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她低声道:“是你。”
他的身子一僵,本来就已经箍得很紧的手更紧了一下,勒得明舒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要断了,好在他很快就又松了下来,然后低头看她,声音有些暗哑道:“你说什么?”
明舒这个时候可不敢再跟他矫情,她很清楚这个人发起疯来会如何要人命。
就算她跟他开玩笑,试探他,也都是在某一个范围以内,并不敢真的惹怒他。
她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感觉到他又把自己按了按,忙低声道:“是你啊,那个人是你。”
他抱着她,听着她又娇又软的说着“是你啊,是你”,只觉得心里一阵激荡,想要发泄些什么,忍不住低头捉住她又是一阵亲吻。
明舒顺着他,等自己觉得有些难受了才推开他,低声不满嘟囔道:“你不要见到我就这样,我们之前在北疆相处时不时挺好的,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自己再画丑一点。”
赵景烜一愣,随即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她满是绯色有些发烫的脸颊,只觉心里一片柔软酸胀。
他没有接她这话,而是又放沉了脸色,声音却是尽量柔和地问她道:“你以前到底梦到了什么,从头到尾跟我说说。”
以前不问她,是因为两人关系还没到那一步。
她不想说,他就不会问。
但现在她已经是他的人……虽然没有发生到那一步,但亲也定过了,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他心里已经认定她就是他的人了的,他觉得她应该也要有这个认知。
明舒听他这么说也是愣了愣。
从头到尾跟他说?
要怎么跟他说?
她想挣开他的怀抱,但他却还是抱着她不肯放。
明舒心里叹了口气,他这方面到底还是跟前世一样,只是现在更疼爱她一些,会在乎她的感受而已。
不过,这也已经很好了。
她感觉到他的体温,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力度,也听得到他的心跳。
这一刻,她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大概这一世都不可能逃开他了。
既然一定会在一起,那或许很多事情不若跟他直接说了为好,省得放在自己心里打结,其实现在他们已经这样,就算是跟他说了也没什么了,很多事情交流起来可能会更简单容易一些。
她仔细斟酌了一番,就尽量简化道:“我梦里的事情其实和现在很不一样了,在最一开始就发生了偏差。”
“在梦里当年我的确被孟家卖去了青楼,只是后来来州艺坊的随夫人又买走了我,跟随她习舞,十五岁的那一年一次军中饮宴,我被人逼着给你献舞,然后就成了你的妾侍。”
“那时京中我母亲并没有成为护国大长公主,她在我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废后和废太子也没有被废,而是在文和帝病逝之后废太子就做了皇帝,再之后就跟现在一样,出兵帮章兰一平复了南边的叛乱,收复了失地,然后率军进了京城,揭发了废太子的罪状,废帝另立了文和帝元后六岁的嫡孙赵越登基为帝,你成了摄政王。”
“你成为摄政王之后,就将我从北疆接到了京城,英国公府的人不知道为何得知了我的身世,知道我是长公主的女儿,英国公府的孙女,但因为我是艺坊出身,是艺籍,他们为了家族名声不能认我。”
说到这里她满是嘲讽地笑了一下,继续道,“英国公老夫人甚至试图劝说我,让我劝你娶夏明珠为妻,说她是我的妹妹,这样将来你的后院我也不会被人压了。”
“但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答应,就算答应了,你也不会答应的,所以我拒绝了,结果就是我在我母亲忌日那日在她的陵前,英国公世子夫人毒杀了我,并且将此事嫁祸到京中其他想将女儿嫁给你的身上。”
“说是只要我死了,你一定会爱屋及乌,将对我的感情转移到夏明珠身上,会娶了她,对她爱若珍宝,就跟我母亲生前一样,因为没了我,就把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给了夏明珠。”
明舒说完就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很平静的,像只是叙述一些曾经发生的事情,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地把前世的事情说出来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情绪波动,只是像是简单地回忆一样。
或许,她真的已经走过了那个漩涡了吧。
她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梦了,其实在那之后我就再没做过相关的梦。”
她停了下来。
然后好一会儿他竟然都没有出声。
明舒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
刚刚他怕她影响自己的情绪,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一直都没有直视他,而是看着他的衣裳在说话。
她抬头看他,就看到他面上是她从没见过的阴沉。
阴沉到可怕的程度。
她愣了愣,低声唤了他一声“世子”。
赵景烜伸手扣住了她,将她压在了他怀中,但却仍是没有出声。
实际上他是在回想一些事情。
七年前,他也曾反复做过有关她的一些梦。
有幼时的她,还有长大后的她。
没有像她这样一个完整的故事,而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而那些片段中,他清晰地记得,其中有很多她跳舞的片段。
所以,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明舒看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忍不住又问道:“我死了之后梦就没有了,世子,你会娶她吗?我死了之后,你会娶夏明珠吗?”
赵景烜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在想什么?我会将她和英国公府的人都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明舒:……
其实她心底早已经知道他定不会娶她的,一直问他,只是想听他亲口跟她说不会而已。
可是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突然就有些发热,虽然很想忍住,但泪水还是溢了出来。
大概是这件事放在她的心里太久,终于听到他的答案了吧。
前世临死的时候,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的那一番话,哪怕知道她是故意那么说的,但还是像一把沾了毒的匕首一把插在了她的心上,就算是匕首拔走了,那刀痕还在,余毒也还在。
理智知道不是的,但阴雨天的时候仍然会让人隐隐生疼。
也不得不说,因为崔氏的那一番话,她心底其实对她母亲福安长公主一直都有一丝保留。
她回来了,尽心尽力地做了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但哪怕母女俩最亲密的时候,也总有那么一抹心底的隔阂从未消失过。
所以她从来未尽信过她,一直都保持着自己的独立,尽一切努力让自己更强大些。
赵景烜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水。
心中却是怒极。
哪怕那只是她的一个梦,但也让他的骨头生寒。
因为在她的梦里,她被人毒杀了。
而现实里,肯定也会有人想要她死,皇帝害怕长公主因为她倒向自己,难说不会想要借英国公府或者夏明珠的手杀她。
就算他防的再严实,可是她住在长公主府,难保不会有疏忽的时候不被人得手。
想到这里,他的戾气更重。
他道:“以后离英国公府的人远点,任何人。”
明舒一愣,她抬头看他,就听到他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道:“你以为英国公府是靠什么让夏明珠坐上后位的,他们早就把自己出卖给了文和。”
明舒一抖,然后就被他抱在怀中,听他在她头顶道:“我们尽快成亲。”
原本他觉得就算她住在长公主府,他也能保护好她。
可是现在他却不愿了,因为他不能承担一丝一毫可能的意外。
***
圣旨之后,纪家人当日就搬出了大长公主府,并且很高调的宣布皇帝册封了纪家过继的三女纪幼婷为淑妃,一个月后与新后同日入宫。
皇帝想要让纪家三女纪幼恵为妃朝中不少大臣都是知情的,听到了这消息都是大吃一惊。
他们得知圣旨之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被纪家给钻漏洞给坑了。
纪家怎么敢?
是大长公主纵容的吗?
可是也不对啊,那次陛下说要让纪幼恵入宫,大长公主不是认同了吗?
内阁首辅曾珏成得了消息就匆匆入了宫。
曾首辅问小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皇帝阴森森的冷笑,道:“怎么回事?以为改一改排行就能不入宫吗?既然他们敢在圣旨上做文章,那就朕再下一道圣旨,册封纪家四姑娘纪幼恵为充媛吧,既然不肯为妃,就做九嫔最末的充媛好了。看他们纪家还敢不敢再弄个过继的四姑娘来。”
曾首辅差点一头冷汗下来。
他忙道:“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此事尚未调查清楚,还请陛下慎行啊!”
陛下您赐婚是为了笼络臣子,您这么做,不就是直接的让人跟您离心吗?
而且赐婚赐错了将错就错也就是了,您再补上一道,不是摆明了告诉天下纪家坑您了吗?
他抹了抹汗,道,“陛下,纪家一向尽忠职守,对陛下也忠心耿耿,之前大长公主也应下了纪家姑娘入宫一事,突发此事,实在蹊跷,陛下还是查明再作打算为好。”
“蹊跷?查明?”
小皇帝一把扫下了桌案上的墨砚,原先克制的情绪爆发出来,咬牙切齿道,“有什么好查的?纪家本来是不敢,可是现在赵景烜回来了,所以他们就敢了!他们哪里把朕这个皇帝看在眼里!”
曾首辅大惊。
燕王世子到京城了?
第92章
“陛下!”
这回曾首辅是真的是一头冷汗滚了下来。
若说此事在燕王世子回京之前私下还有转圜余地……反正那纪家女还没入宫,但若燕王世子回京,并且是他支持的纪家行的此事,那皇帝若是一意孤行,岂不是把纪家推向燕王世子?
本来这事就是皇帝不地道,当初是皇帝答应不让纪家女入宫,后面却出尔反尔的。
皇帝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毁人心,而燕王世子则是马不停蹄地收买人心啊!
曾首辅真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事情怎么都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跪下道,“陛下,臣知道陛下心中不满,但此事系礼部官员疏忽。陛下的圣旨已下,已经定下纪家三姑娘入宫,而纪家记在族谱和礼部通册上的纪三姑娘的确是那位纪姑娘,陛下,君无戏言,此事只能将错就错了啊,否则,损的是您的威信啊。”
小皇帝还想说什么,曾首辅又道,“陛下,如今天下不稳,江南也连年天灾,匪乱四起,纪大人忙于赈灾平匪,陛下您此时万万不可再颁册封圣旨,否则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传出些什么流言出来,怕是会寒了天下臣子的心啊。”
外面将士替您浴血杀敌平乱,可您不说无粮草无饷银无医药,不思着励精图治,就光在着算计着大臣们的闺女,这如何不让前方将士寒心?
见小皇帝还是面有不忿之色,曾首辅终于还是下了一剂重药。
他道,“陛下,废后和废太子就是毁于流言啊。”
这一剂药的确够重的。
小皇帝想到养和宫躺着的太上皇,想到被囚禁在皇陵“守陵”的废后和废太子,那满腔的怒火终于被这一盆冷水“扑哧”一声浇熄了,浇得透心凉。
他瘫坐在龙椅之上,面容扭曲之际,有小太监不知死活,战战兢兢地上前禀告,道:“陛下,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肖大人在外已经侯了小半个时辰,陛下……”
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肖延?
那是守卫京城和九大城门的兵马司。
皇帝没什么表情,每天的战报都是兵马司派人传上来的,重要的战报每次肖延都会陪着送信的一起见驾,他最近看肖延都已经看烦死了,看到他那张脸就又厌又烦。
但曾首辅听言却是一惊。
燕王世子回京,京卫指挥使求见……
曾首辅也顾不上逾越不逾越,转头就问小太监,道:“肖大人可有说是何事?”
小太监道:“肖大人说是有关燕王世子的,其他的奴才也不知……”
“陛下,请传肖大人见驾吧。”
曾首辅转头就对小皇帝请示道。
小皇帝皱了皱眉,道:“宣肖延进来吧。”
肖延进来后给小皇帝行了大礼就禀道:“陛下,今日未时燕王世子率三千亲兵入城,南门守卫不敢放兵马通行,但燕王世子手持通行令牌,亦不敢阻拦,最后只能允了燕王世子带了五百亲兵入城,另外两千五百人驻扎在了城外……”
小皇帝“豁”地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伸手就从桌案上拿了茶杯砸向了肖延,骂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到现在才禀告?你们是死的吗?”
肖延抹了抹满头满脑的茶水和茶叶渣子,只觉得口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燕王带兵未时入京,现在不过也就才申时末,他是得了消息后就赶紧去查了查事情到底如何,然后就递了奏折入宫请见,中间可没有半点耽搁……除了在宫门外候着的小半个时辰。
可是跟皇帝有什么理可说,受着呗。
曾首辅咳了两下,道:“陛下息怒,此事定是递消息的误了些时辰,不关肖大人之事。”
说完他就转头问肖延道,“肖大人,此事你可有查明,燕王世子为何会带兵马入城?”
肖延没再理会头发上还在滴的茶水,就禀道:“是,臣得了消息之后就一面派人去了城外驻扎的军队询问,一面亲自去了燕王府。不过臣只见到了燕王世子的副将,并未见到燕王世子。”
“该名副将说这些兵马是燕王世子的亲卫,这六年来从北疆到西北,再到乌江湖广,一直都跟随燕王世子南征北战,此次亦是跟随燕王世子去支援南面军的先行军,现如今南面战事已经稳定,燕王世子回京接亲,便跟随燕王世子一起回了京城。”
“副将还称这几年北鹘西越等异族还有叛军都对世子恨之入骨,各种暗杀层出不穷,他们一路上就遇到了数次的袭击,此次入城,燕王世子还要带亲兵入城,就是因为收到消息,朝中有官员早已和叛军勾-结,怕是会对世子不利。”
小皇帝气得发抖,也或许是怕的。
他看向曾首辅,道:“带兵入城,带兵入城,他这是想干什么?想要……”
“陛下!”
曾首辅打断小皇帝的话,虽然他这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只觉得心头发慌,但仍是抖着声音劝道,“陛下慎言啊,燕王世子说了,此次回京就是为了接亲的。”
“陛下,燕王曾经上过一道替燕王世子请婚期的折子,只是最近两个月陛下一直忙于操心各地战事和灾情,还有选后事宜,将此事按下未提。陛下,说起来燕王世子年纪已经不小,早该成亲了。”
赶紧让他成亲带着他的亲兵回北疆吧!
小皇帝气得胸膛起伏,他当然知道曾首辅的意思,可若是他成亲了还不肯走呢?
不过说到燕王的折子,他倒是想起了燕王的另一道折子。
他命肖延继续监视赵景烜和京城燕王府还有城外驻军的动静,就命他退了下去。
然后他转头就对曾首辅道:“老师,数日前燕王曾经上奏,说是他旧疾严重,每年都有大半年的时间都会旧疾复发,需要在温泉庄子上度过,早已不能上战场,履行先祖定下的燕王职责,所以请奏让爵,让赵景烜承燕王的爵位,朕事务繁忙,尚未来得及就此事和大臣们商议……老师,你觉得燕王府这是何意?”
曾首辅曾经在小皇帝幼时教过他几日,在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又听了太上皇的任命,请他再每三日入宫教导一下小皇帝。
因此小皇帝私下就尊称他为“老师”。
何意,还能是何意?
现在燕王世子战功赫赫,燕王府的军权早就握在了他的手中,声名远超燕王。
燕王这自然是在给儿子让道。
燕王的名头当然要比燕王世子的名头有震撼力多了……还有,燕王世子是听命于燕王的,而燕王就是真正手握大权的藩王了。
再往深处想,就更令人胆寒了……
只是这事你挡也挡不住。
不过,这事也并非全无益处。
他忙道:“陛下,此事可准奏。燕王世子若继承王位,就必须回北疆镇守边疆,陛下您应下此事,燕王世子成亲之后便再无理由逗留京城。”
皇帝心慌意乱的。
他很烦躁,因为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他说了算,所有的事情都是被逼着下决定的……可是他可以说不吗?
都已经兵临城下了,他能说不吗?!
那一刻,他已经觉得自己被压得处于崩溃的边缘。
当晚,小皇帝好不容易躺下睡着,可睡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被噩梦惊醒。
林喜扶着小皇帝帮他抹着汗,十分心疼。
他看小皇帝如此,终于忍不住低声劝道:“陛下,奴才虽不懂国事,但也知道,燕王世子就算是再厉害,可这京城却仍是陛下的地方,陛下您不喜燕王世子,想要暗中除掉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现在那燕王世子气焰如此嚣张,陛下您不如就先顺着他的意,等他掉以轻心之时,总能寻到机会……”
“不行。”
小皇帝虽然被逼得接近崩溃,可他却并不是真的蠢,他慢慢道,“燕王世子一死,天下很可能大乱。”
而且,万一杀不了,死的怕就是他了。
有一点,燕王世子的副将并没有说错,这么些年,想要杀燕王世子的人不知凡几。
其实他早就听双全说过,他父王和废太子在燕王世子在西北退了西域诸国联军之后,已经感觉到了赵景烜的威胁,早就数次派人暗杀过他,可是没有一次成功的。
小皇帝脾气越来越阴沉暴躁,但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他父皇为君二十几年,他父皇都没有杀掉赵景烜,他一出手就能行?
怕是会被反啮得厉害。
所以此事只能徐徐图之。
至少要等到他手中握有实权,能掌控得了那些大臣再说。
***
翌日早朝,燕王世子上朝见驾。
皇帝看着杵在朝堂上的赵景烜,心里头又惧又恨,麻木地褒奖了燕王世子的军功,当朝准了燕王府请婚和承爵的请奏,册封燕王世子为燕王,并着钦天监尽快推算出吉日,定下燕王和兰嘉县主的婚期。
至于纪家之事,再未提起过。
钦天监很快就给了答复,道是六月十八,八月初六,九月十五都是吉日。
不过皇帝六月十五大婚,若是将燕王的婚期定在六月十八,显然太过仓促,礼部和宗室府都忙不过来,最后禀过皇帝,再和礼部,燕王还有长公主府商议过,便将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六。
燕王和明舒的婚期一定下,长公主府就开始准备明舒的嫁妆。
当然同时也在准备夏明珠的嫁妆。
夏明珠是入宫为后,这一次长公主并没有亏待夏明珠,拿了差不多近五万两银子着礼部和宗室府帮夏明珠准备嫁妆。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夏明珠的嫁妆长公主是出银子让英国公府,礼部还有宗室府准备。
但明舒的嫁妆却是长公主亲手打理的,每天除了让人拿了库房的单子清点,亲自挑选合适的做明舒的嫁妆,另外管事和京城各大知名的珠宝商,绣坊,字画商,香料坊管事也都是在长公主府出出入入的,就是要挑最顶级的东西给明舒做嫁妆。
夏明珠很清楚,公主府库房里面的很多东西根本就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就是宫中可能都比不过。
当年建熙帝盛宠淑太妃和长公主,多少好东西都给了长公主陪着她嫁到了国公府。
夏明珠满腹的委屈和不甘。
她都要做皇后了,倒也不是眼红那些东西。
她眼皮子还没有那么浅。
她只是不舒服,不舒服长公主和长公主府这些人的态度。
明明她才是皇后。
夏明舒不过就是一个要嫁去荒蛮地方的王妃。
她们为什么还是轻视自己?
第93章
其实这段时间长公主对夏明珠和夏明柔都是不错的。
但这个不错都是外在的不错,并没有入心。
长公主那日被纪大夫人和柳嬷嬷分别说了一顿,人陷于颓丧之中还没出来,一转眼钦天监就在燕王世子,不,现在的燕王赵景烜的压力之下将婚期定下了,还就只在两个半月之后的八月初六。
明舒才十六,长公主原本是想将婚期拖上两年的。
可现在圣旨都下了,还怎么拖?
最后她满心的不愿和不满也只能尽数化成了不舍,然后投入到了对女儿的嫁妆准备上。
说实话,两个半个月的时间真的实在是太仓促了些。
所以这个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夏明珠委屈不委屈。
夏老夫人是个眼明之人。
见此状况她便上了长公主府跟长公主提议,将夏明珠带回了自己身边教导。
夏明珠跟在夏老夫人身边多年,她的心性如何夏老夫人十分清楚。
这一晚夏老夫人跟夏明珠说了一些开国皇后的轶事,回到房间休息的时候已经很晚。
夏老太爷看她一脸疲倦,劝道:“她心性已定,你过去已经教导了她多年亦未能将她的性子扭过来,现在短短数日,又怎么会有什么成效?事已至此,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夏老夫人摇头叹息,道:“这都怪我,当年一心只想着把她送到长公主身边,想着这样一来能安慰一下公主的失女之痛,二来能让公主和我国公府的关系更紧密一些,三来也能提高一下珠姐儿的身份,将来好让她嫁入皇家,以保我夏家不至于没落。”
“可算计来,算计去,却忽略了她的心性和教养,忘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结果未成恩,反成仇……国公爷,她入宫中,若是安分守己便也罢了,我就怕她为那位所诱,行差踏错,怕是会给我们国公府招致大祸。”
原本她也是已经属意让夏明柔入宫。
夏明柔表面柔婉,但心性其实很定,这段日子和明舒相处得也很不错。
她入宫,不说得皇帝心的机会本就比性子比较差的夏明珠高,但至少比较稳妥,不会给国公府招祸。
就算将来燕王若是万一……明舒到底是国公府的孙女,国公府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若是夏明珠。
若是夏明珠受了皇帝的蛊惑,对明舒动手,那孩子本来就对他们国公府没什么情意,将来国公府怕是要前程尽毁。
夏老太爷听言面色也是发沉。
他担心的其实是另一层,他担心儿子已经搅和了进去。
若儿子不是陷得太深,无论将来这天下是谁的,国公府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但若儿子搅和了进去,被小皇帝当成了枪来对付燕王,就只怕燕王将来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自己退出朝堂多年,早已制止不了儿子了。
***
身边的波涛暗涌明舒都不知道。
或者说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京城这些人一肚子的心思,反正不到她面前阴阳怪气就行了,如果敢到她面前作妖她就直接一巴掌打回去就是了。
所以看不看在眼里也没所谓。
她这些日子很忙,忙着备嫁。
每天除了被她母亲拎着去挑嫁妆,做衣裳,打首饰之余,还要各种的食疗食补,顺便浸泡各种美肤养生的药水。
对这些事情她可是不敢有半点矫情,半点不嫌烦地认真去做。
因为前世的经验教训,嫁人的确是需要一副好身体的……
除此之外她还开始研究春-宫-图。
各种各样,她让青兰从各地搜罗来的,还有嬷嬷们送给她的春-宫-图。
虽然每次一打开她就忍不住扔了去,然后忍着不舒服的感觉再捡回来再看,然后看了两眼又扔了。
简直想戳瞎眼睛!
赵景烜进到屋子就看到了扔在了地上的好几本书,还有斜靠在软榻上,扒在榻几上满脸烦躁的明舒。
明舒的性子一向比较镇定,他还很少看见她这副模样。
他从地上拾起了那几本书,然后随手就揭了揭……
然后,然后本来打算去慰问一下明舒的他也一瞬间就僵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捏着揭开的那本书眼神复杂的看向了明舒。
明舒……本来她是挺烦躁的。
她看不下去那种东西,可是鉴于前世经验惨痛,还是觉得不看不行。
现在罪魁祸首突然过来了……
她脸上有那么一点发热,但其实也还好。
并没有被未婚夫抓到自己偷看这种禁-书的羞耻感或者手足无措。
毕竟不是什么纯情少女……
她坐直了身体,迎上了他的眼睛。
赵景烜对上她明亮又澄净的大眼睛觉得简直要命。
她被他抓到看这种东西,怎么还能这样睁大了好看又诱人的眼睛怎么明晃晃地看着他?
脸上只是带着一点绯红,嘴唇湿漉漉的,像是刚刚偷喝了一点点果子酒,微醺,却还醉人不自知的模样。
简直是要人命。
他咳了一下,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硬地道:“这些都是嬷嬷让你看的功课吗?”
声音硬,是为了掩饰其中的不自然。
明舒一愣,随即眨了眨眼,心里浮上了好几个念头。
然后就那样看着他再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赵景烜:……
她这副样子,他很想抓她过来做点什么怎么办?
“可是我看不下去。”
然后他就听到明舒清脆的声音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伸了纤细白净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像是想了一下什么道,“但嬷嬷跟我说,如果我不好好做这些功课,成亲之后我会很辛苦,嗯,会很痛苦的。世子……不,王爷,你之前有过别的女人吗?”
赵景烜:…… %¥#%
他脸有些黑,心里有些狂躁。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而且这个问题,他一点也不想回答。
这前后话的意思,他觉得她是在质疑他。
明舒看着赵景烜,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的黑脸,继续不怕死地道,“王爷,要不,你把这些书都拿回去好好看一看吧。咳……”
“我想,大概我看跟你看,应该是一样的。不,应该是王爷看,会更好一些……”
说到这里她脑子不由地闪过一些画面。
不得不说,就算她“经验丰富”,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害羞的,这时候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
尤其是她看到他的眼神好像变得有些不正常……
她别开了眼睛,扭头看向了另一边,轻咳了一声,道,“王爷……”
“你很担心吗?”
他突然打断她问道。
而且声音好像还很近。
明舒一愣,然后转头回来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他很高,她坐着,其实只能看到他腰间的腰带和衣裳。
他怎么悄无声息的。
她心里有些微的慌张,但还是很努力地镇定了一下自己。
她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略低下了头,心里快速衡量了一下,便咬了咬唇,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嗯,是,是有些。不,的确是很担心的,嬷嬷说的有些可怕……我在想,如果我们没有好好看完的话,我们是不是最好还是不要同房……”
“我给你换两个嬷嬷过来。”
赵景烜黑着脸,隐带着怒气直接打断她道。
这是哪里来的老东西,竟然把她教成这样?
明舒:……
她忙摇头,道:“不,这不关嬷嬷的事,是我比较害怕……王爷,你这么厉害,无所不能的,那个,这些书还是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好了,如果,那个……反正你好好看看,不然到时候我不舒服我们就暂时不同房。”
她几乎是一口气把后面的话都说完了。
说完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可能有歧义,还壮了胆子硬着头皮很认真地去看他,等着他赶紧地应下自己。
赵景烜简直了。
他直接就把手上的书都给扔她榻上了,然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要不我们现在试试?”
哈?
试,试试?
试什么?
明舒脑子“轰”一声,然后脸上“腾”地就红了。
她咬了咬牙,不去想他那句话直接的意思,只当他是在生气。
而看他的面色,他显然是气极了。
但明舒可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她也没说什么啊。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些,道:“王爷,我是在跟你说认真的……是,是我有些不习惯看那种东西,那个图画太让人眼瞎了,我不想看到,王爷……”
她不说这个还好,她说起这个他更恼火。
他都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那个图,不是质量不好,而是太好了,画得栩栩如生,连男人的脸都很清晰。
她看着别的男人的脸和身体学习这种事?
想想这个他就不能忍。
他冷笑道:“我也是在跟你说认真的。你知道我们习武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可从来都不是看什么武功秘籍,而是每天从不间断,不停地练习。还有你读过史书,知道纸上谈兵吧?上战场打仗,也不是看两本兵书就行的,你想要打胜仗,就得熟悉战场,在战场上多杀敌才行。”
“这种事情,自然也是一样的,你看这种东西,还不如多跟我试试,等到成亲的时候,你自然也就不会怕了。”
明舒近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第94章
两人就那样互相瞪着看了好一会儿。
就在赵景烜有所动作之前明舒捞起了被他扔在榻上的一本春-宫-图就往他的身上砸了去。
她怒道:“你找别人去试。”
还每天不间断地练习,还熟悉战场!
她脸涨得通红,怒火滔天道:“你习武是没有师傅教你的吗?你上战场之前是一本兵书都没有看过的吗?就知道跟我用歪理胡说八道!”
他好像还没看到过她恼羞成怒成这个样子过。
不过她这个样子可真是可爱啊。
那本书砸在身上的力道就跟挠痒似的……是真的让人心痒。
他刚刚跟她说的那番话自然是生气之下逗她玩的。
可是说完了其实……其实还真的挺让人心动的。
他伸手触了触她的耳朵,道:“你真的想让我去跟别人试试?”
明舒伸手去打他的手,却被他一手捉住。
他继续声音有些危险的问道,“你真的想让我去跟别人试试?”
明舒是真的觉得有些危险。
她抽手,却是半点抽不动,反而被攥得越发紧了些。
她忍着慌乱深吸了口气。
想着他的性格只能顺毛捋……前世她就是没看透他是这种人所以吃够了苦头……
她低声道:“不,不想,你先放开我,我有些难受。”
赵景烜果然放开了她的手。
不过放开了手,却将她拉到了他怀中,根本不及她能有什么反应,就已经是一阵疾风暴雨似地亲吻。
一直到她软在了他怀中,他也觉得继续下去比较危险,才住了手抱着她好一会儿,等气息稳一些了才低声跟她道:“成亲的时候不用担心,我会让你慢慢适应的。”
他又扫了一眼那几本被扔得乱七八糟的书,道,“这些我拿回去看。”
明舒看了看他没出声。
然后盯着他的衣襟想了一会儿。
其实现在她的感觉的确还不错……最开始比较紧张,但现在知道他不会做到那一步,因为放下心来,前面这些她并不排斥,甚至沉浸进去后,她自己竟然也会想要更多。
这些是前世从来都没有过的。
因为那时候身份不同,她一开始就是他的妾侍,还是被怀疑成是奸细或者刺客的妾侍。
大概他看上了她,但心里却很排斥,一开始是从来都没有亲吻这些的,都是直奔主题……她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所以才会比较痛苦。
想到这些,她心里有些气。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然后就算得上熟练地去解他的腰带。
赵景烜一僵,然后伸手就去按她的手,暗声道:“舒儿,你做什么?”
明舒低声道:“你刚刚不是说试试吗?那就试试吧,不过点到为止,你不许胡作非为。”
赵景烜:……
这种事情是能点到为止的吗?
他自制力虽然很好,但不代表对着她的时候还能那么好。
关键是,他可从不是拘于礼俗之人,若不是怕她不高兴,或者觉得不被尊重,他在第一次想要她的时候就能直接要了她。
如果她也不在乎,想要的话,他根本就不想去克制自己。
他道:“别胡闹。”
明舒却不管他,她伸手蹭了蹭他的手,然后跪坐在榻上,伸手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刚刚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
如果是成亲之后的话,他说什么会让她慢慢适应,根本就是胡扯。
成亲之后,他根本就不会有半点克制,到时候她怕是只能完全被动。
反正就两个月的时间了,逃避是没有什么用的,还不如利用这段时间摸索一下看以后怎么跟他相处。
他低喝了一声“舒儿”。
可是根本没有用,别说明舒很清楚他的每一个点,知道他什么时候最容易失控,这种时候,她主动过来,他根本就忍不住。
……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勾人,也太过会折磨人了些。
当然,明舒想法很好,但最后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不过也接近于被吃干抹净了。
事后,他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道:“下次不要撩拨我,我不可能忍得住的,男人对着喜欢的女人,都不可能忍得住。”
明舒没理会他。
“生气了?”他柔声问道。
明舒垂着眼还是没吭声。
刚刚温存过,他心里正是怜爱她的时候,又有些愧疚……这种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主要还是满心的爱怜,她这副样子,他怕她心里过不去,自然又难得耐心地低声哄了她好一会儿。
明舒一直没理会他。
倒不是真的害羞害臊害怕紧张惶恐什么的,她就是不想搭理他。
这事虽然有点超出她本来以为的程度,但却让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把前世的阴影放下了许多。
不过她也不想纵着他,所以不想说话而已。
夜已经深了。
外面虽然有青兰和青影还有他的暗卫守着,可是他也不能一直呆在她这里。
但其实他还真不舍得离开。
她一直不说话,他便道:“要我留下来陪你吗?我等你睡着了再离开。”
她终于有了些反应。
她伸手掐了掐他,然后道:“你快走吧,我想要沐浴。”
赵景烜被她这么一说心里却又是一荡。
握着她的手又热了起来,也紧了起来。
明舒可不想再来第二次,而且很难说他会不会失控,所以一察觉不对立即就自己往后退了退……她很清楚她是推不动他的。
她道,“你快走,不然我明天就让阿娘派个嬷嬷过来每天守着我,陪着我睡。”
这一招的确够狠。
赵景烜被她勾成这样,现在根本不可能再干熬着两个月。
但他听出来她的语气是半点不开玩笑的……万一她恼羞成怒真这么做了,他也不能怎么样。
他低头咬了咬她的脸侧,道:“好,那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赵景烜走后,青兰进来服侍。
她看到榻上的狼藉,空气中隐隐的气息,还有自家县主的模样,面色就有些变。
她并非普通丫鬟,而是被当作暗探和暗卫培养出来的,自然不会有多少世俗礼教的烙印,但她心里都是明舒,燕王太过强势,她怕自家县主将来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她道:“县主,您也不要太顺着燕王殿下了,这样将来他岂不是要为所欲为?”
明舒看了她一眼。
前世青兰是赵景烜安排到她身边保护她的,或者说,一开始应该是监视。
她真正的主子是赵景烜。
所以像刚才这样的话前世她是断断不会说的。
所以,真的都不一样了。
她笑了一下,道:“是他顺着我,是我撩拨他的。你去打水过来吧,难受死了。”
青兰:……
那还行。
***
有些事情只要打开了缺口,就像是放出了关在笼子里的恶兽,想要让恶兽再自己回去笼子里,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一日之后,赵景烜不说每日,但隔三差五的就要来寻明舒。
然后这之后过来,两人也再不是单纯的说说话,或者只是亲吻那么简单。
好在明舒也不排斥,并没有太过扭捏,反而倒是偶尔还要撩拨着,一次次试探着他的底线,把他勾得除了最后一步,把能尝试的都尝试了个遍。
每次不是折腾明舒许久也不肯放过她。
两人情意日炙,只是到底没有越过最后一步。
明舒不肯,两人尚未成亲,赵景烜自然也不会勉强她,只能苦熬着计算着日子,恨不得婚期早点到。
不过他们两人的婚期没到。
是皇帝和夏明珠大婚的日子先到了。
***
皇帝不是第一次。
夏明珠虽然不是绝色美人,但也算是个美人了,所以新婚第一夜两人还算和谐。
但同一日嫁到宫中的除了夏明珠,还有淑妃纪幼婷,和小皇帝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陈二姑娘陈诗柔陈昭仪。
小皇帝在夏明珠宫中待了新婚的三日,就在夏明珠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时候,小皇帝接下来却再没踏过央和宫,而是在陈昭仪的殿中住了七八日。
至于纪幼婷的禧庆宫,他倒是一步也没有踏入过。
纪幼婷再美,纪家之事也到底让他记恨上了。
八日后,他终于又踏入了夏明珠的央和宫。
这七八日,夏明珠先还有怨,有不甘,有恼恨,但到了最后却只剩下了焦急的等待和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诱住小皇帝的心来了。
小皇帝过来,她半点不敢有怨色,只作了对着梳妆镜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的最美笑容,命人准备了点心蔬果,恭恭敬敬地迎了他进屋,然后柔声细语地嘘寒问暖。
小皇帝对她的姿态很满意。
他听着她小心翼翼地“关心”着自己,适时地给她点回应,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问她道:“你在家中的时候和兰嘉表妹的感情如何?”
夏明珠心里一咯噔。
他为什么要提夏明舒?
感情如何?感情当然不如何。
别说小时候的旧怨,就是这次夏明舒回来,哪怕她蓄意接近讨好,但夏明舒也从不理会她。
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是一阵的不舒服。
但她看了看小皇帝的脸色可不敢这么说。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没有像普通姐妹那般亲热,毕竟其实我们不在一起长大,相处的时间极少,这段时间为了备嫁,大家各自又忙得很。陛下,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小皇帝笑了笑,道:“这些时日,不管母后用什么理由召见她,她从来都不肯入宫,总是用各种理由推脱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朕把她的婚期定的太急,她有些恼怒了朕。皇后有空也可以召她进宫来说说话。”
说完又转了一个弯道,“你可听说过燕王在北疆有一个宠姬的事?”
夏明珠一愣,点了点头。
这事她当然知道,还因为此事暗自快感了很久。
只是不知道皇帝说这话是何意。
小皇帝道,“你觉得燕王私下待兰嘉表妹到底如何?”
夏明珠终于恍然大悟。
她是听她父亲说过,皇帝并不愿明舒嫁给燕王,因为担心大长公主会偏向燕王,背叛他。
夏明珠脑中闪过那日在长公主府,燕王第一日回京之时,他牵着夏明舒手的情景。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但显然她也知道皇帝是想要另一个答案。
她道:“陛下,您知道既然燕王已有爱姬,他要娶姐姐定是看中了母亲的身份而已,又岂会是真心?只怕姐姐受了他的蒙骗,深陷其中还不肯自知。”
第95章
小皇帝点头,道:“正是如此,表妹年幼,母后和朕都怕她受了燕王的蒙骗,想来姑母也是一样的担心的。皇后,你有空也当点拨一下她,让她知道燕王对她不过都是虚情假意,让她明白过来,不要陷进去了才好。”
夏明珠终于懂了皇帝的意思……或者至少是她以为的懂。
她以为皇帝不希望长公主为了夏明舒偏向燕王,所以这是在指示她用手段破坏夏明舒和燕王之间的感情。
最好能让夏明舒和长公主都厌恶上燕王才好。
夏明舒有一刹那的怨愤。
夏明舒,夏明舒,她进宫为后了夏明舒这个名字还要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她很敏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皇帝可能是为了夏明舒才过来她这里。
这让她感觉十分不好。
小皇帝看到了夏明珠的面色。
其实他立夏明珠为后,对她和长公主,还有明舒的纠葛怎么会不调查清楚。
先前问她什么她和明舒关系好不好的话,不过就是套她进去而已。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皇后,你是朕的皇后,以后就要和朕同坐这江山了,朕生你荣,朕亡你辱,所以有的事情朕也不再瞒你。当初姑母逼宫,逼着父皇废了废后和废太子,也让父皇从此再也站不起来,说不了话,当初他能废了废后和废太子,想要害朕,朕怕也是防不胜防,所以朕绝不能让长公主为了兰嘉表妹背叛朕。”
夏明珠听得惊住。
有些事情从来没有人跟她说,她也不可能知道。
或者说,不可能往那种地方去想。
小皇帝看着夏明珠脸上有些惊惶的神色,道:“不过皇后放心,朕知道,你是你,长公主是长公主。你大概不知道,你父亲他是朕的人,这,也是朕立你为后的原因。”
“陛下……”
夏明珠喃喃道,“陛下,臣妾已经是陛下的皇后,自然也是陛下的人。”
就是说,虽然她和长公主是名义上的母女,但她以后会以小皇帝的马首是瞻。
小皇帝满意点头。
他伸手摸了摸她,低声笑了一下,道:“皇后不必担心,朕不会让皇后做什么难事,只是皇后你和兰嘉表妹好歹是姐妹,朕只是让皇后好好想想,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兰嘉表妹和燕王生隙,也就是让姑母和燕王生隙,最好反目而已。”
夏明珠面上呆呆的,她还没有从皇帝先前话的冲击中完全反应过来。
但心思却慢慢开始活了起来,然后另一种隐隐的快意慢慢爬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因为她一直以为长公主地位尊崇,先帝爱重她,现在的小皇帝也尊敬爱戴她。
所以他们英国公只能仰她的鼻息,看她的脸色行事。
而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她,甚至讨好着夏明舒。
因为他们的一切尊荣都仰赖着长公主。
却原来都不是的。
其实皇帝厌恶她,甚至恨她。
虽然他刚刚没有明说,但她却从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里感觉出来了。
他只是怕她联合燕王害他而已。
夏明珠简直想放声大笑。
原来夏明舒的靠山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她自以为是,假想出来的东西。
只要长公主对陛下不再有威胁,她根本就不必再顾忌什么,她在自己手里,还不是想要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这么些年来,她实在是怨得太久了,也恨得太深了。
她按捺住浮动的心情,道:“陛下,这段时间两人准备成亲,燕王的那个宠姬南氏又是远在北疆,燕王就是装也会装得对姐姐还不错。其实要让姐姐发现燕王对她不过是虚情假意,说容易不容易,但说难其实也不难。”
“如果宠姬一事是真的,若是那个宠姬入了京,燕王性格自大□□,肯定还是会对那宠姬照样宠爱的,而姐姐脾气傲慢暴躁,肯定会忍不住对那宠姬大打出手,届时,燕王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忍着姐姐?”
小皇帝皱了皱眉。
这都是废话。
这事他怎么会想不到?
但那个南氏在北疆,岂是他想接就能接过来的?
夏明珠看皇帝皱眉,倒也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她立即道:“其实就算是那南氏远在北疆,此事也不是做不了文章。这是京城,舆论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只要将燕王如何宠爱那个南氏的事情传遍京城,传到姐姐的耳朵里,姐姐的性子骄傲,说不定也会和燕王起别扭。”
小皇帝道:“这事姑母和兰嘉表妹都知道。贤妃曾经去过北疆,那南氏的事最开始就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当然这事后来我也派人求证过,的确都是事实。但即便如此,姑母和表妹还是执迷不悟……”
贤妃就是华西蔓。
这一次同时入宫的除了夏明珠,还有淑妃纪幼婷,贤妃华西蔓,和小皇帝原本的未婚妻陈诗柔陈昭仪。
华西蔓原本是不愿入宫的。
华家也不想她入宫。
可是偏偏皇帝选了她,圣旨到了驿馆,华西蔓竟然也没有什么强烈的反抗情绪,安静地接受了圣旨。
自从那一次华文波拉着华西蔓去大长公主府给长公主和明舒道歉,她见到过明舒之后,就诡异得安静,或者说是消沉了下来。
既然她自己不排斥入宫,华家也不可能抗旨,便也就由着她入宫了。
夏明珠道:“陛下,那次只有少数几个人在传,事后贤妃妹妹又去了长公主府道歉,说是她误传,事情就平息了。但若是京城上下都传遍了,现在燕王又正好在京城,若是他默许了这流言,你看姐姐还忍不忍得住?依臣妾看,陛下您要是再给燕王赐上两个侧妃,效果应该就更好了。”
皇帝当然想赐。
但那也得燕王肯要啊。
而且关键这么做,还会得罪长公主。
这一次册封淑妃的事他已经违逆了她的意思。
想到这个他就呕气。
为了这事他违逆了长公主,这事之后,长公主就明显对他冷淡下来,就是朝中议事她也称病不参加了。
这让他心里很不安。
偏偏他也没能让纪家的那个纪幼恵入宫。
真是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
但这些他不想跟夏明珠说。
他有些烦躁起来。
夏明珠看见了,她伸手搂住了小皇帝,道:“陛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些东西,看起来一时没有效果,但其实已经生隙了也不一定。至少,能让母亲对燕王生出些不满,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不会和他再同谋。”
“其实,要永久地绝了后患……不如就让那流言传出那宠姬南氏有了身孕……姐姐那里,就让太医诊出她身体有问题,以后都不能受孕,再放出流言,说姐姐身体出问题,其实是燕王所害,那么就算没有证据,母亲她心里也会起疙瘩,她必定永不会背叛陛下的了。”
因为她若是投靠燕王,背叛皇帝,将来明舒的下场几乎是可见的悲惨。
相反,她好好的继续做着大周的长公主,明舒好歹还有一个靠山,燕王正妃的位置应该能稳住。
小皇帝大喜。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是啊,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兰嘉有孕。
***
燕王宠姬南氏有了身孕这事是明舒在七月二十,姚太后的寿宴上首次听到的。
现如今太上皇病重,各地又都是天灾和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姚太后心怀慈悯,本是无心办什么寿宴的,但小皇帝觉得这是自己登基后他母后的第一个寿宴,完全不办也是不妥。
夏明珠便灵机一动,提出了个法子,说是不如就帮太后办个简单募捐寿宴,就是太后将这个寿宴上收到的所有寿礼都拍卖出去,拿去赈灾或者购置药材粮草送去前线的军中,这样既办了寿宴,又给皇帝解了难题,最好京中的勋贵世家都能纷起效仿才好。
皇帝和姚太后听了都大赞夏明珠贤惠,同意了这个提议。
若是平常的宴会明舒都会推了,但这样的募捐寿宴,太后直接派人去了长公主府上,说燕王是大周的战神,而明舒是燕王的未婚妻,即将成婚,这样的募捐寿宴太后希望能得到明舒的支持以慰军心……
去就去吧。
明舒也觉得这总是一件好事。
她预料到了今天可能会有什么事。
但再预料,也没预料到会是这么一件事……
明舒上前给姚太后祝寿的时候,姚太后拉着她的手就赞了几句。
然后一旁一位老郡王妃就笑着道:“果然还是长公主会养人,这孩子生得好,心性也好,宽容大方又温柔善良,哪像我那个去了的儿媳,自己久不能孕,在得知侧妃怀胎时还要千方百计害了她,但凡她能学得这孩子一星半点,如今我儿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膝下空虚。”
明舒一脸懵逼:……您老说什么呢?
姚太后听言就皱了皱眉,摇头道:“你们家那位是太过了,所以这才撑不起这福气,年纪轻轻就没了。”
“虽然这勋贵世家历来都有正妻未入门甚至未孕之前,妾侍都是不能有孕的,但皇家却不是这样的规矩。皇家最重子嗣血脉,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就看向明舒,道,“兰嘉,那南氏虽然有了身孕,但你放心,就算是她有了身孕,你也是正妃,不管她有孕无孕,将来生的是子是女,都越不过你去,你且放宽心嫁过去就好了。”
明舒:……
什,什么?
南氏,怀孕了?
姚太后看她听言明显有些呆滞的模样,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就慈声道,“兰嘉,此事你莫非还不知情?”
明舒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能说,我该知情些什么吗?
那先前说话的老郡王妃似乎也有些意外,她也不知道明舒竟然是不知情的。
她闭了嘴,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看向了明舒。
明舒咳了一声,道:“太后娘娘,这种市井妇人才会传的谣言您怎么也会相信?燕王殿下他并无妾侍,更没有什么已有身孕的妾侍,想必您是被不知有何居心的人给蒙骗了吧?”
市井妇人*老郡王妃真切地感受到了明舒的“宽容大方”和“温柔善良”。
老郡王妃黑了脸。
姚太后皱了皱眉,道:“兰嘉,空穴不来风,这种事情怎么会是谣传?不过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你都要记住了,为王妃就要有王妃的气度,皇家子嗣才是最重要的,燕王年纪已经不小,也该早点开枝散叶了,否则他整日征战沙场,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岂不是要断了血脉?”
第96章
明舒的脸一黑。
这是什么话,在咒赵景烜战死沙场,断子绝孙吗?
真当她是包子,任人咬吗?
若她不骂回去,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幺蛾子。
还真当我怕你是太后吗?
明舒冷冷抽回了手,道:“太后娘娘还请慎言,燕王殿下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怎么会有什么意外?太后娘娘您隔得这么远,操心燕王殿下的子嗣,还不如好好操心一下陛下的子嗣,这才是关系朝堂和大周基业的大事呢。”
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些。
就在太后的老脸一下子涨红,开口想说“陛下比燕王还小了八-九岁,但陛下已经大婚,不仅立了皇后还有好几个妃嫔”之时,明舒像是猜到她想说什么,看了她一眼,道,“太后娘娘,臣女知道您想要将您的娘家侄女塞到燕王府上为侧妃,以前废后也想这么做,想要把明明跟废太子早有私情的娘家侄女硬塞给燕王做侧妃,太后娘娘您是我大周太后,还是不要事事都学废后为好。”
姚太后:……
别说她做了太后之后被人日日奉承,就是她在宫中是个小透明的嫔的时候也不曾被个小辈这么严词怼过啊?
她一下子给气得目瞪口呆,手脚发颤,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简直像是要晕厥过去。
一旁的姚玉莲更是手脚冰凉,羞愤欲死。
她真没想到这个兰嘉县主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天哪!
这是姚太后的寿宴,小皇帝和夏明珠也都在场。
夏明珠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小皇帝。
这夏明舒,也太过狂妄嚣张了些。
竟敢当着陛下和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跟太后说话。
当然,她越狂妄,死得也只会越快。
陛下定然会越发的厌恶她和大长公主的。
但姿态总是要做的。
这时候她可不想去呵斥明舒,万一火烧到自己头上,丢脸的可是自己了。
她看了一眼脸上一脸风暴的小皇帝,再转头看了一眼大长公主,“急急”的唤了一声“母亲”。
大长公主扫了夏明珠一眼,也不知为何,这次她却没急着维护姚太后,呵斥明舒。
大概是因为纪大夫人和柳嬷嬷的那番话到底是刻在了她心里。
而明舒又说起废后废太子。
此情此景和七年前宫中的那次赏花宴情景太过相像的缘故吧。
但大长公主不出声,总有急着奉承太后娘娘的人出声。
原先说话的老郡王妃沉了脸,对明舒道:“兰嘉县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女戒女德,三纲五常呢?你竟敢这般嚣张狂妄,对太后娘娘出言不逊……”
明舒转头看她,冷冷打断她道,“女戒女德,三纲五常?成老郡王妃,这里最没用资格跟我这样说话的人就是您了,您自己抬举自己娘家侄女,将她塞给成郡王为侧妃,你这个侄女不知自己有孕,乱吃媚药,以致好好的胎儿胎死腹中,结果不自己反省,却要诬陷到成郡王妃头上,逼杀成郡王妃,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女戒女德?”
“太后娘娘秉性仁厚善良,怎么无端端会想什么阴损的法子想要将娘家侄女塞到燕王府?想必就是有您这样恶习累累的人在旁进言,想把你们成郡王府那一套乌烟瘴气的东西搬到燕王府吧?臣女听燕王说京中有叛军同伙,原还不信,现如今倒是信了,成老郡王妃一心要挑唆太后,祸乱燕王府,到底是何居心?”
“你,你,”
老郡王妃手指着明舒一阵发抖,然后终于“你”出了句“血口喷人”之后就晕厥了过去。
这回场上真是一片寂静无声了。
连小皇帝和姚太后的脸也不敢看,只默默看着宫人们上前忙乱地把成老郡王妃扶着下去了。
没人再敢说什么,一句“叛国通敌”的罪名谁敢受?
这兰嘉县主,杀伤力也太大了些。
而且,原来成郡王妃竟是被人冤枉,被人逼杀的吗?
这成郡王府竟然这么狠毒啊!
听说最近那成郡王还上了折子,想要扶他那个侧妃,也就是老成郡王的娘家侄女为正妃呢!
众人心里简直是过了一场深宅大案!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面色奇差的小皇帝。
心道,这就是我女儿,你还一门心思想要立她为后吗?
小皇帝看到了大长公主向自己看过来。
他收了一下自己复杂难看的表情,吞了吞口水,大约是为了调整自己嗓子,顺便调整一下自己心情吧。
他对着明舒道:“表妹受惊了,母后并没有这个意思,她怎么会知道成老郡王妃竟是有这样的心思?表妹,今日是母后的寿宴,又是为了灾民和前线将士的募捐宴,不要为了些杂事扰了正事。”
这时大长公主也终于出声了,道:“舒儿,过来坐下吧。”
大概是怕她连小皇帝的面子也不给,最后没法收场吧。
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明舒也没想怎么着,只不过是想让大家都消停些,别总上赶着惹她而已。
她给小皇帝和她母亲分别行了一礼,道:“谢陛下明鉴。”
然后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坐回了座位。
***
大家都是场面人,见过大风大浪的。
虽然大殿上还是弥漫了尴尬的气氛,但寿宴还是很快恢复了热闹。
先是一个一个地祝寿,再是欣赏着表演节目,或是三三两两的说话。
寿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明舒是一筷子也没动过,别说是酒,就是连一口水也没喝过。
小皇帝要去前殿招呼众大臣,他举了杯子又对姚太后说了一番祝词,姚太后谢过皇帝,就端了酒杯,邀请场上的女眷们一起喝酒,感谢大家的心意,对灾民和前方将士的心意云云。
明舒端了杯子,也是意思了一下,连唇都未碰一下就放下了。
大家都是眼明心亮之人,这事大家都注意到了。
但鉴于前面太后被怼,成老郡王妃被气晕的先例,谁也不敢再惹明舒,都是看到也当作没看到而已。
可是这里有一个人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这个人就是坐在明舒旁边的贤妃华西蔓。
她性子本就直接,没能嫁成赵景烜,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似的。
原先还想让南氏和明舒互斗,大家谁都不得好,结果却发现那南氏很可能不过就是明舒的替身,整个人就心灰意冷了下来。
所以外面谣言传得再盛,夏明珠跑到她面前再如何挑拨,她都无动于衷,就跟看戏似的。
她是巴不得明舒倒霉,甚至死。
可是心太灰了,根本不想自己动手了。
你们随便斗吧。
今日她大概觉得这戏看得还不够多。
她看到明舒沾都不沾那桌上的饭菜,别说是酒水,就是杯子都不碰一下,心思就转了转。
她道:“兰嘉县主,你今日可是身体不适,还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我看县主今日到现在好像都是半点饭菜未用,丁点酒水都未沾过。若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就让人再重新备过就是了。”
明舒扫了她一眼。
她道:“并不是。而是燕王曾经说过,京中有不少叛军和异族的奸细,或者还有其他对我心怀不轨,想要除之而后快之人,宫中人多手杂,这些饭菜酒水也不知道经了哪些人的手,臣女为谨慎起见,还是不碰为好。”
华西蔓 amp;众人:……
夏明珠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现在宫中宫务是她掌管,今日的宴席也都是她监督操办的。
夏明舒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一眼姚太后。
姚太后的脸黑得大概都能磨墨使了。
因为刚刚是姚太后邀请大家一起喝酒,明舒这样,实在是太不给太后面子了。
夏明珠想到自己明面上总是长公主的女儿,是夏明舒的姐姐。
夏明舒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给太后娘娘面子,而自己从始至终都在旁一声不吭,事后还不知道太后会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个她心头就是一凛。
她沉了沉面色,看向明舒道:“姐姐小心谨慎些也是应该的,不过刚刚大家的祝寿酒都是小太监从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酒,大家都喝了也没有事,姐姐未免也太小心了些。”
“而且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寿宴,太后娘娘邀酒,姐姐好歹也应该喝上一杯,以尽心意。”
又补充道,“刚刚就是陛下,太后娘娘可也都喝了这酒。”
别人喝了都没事,就你怕酒中有毒,太后娘娘邀酒你都不喝,未免也太过托大了些。
难道你的命比陛下还有太后娘娘都要金贵吗?
明舒看着夏明珠听她的长篇大论,听她说完了,才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这杯酒无毒,要让臣女喝这杯酒表达对太后娘娘的敬意吗?”
第97章
夏明珠:……
她瞪着明舒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大概,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明舒这么配合,她还有点不习惯。
夏明珠就是为了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表个态,到底是积威犹在,就算是成了皇后,多年的小心还是成了习惯,她还不敢直接跟明舒叫板,得罪大长公主,所以听了明舒这般问就咳了一下,放柔了声音,对明舒笑着温柔道:“正是,姐姐,你平日里谨慎些的确是应该的,不过这酒都是侍酒太监从一个酒壶里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今天是喜庆的日子,这酒还是西北那边运过来的果子酒,不醉人,姐姐尝上一点也是无事的。”
明舒轻笑。
夏明珠不过嫁入宫中一个月,已经很有些皇后的样子了。
这就是崔氏和夏明珠梦寐以求的后座吧?
前世毒杀了自己,为的不也就是这么个位置,可以这么高高在上,姿态优雅的说话?
她道:“好,既然皇后娘娘说这酒无碍,那不如皇后娘娘就让您身边的嬷嬷帮臣女试上一试,臣女再喝吧。”
说完她就看向了夏明珠身后的嬷嬷。
明舒看着她,道:“听说这酒宴的酒席器皿安排,都是经这位嬷嬷手的吧?”
那嬷嬷被明舒一看,脸就白了白。
夏明珠脸沉了下去。
这夏明舒实在是太嚣张太无理了,陛下和太后娘娘难道就是因为长公主所以才对她这般容忍吗?
她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见小皇帝的脸色不比自己的好,心里竟然舒坦了下来。
让你作!
你就作吧!
非得让人对你都生厌了才行!
这副性子,那燕王也就看你一张脸,对你容忍几天吧!
她像是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妹妹一样,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就对身后的嬷嬷道:“雪嬷嬷,既然姐姐这么不放心,那你就过去替她试一试毒吧。”
那雪嬷嬷的表情有些不好看,心里却是万分不屑。
真是个棒槌,就算是给你下毒,会给你下立即就让你死了的毒吗?
陛下和太后娘娘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
她义无反顾的上前,然后明舒身边的侍女青影就在旁取了一个备用的玉杯,将明舒面前酒杯里的酒递给了雪嬷嬷。
雪嬷嬷上前伸手接过,再大义凛然的一口饮尽。
她喝完之后就对明舒行了一礼,道:“老奴无事,还请县主放心了。”
夏明珠笑了,道:“好了,雪嬷嬷你回来吧。”
又对明舒笑道,“现在我的嬷嬷帮你试了酒,姐姐这下总可以放……”
可是夏明珠的话还没说完,转身往回走的雪嬷嬷突然弯身捂着腹部痛呼了一声,随着那声痛呼声,紧接着就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然后便是“砰”地一声倒地声。
众人或惊呼或尖叫,都是站了起来,捂嘴惊恐地看着那雪嬷嬷在地上打滚,然后抽搐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动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夏明珠吓得发抖。
她不蠢,猛地抬头看向明舒,道,“你,是你下毒毒死她的?”
她的话音刚落,大长公主“砰”地一手就拍在了桌案上,桌上的茶杯酒杯被震落,滚到地上酒洒得满地。
夏明珠一颤,才知道自己失言竟然喊出这种话来。
就在这时,后殿中一个身影猛地就向殿口串过去。
只不过他的身影刚动,两条浅蓝色的带子就扔了过去,一条束住了他脖子,一条则是裹住了他手中的酒壶。
直到蓝带裹着那小太监拖回到了大殿前面,众人这才看清,那小太监赫然竟然就是之前的那个侍酒太监。
只不过那小太监被摔在了地上,他嘴角就有一抹黑血流了出来。
青影上前捏了他的下巴查看,然后就禀道:“县主,他嘴里应该放了毒药,事情败露,就吞毒自尽了。”
明舒点头,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转头看向此时面色已经一片青白的小皇帝,道:“陛下,还请陛下请几名太医来验验这壶酒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小皇帝青着脸,他死盯着明舒桌上的那壶酒,抖了抖唇,好半天才像是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道:“宣太医和大理寺卿。”
众人看看死相可怕的雪嬷嬷,和吞毒自尽的侍酒太监,一个个都觉得喉咙发痒,肚子发疼。
这个时候就算是大家再见过大场面,再能袖善舞,此刻也都是惨白着脸,一句声也出不来的等着太医。
整个大殿都是一片死寂。
几个太医和大理寺卿郑成啓很快就过了来。
太医拿过那壶酒,很快就发现了那酒壶的异样,那是一个鸳鸯壶,可以放两种不同的酒,但他们验过,两边的酒虽是口感不同,显是不同作料所酿,但却都是无毒的。
“无毒的吗?”
明舒看向中间的那个老太医,道,“程老太医,这酒真的无毒吗?”
程老太医面色有些难看,他跪了下来,咬了咬牙,道:“陛下,县主,这酒里面的确算不上有毒,因为毒不死人,常人饮了也无害,甚至对某些热毒来说还是一种解毒佳药。只是这下层的果酒酝酿时应加了什么寒性极重的原料,不是中了热毒之时,普通女子饮用,怕是会伤宫,再不能有孕。”
他这话一出,在座未婚的姑娘,或者虽然已婚但未孕,或者就算是有婚有孕了但还想要孩子的妇人们面色都是大变。
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喝这种东西!
场上女子皆是白着脸取了那酒杯,打算回头就请程老太医验验。
小皇帝的嘴唇有些发抖,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句,道:“何人竟敢这般大胆!郑爱卿,还请你务必给朕查清楚!”
竟是也不问既然这酒里面是寒毒,为何那雪嬷嬷却是被直接就给毒死了。
郑成啓在几位太医验酒之时已经查看过小太监和雪嬷嬷的尸体。
他领了旨就命人将两人的尸体带了下去,又召了所有经手过这酒器和果酒的宫人,亲自问了一番,未经拷打,众人自然是一无所知,或者也可能真的是一无所知。
郑成啓便跟皇帝行了礼,道是要带他们下去再作细查。
皇帝看向明舒。
这个时候他看向明舒的眼神倒是全没有了之前的惊艳之色,剩下的只有表面的疑问和关心,还有藏在眼底的惊惧和排斥。
明舒扯了扯嘴角,道:“那就麻烦郑大人下去好好查查吧,这些叛军和异族的奸细可还真是无孔不入。”
郑成啓带着人退下了。
殿上的血迹和混乱也很快清理了干净,只是殿中的血腥味却是经久不散。
在空气中经久不散,在人心中也经久不散。
此时,哪里还有人有什么兴致继续饮酒闲聊?
这寿宴最终还是在阴霾中草草散了。
***
大长公主府。
回到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就喝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明舒。
她眼睛紧紧盯着明舒,道:“舒儿,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那酒中只是致人不孕的寒毒,那雪嬷嬷又为何会中剧毒身亡?”
明舒回看着自己母亲。
她道:“阿娘,难道你怀疑是我吗?你觉得今日之事,全部是我,或者全部是燕王殿下策划的吗?”
大长公主抿了抿唇。
明舒苦笑了一下,道:“那雪嬷嬷的确是青影下毒毒死的,因为那鸳鸯壶和果酒就是雪嬷嬷给那侍酒太监的。阿娘,我让青影毒死雪嬷嬷,目的是为了震慑大家,以后我去任何地方,怕是都没人敢再仗着身份地位逼我吃什么喝什么了。但这样做,其实也是断了追查下去的线索,阿娘,这样您不是应该高兴吗?”
大长公主面上僵住。
她喃喃道:“舒儿……”
明舒看着她,低声道:“阿娘,您心底不是一直不能谅解,为何我会选择燕王殿下,明明您才是我的母亲。可是阿娘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燕王殿下,我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或者不知道被人害成什么样子了。”
大长公主面色一下子惨白。
明舒看见了,却不想再说什么。
她自己其实也觉得很累。
她给她行了一礼,道:“阿娘,我累了,先下去歇息了。”
大长公主看着她下去的背影,想唤住她,可是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唤不出来。
其实,今日皇帝的异样她都看在眼里。
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皇帝他阻止不了明舒嫁给赵景烜,就起了心思想让她无孕。
的确,这一招是一条非常毒辣但却同样非常有效的法子。
大长公主心头发寒。
这就是自己一手扶上皇位的皇帝。
每日里想的不是堆积如山的政事,不是各地的灾情难民,不是每天都在进行着的战事。
而是在日日算计着怎么对付她的女儿,可能还有对付她。
而最让她心惊的是,如果行出此事的是废太子,她一定会很震怒,她会想法子废掉废太子。
可现在,就在女儿那样看自己,那样跟自己说话之前,她竟然还心存侥幸,想要替皇帝开脱,跟自己说,这可能只是赵景烜设的一个局。
所以她能怪明舒,怪她跟自己离心吗?
***
京城,满香楼。
满香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但没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燕王府的产业。
不仅是燕王府的产业,还是燕王府最重要的一个暗探据点。
一间和其他包厢远远隔开的贵宾房中,赵景烜听完了赵七的禀告,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七领命,但他却没直接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道:“王爷,姚太后的那个娘家侄女姚玉莲已经过来找了我三次,说是想要见王爷您。属下也不知道她到底从哪里得知属下的身份的,属下问她,她却是什么都不肯说。”
他倒是想直接弄死她,只是她能知晓他的身份这事实在蹊跷,所以他也不敢大意。
赵景烜皱眉,赵七是禁卫军副统领。
是他很早以前就埋在禁卫军的钉子,除了他和燕王府暗卫营的首领,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姚玉莲为什么会知道?
她知道了,竟然还跑过来,以此为要挟,想要见自己一面。
见自己做什么?
她上次见明舒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青兰把她对明舒说的话一字不漏的用书信传给了他。
只是他根本不会接受赐婚所以根本也就懒得理会而已。
想要逃离入宫的命运,不想去跟别人争,只想去自己的后院做一个安分守已的侧妃,平平静静的过些安宁日子,做些她喜欢做的事情……
第98章
这可真是“安分守己”啊!
一个深闺女子竟然会知道他插在禁卫军中的暗钉,会跑到他未婚妻面前跪求入他的后院,这可得有多“安分守己”?
他道:“查清楚她的过往和她身边的人了吗?”
赵七道:“属下查过了。这位姚姑娘在半年多前没什么特别,一心想要嫁给赵存晞为他的侧妃,但去年年底一次大病之后,整个人就都变了,再也不往赵存晞面前凑了,以前不喜读书,那之后竟然让她的丫鬟在外搜罗了很多北疆的地方志,各地的风情异志。”
“几个月前大概是因为县主捐赠了药草给南面军的缘故,她就又开始学习药理,还特地请了个女医师傅,她还有意地打听县主和……和南姑娘的事,总之好像那个时候开始也对北疆格外的有兴趣。”
兜转了半天,其实也就是突然对自家王爷格外的有兴趣,对王爷相关的人和事也都格外有兴趣。
南氏就是明舒的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一直在京城禁卫军的赵七同样不知情。
赵景烜点头,道:“带她过来见我吧。”
***
两日后,还是满香楼。
姚玉莲看着一身黑衣,高大挺拔,犹如石雕天神一般立在窗前的男人,心“砰砰”就跳了起来。
但她也不敢多看,只看了那么一眼,心就是一颤垂下了眼来。
但就那一眼那身影已经在她心里刻下,并且立即将这身影和前世她曾远远看到的那个坐在龙椅上的那个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长长的梦太过清晰真实,她觉得应该就是她的前世吧。
是上天怜悯她前世太过凄苦悲惨,所以才让她梦到那一世,让她这一辈子能把握天机,好好选择。
这一世她也曾见过坐在龙椅之上的赵存晞。
但赵存晞也还是赵存晞,哪怕是坐在龙椅上,也不能将他的形象拔高几分,更不会有让人被震慑住的感觉。
她以前怎么会喜欢赵存晞那样浅薄又软弱的男人呢?
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接触过更好的别人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对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南氏又羡又妒起来,听说她出身卑微,但却能被这样的男人救下,放在身边,放在掌心里宠着,也不知道该是如何的幸福。
不过她也幸福不了太久,大概就是老天爷都妒忌那样的女人吧,所以才会让她早早死了。
而这一世,自己会留下,一直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她的心都差点跳出来。
姚玉莲心绪翻动着,但却也不敢失礼,在赵景烜转身过来之前,已经盈盈拜倒,柔声道:“臣女姚氏玉莲见过燕王殿下。”
“你要见本王?”他问道。
很简洁的一句问话,却问的姚玉莲心又像是擂鼓一般跳起来。
她带着一些颤音道:“是,是的王爷。臣女……”
大约是太过激动,一时差点说不出话来。
她在来之前已经曾经打过无数遍的腹稿。
想着怎么样去跟燕王说,说服他收了自己去他的后院。
他知道自己相貌不差……虽然远远不及那个兰嘉县主,但兰嘉县主尖酸刻薄,专横霸道,男人可能一时会被那样的表象迷惑,却绝不会真的喜欢那样的女人……
不管怎么样,男人对真心爱慕自己,且相貌不错的女人,是不会产生恶感的。
只要自己是真心,他感觉得到,就一定会怜惜。
更何况,她所求的就只是那么一点点,于他来说,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姚玉莲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胆子终于壮了一些起来。
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次的机会而已。
若是抓不住,她可能就要万劫不复了。
因为就在前几天,兰嘉县主在太后的宴席上,当着满京城勋贵世家贵夫人们的面,将她类比成废后的那个侄女容二姑娘容锦绣,和皇帝表哥有染,还想要塞进燕王府……
想到这里姚玉莲心中又是一阵委屈和愤恨。
她就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恶毒嚣张的女人。
可是她们却又偏偏好命得让人妒忌……不过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她的眼中滚出泪来,低声道,“王爷,臣女知道,知道王爷的雄心大志,知道王爷不屑陛下和太后娘娘的赐婚,不愿后院多一个他们硬塞过来的女人。但是,王爷,”
“王爷,臣女的心里,只有王爷。前几日太后寿宴上的事,王爷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兰嘉县主说出那样的话,若是王爷不能容下臣女,臣女怕是只能一死了……王爷,王爷放心,臣女的心中只有王爷,绝不会做任何背叛王爷的事,而且,臣女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也不会求王爷对臣女另待,只求王爷能收了臣女,让臣女在王爷的后院能有一方容身之处即可。”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道,“臣女也不敢有任何奢求,臣女在后院之中定会安分守己,以……以南姐姐为尊,必不会行任何不敬之事。”
赵景烜听着前面已经厌烦至极,只差想让她从自己面前消失了。
想在他面前自荐枕席的女人很多,但他从不会给她们任何靠近自己的机会。
他耐着性子见她,只是因为这个女人实在太过诡异而已。
但他听到后面那两句终于像是抓到了什么线索。
“南氏?为何是南氏?”
他盯着她,道,“你入我后院,不是应该以本王的王妃,兰嘉县主为尊,不得对她行任何不敬之事吗?为何我听你话中之意,竟是对她隐有怨怼,反说要对南氏尊敬,以她为尊?”
姚玉莲被他突然得问话问得一抖。
刚刚她求着他,他一直不出声,她心中忐忑,就忍不住说出了“以南姐姐为尊”这句话。
果然,他听到这个就有了反应。
他果然对那个南姑娘一往情深。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他是有多疯狂地喜欢那个南氏的,听说就是为了她杀了好几个未婚妻。
那南氏明明是个舞伎出身,他却还欲盖弥彰的给她弄了个燕王妃娘家侄女的身份,还升她为侧妃,身边除了她一个再没有其他女人。
后来她死了,更是不顾众臣的反对,为了她血洗了好几个家族,那个时候几乎整个京城的上空都好像飘着血腥味……
后来,他还追封了她为皇后。
甚至在她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听说过他再纳别的女人入宫。
所以她猜测他现在娶兰嘉县主肯定也不过只是权益之计。
兰嘉县主那样骄横跋扈,肯定会对那南姑娘不敬,将来没有了利用价值,定也是逃不了一死的。
思及此,她定了定神,低声道:“臣女知道南姐姐对王爷很重要,兰嘉县主性情跋扈,嫁与王爷之后,肯定容不下南姐姐。”
“臣女听闻南姐姐秉性善良柔弱,而王爷要经常出外征战,又政务繁忙,不一定顾及到那么多。臣女入王爷后院之后,定会替王爷好好保护南姐姐的。”
赵景烜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面前跪着的女人。
他道:“你听谁说南氏秉性善良柔弱?”
据他所知,京中传言,“南氏”可也是恃宠而骄,自大狂妄的。
姚玉莲一愣。
这是她前世的印象。
记忆中,那位南侧妃很少踏出燕王府后院,美若天仙,却柔弱得跟风都能吹倒似的,别人连句重话都不敢跟她说,生怕吹着了她,回头燕王要他们的命。
她喃喃道:“臣女,臣女猜测的。”
“那你还有没有猜到她将来会被人毒死?”
赵景烜盯着她,突然厉声问道。
姚玉莲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瞪着赵景烜又惊又恐地看着他。
等被他刀子一样的眼神扫过,她才吓得又慌乱的收回目光,但却不知为何,全身都像被抽了力气,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冷汗直流。
她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身子却不受控制,像筛糠一样抖起来。
赵景烜刚刚也不过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就直接问出了刚刚那句话。
却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又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赵硕是本王的人,难道也是你猜出来的?”
赵硕就是赵七对外的名字。
他的语气冰冷锋利,像是尖刀一样刺进了她的耳中。
姚玉莲又惊又恐,她脑中闪过什么,只觉得头疼欲裂。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除了这些,你还猜到了些什么东西?”
他冷冷道。
***
没过两日,明舒就听说了姚玉莲上源山寺庙拜佛,却不慎掉下悬崖摔死的死讯。
青兰道:“这不过是个幌子,听说并没有死,是和姚府一个护卫私奔了,姚家派人追也没追上,只好对外说是掉下悬崖死了,这样也遮掩了没有尸身的事。”
明舒愕然,那女人不是一心想要进燕王府后院,求得一席容身之处,怎么好端端地又和护卫私奔了?
难道真如她所说,她就是不愿进宫为妃,并不是真的看上了赵景烜。
所以现在那个护卫能带她走,她就跟他走了?
她怎么觉得这事这么古怪啊?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判断出错啊,那姚玉莲口中虽说着“与世无争”,其实分明是野心勃勃,不过是以为能退能忍就能把别人都当傻子,她能走到最后而已。
赵景烜进入房间的时候,明舒还在皱着眉琢磨着这事。
青兰看到燕王过来,就恭敬又识趣地退下了。
“在想什么?这么苦恼的样子?”
他问道。
明舒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其实他一直都忙着。
她嘀咕道:“你过来之前怎么不打招呼的?好像我这里是花楼似的,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此时的语气不自觉地都是娇嗔。
赵景烜愕然,随即无奈道:“你不高兴就对我发脾气好了,没什么事怎么连自己都编排上了?”
这里是花楼,她又是什么?
明舒扫他一眼,道:“你很看不上花楼里的姑娘吗?”
虽然前世的事情已经过去,但她时不时总还要挑些刺来。
她也知道大约是有些无理取闹,但她还是会想现在他待她,跟前世那样不同……那时的他,可不会尊重她,对她予取予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不是就是因为那时她的舞伎的身份,所以他心里从来没有尊重过她?
如果是以前,赵景烜大概会说“当然看不上”。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是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头发,道:“除了你,其他人都看不上。”
第99章
明舒被他突然这么一句话弄得一怔。
其实他不常跟她说什么情话,这一世他对她比较温柔也都是行为和动作表现出来的。
一个人喜欢你疼爱你时的亲吻,和纯粹是为了需求而做,还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的……
不过前世的赵景烜要是知道她这样想可真不知要怎么冤屈了。
前世两人基本上可以说没有什么正常的相处。
她是那种情况下入了他的后院的,那时想要杀他的人很多,暗杀一拨接着一拨的,他对她有所防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而他的性格冷硬,根本没有跟女人相处的经验,而她也是一直都是封闭式的习舞,和男人同样没有相处的经验。
他要她是因为喜欢她,克制不住。
可她偏偏一副“我十分厌恶你的碰触”那样,他拿她没办法,又不想放开她,所以才会让两人的误会越来越深。
此时明舒感觉到他有些发烫的眼神,这眼神她很熟悉,但却又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浓烈一些,她被这眼神触到,很有些烧得慌。
她转了头有些不自然地随手拿了根簪子拨弄着,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题道:“我在想姚太后娘家的那个侄女,就是皇帝和姚太后想赐婚给你的那个姚姑娘,刚刚听青兰说她和护卫私奔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护卫私奔了,我总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些古怪,她怎么会和护卫私奔呢?而且那个姚玉莲就很古怪,神神叨叨的。”
赵景烜听她说起姚玉莲,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眼底的阴影也越发的浓了起来。
她的感觉没错,那个姚玉莲的确很古怪。
他想到那个女人在酷刑的威逼下说出的那些话。
她反复说他最宠爱的女人会被英国公府的人毒杀。
让赵景烜又想明舒跟他说过的话,她说在她的梦里崔氏毒杀了她,因为崔氏想要让她给夏明珠让道。
如果说当初明舒的话只是让他不安,让他对英国公府厌恶。
那么姚玉莲的话却像是在他心里泼上了一把毒液,让他完全陷入阴霾之中。
这两日他只要一入睡,就会梦到她被人毒死的那个场景,真实得令人发指,然后他的情绪就会完全陷入暴戾之中。
每次他醒来之时都生出想要直接将英国公府的人全部都弄死的念头……
但想到他和明舒还有十几日就要成亲,那些人说起来到底是她的“亲人”,这才勉强按下了这个念头。
想着就让他们再多活上几日,等他和她成亲之后再弄死他们也行。
此刻他听着她跟自己软语娇嗔,看她睫毛微微翘起,扫他一眼时的娇软妩媚,想到她可能会被人害死,他的心就像在火上烤一般。
他上前搂了她,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他又道,“只剩下十几天我们就要成亲,你离英国公府的人都远点……如果再出什么事,我就杀光他们。”
还有小皇帝,他现在也很想弄死他。
明舒吓一跳。
怎么好端端他又说这种话?
然后她就发现他好像抱自己抱得有点紧。
她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然后发现他好像抱得越发的紧了些……并且已经低头开始咬自己。
明舒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情绪有些不对……
他是不是被几天前太后寿宴上,小皇帝竟然给她下毒的事给刺激了?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她,他一向都是紧张她的。
她总算是摸索了两辈子,知道这种时候想要推开他,或者挣扎完全是没有任何用的。
她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裳,说了两声“疼”,然后带了些撒娇和娇嗔的语气道:“王爷,你别这样……我们好几天没见面,你一见我就只顾着亲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都不行……我们不是说好应该多说说话培养感情吗?还是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喜欢我的身体?”
明舒说完只觉得自己的牙都快要酸掉了。
“培养感情”这话是她提出来的,她总觉得两人的感情基础不够,所以在两人亲密接触之前总要念叨着说应该多“培养培养感情”。
赵景烜觉得她无聊,但她说要培养感情自然是顺着她。
他也觉得她喜欢自己喜欢得远远不够。
这么一句话真的是很有效。
赵景烜的动作果然就缓了下来,抱着她问道:“想说什么?”
声音满是克制。
明舒觉得男人真是会自欺欺人。
他其实明明就是只是喜欢她这副皮相和身体,但她只要这么说,他就会妥协,好像他真有多么喜欢她这个人似的……
不过他肯克制总是好事。
她没回答他,见他松开自己就想挣开他。
谁知道略动一动他又把她给捞了回去按住。
明舒:……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但她总得找点话说。
她攥着他的衣裳,道:“我们去软榻那边说话好不好?”
这句话很有歧义,甚至还带了邀请的味道。
但明舒可顾不了这么多。
因为看他的样子一会儿会发生些什么简直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而此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这个位置亲热起来她是十分辛苦的……
赵景烜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出了点笑意。
这段时间,他也算是了解她一些了,她现在的顾忌和这么说的原因,他也猜了出来。
但这种事情,他自然会顺着她,所以直接就抱了她去榻上了。
明舒在他把她放下,又想亲吻她的时候就忙推他,道:“王爷,我觉得皇帝他好像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我们成亲之后,你打算带我回北疆,还是继续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的话,小皇帝肯定只会越来越疯魔。
怕是早晚都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赵景烜沉下脸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道:“你想呢?你母亲怕是希望我回北疆吧。如果我留在京城,你夹在中间,会不会难受?”
明舒转头看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认真道:“王爷,你想做什么事情,总有你自己的理由,只要大义无错,我就无权置喙……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王爷不也从来没有干涉过我吗?”
“至于我阿娘,她可以有她的坚持,但那也仅仅是她的坚持而已。如果她觉得,她坚持的东西,比我,比这天下的安稳,百姓的疾苦都还要重要,王爷也不必为了我而顾虑什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迁怒于你的。”
之所以这么说,她也是知道他肯定不会去杀她母亲什么的。
她苦笑了一下,道,“大概我是个薄情的人,但我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不能逼别人为她的选择负责。”
就像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她嫁给赵景烜,选择了赵景烜,她母亲就得放弃她的想法,以她的意愿去帮助赵景烜一样。
虽然明舒觉得自己的选择才是对的。
与其让小皇帝在皇位上折腾别人,折腾这天下,搞得战火四起,民不聊生,还不如让赵景烜掌权。
她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
她想要甩掉这样沉重的感觉,就笑了一下,道:“就像,所有人都觉得我骄横跋扈,大概是个绝对不能容人的妒妇。其实不是的,如果王爷喜欢上了其他人,要纳其他人为妃,我其实不会怎么样的,我肯定还是会过得很好。”
不过就是各过各的而已。
而这在皇家,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以色侍人者,岂能长久?
赵景烜先还在想着她前面的话,听到后面那一句脸就直接黑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就是这样的人,聪敏懂事,看起来很温暖,对自己身边亲近的从来不吝惜她的好,让别人都依恋上她,为她着迷,但她自己实际上却是最薄情的。
离了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根本就是没心没肺的。
可是偏偏他却不愿失去她。
不是不能,只是不愿。
因为她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一开始并没有多重要,但就因为是特别的,所以这个分量便一直在随着接触的深入在加重。
可她却并没有那么在乎自己。
他觉得心里一股邪火没处发泄,就那样憋在心里越烧越旺。
可却又毫无办法。
他最后只能“哦”了一声,捏着她的手道:“过几天你就是我的王妃了,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是我的王妃,就该一切都以我为重,眼里心里只有我才对。”
明舒的手被捏得生疼,她眨了眨眼,看他一副憋气得样子,笑了出来,道:“好。”
这种时候她难道还能说不吗?骨头断了都只能怪自己太实诚了。
反正哄哄他又不会死。
她还是很会做人的。
***
小皇帝给明舒下毒一事并没有因为太后那个寿宴的散场就了结了。
小皇帝以为侍酒太监死了,雪嬷嬷死了,事情就再死无对证了。
查也不会查出什么。
但他万万没想到三日后,大理寺卿就查到了他的內监总管林喜的头上,不仅是林喜,还有其他几个,包括太后娘娘身边的好几个太监和宫女都牵涉了进去。
大理寺卿郑成啓跟他禀告,并想要捉拿林喜和其他涉案的一批太监和宫女之时,小皇帝脸色气得铁青。
那些全部都是他和他母后身边伺候的老人。
也都是他们的心腹之人。
林喜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小皇帝指着郑成啓就大骂,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郑成啓,朕是信任你才把这个案子交给你,可你就是这么给朕查案的吗?!”
郑成啓也是一脑门子的汗。
他很清楚捉拿这些人意味着什么。
可是,真的是人证物证俱在啊!
他跪道:“陛下,臣只是秉公办事啊,这些人都是当日有经手过毒酒和酒器的,臣也的确在雪嬷嬷和侍酒太监的身上和住处查到他们和林公公往来的证据。还有那毒酒乃是西域之物,正是林公公从东城的一位西域商人那里购得,那西域商人都已经全部招供了。”
“陛下,人证物证俱在啊,您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不能为了袒护身边的下人而失了天家体统,乱了我大周法制啊!”
就算他今日不捉拿他们,明日早朝御史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甚至还会牵连到陛下您啊!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那果酒明明是宫中秘藏之物,什么从西域商人那里购得,什么西域商人已经招供!
小皇帝气得全身发抖,想要反驳,可是他手指着郑成啓,颤着嘴唇,却是半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第100章
郑成啓跪在小皇帝面前。
他看到小皇帝的愤怒和痛苦,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难受和悲凉,但同时却还有浓浓的失望。
对这位在位之君的失望。
这位君主上位之前他们这些臣子对他有多大的期望,以为他能和废太子有所不同,但现在就有多大的失望。
平心而论,废太子只是品性有差,犯了一些为储君者不可饶恕的罪行,但从能力上来讲,其实比现在这样,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毕竟是太上皇一直以储君的要求来培养出来的。
郑成啓做了多年的大理寺卿,当然看出来这些所谓的人证物证有问题,却看出了这案子背后有问题。
也正因为看出来了,所以只能把这些人推出去。
难道皇帝还指望自己做了这种事情之后,燕王殿下和兰嘉县主还肯息事宁人不成?
这两个哪个是个好性子的主?
他垂着头,收了心头的难受,沉声道:“陛下,还请陛下命林公公和其他宫人们大理寺配合本官做调查吧。”
“你敢!”
小皇帝大喝道。
“陛下!”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双全再忍不住,对着小皇帝跪下,老泪纵横道,“陛下,郑大人说的对。此案人证物证俱在,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决不可任性妄为,就请郑大人带他们下去审问吧,若是他们无辜,想来郑大人也不会冤枉他们的。陛下,难道您希望明日早朝被朝臣和御史弹劾吗?”
小皇帝怒极,一手扫过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阵“噼里啪啦”声之后,地上满是狼藉。
碎掉的墨砚,泼洒的墨汁,飘散一地的纸张书册。
还有扫过之后,手按在桌案上发颤,双眼已经通红的小皇帝。
林喜从小皇帝幼时就跟着小皇帝服侍他,自是了解他的性子。
他知道皇帝这样,其实就是已经妥协了。
但他更知道,自己只要跟着大理寺卿去了大理寺,说是审问调查,但等着自己的肯定只会是无尽的酷刑,直到他肯认罪为止。
肯定是不可能再完好无损的出来了。
他不甘心,还想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他道:“郑大人,您说那西域商人招供,说是老奴从他那里购得果酒。大人,您应当很清楚,老奴在宫中,出入宫门外出都有记录,那西域商人可曾说过,老奴是在何时,何地从他那里购得的果酒?这事不是他想泼脏水给老奴,就能泼脏水的,总要有证据才可。”
自从陛下登基,他可是甚少出宫。
郑成啓看了他一眼。
这倒是个脑袋清楚的,可惜再清楚也没用。
他道:“那西域商人道,你是于五个多月前,文和二十二年二月十八日,去了北城的西香阁,从他那里购得这果酒的。林公公,这一日,你可去过西香阁?”
林喜的面色大变。
具体的日子他不记得了,但五个多月前,他的确曾经有一日去过西香阁选购香料,甚至还带了一些果酒回来!
林喜知道,今日一去,他将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他双目赤红,满心绝望,回头看向皇帝,泣道:“陛下,您知道,奴才冤枉啊。陛下,奴才死不足惜,可是那些人,连奴才五个多月前何时出宫,去了何处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见狼子野心,几不掩饰啊,陛下……”
“闭嘴!”
双全怒斥道,“郑大人,您还不快命人将这居心叵测,蛊惑君心的狗奴才给拖下去!”
好好的皇帝都是被这些身边人给带坏了!
林喜和一众太监宫人被带走,郑成啓也退了下去,宫室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瘫坐在地,双全挥退了殿中屏着气息,战战兢兢的宫人们,长叹了口气,上前劝道:“陛下,林喜他们只是宫人,您是我们大周的天子,万万不可因这些奴才失了分寸,失了体统啊。”
更何况,就算事前他不知道,但此时他也猜到,林喜和那些宫人们怕都不是清白的。
皇帝僵硬的转头看向双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话来,只是原本就已经泛红的眼睛突地滚了两道泪下来。
他想说的是,让他愤怒失分寸的并不只是因为被带走的宫人,让他愤怒和绝望的是,今日之宫人,明日可能就是他。
说什么君,却原来,他不过是案板上的肉而已。
外面有哭啼声和吵嚷声传来,是姚太后和皇后夏明珠,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这时候他自顾不暇,哪还有什么心情去搭理她们?
这些人,一个也给不了他助力,有什么事,都只会哭哭啼啼地找他。
***
“啊!”
“陛下!”
小皇帝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双眼呆滞,大汗淋漓。
双全扶住他,唤道,“陛下,陛下,您醒醒。”
小皇帝转头看向双全,双眼慢慢回神。
他突然伸手抓住双全,道:“双全,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梦到燕王他带兵杀进宫中,都是血,到处全都是血,就那样提着带血的剑血淋淋的看着我,这宫里,没有一个人能挡住他。”
这时候他连自称都从“朕”变成“我”了。
双全心中难过。
这孩子怕是被吓坏了。
他怕是从上一次的宫变,容后和太子被废,他父皇倒下再没有起来之后就已经吓坏了,只是按在心中没有爆发而已。
当年废后费尽心思,看似也没有多亏待他们,甚至是娇养他们,“精心”为他们挑选身边的人,就是连太上皇都没觉出来,但骨子里到底还是被养废了。
在正常温和的环境下他们也能温文尔雅,品性良善,但却懦弱经不得事,在压力之下就会丧失理智,频出昏招。
双全道:“陛下,您去见见长公主吧。”
小皇帝一愣。
他抓着双全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双全,兰嘉县主是姑母的独生爱女,为了她,姑母能逼宫,废后,废太子,让父皇躺在养和宫生不如死。”
“燕王他不过是一个藩王,宫中并无势力,他如何能知道五个月前林喜何时出宫,出宫之后又去了何处,做了些什么?还有那日果酒的事情,兰嘉知道,兰嘉什么都知道,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什么都知道。”
明明他做得那么隐蔽,知情的就只有几个人而已,侍酒太监,雪嬷嬷还有林喜。
侍酒太监和雪嬷嬷都死了,林喜也不可能背叛他。
可是为什么兰嘉县主和燕王会提前知道?
小皇帝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就感觉这宫中阴森森地好像每一个角落都有燕王的人在盯着他,随时能扑过来要他的命般。
他道,“双全,你说,是不是姑母早就背叛了朕,她早就和燕王勾-结了,他们想要谋反,对,他们想要这皇位……”
“陛下!”
双全沉痛道,“陛下,大长公主是不可能和燕王勾-结,背叛大周皇室的。因为她是你皇祖父的女儿,是我们大周的护国大长公主,她是疼爱兰嘉县主,但那是小情,大义之前,大长公主是不会做出对不起大周皇室,对不起她父皇的事情来的。”
但大周皇室的正统也不一定非要你来继承,还有人比你更名正言顺。
他摇了摇头,道,“陛下,这数十年以来,燕王府都军权在握,他们或许有不臣之心,但这大周天下,并不是说换主就能换主的,且不说这天下大义,他们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谋反叛乱之事,否则文人义士起而讨之,天下必乱。同时北鹘,西越,西域诸国也在虎视眈眈,但凡大周有异动,他们都可能群起而功之。”
“陛下,燕王并非无脑冲动之人,他必不会行莽撞之举。陛下,只要您能稳住,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受百官拥护,受百姓爱戴,燕王他,就不敢有任何异动。燕王不过数日之内就要成亲,他成亲之后就该回北疆,您不该轻举妄动啊!”
不该送了筏子让人发难。
同时还寒了大长公主的心。
小皇帝木木呆呆的,也不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
许久之后他才道:“双全,你说姑母不会背叛朕,可是这些日子宫中发生这么多事,姑母一次也没出现过,就是政事,她也再不过问,还有那日,你是没有看见她的眼神,她看朕的眼神,冷漠冰寒,没有一丝温度。”
双全无语。
我的陛下啊,您都要喂长公主她女儿毒药,让她终身不孕了,难道您还指望长公主她对您温柔慈爱,笑容满面吗?
您以为您是皇帝别人就真得永远把您放在心上第一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半点不会恼怒吗?
长公主她没直接上来给你一巴掌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
但这话可不好这么直接说。
他只能劝道:“所以臣才劝陛下去见长公主殿下,求得她的原谅和支持。陛下,长公主她,在一些文人老臣的心中,分量都颇重啊,有她的支持,这天下才能更稳当。至于兰嘉县主,陛下您就不要再纠结此事了,她嫁去了北疆,就是北疆的燕王妃。相信大长公主公事和私情还是能分得清的。”
***
翌日早朝。
大理寺卿从宫中带走自己身边的亲信宫人,小皇帝原本还寄希望于会有御史和大臣弹劾燕王嚣张跋扈,但整个早朝却没有一人提及此事。
燕王倒是有人提起过。
是南面军统帅章兰一发来战报,又是南面战事大捷,已收复湖广和福建失地泰半,其中北疆军和北疆将领贺缜和梁克夷的功劳最是不可没。
贺缜和梁克夷是谁,那是燕王赵景烜的心腹大将。
小皇帝看到捷报竟然生不出半点喜色。
他只看到了捷报的后面又是要粮草的奏折。
大捷的功劳是属于北疆军,是属于赵景烜的,所有人都在说北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说赵景烜治兵如神,在朝廷和百姓中名声越来越好,越来越响。
明明南面军也好,北疆军也好,也都是朝廷的军队。
可他这个皇帝,受到的却只有指责和轻视。
他们永无止境的要钱要粮,还要说他这个皇帝支持的少了,暗中说他不关心将士死活,不关心民间疾苦。
小皇帝只觉得那一口血呕在腹中,吐不出来,就快积炸了。
***
“华家派人上门提亲,华文波想要娶你?”
明舒有些吃惊。
她扔了手上的嫁衣,转头看幼恵,盯了她一会儿,笑道,“你们家是想要应下这门亲事吗?”
不是要应下,拒了也就是了,就不会巴巴地跑过来跟她说。
而且看幼恵难得纠结的样子,想来她跟华文波私下应该是有些接触的。
明舒是不喜欢华家,那是受了前世的影响。
但说实话,华家家教甚严,除了华西蔓,华夫人的另外两子一女都教得很好,是傲慢些,但这都是世家子的通病,并没有什么。
而且华家家规三十无子方能纳妾,华同晖那样的老东西也对华夫人爱重有加,除了华夫人再无他人,这方面,华家家风还是很好的。
幼恵点头。
但她面色有些不好看道:“那不过就是个色-胚-子,华西蔓是那种东西,他是她哥哥,能好到哪里去?”
明舒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华西蔓是她祖母养大的,性子被养歪了,但华家其他人都还是不错的,其他方面我是不敢说,但华家兄弟的个人生活上,却都是很自律的。表姐,舅母和表哥最是疼你,他们既然想应下这门婚事,肯定是做过详细调查的。”
幼恵扫了明舒一眼,懊恼道:“我以为你会反对这门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