最爱吃外面小铺子里卖的小点心,她阿娘就经常瞒着孟老太太偷偷给她些零花钱,让她去买了吃。
像眼前的这个情景,这个母亲眼中的眼神,其实她记忆里有很多相似的画面。
其实不管孟家人如何,她小时候过的还是很幸福的。
她养母和两个兄长对她从来都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和亲妹妹疼爱……不,这世上,亲生女儿和亲妹妹都可以卖,但他们对她却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地为她考虑,真心为她付出,甚至不惜付出他们的性命。
明舒的眼睛突然有些酸酸的。
也不知道她养母在江南如何了。
因为担心京城的情况不稳定,这一次她去北疆,回京城都让养母带着两个兄长继续留在了江南。
她想,不如等她成亲之后,就接她们到京城来吧。
好像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了起点。
心也静了下来。
“舒儿,刚刚你在大殿是故意的吧?你就是想要逼得陛下方寸大乱,逼得他步步踏错,坐不下去这个皇位吗?舒儿,你这么做,是因为什么,为了赵景烜吗?”
明舒正在想着心事,就听到她母亲的声音突然响起道。
她愣了愣,收回了手,转回头去看她母亲。
这一回,她没了什么心思再顾虑着她的心情,再哄着她粉饰太平了。
她也有些倦了,而且,有些话早晚也是要说明白的。
她“嗯”了一声,道:“阿娘,你也可以那样说。但是阿娘,他是我们大周的皇帝,我先前那些话并没有说错,没有一句是无理取闹,我相信朝堂上的御史,外面的文人仕子,他们的言辞只会比我更苛刻,他们口诛笔伐起来,才真的会让人知道什么叫做言语可以杀人。”
“他是大周的皇帝,如果他连我的质疑都不能妥善处理,连这种家长里短的鸡毛小事都不能处置妥当的话,他要如何为君?要如何面对朝臣的争执,如何能杀伐果断的安灾民,平战事,兴农桑?”
“阿娘,您总说他是个孩子,要给他机会去成长。可是,不是我不愿意给他机会去成长,而是这个天下等不得他漫长的‘成长’,那些数以万计流离失所,可能连草皮都已经吃不上的灾民等不得他的成长,还有那些在战场上杀敌下来却没有一顿饱饭的将士们等不得他的成长。”
说完这些她也不知道为何,眼泪就溢了出来。
眼泪流到嘴中,满满都是苦涩的滋味。
这个时候她不想看长公主,转过头再伸手拨了帘子,看向窗外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您一直都跟朝中那些保守,死忠于大周皇室正统的老臣们一样,总是担心着燕王殿下会有不臣之心,担心他终将有一日会对皇帝不利……可是您看看这窗外,这热闹的景象。”
“你以为这景象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守护的吗?不是。”
“如果燕王殿下他真的有不臣之心,他不需要出兵西北,也不需要出兵支援南面军,只等这天下真正的大乱了,等叛军攻破乌江,杀入京城,杀光了这京中的大周皇室,也可能包括这些无辜的百姓,他再带兵镇压叛军,那样,他就是我们大周的英雄,就像我们的祖-皇帝一样受人爱戴,名正言顺的坐上这个皇位,在史书上,也一定是一位功勋至伟的皇帝。”
“可是他没有,”
她转回头看着大长公主,一字一顿道,“他没有,难道是因为他舍不得这些恨不得用千百种法子暗杀了他的大周皇室,还是舍不得处处猜疑他,在暗中诋毁他的那些朝中臣子?都不是。不过是不愿意我大周所有的国土都被战争的铁骑踏过,不愿意我大周的百姓都陷入战火之中,命皆不由己而已。”
“阿娘,大长公主殿下,你守护你的大周皇室正统,我不怪你,但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做的所有事情,从来都不是为了燕王殿下,而只是那些是我想做的而已。你看到我选择他,只不过是因为正好,他和我坚持的方向是一致的而已。”
第106章
大长公主听着明舒一字一顿说着,嘴角紧抿,后背挺直崩立,神情倔傲。
如果面前这个说话的人不是明舒,不是她的女儿,她怕是早就一巴掌扇过去,或者让她滚出去了。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听她说,这外面百姓的热闹景象,这大周的天下不是他们大周的皇帝在守护着,想到她的父皇,若是听到这番话……长公主只觉得心里又痛又难受。
隔了很久,她才道:“他是我大周的燕王,食君禄,担君忧,这些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
明舒一愣,随即就嗤之以鼻。
她想说,他可还真没有享用过大周的俸禄,他是藩王,其实他们燕王府的北疆封地,本来就是燕王府的先祖,圣-祖-皇帝的亲弟弟带兵打下来的……可这话还真不能说,说了在她母亲眼里定是大逆不道,会引起她很大的反弹的。
从她母亲的角度,这话并没有错。
这就是两人冲突最根本的根源了,因为她们的观念和立场不同。
明舒有些心累。
她靠回了马车靠背上,没有看大长公主,而是看在前面不知道哪个点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他是如何,是不用我为他解释的,也没必要。但是阿娘,大周的这个皇室,于我是没有任何恩情和荫蔽的。”
她浅淡地笑了一下,道:“世人常说,享受了家族的庇荫和尊荣,在必要的时候,就得为家族牺牲。可是阿娘,这个大周皇室,在我心中,于我却是没有任何恩情和荫蔽,有的只有数也数不完的血海深仇。从我一出世,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或者他的储君,就一直在处心积虑地算计我,无数次都差点要了我的命,更何况,我和他们还隔着杀父之仇。”
前世,其实还有杀母之仇。
她摇了摇头,道,“所以,阿娘,不要想着我会为了这个大周皇室所谓的正统,会作出任何牺牲和退让,我不会。”
长公主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上像是被坠了千金巨石,堵得喘不过气来。
她想说,那些不过是废后和废太子的个人行为,还有,你并不是没有享受过大周皇室的庇荫和尊荣,你是我的女儿,是这大周的县主,你现在就在享受着这个大周县主的尊荣。
否则,你现在有什么资格那样跟皇帝说话?
可这些话,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
而且说出来,以明舒的性子,怕是母女之间的情分就会越发的单薄了。
当然,她此时倒也没有想过,就只是她的女儿,一个大周县主,同样是没有资格和勇气跟皇帝像先前那样说话的。
不过她没说出口,明舒却像是已经完全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她今日本来就是打算要说得清清楚楚的,不再有任何遮掩。
若是顾虑母女情分,维持表面的太平,继续下去,将来两人才可能会真的完全决裂。
正因为她还在意,所以希望将两人的关系和立场都说的清清楚楚,维持住母女之间最原始的那份情意,而不是让这层关系被有意无意的利用,让彼此间的要求和期望不对等去割裂那份感情。
她道,“阿娘,您是不是觉得我如何没有享受这大周皇室的庇荫和尊荣,我不是大周的县主,食用着县主的食禄吗?而且,如果我不是兰嘉县主,不是您的女儿,又如何能成为燕王的未婚妻?”
“不,不是的。阿娘,我从来都没有跟您说过,其实当年赵景烜在救了我,免于我被卖去青-楼的命运,送我来京城之时,曾经跟我说过,京城的局势复杂,我回京,怕是会有很多人对我不利,不只是简单的不喜和恶意,而是会要了我的命那种。”
“他说,我可以不必回京,他可以重新给我安排一个身份,任何一位北疆将领的女儿,我若真想来京城看看,等我长大了,他再带我过来。可是那时候我还是选择了回来……”
“并不是因为你是长公主,而是因为你是我的生母,我听说你身体不好,抑郁成疾,而且我知道当年父亲的死,我被追杀背后有蹊跷,可以说,你是生活在群狼环伺之中也不为过,所以,我才决定回来的。”
“你总怀疑他跟我定亲是别有用心,其实我也曾怀疑过,但后来才明白并不是。他并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身上有着这么一个县主之位,才要不惜惹了陛下的眼也要跟我定亲的,而是因为我就是我而已。”
她说得理直气壮。
如果是以前,她不信他对自己的感情,对他跟自己说的任何话都要打上一个折扣,可现在,她却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他如果对她无意,根本没有必要也不会对自己说什么虚与委蛇的话,没有必要说好听的话哄着自己。
明舒不知道,她此时因为说到这些,因为想到他,先前沉重的语气也染上了些柔和的色彩。
眼睛里甚至染过一层笑意,她此时的样子温柔澄净,美得让人心折。
却看得长公主的心里胀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情绪。
她本来应该为女儿有这样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而高兴。
她不是一直担心赵景烜对她用心不纯吗?
可是并不是。
她现在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涩,还有一种苦苦的滋味。
因为她听出来了。
女儿说这么多话,兜兜转转,其实就是在告诉她,你没有那么重要。
没有你,我其实一样会过得很好,不,甚至可以更好。
她给她的,其实她并没有那么需要,别人给她的更多,更圆满。
所以,她也无需背负她要求的任何东西。
然后长公主莫名就想起来这些年她在自己身边的很多事情。
才突然有些醒悟,好像她给她的很多东西,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多在意。
例如最简单的银子,长公主府的月银永远堆在她的银盒里,从来没有动用过,更别说额外要她的银子了。
她给她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让人记录在册,完好的收着。
她根本不缺那些。
她这些年来开酱菜铺子,开药行,开药庄,打理庄子,赚的钱如同流水一般。
以前她从来没太过注意过这些,以为她就是玩玩,现在想想,却发现她真的是独立得让人不可置信。
她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明舒看了她母亲一眼。
她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但不好受她也得说清楚,不然将来两个人都不好受。
她还没说呢。
前世她曾经恨废太子,恨因为她的缘故让她一世流离,陷入那种地方。
可是现在她却也说不出来到底是恨还是庆幸了。
她可以想见,如果她从来没有流落在外,一直都在长公主府,在她母亲身边长大,她后面的命运可能会有多悲惨。
很大的可能性,她会嫁给她的杀父仇人废太子,被蒙蔽一世活着,再悲惨的死去。
她叹了口气,道:“阿娘,以后我就是燕王妃了。”
她是在告诉她,以后她的立场完全都会是燕王妃应该站的立场。
长公主一直撑着,一直到听到这句话,看着面前的女儿,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闭了闭眼,眼角有泪滚下来,好一会儿才道:“舒儿,你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他,我们且不说他对你的真心到底有几分,这样的争论没有任何意义。可你也应该知道,人心最是易变,尤其是帝王之心,就算他现在是真心爱你,可十年,二十年后呢?”
“自古以来,帝王一辈子只守着一位发妻元后,不说早逝的,也只有前朝的高-祖皇帝,和我朝的开朝圣-祖-皇帝,可他们的皇后,哪一个不是和他们并肩作战,一起夺得这天下江山的?她们不仅仅只是他们的皇后,在朝堂上也都有很大的影响力,而且每一个也都有她们自己的故事。”
“但实际上,这上下几千年以来,有过这么多皇帝,元后嫡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到登基为帝的,怕是不足一成。舒儿,你这样信他,可你有没有想过,花无百日红,有朝一日,有人颜色更甚于你,他再另宠她人,你将要如何自处?”
这些明舒还真不用她操心。
她这么多年一直努力的,也就是怎么让自己成为一个独立,有自己想要做,和应该做的事情的人。
她笑了一下,道:“阿娘,我是燕王妃,又不是燕王的附庸。就算他另宠他人,难道我就要活不下去了吗?我又不是靠着他的宠爱活着的。”
她觉得她母亲误会了,总觉得她是在她和赵景烜之间,选择了赵景烜。
其实不是的,她只是选择了照着自己的心意去行事而已……她这里的心意指的自然不是赵景烜。
不过她也不想解释了。
她母亲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她认定了什么是很难改变的。
她不能或者是不愿理解,那就这样好了。
***
八月初六,明舒大婚。
明舒的全福人是纪大夫人,是明舒自己选择的。
一开始大长公主属意的是一位儿女双全,父母皆在,公婆慈和,家庭十分美满和谐的国公夫人,不过明舒却是拒绝了。
她道:“她是是实实在在的都很圆满,不仅儿女双全,连庶子女都全得很,她的美满都是靠她的忍让和大度给圆下来的,我可没有她的这份心,还是算了吧。”
明舒很喜欢纪大夫人,虽然一样宽和大度仁善,但却有自己的原则,无论什么样的强权之下都坚定如一,不会动摇分毫。行事稳重低调不多言,但心里却比什么都清楚。
这些也都是经历了很多事,才一层一层看到的。
第107章
自从明舒将话和大长公主说开了之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就总像是隔了什么,再没有了往日的亲近自然。
其实明舒并没有变什么,只是她性格本来就独立,再来过几日之后就是她成亲的日子,她的时间是真的排得很满,而长公主性格高傲,她的心还是被伤着了,不多的相处时间里还是带出了些行迹。
柳嬷嬷是大长公主的心腹,也是看着大长公主长大的,长公主有什么心事,她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大长公主一般的事情也从不瞒她,柳嬷嬷问起,她便就将明舒对她说的话都告诉了她。
她说完就表情难受道:“阿柳,我就只有她一个女儿,说她是我的命根子也不为过。这些年来你在我身边也是看得见的,除了这大半年来的朝政之事,过去所有的事情,所有的选择,我无一不是以她为先,几乎没有什么事情不是顺着她的……”
“可是那日你是不知道她看我的那个眼神,就好像是在说,是,她是我的女儿,但那又如何?你对我来说并没有多重用,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如果你再继续逼我的话,我也可以不要你……阿柳,那时候,我的心真的是凉到了极点。”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柳嬷嬷心中也很难受。
她很清楚,长公主的性格看似骄傲刚强,实则至情至性,最重感情,她太在乎她的父皇她的母妃,那是她所有骄傲的基石,而她也真的是爱县主,那是她现在活着的阳光。
否则当年也不会因为丧夫失女之痛,就抑郁成疾,还让英国公府的人钻了空子了。
她知道她也并不是在意县主不肯为她牺牲自己,而是县主毫不犹疑的态度让她受到了伤害。
她是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在县主的心里没有多少罢了。
柳嬷嬷也觉得县主心狠了一些,但却不得不说,也只能这样,县主以后才能真的过得好。
但凡她软弱一些,还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
她柔声道:“公主,那您想要县主怎么样呢?”
长公主一愣。
然后她就听到柳嬷嬷又道,“公主,您是想要县主的心向着您这一边,跟您一样,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效忠于我们大周皇室,效忠着一心想着处处算计她的陛下,甚至想要害她无子,或者想要逼她入宫的陛下吗?”
“还是您想要她听从您或者陛下的意思,等她嫁给燕王,就让她日日规劝燕王殿下效忠陛下,不要有什么不臣之心,甚至必要时给燕王殿下下毒,以除后患?”
长公主的眼泪停住了,面色也僵住了,隐隐有些发白。
柳嬷嬷叹息道,“公主,燕王殿下是何人,若是这天下的人都算计不了他,您和朝中大臣都奈何不了他,又怎么会被县主动摇上一分,或者能被县主算计到?公主您想想,若是县主真是如此,她的下场会是如何……公主,您舍得县主会落到那样的下场吗?”
“不,”
长公主摇头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
她想再否认些什么,但却又哑住。
是啊,她究竟想要怎样呢?难道她就是想要看她柔顺听话,痛苦不舍,表达对自己这个母亲的感情?
柳嬷嬷低声道,“公主,县主她自小流落在外,吃了不少的苦,所以性情也就格外清冷理智些,但县主她,对您却是一片真心的,公主,她也就是这样的性格,以后才能过得好,也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才格外的招燕王殿下的疼爱,其实是件好事啊。”
她又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道,“公主,老奴斗胆僭越,陛下他但凡是有机会,都容不下县主的。”
其实同样也容不下公主您。
长公主坐在椅子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
柳嬷嬷也不打扰她,只是帮她慢慢揉着肩头。
许久之后,长公主才苦笑了一下,道:“那就如此吧,说来说去,其实还是我这个母亲对不起她,但却还想要困住她……我一个人痛苦还不够,还一定要拉着女儿一起痛苦难受。”
她有些疲倦道,“阿柳,过几日舒儿就要成亲了,我对这些婚俗其实也不太懂,你明日就跟舒儿说一声,然后再帮我去纪家那边请纪大夫人和幼恵过来,这几日就让纪大夫人帮忙操持一下,让幼恵陪着舒儿吧。”
柳嬷嬷听长公主这么说心总算是放下了些。
她知道长公主这么说,就是退让的意思了。
***
纪大夫人虽然因为之前长公主瞒着他们,差点让幼恵入宫一事对长公主生了些芥蒂,但她性情宽厚,这次又是明舒的婚事,所以柳嬷嬷上门一说,她便应了下来。
大婚前一晚是幼恵陪着明舒睡的。
这也是习俗,新娘子前一晚都是姐妹□□的。
明舒并没有像其他新娘一样紧张或是兴奋得睡不着,反是幼恵格外的兴奋,一直叽叽喳喳的,好几次明舒刚眯了眼就被她给唤醒了。
幼恵道:“舒妹妹,我怎么觉得你怎么比我还镇定?虽然你平素都是这样的,但这可是成亲啊,还是嫁给燕王,你怎么就一点也不紧张兴奋呢?”
这回明舒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了……她还是习惯一个人睡的。
她有些无奈道:“如果你跟一个人是小时候就定亲,这都已经七年了,你所有的兴奋和紧张也都会磨没了……其实也不是,我也是很紧张的,但越是紧张,越要睡得好,不然明天就没有精力应付接下来的事了,你也知道成亲就是个体力活。”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话实在有歧义,好在幼恵尚未成亲,此时专注力也不在那上头,所以便没有想歪了去。
幼恵甚至还点了点头,道:“嗯,说的也是,你今天是得好好休息,可是……”
她伸手握住明舒的手,道,“可是我一想到你明天就要出嫁,想到我们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睡在一起说话,就有些舍不得。”
明舒好笑,道:“以后想过来找我说话就过来找我说话。”
燕王府的后院其实是真的闲得很,她大把的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
幼恵摇了摇头,叹道:“还是不一样了。”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握在手中明舒的手柔滑至极,简直像是握着极品的暖玉,还是软软的,这么握着感觉心都要化了。
她就忘了前面的话,不由得叹道,“舒妹妹,我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我见犹怜了,我握着你的手都会心动,这真是是个人都要嫉妒你……不,我比较嫉妒燕王殿下,我感觉以后你就再不是属于我的了。”
明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觉得这到底是什么破习俗啊……她从幼恵手中抽出手来,嗤了一声道:“难道我什么时候还属于过你的不成?你也不用羡慕嫉妒恨,你要是肯日日浸着那些药水,喝那些汤药,指不定比我皮肤还滑……好了,反正估计你亲事定下之后,婚期也就这一两年了,等我嫁了,我就问问那两个嬷嬷,让舅母请了她们过去给你调养。”
虽然世人常说人不能太过着于皮相,但女孩子还少有不爱美的。
幼恵很有些心动,但这些时日她都跟明舒住一起,当然也知道明舒都受了什么罪。
她纠结了一会儿,最后不愿受那罪的心竟然战胜了爱美之心,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可受不得那样的约束,不过回头我去求求她们,看能不能求得一些方子。”
其实她心底真的是对明舒十分佩服,以前她总觉得她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活得很是恣意自在,现在回头看,才发现她做得很多事情应该都是有原因,且深思熟虑过的,而且自律性极强,好像什么苦也都能眉头都不皱的捱下。
明舒笑了一下,道:“你不想要也好,其实我是想着请她们去我的药行的……也不是为了这些养颜美容的方子,能给药行赚多少钱。”
“而是时下女子生子就像过鬼门关,不少女子都过不了这一关,或者过了,也是受了极大的罪。还有很多因为幼时保养不当,落下病根,或者生养前后,因为一些陋习,轻则落下病根,重则难产一尸两命的……我就想着她们若是能去药行还有药庄跟那里的伙计还有客人们普及一下她们的所知所识,甚至编撰一本这样的书籍出来,也能造福不少的女子,。”
幼恵点头道:“这个想法好,其实最好还是能像你以前那样说的,若是能够兴办像北疆那样的育婴堂还有武英堂女部那样的女学,肯定能改善很多女子的处境的。”
不过兴办女学在太平盛世都不易,在这很多人饥饱都保不住的乱世就更难了。
明舒听她这么说只是笑了笑没答话。
幼恵就摇了摇头道,“哎呀,我们在讨论些什么呀,明天就是你大婚之日,你怎么竟然还在琢磨着这些东西,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心大的可以……那可是燕王啊,你是不知道现在京中有多少女子对燕王情根深种,有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到燕王府呢。”
姑娘家可少有没有英雄情结的。
明舒笑道:“我看你就是不把我弄得紧张和睡不着就不罢休。”
其实她怎么可能完全不紧张。
就算前面和他试着相处了那么久,但成亲之后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那方面,他可能就不会那么顺着自己了。
第108章
八月初六。
照着习俗,成亲之日新嫁娘一般卯时就得起身沐浴梳妆,然后盛装了等候亲友们过来添妆恭贺。
明舒平日里就是这个时辰起身,所以这一点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只是不同的是,今日是一起身就要沐浴更衣,好在大夏天的,也没有用各种花草浸浴,免得受不住。
明舒沐浴完就有侍女端上了早膳。
平日里明舒早膳主要都是用些燕窝粥,牛乳羹和一些清淡的点心,但今日侍女端上来的除了一小碗燕窝粥之外,剩下的却都是些高甜的点心,肉食,还有一碗黑乎乎的浓汤。
嬷嬷笑着跟她解释道:“县主,今日您只有早膳能用些东西,这一整日都要靠着这些东西撑着,所以还是吃些顶用的,也不能喝太多的水,等大妆后客人都来了就不方便再用东西了。”
届时过来贺喜的客人络绎不绝,新嫁娘就只能斯文地坐着那被人恭贺,做什么都不方便的。
而不能喝太多水是因为等宾客来了之后,尤其是出门之后一直到夜晚入洞房宾客散去都不便如厕了。
不过这话不雅,嬷嬷早在之前就已经跟明舒解释过,此刻就不再说了。
她又指着那碗浓汤道,“那是培元汤,最是安元养神的,老奴已经指点了香草,今晚上洞房客人散了之后最好也要让县主喝上一碗。”
养养体力,明天好恢复精神……
明舒看着这些东西很有些无语。
但她也知道嬷嬷说的都是对的,她便稍微用了一些粥养了养胃,然后就直接端了那碗培元汤灌了下去,味道……实在难以言喻,喝完她就忙吃了两口燕窝粥,再用了些甜点压了压。
用完这些她就让人再备了些甜点,其他的都传了下去。
那些肉……大早上的实在吃不下去。
嬷嬷还想劝她多用些,她就摇头道:“已经差不多了,吃多了伤了胃,我怕在轿子上会不舒服,回头我就先只是简单上一下妆,隔上一段时间吃点东西应该不碍事的,你再让人帮我备些小点心在花轿中就可以了。”
嬷嬷看了看明舒净白凝透,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的一张小脸,这才罢了。
明舒这模样着实是不必太过浓妆的,就感觉画得重了怕是反而画蛇添足,掩了本来的颜色。
***
用过早膳之后就开始梳妆了。
先是换了新嫁衣,然后是全福人纪大夫人给新嫁娘梳头盘髻。
纪大夫人拿着篦梳慢慢帮明舒一下一下梳着,一边吟着大周女子出嫁全福人皆会唱的《梳头歌》(出处见注),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五梳翁娌和顺,六梳夫妻相敬,七梳福临家地,八梳一本万利,九梳九子连环样样,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纪大夫人的气质端和稳重,会给人一种依靠和温暖的感觉。
明舒原本还很淡定,但听到纪大夫人用温和柔缓的声音吟着这首歌,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然后心里就涌上了一股浓浓的酸胀情绪。
“白发齐眉,儿孙满地……夫妻相敬,福临家地,九子连环样样,夫妻两老到白头”,这些普通而又美好的祝愿,其实并不是很遥远,很多普通人也都能获得,或者磕磕碰碰,占上几样,但前世她却是一样也没有拥有过。
当然前世的她也从来没有穿过嫁衣,真正嫁给他过。
她只不过是一个乱世之中,甚至可以随意送人的侍妾而已。
明舒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和鼻间的酸胀都按了下去。
这一世,什么都不同了。
她一定会好好过下去的,虽然也一直让自己不要太过依赖依恋他,但此刻心中也生出想要和他白头到老,儿孙满地的奢侈愿望。
但不管有多奢侈,只要他不负她,她定会尽力的。
明舒梳妆之时大长公主也是一直在旁,此刻听着纪大夫人的吟辞,不仅是明舒红了眼睛,大长公主也一样红了眼睛。
她看着女儿,从她小小的,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到现在长这么大,终于出嫁。
此刻她终于明白柳嬷嬷的话,“你舍得她落得那样的下场吗?”
她不舍得。
她这后半生从未圆满过,但她希望女儿能够圆满。
她不惯人前落泪,起了身便走了出去。
此时纪大夫人已经帮明舒完成了从头到尾的梳发仪式,正准备帮明舒盘髻,她回头看了一眼从房间走出去的长公主,摸着明舒柔软滑顺的头发,低声道:“这世上少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用对了方法,总会圆圆满满的。”
明舒笑了一下,“嗯”了一声。
在她心里,她和她母亲,不管将来如何,相较前世,她觉得已经是一种圆满了。
其他的,并不会苛求。
***
明舒的婚礼很热闹。
当初皇帝大婚因着天下不平,战乱未安,小皇帝为了作出表率,婚礼简化了不少。
但大概是小皇帝特意为了对比,为了让臣民对燕王生出奢靡的观感,此次燕王大婚,他却命全城张灯结彩,恭贺燕王大喜。
赵景烜自不会反对,事实上迎娶明舒,有多隆重,他都不会反对。
所以燕王大婚,竟是比皇帝大婚还要隆重和喜庆了好几分。
再加上此时南面军大捷,天下有渐安的趋势,这都归功于燕王,这喜庆不仅是城内外的装饰,就是臣民的心里都透上了几分喜色出来,真正是满城欢庆。
这一日从早到午膳后燕王亲迎,到大长公主府添妆的就没有断过。
明舒平日里甚少出门,但这一日自她梳妆好后,来她房中祝贺的人就没少过。
来贺的很多人之前甚至都没见过明舒,但对她的大名简直却是如雷贯耳。
当然她们也大多都听说过兰嘉县主长得美,但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长得美是正常的,不美才奇怪呢,所以对此并没往心里去,她们八卦的关注的更多都是明舒跋扈彪悍的名声。
所以在入到房间甫一看到明舒时都先怔愣住,好一会儿恍不过神来。
新嫁娘多是美的,但那多是浓妆,和新嫁娘的幸福娇羞之故,而明舒根本就没怎么上妆,却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眉目如画,目光潋滟,让人看上一眼,都忍不住想要屏上呼息,生出自惭形秽,生怕亵渎了她一般。
这样一个胜似仙子般的小姑娘,真的是传闻中那个彪悍跋扈的兰嘉县主吗?
也不知道是慑于明舒太过彪悍的名声,还是被眼前小姑娘的容光逼住,众人恭喜时的贺词都说的小心翼翼,就算有些小心思的,在这喜房里,也半句不敢多嘴。
再有虽然明舒不爱出外交谊,但幼恵这段时间却是交了不少的朋友,例如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的兵部尚书王骞女儿王诗宁等人,甚至连暂时去皇家寺庙中清修的章依佳都过来了。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新房中真的是一旁喜庆祥和的气氛。
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是明舒的大伯母,这时自然也是在房中的。
她被大长公主压了大半辈子,女儿也被明舒压了这许多年,因着夏明珠嫁入了宫中为后,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几日,腰杆挺直了几日,可是因着明舒在宫中闹出的事,女儿在宫中的生活都被蒙上了不少的阴影。
此刻她再见到艳光逼人的明舒,看到她不过只是嫁给一个藩王,但婚礼却比自己女儿入宫为后还要隆重,只觉得憋闷得厉害。
可也只能憋着。
***
新房中人来人往,听着恭喜的话,看看大家送来的添妆之物,时间过得很快。
及至外面传来一阵鞭炮和锣鼓之声,就有小太监从外面满脸喜气地跑来房中禀告道:“迎亲队伍过来了,迎亲队伍过来了,燕王殿下亲自过来迎亲了,现在就在外门呢,大公子二公子还有表公子他们正在外门拦着呢。”
他说的大公子二公子都是英国公府的公子,表公子指的便是幼恵的兄长纪凌祯。
明舒听到这话心头就是一跳,下意识就垂下了眼去,然后就听到一旁有人笑道:“这谁还能拦住燕王殿下啊,怕是不一会儿就要过来了。”
明舒心跳间,一旁的纪大夫人已经接过了喜娘递过来的喜帕给她盖上,笑着安抚她道:“新娘子只要安安稳稳等着就好,等燕王过来接了你,再去前厅给你阿娘行礼。”
明舒“嗯”了声,明明原来并不是很紧张的,但大约是被外面的鞭炮和锣鼓声给震的吧,此刻心竟然就“咚咚”跳了起来。
她听着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有幼恵的声音,有纪大夫人的声音,还有些不怎么熟悉的声音,只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是很久,直到一阵锣鼓声之后,听到有人喊着“燕王殿下来了”,然后原来喧闹的房间竟然就突然静了下来。
她下意识就抬起头,可是视线被盖头遮了,什么都看不到,反而是在那片刻的寂静声中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然后有人走到了她面前,她垂眼,就看到了盖头之下,前面视线中出现了一片大红色,绣着云纹五爪龙蟒的礼服衣摆,还有熟悉又陌生,同样绣了蟒纹的靴子。
她的手被纪大夫人攥起,虚扶着起了身。
然后就听到纪大夫人道:“殿下,以后舒儿就是你的王妃了,她是臣妇看着长大的,也是臣妇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你今后,可能好好待她?”
说到后面,竟是有哽咽之声。
第109章
随着纪大夫人的话声落下,房间里更是雅雀无声。
众人的面上都露出了些古怪的神色。
因为对面那个人毕竟是燕王,传言中脾气暴戾,残忍不可一世的战神。
可不是一般的新郎官。
纪大夫人说出口其实就知道自己僭越了,而且她还不是明舒的亲生母亲,更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
只是她刚刚没忍住,就冲口而出了。
明舒大约察觉到了纪大夫人的不安心情,反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纪大夫人一愣,心里立时就被胀得满满的。
这孩子,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来安慰她。
寂静声中,崔氏再想抑制,可嘴角仍是忍不住抽筋似地往上扬,心中澎湃的快意。
心道,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呢,不过就是个……
“好。”
崔氏还有房间里的总让都不敢置信地看向燕王。
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而崔氏原先那不停上扬的嘴角也立时的僵住了,化成了一个可笑的表情。
不过此时的赵景烜却并没有在意满屋子的人,没有在意他们的各色表情,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前面穿着大红嫁衣的姑娘,他在想她此刻应该在听着自己的话,眼眸亮亮的,故作不在意,但其实耳朵却是竖着,听到让她高兴的话,嘴角会微微扬起,眼睛里满是娇嗔。
从这一天开始,她就是他的人了。
他的王妃。
他笑着重复道,“她是我的王妃,我当然会对她好。”
他可能会对很多人不好,会负这天下很多人。
但他会对她好,绝不会负她。
因为她是他的珍宝,他冰冷,充满杀戮和算计的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场上有的人松了口气,有的人则是十分失望还有失落。
纪大夫人却是差一点眼泪都落了下来,她紧了紧明舒的手,将她送到了赵景烜的面前,道:“谢谢王爷,那就请王爷带了舒儿去前厅给大长公主行礼吧。”
这一回明舒没有再听到赵景烜说什么话。
她尚还在等他说些什么,不曾想自己的手就已经落入了一只**辣的大手之中,然后被紧紧地攥住。
这才听到他道:“走吧。”
***
前厅中,大长公主坐在左侧,右面还坐了英国公夏老太爷和英国公夫人夏老夫人,他们是明舒的祖父母,因此也坐在了主位上。
赵景烜领着明舒上前给大长公主行了一个跪拜礼。
但先国礼,后家礼,亲王的品级是高于长公主的,所以即使是此时,赵景烜也不用对大长公主行跪拜礼,更不要说是夏老太爷和夏老夫人了。
大长公主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遮了盖头的女儿,纵使再不愿在众人面前落泪,此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正如女儿所言,此一去,从此以后她便是燕王妃了。
她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但张了张口,最后也只话成了一句,道,“舒儿,以后你要好好的,你的性子一向是好的,以后有什么,凡事也都不必忍。”
众人:……
夏老太爷咳了一声,待明舒应了大长公主,就忙接过了话头,训诫了明舒几句,不外乎以后要“克己守礼,贤淑良德”之类的话,接着便是夏老夫人也都训诫了几句。
他们倒是都没敢训诫赵景烜,让他以后要好好待明舒什么的。
依着习俗,新娘跟长辈告别之后,就由兄弟背着上花轿,但明舒却不乐意英国公府的堂兄弟来背她,燕王更是不会允许哪个表哥去背她,所以这边训诫完,大长公主就自己走下了堂来,伸手扶了明舒起身,然后牵了她的手,亲自送了她上花轿。
走到轿前,赵景烜上了马,震耳欲聋地鞭炮声中,喜娘刚想要上前接过明舒,长公主却是用手势制止了她。
两人站定,长公主才从自己的脖中取出了一枚暖玉玉佩,亲手给明舒戴上了。
她理着明舒的衣领,低声道:“舒儿,这枚暖玉是阿娘十岁那年落水之后,你皇外祖父送与阿娘的。”
“当时阿娘受寒,御医说寒气入侵,不仅以后可能有碍子嗣,还很可能会损及寿命,你皇外祖父便拿了这块暖玉给阿娘调养身体之用。这么些年来,阿娘一直贴身佩戴着这块暖玉,从未离身。从今以后,阿娘再不能在你身边了,以后就让它陪着你吧。”
暖玉入脖,明舒便感觉到了一阵温温热热的触感,虽然此时是大夏天,但这暖玉的温润却又极舒适,不会让人有半点的燥热感。
明舒道:“阿娘,既然这是你调养身体之物……”
“我的身体早就已经好了。当初我戴了这暖玉两三年,身体便已经大好了。”
她打断了明舒的话,顿了顿,像是有些艰难道,“舒儿,阿娘之所以送这块暖玉给你,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这块暖玉,原本是圣-祖皇后从小佩戴的贴身之物。舒儿,你既然跟阿娘说,以后你就是燕王妃了,燕王府之中,还有将来,阿娘可能以后也再护不着你什么了,那么,你就戴着这块玉佩,让圣-祖皇后护佑着你吧。”
明舒大震。
她一手按住胸前的暖玉,抬头不敢置信地向她母亲看去,可是看到的也仍只是红盖头而已。
此时喜娘已经掀起了轿帘,赵景烜也在回头默默看着说话的两人。
大长公主伸手抱了抱明舒,就撤开了身,由着喜娘扶着明舒上了花轿,看着车帘落下,轿门落锁,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
随着轿夫的一声“起轿”,明舒感觉到轿子凌空了。
虽然轿夫很稳当,但她还是一手抓住了旁侧的扶手上,另一只手则还是握在那块暖玉上。
她眼睛发酸,先时一直未有落泪,此时眼泪也忍不住滴了下来,就滴在了握在那块暖玉的手上。
原本,她虽说从未有过苛求,希望她母亲能跟她的立场一样,但她心底对她一直维护屡次算计和暗害自己还有幼恵的小皇帝到底还是厌倦和有些责怪的,但此刻她握着这块暖玉,突然就有些明白过来。
或许她母亲心底也早已经知道这所谓的大周皇室正统怕是已经走到末路。
只是她不愿去接受这个现实,一直在强撑着维持着最后的姿态,维持着她大周长公主的骄傲罢了。
***
大长公主府和京城的燕王府都是在城南区,相隔并不远,走路其实不过就是几盏茶的路程,明舒的嫁妆多,迎亲的人也多,若是迎亲的头到了燕王府,说不定尾还在大长公主府。
但若是这样直接去燕王府也就少了很多的热闹,因此迎亲的队伍便兜了兜,几乎是绕了大半个京城,足足行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才到的燕王府。
花轿很大,布置得很舒适。
虽然是大暑天,但花轿中置了冰桶,而且明舒的嫁衣也不同于普通的嫁衣,是由价值千金的冰蚕丝绣制而成,所以她并没有觉得热,或者感觉多少燥意。
路程无聊,明舒便拿了食盒慢慢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想着心事。
她听着外面的鞭炮声,锣鼓声,还有人群的热闹声。
不由得又想起前世自己入他的后院的第一晚,清冷冰寒,没有任何祝福,只有那些觥筹交错之下的调笑,还有他身上冰冷冷冽的杀气,和她第一次时的惊惶挣扎和痛苦。
现在的她对前世很多事情都已经释然,但想到那些她的心还是揪了揪。
她想,或许有机会的话,她还是要再去那个边陲小城看看。
那一世,其实也曾是她真实活过的一世,她想再看看。
***
花轿午时出发,未时抵达燕王府,喜娘扶着明舒下了花轿,再扶着她送到了早已下马,眼睛一直锁在明舒身上的燕王手中。
他上前握了她的手,微微低头倾身在她耳边问道:“紧张吗?”
明舒微微摇了摇头,细细的说了声“还好”,只觉得那路太长了些。
赵景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就道:“嗯,走吧,一切有我。”
以后她就是他的女人,他的王妃,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他替她撑着。
他牵着她的手跨过了燕王府大门前的火盆,上了门前高高的台阶,再牵了她的手步入正厅。
此时正厅早已聚集了不少的客人。
虽说燕王府的根基是在北疆,但赵景烜也是皇族,更是在京中长大的,皇室中来参加婚礼的不少,亲朋好友也不少,所以热闹程度并不亚于大长公主府。
或许因着武将更多,还更要吵吵闹闹些。
主持婚礼的是宗室一位辈分很高的老郡王怡老郡王。
两人在老郡王肃穆的声音中行了三拜大礼,一拜天地谢恩典,二拜高堂福寿长,最后夫妻对拜定乾坤。
因为燕王和燕王妃都远在北疆,不再婚礼上,因此二拜便是对着向北的方向行了跪拜大礼……这事对赵景烜来说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他的父皇,祖辈,过往所有燕王世子的婚礼都是在京中举行,没有一个是有父母在场的。
行完跪拜礼之后就是入洞房行合卺礼。
喜娘说完“新郎新娘入洞房”,正准备上前去扶明舒之时,赵景烜已经握住了明舒的手,带着她往新房的方向走了。
喜娘主持了京中不知多少勋贵世家的婚礼,什么样的情况都见过,只是她倒是没想到燕王殿下也会跟那些痴恋新娘的新郎官一样,对兰嘉县主这么紧张。
但她再想一想兰嘉县主那仙子般的模样,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
明舒盖着盖头,只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早屏蔽了外面的动静,也不会让自己七想不想。
她也怕自己行错或跌倒,因此小心翼翼地攥着他的手,听着他或者喜娘的指示。
及至入了洞房,合卺礼毕,赵景烜用一杆缠着红绳的白玉如意秤挑开她的盖头,她才总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到此,这一整日的婚礼总算是完成了,她看到盖头揭开后,目光就紧锁着自己的赵景烜时,忍不住就对他笑了一下。
她不笑则已,这一笑,房间里静得近乎听到了抽气声。
明舒这才想起来这房间里还有许多的人……因为太静,她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她抬头看向房间众人,就见她们颇有些目瞪口呆,目光或复杂或惊艳地看着自己。
和前世不同的是,倒是没有那种又惊艳又羡慕却还要用些鄙夷来装饰的眼神。
因为现在她是兰嘉县主,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而此时众人看着她,心里都或多或少的闪过的念头是,传闻中燕王十分喜爱兰嘉县主,为她不惜苦等多年等她长大,原本还以为不过是裹在冰冷的政治联姻上的一层漂亮外衣……可现在看到她,才知道,怕是那个传闻还真是真的。
因为,这世上哪有英雄不爱美人的,若是不爱,那必定是还不够美。
看现在燕王看兰嘉县主的眼神就知道,那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惊艳或者喜爱,简直像是不亚于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了。
“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和燕王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静寂中一个略显苍老但很慈和的声音笑道。
明舒循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发声的是老怡郡王妃,老怡郡王夫妇在皇室中辈分很高,但却一向不爱理政事,平日里只喜欢过着游山玩水,画画写字,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而且夫妻俩也是皇室中少有的一对恩爱夫妻。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赵景烜才会请了他们过来主持他们婚礼的吧。
明舒感觉到了她的善意,就对着她笑了笑。
老怡郡王妃就笑道,“好了,王爷也不必再盯着新娘子看了,这以后啊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看呢,先出去招呼客人吧。”
她这话一出,原先房里静滞的气氛一下子活络开了,大家都笑了出来,就有不少人跟着她小声说着“新娘子可真漂亮啊”之类的赞美之词。
赵景烜也笑了出来。
他又伸手握住了明舒的手,倾身低头对她道:“我先出去,你等我回来,不会太晚的。”
原本盖着盖头时明舒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对着满屋子的人,他再这样旁若无人地握住她的手,再这样亲密地低头跟她说话,明舒的脸就一下子“腾”一下热了起来。
他不是一向都很内敛,不喜在人前有什么情绪外露吗,今日怎么也会这样?
还有,谁管你回来的晚不晚?
我一定会先睡的。
第110章
赵景烜离开了新房。
他倒是不会担心明舒会受人欺负挤兑,这一点他还是很放心她的,要挤兑人,谁还能挤兑过她啊?
赵景烜离开了,场上的气氛略微松快了一些,但大家还是有些放不开。
这不仅仅是因为燕王赵景烜的积威,还有明舒的容色太过逼人,让她们有所拘束,最重要其实还是因为明舒的过往太过彪悍。
毕竟这里大部分人也都曾参加过太后娘娘的寿宴,可是亲眼看到这位漂亮得跟雪山仙子似的燕王妃是怎么气晕老成郡王妃,又是怎么让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皇帝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让太后娘娘的寿宴惨淡收场的。
那时雪嬷嬷倒地而亡,别的内命妇都吓得妆容失色,宴会乱成一团,可这位始作俑者却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可是眉毛都没动一下。
还有她身边的侍女,对,可不就是现在正立在一旁的那个侍女,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竟然一出手就将那小太监弄死了……至于那小太监是自己咬毒自尽的,谁还管那么多啊?
所以大家都不敢随意开这位新任燕王妃的玩笑。
老怡郡王妃就笑道:“好了,新娘子这都累了一天了,怕是早膳之后都没有用过东西了,咱们也就不要再在这里杵着了,先出去坐席,待会儿等要闹洞房的时候你们年轻人再过来吧。”
谁敢闹燕王和这位燕王妃的洞房啊?
众人心里腹诽,但老怡郡王妃都这么说了,她们自然也只能识相地附和了。
否则杵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大多是人精或明哲保身的,不肯做那出头的筏子去调笑燕王妃……都惜命得很。
老怡郡王妃发了话,新房里的人不一会儿就退了个干净。
***
众人都走了,明舒也就不装新嫁娘的样子了。
她站起了身走动了几步。
说实话,她这一世身体调理得很好,这一天对她来说也算不得有多辛苦,只是这一整日差不多都是坐着的,感觉全身都僵硬了。
她活动了两下,就觉得腹中好像有些饥饿了。
她转头对青兰道:“青兰,你去外面跟殷嬷嬷说一声,让小厨房给我煮碗面过来吧。”
殷嬷嬷是明舒的管事嬷嬷。
她前两日就带了明舒陪嫁的一众陪房嬷嬷,还有厨娘绣娘等先过来王府了。
燕王府的情况跟别的府邸有些不一样。
自从十年前赵景烜离开京城,这府邸其实就没了主人,外院内院都只留下了很少的一些人打理。
赵景烜这次回来之后外院的人倒是多了起来,但内院他根本就没住,情况和之前都是一样。
内院现在是一位小时候照顾赵景烜的曹嬷嬷管着。
她是以前赵景烜的母亲南王妃身边的一个嬷嬷,这位嬷嬷本就是京城人,跟着南王妃陪嫁到了北疆,可是她不是很适应北疆的气候,家中亲人又都在京城,所以赵景烜幼时入京,她便求了王妃恩典,又跟着赵景烜回了京城,一直至今。
青兰应下,刚准备下去,不想就有一个眼生的丫鬟端了一碗鸡丝面进了房间,恭声道:“王妃娘娘,曹嬷嬷说娘娘应该午膳和晚膳都还尚未曾用过,担心娘娘饿了,所以特地让小厨房煮了一碗鸡汤煨面,让奴婢端过来给娘娘用些。”
明舒看向小丫鬟。
眉眼清秀,气质柔婉,不像是个丫鬟,说是外面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都不为过了。
明舒前世就在京城燕王府呆过,这个名唤素婉的小丫鬟也好,曹嬷嬷也好,都认识。
打的交道还不少。
不过彼时她舞伎出身,曹嬷嬷是个对赵景烜很忠诚之人,她总觉得自己是个狐媚子,勾了赵景烜不肯娶妻,也让外人对赵景烜“迷恋”一个舞伎多有诟病,偏偏她还多年无所出,所以对她很是不喜。
明舒对素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转头看了一眼青兰。
青兰道:“多谢姑娘,不过王妃娘娘吃食一向挑剔,食材也有很多禁忌,请问姑娘这碗面可是柳大娘所煮?”
柳大娘就是明舒陪嫁过来的厨娘。
素婉一愣。
她显然没想到自己端了碗面过来,新任王妃会是这么个反应。
她脸微微有些发热,但还是端庄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们小厨房的厨娘煮的,不过在这之前厨娘也问过柳大娘王妃娘娘的口味和喜好。”
青兰不是个场面上的人。
她淡道:“那就不必了,我正好要去外面,一起出去吧。”
素婉越发地一愣。
“一起出去”是个什么意思,那这碗面呢?
她低头看了看面,再看了看青兰和明舒……然后就听到青兰道,“面也端下去吧”。
素婉这再确信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她看着明舒犹疑了一下,大概是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了头,低声应了声“是”,然后端着面跟着青兰退了出去。
***
香草犹豫了一下,道:“县主……王妃,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香草是自小服侍明舒的丫鬟,前几年嫁了人之后也还是继续留在了明舒身边服侍,现在是作为陪房陪嫁了过来。
她知道曹嬷嬷是王府内院的总管。
自家县主这样一来就不给她面子,很可能就得罪了她。
明舒转头看了一眼一直在旁站着如同影子般的青影,笑道:“青影,你跟香草解释一下。”
青影应了声“是”就对香草用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解释道:“王妃娘娘不可吃来历不明之物。”
香草微皱了皱眉,道:“是曹嬷嬷命人煮的,怎么可以说是来历不明之物?王爷治军严明,内院应该亦同,这曹嬷嬷既然是王爷让其掌管内院的,必定是可信之人。更何况今天是王妃娘娘嫁过来第一天,青影你和青兰,甚至王妃都是精通药理的,就算是有人想要害王妃,也不会在今日这么明目张胆。”
青影道:“这只是你的推测,万一如果有事呢?不是完全确保无事,都不可让娘娘涉险。这是娘娘的原则,也不应该因为任何人而破例。”
只要有一点顾虑,都不应妥协。
谁知道今天是一碗面,明天又是什么?
而且明明自家主子派了厨娘过来,曹嬷嬷却越过了她让王府的厨子给自家主子煮面,这本身就是试探之举。
她就算是王府内院总管,也还是仆,自家王妃娘娘刚刚嫁过来,洞房花烛夜就敢出手试探,也未免太逾越了些。
香草性情柔和,她的处事方式和想问题的方式都和青影这种自小就是以暗卫标准训练出来的影卫很不相同。
她对这样行事还是有些不认同,但她知道自家县主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是县主让青影说,那就是县主也是这个意思了。
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自家县主说什么就都认真遵从好了。
***
这碗面不过就是个小插曲。
至于那丫鬟素婉端了面下去之后曹嬷嬷会是什么反应,明舒也压根没去多想。
明舒用了青兰命人做上来的鸡汤面之后就靠在了软塌上翻书,她看了一会儿书,觉得头上的凤冠委实有点重,压得脖子疼。
她去了镜前犹豫着要不要拆了钗环先命人备水沐浴。
虽然赵景烜说他会很快回来,但外面客人那么多,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来。
“在想什么?”
明舒刚攥了一枚簪子,准备拔-了-出来之际手就被人握住了。
明舒回头,就看到赵景烜正带了些笑意看着镜中的她,她回过头来,他便低下了头看她,也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眼神是难见的专注和……爱意。
明舒被他这个眼神看得不自在,转头就想避开,却不想刚转头他已经低头下来吻住了她的耳侧。
满满都是热气和酒气。
但也不是很难闻就是了。
明舒盛装之下很有些不自在,她想推开他却哪里能动得了他分毫,一直到他侧了身她才得了些空说话,微微有些气息不稳地低声道:“你先帮我拆了这头饰,好重。”
声音娇柔婉转浓浓都是娇嗔的味道,听得人心发颤。
他刚刚虽有些迷了心神,但听她说“好重”还是顿了下来。
而明舒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感觉到了他克制的喘息和身体里就要爆发的力量,怕是就要濒于失控的边缘,她可不想就这样直接开始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而她头上的钗环凤冠复杂,要拆起来想要不弄痛她还是很需要耐心的。
他需要耐心。
赵景烜微撤了身,看她肌如粉瓣,媚眼如丝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答她这话,而是暗着声音又问道:“刚刚在想什么?可是在想着我?”
明舒抿唇笑了一下,道:“不是,是这新娘凤冠太重了,我刚刚就在想要不要先拆了它,但是想着你先前可能都还没有看清楚,所以要不要再忍一忍,让你看上两眼再拆……你看我忍得这么辛苦,现在你就帮我拆吧,这样你也能对我这装扮记忆深刻一些了。”
她很少跟他撒娇。
这副染了媚意之后撒娇的模样简直让他的心都快化了。
大概是要求什么他也都会甘之如饴的吧
更何况他虽也知道她的小心思,但他本来也没允许自己太过急切……而且,他的眸色又深了些。
他伸手从她的额头移上一只凤钗,然后又低头在她的额角吻了吻,道,“好,虽然你穿戴什么,在我眼里,也只能看到你而已,但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夜,一会儿你不要动,让我慢慢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