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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五叶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华文波是黑着脸就拖着华西蔓离开了。


    走过大长公主府的园子的时候,因为行得太急,回廊转弯处差点撞到了人。


    华文波看到浅黄色的裙角飘过,忙刹住脚步然后再退了两步才转头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着了浅黄叠纱裙的少女正避在一侧笑着打量他。


    少女眸如点漆,唇如粉樱,笑起来唇角弯起,好看的像晨起阳光下还沾着露气初绽的花儿,可她明明长相属于娇嫩软糯,但气质却明朗大方甚至带着些英气。


    华文波的心一动,然后拖着华西蔓的手就是一松。


    幼恵只是看到长公主府中竟然有一男子拖着一女子走,感觉有点稀奇。


    她本来好奇心就重,看到那男子怒气冲冲,女子一副表情破碎,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的模样,心道,这不是什么类似捉奸的戏码吧?


    可是捉奸捉到长公主府来了?……罪过,罪过。


    等那两人停下,她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男子看到自己时那一瞬间眼神的变化。


    幼恵长得好看,家世又好,从小到大收到的惊艳和爱慕眼神不知有多少,所以对这种眼神变化的内涵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收了好笑的表情,向对方行了一礼,转身就离开了。


    华文波的眼神追着幼恵的背影看了两眼,华西蔓本来被他突然放开就有点奇怪,看到自己二哥追着人家背影看,她冷冷道:“那个应该是那个夏兰珠吧。她应该是要被送进宫去的。”


    ***


    且说回大长公主那边。


    华文波和华西蔓离开时,大长公主看到被华文波死死架着还要回头死瞪着明舒的华西蔓,皱了皱眉,道:“她是不是认出你来了?”


    否则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模样?


    不过这也实在太上不得台面了些。


    燕王府怎么会想给赵景烜娶这么一个世子妃?


    大长公主很是不悦。


    明舒却不在意。


    她笑了一下,道:“可能吧,不过不必理会她,她也蹦跶不了什么了。”


    看华文波那样子,怕是又要跟上次在北疆的华文涛一样,把她管得死死的。


    估计这次如果没被赐婚留在京城,她被带回华家之后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等华家的家主变成华文涛,就更不会再有人纵着她了。


    她扯了扯嘴角。


    前世华西蔓在她面前也蹦跶得很厉害,可是那时赵景烜出征,她是燕王府给赵景烜定下的未婚妻,而自己则不过就是个舞姬出身,不受赵景烜重视的妾侍,所以她作再多小动作,华家人看在眼里,却从来没阻止过。


    怕是哪怕她弄死了自己,只要赵景烜不在意,他们也会只当作看不见,甚至只会帮她收拾干净点。


    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纵容。


    华家人现在可能觉得她蠢。


    但她的“蠢”何尝不就是他们一点一滴纵出来的?


    明舒摇了摇头。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了。


    她看见华西蔓这样,突然就觉得很多东西都释然了。


    其实前世和这一世并没有什么两样,华西蔓都是一样的性子。


    可前世她竟然让这样的华西蔓屡次羞辱,还因为她的离间而和赵景烜的隔阂越来越大。


    说华西蔓蠢,前世的自己岂不是更蠢?


    所以是人不自立则人欺之。


    但最重要的是,她突然明白过来,前世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人和事,原来都是纸做的山而已,其实只要她肯直接面对,就能很容易破开。


    所以,她能从不含一丝胆怯地面对华西蔓,孟家人,英国公府的人,还有废太子和废后,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去面对赵景烜,面对他们以后成亲后的生活呢?


    或许最后也会发现,其实什么事情都不严重。


    以前只是她太懦弱而已。


    ***


    在战事越来越紧的压迫下,个人的小算计通常都脆弱得还未发芽就已经被镇压或者碾碎在了它们原本就该待的阴暗角落。


    三月下旬,赵景烜率部分骑军抵达乌江最北的城镇北邺城。


    彼时朝廷南面军乌江防线已经摇摇欲坠,北邺城因为不是防御要线,不过只有几百兵马,赵景烜一到,便不顾守城将领的脸色,直接接手了北面主要城镇和寨子防御的主控权。


    然后就在他们抵达的当晚,叛军突袭乌江北面防线,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登岸,但攻寨之后却被诱入腹地,五千兵马全军覆没。


    三月底,北疆的五万援军已经兵分三路分别抵达乌江的三个要镇。


    四月中,在几次渡江战战役中全部战败,战势全面扭转的情况下,叛军首领王岐大概是发现了想要攻破乌江怕不是易事,就派了使者过来,提出了和谈,表达出和大周划江而治的愿望。


    此时南面军的统帅章兰一和赵景烜已经在讨论渡江收复南面湖广和福建失地的路线和方案。


    章兰一收到王岐的和谈书,真是想将那和谈书给撕了扔来使脸上让他滚回去……这场战争从他接受都已经打了一年多快两年,他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兵马战将在叛军的手中,这其中还包括他的师弟和一些心腹爱将。


    那仇恨简直就是血肉和白骨给堆出来的,就算是将王岐碎尸万段也不足以平息。


    但和谈书是送给大周皇帝的,所以就算他再想撕也只能忍了。


    他命人将和谈书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这晚回到府中的脸都是黑的……虽然这大半年来他但凡从军中回府的脸多半是黑的,但章夫人还是觉出了此次的不同。


    章夫人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并非一般深宅妇人。


    章兰一有什么事只要非关机密也都会跟她说上一二,听她些意见。


    他自己在战场上,有时不免戾气太重,而章夫人性格宽和,看事的角度也会有不同,让他也觉常有受益。


    所以此时章夫人问起,章兰一便将叛军想求和谈,划江而治一事说了。


    章夫人听言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过是异想天开!”


    然后劝章兰一道,“将军,这种事你又何必不悦?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这种反贼,陛下又怎么会理会?”


    章兰一叹了口气。


    他是果决之人,但此时却竟然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在自己夫人的目光下,终于道:“夫人,燕王世子甫一南下,就扭转了南面军战势,今日跟他再谈后面收复失地的方案和路线,不过是略作一谈,已经令人颇为惊心……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挟制不了他,我怕等败了叛军,拿回失地之后,会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将军?”


    章夫人皱了皱眉。


    她很清楚知道自家将军并非心胸狭窄,贪功不容人之辈。


    他这般说,担心的必是另一层了。


    她道,“将军,您可是觉得……”


    觉得燕王世子有不臣之心?


    章兰一点头。


    两人夫妻多年,有时候不必多说只是一个眼神已经能懂彼此。


    他道:“他甫一南下,就能屡战屡胜,你真当他是神勇无敌,天纵奇才吗?就算是,在这些渡江战役中,靠的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神勇。他在来之前,根本就是对乌江流域和整个防线的地形地势,还有我军和叛军的布军了如指掌。”


    “他对叛军在陷地的兵防和后方了解得恐怕比我还详细……而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说想查就能查到的。他怕是很早之前就在南面布局,也一直都能拿到我们和叛军最新的情报。他一直在北疆和西北,彼时正是和北鹘西越还有西域战事正烈的时候,却仍有心机和这个能力在南面布局……”


    第82章


    章夫人看章兰一忧色重重,转而道:“将军,这位燕王世子的品性如何?之前妾身听到的传言多是说他脾气暴戾不堪,杀气太重,但听将军这般说,他能对南面战事把握得这么清楚,想来对其他地方包括异族亦是,这些都不是脾气暴躁行事冲动之人能做到的。”


    “妾身觉得此人应该是应酬帷幄,沉稳内敛之人,否则不可能做到百战百胜。而且他洁身自好,听说为了未婚妻兰嘉县主,身边无一妾侍服侍,这也表明他是十分自制之人。将军,你和他共事相处,觉得他性情到底如何?”


    章兰一叹了口气,道:“他的确是如你所说,沉稳内敛,十分自制,但却也从不掩锋芒,所以外人才会说他暴戾不堪,杀气太重吧。”


    不论其他,本身来说章兰一是十分欣赏,甚至可以说称得上是敬佩赵景烜的。


    毕竟他年纪轻轻,行军打仗之上,自己久经沙场竟也会逊色于他。


    更何况,他看出来,他的才能远不止于行军打仗之上。


    想到这些,他的面色愈发沉重。


    章夫人大约明白他的心事,也明白他的所忧所虑。


    她心中也担心,但担心又能有何用?


    更何况现在朝廷的情况,根本就顾不上他们。


    将士们在前方杀敌,抛头颅,洒热血,可却还要挨饿受冻,没有医药,受伤就等着死,伤亡惨重,好在刚过去的是个冬天,否则怕是瘟疫都要出来了。


    可是朝廷在做什么?小皇帝在做什么?


    逼他们把女儿送去京城,入他的后宫!


    若不是燕王世子率军来支援,还提供了粮草和医药给南面军,暂时缓了南面军的困局,他们现在怕是都已经战死在乌江了。


    章夫人也出身将门,也对大周忠心耿耿,但不代表看着那些将士挨饿受冻,因为受伤而痛苦不堪,却不说医药,连个扎伤口的布条都没有,那心里不会痛,不会对朝廷生出意见。


    还有她的幼女……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都从脑子里暂时驱散开,劝道:“将军,赵世子在京中长大,幼时又是养在了淑太妃娘娘的宫中,想来长公主对他应该了解甚深,更何况他还是兰嘉县主的未婚夫。”


    “妾身想,朝廷既然让他来南面支援,自然方方面面都是考虑过的,现如今我们这边局势不过稍微好转,我们想要反攻乌江,收复失地,并不是简单的事,不管如何,最重要的还是要收复失地,俘了王岐。”


    “这是自然。”


    章兰一点头道。


    但他口中如是说,面上沉色却是半点未有缓解。


    他默了一会儿,道:“夫人,佳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他问的是他和章夫人的幼女章依佳。


    也就是一个月前应小皇帝的要求,送了去京中待选后位的那个女儿。


    章依佳是两人的幼女,也是唯一的女儿,还是章夫人三十岁之后才怀上的,因此两人都格外宠爱这个女儿。


    当初皇帝要求他们送女儿入京待选,章夫人本是不同意的。


    还是章兰一劝了章夫人,道:“战事艰难,说不定何时就要身首异处,女儿去京城也好,好歹能留个性命。”


    章兰一也深知朝廷的现状,当时他以为他们怕是熬不了多久的。


    燕王世子的援军,完全是个意外。


    因为他平日都是住在军中,京里非公事或者重要朝政相关的消息他都是让人直接送到府中。


    他也知道,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自己夫人是会派人告知自己的。


    章夫人才刚把忧心女儿的心按下,不想丈夫竟然突然问起了女儿。


    而且是在说燕王世子野心甚大,怕是有不臣之心的时候。


    章夫人也是个心思敏锐的,她想到什么,面色就是瞬变。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佳儿她在京中一切尚好,刚刚传来一个消息,道是长公主殿下劝了陛下,陛下他改了主意,现在只会从待选贵女中择上一位为后,最多再挑选二妃,其他人就会让他们自行回家另择良缘,或是陛下会帮忙赐婚。”


    她面有忧色,道,“将军,原先我得了这个消息还心中高兴,心想若是后位,必定不会是佳儿,另选二妃,我们运作一下,她不被选中也并非不可能……可将军,若是……”


    若是京中早就防备着赵景烜有不臣之心,那么就一定会让自己的丈夫牵制赵景烜,决不能有二心。


    那样的话……


    以小皇帝点名要求各地重将把女儿送入京的行为,可见他防心很重,肯定是要把他们女儿掌控在手心的。


    甚至,若是战事顺利,若是京中大臣或少些私心,或因为博弈,还很有可能被封为后。


    但若赵景烜真有不臣之心,女儿被封为后……


    章夫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喃喃道,“将军,你说,长公主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很明显,要想让女儿不入宫,最有能力做得到这件事的应该就是长公主。


    章夫人想过让人找长公主帮忙,可是,长公主肯吗?


    章兰一沉着脸不出声。


    他知道,他心里都坠得很厉害,长公主怕是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是太上皇,废帝和废太子把长公主的女儿逼到跟燕王世子定亲的,现如今,只要燕王府坚持要娶,长公主和皇家根本就没得选,怕是皇帝和长公主都在受着煎熬。


    ***


    章兰一和章夫人在说着章依佳。


    而大长公主府,明舒却正在打量着面前一身素衣的姑娘。


    浓眉大眼,十分英气。


    这些时日南面军屡传捷报,朝廷松了口气的同时,原先暂时搁置的选后一事又被提上了日程。


    原先京中私下议论的后位热门人选是内阁首辅曾珏成的孙女曾婉华和英国公府长公主过继的那个女儿兰珠县主夏兰珠,但夏兰珠到底不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所以曾婉华的胜算应该是更大一些的。


    谁知道这个时候竟然传出曾首辅劝皇帝立南面军统帅章兰一的儿女章依佳的消息出来。


    大家这才想起,这位章姑娘的身世也十分显赫。


    若是章将军收复了失地,除了北疆燕王府和燕王世子以外,就是手握大周近半军权了。


    朝中之人,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时候,权衡利弊,怕是的确这位章姑娘更适合为后一些。


    这些日子明舒虽然很少出长公主府。


    但外面的事情她却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些自然都知道。


    这一日是长公主让幼恵以她的名义,在府中设宴,请了几位待选姑娘到府中来赏花。


    章依佳便有意无意的落了单,寻了明舒说话。


    章依佳对明舒笑了一下,道:“县主不喜与京中贵女来往?”


    大概是为了避免这句话引起什么歧义,她说得很温柔。


    明舒摇头,笑道:“不是,其实是因为我幼时在北疆,后来又是在江南长大,在京中待的时间拢共也就那么几个月,所以并不认识什么人。而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赴什么宴,参加什么聚会。”


    章依佳点头,道:“我听说县主有一个药行,将过往几年的利润全部买了药都捐去了南面军,县主不仅聪慧能干,还有一颗仁心,做了我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章依佳所说的药行是明舒去了江南之后开的一个铺子,就是她身边大丫鬟香草的哥哥梁荣在管。


    那铺子跟别的药行不太一样,主要是卖一些北疆较为普遍,但南方却少见的药材或食疗方子,因为那背后有纪家撑腰,铺子办的很顺利,后来更是发展到了许多家分铺的大药行。


    不仅如此,明舒在江南还弄了好几个药庄药园,一直尝试着种植不同地方的药材,种成之后再让人试药效。


    长公主一开始并不怎么看好她做这些,但她钱多,明舒喜欢,便由着明舒闹着玩。


    但却不想,这药行后来会发展得异乎寻常的好,每年的利润现在已经能有好几千两银子,这还是在明舒不停的烧钱试着做些新事情之后的利润。


    这次回京,明舒就又在京城开了分铺,这段时间她不怎么和京中贵女来往,很少参加外面的宴饮,也很少接宫中的传召去宫中。但其实也没闲着,她一直让人在寻着合适的地方,已经在京城的北郊源山脚下买了一大片地,准备用来做药园。


    明舒笑道:“章姑娘谬赞了,其实不过是杯水车薪,只是想着尽些心力而已。”


    章依佳苦笑了一下,道:“县主自谦是杯水车薪,可能还有人会觉得县主是为了博取好名声,但我才从南边过来,知道每一份药草对那些受伤的将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很可能就是一只胳膊,一条腿,更甚至是一条命。县主的那些药草,可能能救上千将士的性命。”


    她一开始说话还很自持,但说到后面眼中却已经隐有泪意,声音也已经哽咽了。


    明舒听得心中也有些难受。


    她大概知道章依佳是为了什么过来寻自己。


    但她看着她的眼睛,也知道她跟自己说的话全是真情流露,并没有丝毫作伪。


    前世的时候章依佳也入了宫,不过不是赵存晞的皇后,也不是他的妃嫔,而是成了废太子赵存绪的贵妃。


    赵存绪后来被从帝位上赶下来之后章依佳就进了皇家寺庙,遁入了空门,青灯古佛一辈子。


    在她没有见过章依佳,不认识她的时候,那么一个故事其实触动不了她太多。


    因为这个天灾**不断,战事连连的年代,身世凄凉,孤苦无依,一世流离的女子很多,相较而言,章依佳也并不算是最不幸的。


    明舒是想,也在努力做一些事情,但也没有特别关注哪一个。


    而且想要阻止这件事情,并不是一件易事。


    不仅是曾首辅,她的母亲,还有朝中其他大臣其实都已经基本达成共识,应该立眼前这位姑娘为后了。


    这不过就是朝廷为了笼络章兰一,让他死心塌地的忠于朝廷,牵制赵景烜避免他吞噬南边军权的手段。


    如果章兰一投靠赵景烜。


    那么大周的大半壁江山其实就已经是赵景烜的囊中之物了。


    明舒本不该理,也很难干预这件事。


    否则牵涉甚广。


    可是此时她听了章依佳的话,看着她有些悲悯的眼睛,心里却还是被触动了一下。


    她大概是有一点,不舍得面前的这个姑娘就这样嫁给赵存晞,然后将来或许还是要走上与上一世一样,青灯古佛一辈子的结局了。


    第83章


    明舒“嗯”了一声,柔声道:“章姑娘有这份心,将来肯定能做更多的。”


    说完她看着章依佳,道,“曾首辅已经跟陛下进言,道是章姑娘兰质蕙心,章将军又功勋显赫,理当为后。章姑娘心地良善,聪慧仁慈,将来必定会是一位贤后。”


    章依佳听了明舒的话面色却是一白。


    她抿了唇,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紧绷。


    明舒心里叹了口气。


    她刚刚不过是试探之言。


    果然,看章依佳面色,她应该是并不愿入宫的。


    她转了身,看着远处一边在和人说着话,一边却又不停远远向这边张望的夏明珠,苦笑了一下。


    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不过……


    她的心突然动了动。


    前世的时候,崔氏和夏明珠为了那个后位可是用尽了心机,要了自己的命。


    那这一世呢?


    明舒看着远处那抹身影正寻思间,就听到身后的章依佳道:“县主是性情中人,我也不和县主说什么虚话了,我自小就随着父亲和兄长们在军营长大,会骑马射箭,会上阵杀敌,却不会什么宫规礼仪,甚至就是连官话都说不好,有何资格说什么兰质蕙心,理当为后,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明舒转过头问她,柔声道:“章姑娘不想入宫,最好的拒绝时机其实是在尚未进京之前,已经定了亲事也好,病重也罢,总能寻到些法子。章姑娘应该知道,现如今的情势,你入了京,就再难作什么手脚了。”


    章依佳抿了抿唇,但还是坦诚道:“那时南面战事不利,军中缺钱缺药缺粮草,眼看着就已经再支撑不下去了,那时我父亲一直在上折子跟朝廷要军饷要粮草,京中却是按了折子一拖再拖。如果那个时候我再逆了陛下的意不入京,怕是南面军更得不到朝廷的支援了。”


    “当时我母亲的确不舍我入京,想要用你说的法子避开,是我自己决定要过来的。因为,我想着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替南面军争取一下。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南面军有燕王世子的支助,已经不需要我再做什么,那我也就不想再逼着自己,用自己来换取什么了。”


    明舒是真想不到这姑娘如此直接坦白。


    她看着她道:“你这么跟我说,就不怕我将你的这些话传出去吗?”


    章依佳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这段时间我早已经暗中对你作了了解,这才过来找你的。而且,”


    她摊了摊手,笑道,“就算传出去,也就是传给大长公主或者宫中那边知道,或许她们知道了,也就不会逼我嫁到宫中了,反而正是达到了我的目的。对我老说,还能有比嫁到宫中更差的后果吗?”


    反正现在的情况,就算她出格了些,皇帝他还能迁怒上她父亲,把她家族给屠了不成?


    也是有些有恃无恐了。


    明舒微愕,随即笑了出来。


    这回她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姑娘了。


    她侧了脑袋,眼睛看向远处的夏明珠,笑道:“看见没,那里那位一直在看着我们呢……你不喜欢的后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其实你就是站在原处不动,应该就会有人想要取你而代之的。”


    这一世,她其实还没有真正直接出手对付过崔氏和夏明珠。


    就像她当初对付孟家人那样,她喜欢让她们暴露出前世的恶行,然后才以跟前世一样的罪名让她们得到最大的惩罚,再翻不了身,这样,于她来说,才是一种真正的了结。


    这也是她一直任着,甚至可以说,是放纵着崔氏和夏明珠现在汲汲钻研的原因。


    ***


    这段时间夏明珠和夏明柔每日都很勤劳恭敬地过来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也没拒绝她们,甚至每日里都会花点时间跟她们说上一些话,指点一下她们,显然是认真地在培养她们入宫的。


    这日一早夏明珠和夏明柔又过来长公主的院子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尚未过来,小花厅里就坐着明舒和纪幼恵。


    夏明珠和夏明柔到了门口,尚未踏入花厅就听到了纪幼恵和明舒的说话声。


    只听到纪幼恵轻快带着些取笑的声音道:“舒妹妹,昨日你和依佳在园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说了些什么?不会是你记挂着燕王世子,所以就在跟依佳打听南边的情况吧?”


    这段时间,幼恵和章依佳相处得很好,所以她唤的是章依佳的闺名而不是章姑娘。


    这也是章依佳有心接近幼恵,想更多了解明舒的缘故。


    然后是明舒的声音,道:“你就贫嘴吧,才说不用入宫,你就又开始得意忘形。昨日可是章姑娘寻的我,不是我寻的她。”


    “她寻你做什么?曾首辅已经跟陛下进言要立依佳为后,我观姑母的意思,这事基本上也应该是**不离十了,难道她还不放心,跑来跟你打听,想再确认一下不成?”幼恵好奇道。


    明舒笑道:“当然不是,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这么坐不住。只是章姑娘出身将门,性子烈,章家人还有一条家规,就是章家子孙可以和离,但却绝不可纳妾,否则就要逐出家门。”


    “你看章将军,还有章姑娘的两个兄长身边都是没有妾侍的。章姑娘习惯了这个,所以她想让我跟我阿娘露一下口风,就是立她为后可以,但立她为后的同时,绝不可同时封妃。否则她自愿退出后位待选,情愿去皇家寺庙,带发修行,为我大周,为大周的将士祈福。”


    幼恵“惊住”,道:“不,不可能吧?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


    “这也没什么。”


    明舒打断她,道,“其实待选的那几个姑娘,除了后位,有几个是愿意入宫为妃的?她们可都是出自于显赫的家族,冲的也都是后位,没有后位,说不定章姑娘的提议还正合了她们的心意。”


    “这倒也是。”


    幼恵喃喃道,“不过也不是,我看明珠……”


    “其实我猜她特意跟我说,让我把这话传给阿娘,其实可能针对的就是夏明珠,想要婉转的告诉阿娘,不希望夏明珠入宫吧,你知道我阿娘她原本其实是属意夏明珠……”明舒打断她道。


    “咳,咳。”


    明舒的话还未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


    紧接着就是一阵珠帘撞击的声音,两人转头看过去,就见到夏明柔自己打了帘子进来,后面跟着微低了头,面色苍白,有些阴晴不定的夏明珠。


    刚刚的咳嗽声应该是夏明柔发出来的。


    第84章


    明舒和幼恵在花厅里的一番话刺激了夏明珠,但也同时瞒不过长公主的耳目。


    当晚明舒就被长公主召到了房中问话。


    但长公主也没想到明舒说那么一番话是为了刺激夏明珠,只是皱了眉问她道:“那个章依佳真的跟你这般说?”


    明舒点头,毫不心虚道:“是啊阿娘,章家是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章依佳是章将军和章夫人唯一的女儿,自小就被章将军,章夫人还有她两个兄长当眼珠子般宠爱长大,又经常在军营里面玩耍的。我跟幼恵都能这样想,她有这个想法再正常不过了。”


    长公主也知道。


    也是因为这样她没有往别处想。


    长公主沉着脸没出声。


    现如今最好的后位人选就是章依佳。


    但没入宫就这么直言皇帝不可纳其他后妃,让她入宫,一家独大,将来也是后患无穷的。


    而且她当初刚刚入京之时怎么不说?


    那时候皇家和大臣们属意的皇后可都还不是她,她不过只是待选妃嫔罢了。


    以前为妃没意见,现在为后却还不满足,要求皇帝不得有其他妃嫔了。


    不过是仗着她父亲章兰一打了胜仗,有恃无恐而已。


    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道:“舒儿,此事不要再随意说出去了,阿娘会召了她问清楚。”


    明舒看她有些疲惫的样子有些心疼。


    其实她知道她选择了赵景烜,就已经背离了她母亲,背离了她一心要维护的皇室正统。


    而她现在正在做的,也是在破坏她母亲一心想要维护的。


    她迟疑了一下,低声道:“阿娘,陛下已经成年了,朝中也有辅佐他的大臣,你本来并无心权势,为什么不能放手,一定要牵扯进去呢?你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做一个闲适,寄情山水的长公主即可。”


    长公主收回了揉着太阳穴的手,目光看向明舒。


    这一眼,一开始还有些严厉和打探,但后面却柔和了下来。


    她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皇外祖父耗尽了一生心血的江山毁于一旦。”


    明舒抿了抿唇。


    她没再说什么,因为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她道:“嗯,那你也要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了,我先下去了。”


    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却不想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她母亲在她后面道:“舒儿,陛下和太后娘娘想要将太后娘家的侄女姚玉莲赐给景烜为侧妃。”


    明舒的脚步一顿。


    那一瞬间,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因为,这种事情,如果她母亲拒绝了,是完全没有必要跟自己提起的。


    这个时候提起,也就是说她母亲其实同意了。


    她慢慢转回头看她的母亲,看到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愧疚,然后看着她柔声解释道,“舒儿,此事一开始我也是不同意的,但我调查了那个姑娘,再见了她一次。”


    “那姑娘跟她姑母姚太后一样,循规蹈矩,行事有分寸也并不敢有妄想。她跟我说过,如果随着你嫁入燕王府,定会处处以你为尊,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明舒听着自己母亲一句一句解释着,心里一阵一阵酸涩的滋味涌出来,冲到眼眶,眼睛就湿了。


    可是却咬着唇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长公主见她如此,一时就住了嘴,好一会儿才声音有些干涩道,“舒儿,那个姚玉莲无论是性情,还是容貌,还是和燕王世子的情分都不及你,对你根本就构不成任何威胁。不管怎么样,燕王世子他将来也一定还会有其他的侧妃……”


    “阿娘,你不必找这么多理由,”


    明舒打断她,道,“你可以直接跟我说,陛下疑你,也疑我,怕我嫁给燕王世子后,会偏向燕王世子,背叛他,所以想要赐一个他信得过的人去燕王世子身边,我的身边,这样他才能安心点。”


    “舒儿!”


    长公主拔高了声音唤道。


    明舒不想再跟她说什么,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话,两人本来就已经起了隔阂的关系会更破碎,还是永远都修复不了的那种。


    但她母亲性格强硬,她也绝不能有丝毫妥协,否则谁知道将来又有什么更过分的要求?


    妥协了一次,就能妥协第二次。


    她必须从始至终都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给她行了一礼,道:“阿娘,不管是您想要给燕王世子送侧妃,还是陛下他想赐婚,世子他要不要都不是我说了算的。如果你们想赐婚,那就直接问世子的意见,但想让我劝我未来的夫君娶侧妃,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然后再不顾她在后面的唤声转身离开了。


    ***


    明舒离开,长公主颓然地坐到扶手椅上,以手撑头,表情痛苦。


    柳嬷嬷叹了口气,从暗处出来,走到长公主身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帮她轻按着额头。


    她知道,长公主最近都有偏头痛的问题。


    长公主喃喃道:“阿柳,我错了吗?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我调查过那个姚玉莲,她从小到大的确是个安安分分的姑娘,你看她姑母姚太后就知道,她们就是谨小慎微,谨守本分之人。舒儿不懂,这皇室,有哪个帝王家真的就只娶一人了?父皇那么爱重母妃,身边也并非是她一人。”


    “燕王世子的身份在那里,将来他身边也一定会有其他侧妃妾侍……就算不说这个,我跟皇帝和太后妥协,其实也是希望这件事情消停下去,不然他们若是再想什么阴损招子……”


    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是一阵揪痛。


    她的确是希望这件事消停下去,那个姚玉莲对女儿构不成任何威胁,皇帝安心下来,不再揪着这事再折腾,好好打理政事,她是真怕他们再出什么幺蛾子。


    柳嬷嬷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的,如何不能明白她的心?


    她也能理解长公主对皇室正统的坚持。


    因为她是看着她是如何在先帝的掌心金尊玉贵长大的,这大周皇室就是她的家,她的骄傲,不容侵犯。


    可县主自小流落在外,是在北疆长大,又是燕王世子寻回来的。


    她父亲是因大周皇室而死,她自己又是因大周皇室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苦难,几次生死,而现在这皇帝说实话也没见比文和帝,甚至比废太子出色多少,所以她对大周皇室没有归属感,甚至是排斥,心中偏向从小就把她护在手心,事情再忙却还要亲自到江南来接她,处处把她的安危挂在心上的燕王世子也是再正常不过。


    柳嬷嬷叹了口气。


    这事就是她都不知该如何去劝。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柔声劝道:“公主,县主她自小流落在外,心思敏感,性情刚烈,眼里揉不下沙子,这件事情除非是她自己愿意的,否则不管你是为了她好,还是有其他不得已的苦衷,就直接替她安排,这必定会伤了你们的母女感情。”


    她看到长公主抿起的唇,心里再叹了口气,道,“公主,如果你觉得那个姚玉莲是个好的,陪着县主嫁到燕王府对姑娘是有利而无害,那你不妨就让县主自己见一见她。”


    “老奴记得最开始姚太后跟您提这件事的时候,公主不也是很生气,后来是调查了那位姚姑娘,见过她之后才改观的吗?”


    长公主愣了愣,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决不是不爱女儿。


    她的确是在见过那个姚玉莲之后,觉得她本分对女儿无丝毫威胁,这才应下的。


    她道:“这样也好。”


    ***


    五月初五龙舟节。


    因为各地战事和天灾,京城已经很久没有大办什么喜庆的节宴。


    南边捷报频频传来,南面军已经反攻了叛军的乌江防线,渡江收复了湖广数个失陷的城镇,皇帝大喜之下就跟朝臣商量,应了姚太后的请求,于龙舟节这一日带了宫中女眷,和待选的贵女,再邀请了一些大臣们带着家中女眷一起到南郊的皇家庄园观看沅湖边的龙舟赛。


    据说陛下和姚太后还有意于这一日定下后位和两名后妃的人选。


    明舒是不爱这种热闹的,不过想着这几日夏明珠怕是要按捺不住了,所以便也跟着过来了。


    而且幼恵还从没见过京城的龙舟赛,缠着她一定要她陪着过来。


    不过在看台上被小皇帝用阴森森的眼神看了好几次之后,明舒实在受不了,就跟幼恵说了一声,自己回园子去了。


    明舒觉得,这小皇帝最开始其实还算是正常的,应该说还是个温和有礼,十分俊朗的王孙公子,可自从做了皇帝之后,好像越来越不正常了。


    “兰嘉县主。”


    明舒走到一片无人处的园子时,听到了有人唤她。


    她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了穿了一身灰绿色衣裙的姚玉莲正站在了一旁的树下。


    大概是她这身衣裳,站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前,实在不怎么显眼。


    姚玉莲走上了前来,给明舒行了一礼,道:“县主,我有几句话想跟县主说,还请县主不要责怪我这般冒昧。”


    明舒点头,道:“你有何事?”


    姚玉莲看了眼明舒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女。


    明舒笑了一下,对身后的一个侍女道:“青影,你替我去后面守着。”


    然后再对姚玉莲笑道,“这两个是我的贴身侍女,你有什么事能对我说的,她们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知道的。”


    姚玉莲咬了咬唇,然后就“扑通”一声对着明舒跪了下来。


    明舒挑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姚玉莲道:“县主,我知道公主殿下应该跟县主提过,陛下和姚太后想将我赐给燕王世子为侧妃一事了吧。”


    明舒看她的样子,突然笑道:“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其实大可不必,燕王世子并不喜别人随意给他塞婚事……你应该知道当初我和燕王世子的婚事是怎么来的吧?就是燕王世子不想娶废后娘家的那个侄女,才和我定下的亲事。”


    “他当初可以拒了太上皇的赐婚,现在也必定不会应下陛下的赐婚的。”


    “不,县主。”


    姚玉莲差点咬破了唇,道,“县主,我想应下这门婚事,嫁给燕王世子。”


    看到明舒蓦地冷下来的脸色,她急急道,“县主,县主放心。我只是想要一个空壳的名分,我其他什么都不要,我嫁给燕王世子之后,只求县主给我一个偏远的院子,我自己生活就可以,绝对不敢跟县主争宠。只要县主让我做的,我也什么都愿意做。”


    明舒愣了愣,她定定看着姚玉莲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神虔诚认真,并不似有丝毫作伪。


    但她脑中闪过自己第一次在慈恩宫见到姚玉莲时的情景,还有姚玉莲当时跟自己说“只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了兰嘉妹妹的闺誉”,“那位南姑娘还特别不容人”等等那些话时的语气神态。


    她眼睛眯了眯,道:“为什么就这么一心想要入燕王世子的后院?”


    “因为我不想入宫。”


    姚玉莲似是冲口而出道。


    说完这句她就好像一下子豁了出去。


    她道,“县主,我家里和太后娘娘原本是属意我入宫嫁给陛下为妃的,但我自幼就和陛下相识,很清楚陛下他钟情的是他原本的未婚妻陈二姑娘,对我根本就没有丝毫情意。”


    “但是我的身份却让陈二姑娘对我十分忌惮。我也是自幼就认识陈二姑娘,很清楚她绝非是外面传言的那般温柔贤良。她曾经就因为身边的丫鬟对陛下起了一些念头,就送了那丫鬟去庄子上,然后几日后就传出那丫鬟病重身亡的消息。”


    那丫鬟“病死”是出自陈二姑娘之手,也是她在那个长长的梦中嫁给赵存晞之后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想到她的那些手段,她就又痛又恨。


    她摇了摇头,续道,“而且我知道,陛下他是天子,将来也一定不会只是一个陈二姑娘,我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这一个身份就注定了我在宫里想过安宁日子都不成。”


    “所以现在能有这个机会让我逃离入宫的命运,我真的很想抓住。我一点也不想要如何的尊荣,也不想要怎么去跟别人争,我只想平平静静的过些安宁日子,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听说县主还开了药行,有药庄,甚至如果县主恩准,让我去替县主管理药行药庄都行。我在家里学过管家理事,账簿什么的都没问题,因为祖母身体不好常年用药,我也懂些药理,对京中的各大药商药行也略有了解。”


    第85章


    明舒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的神情从豁出去的镇定再到有一丝犹疑和慌张露出来,才又笑了出来。


    她看着姚玉莲像是看个傻子,道:“天下不幸的女子何其多,难道个个跑到我面前跪上一跪,求上一求,我就要把她收进来给我夫君做侧妃?姚姑娘,到底是你有毛病,还是你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啊?”


    “而且若说不幸,姚姑娘你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没捱过饿,没受过冻,跟别人相比,可真算不得有什么不幸。若说婚嫁不能自主,可这京城上下,勋贵世家,哪个姑娘的婚事不是父母和家族给定下的?你不想入宫,难道其他待选的贵女就都想入宫吗?也没见她们跑去跪这个,跪那个,求着别人做别人夫君的侧室的。”


    “姚姑娘,人当自重人方重之,你若真不想入宫,那就自个想法子去抗争。不要自以为是的把别人都当傻子,以为说上一番动听的话就能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明舒说完也不理会脸上涨得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的姚玉莲,绕过了她就径直离开了。


    ***


    姚玉莲跪在地上羞愤欲死,她按在裙摆上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死死按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她不明白,她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明明合情合理,为什么兰嘉县主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说了她别无他求,可她竟然用那样的言词羞辱她。


    明明她打听过,虽然传闻中这位兰嘉县主脾气有点差,但其实心地良善。


    她开的药行经常会免了穷苦人家的药钱,她的药庄收留的也都是一些孤苦无依的妇人和孤儿。


    她听说南面军缺医少药,就从自己药行抽了好几个大夫,捐了价值近万两的药材去南面军。


    姚玉莲不知道她做这些是真的心地良善,心怀大义还只不过是沽名钓誉,亦或者是为了博取燕王世子的好感。


    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刚刚对自己那一番话的反应都不应该是那样才对。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她的姿态已经摆的那么低,她所求的也不过那么简单,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也暂时解决了皇帝对长公主的担心和疑虑,缓了皇帝对燕王世子的针对。


    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她就那样跪着那儿好一会儿都未起身,一面觉得羞愤一面又不明白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先前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望风的贴身丫鬟鹊儿探头见兰嘉县主已经走远,忙上了前去扶她。


    鹊儿扶了姚玉莲起身之后就帮她清理着腿上的灰尘,然后就看到自家姑娘的手上竟然有好些血眼子,中间有血迹慢慢渗出来。


    她吓了一跳,掉了眼泪心疼道:“姑娘,您,您这是何必啊?您何必这样求她?要将您赐婚给燕王世子的是陛下和太后娘娘,还需由得她同意不同意吗?”


    “她虽是正妃,但您也是御赐的侧妃,并不比她低上多少。再说,就算在京中别人都因为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让着她,但嫁去了燕王府,情况可就不同了。”


    “她这般自大善妒,难道还当真以为燕王府跟京城一样,还能由着她作天作地吗?那华二姑娘不是说燕王世子已经有了一个很宠爱的宠妾吗?到时候由得她跟那宠妾去斗就是了,姑娘……”


    她想说,姑娘您还不如坐上观虎斗,届时坐收渔翁之利就是了。


    可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姚玉莲打断了。


    姚玉莲稍微缓过神来,就打断她道:“好了,鹊儿,这些事情不是你能非议的,这事你就烂在心里,以后也切记要谨言慎行,知道吗?”


    她跟自己说,不管怎么羞愤,受到什么要的折辱,也要坚持下去。


    她在梦中的那一辈子,不就是不懂得躲避锋芒,自以为自己是姑母的侄女,赵存晞的表妹就不肯低下身段去,结果一败涂地,一尸两命的惨死吗?


    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坚持到最后一刻,做到最后能笑出来的那一个。


    “奴婢知道。”


    鹊儿看见自家姑娘严肃的表情,忙住了口。


    她平时其实是个谨慎的,刚刚也是一时心疼自家姑娘且气极才多说了几句的。


    ***


    且说回明舒。


    回到皇庄自己住的院子里的明舒拿着镜子照了照自己。


    她回头看青兰,似有不解道:“青兰,你说我是看起来像包子,还是像傻子啊?那女的竟然跑来跟我说那么一番话,难道她以为她跟我卖一下惨,再说她无欲无求,只想清静度日,我就肯答应她让她去给世子做侧妃?我脑子有问题啊?”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终日劳作,只求能有个温饱,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却求而不得之人。


    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身世凄凉,或者遇人不淑,一生凄苦的女子。


    不肯自己努力求生存,跑到她这里来跪一跪,她就会信她“不求尊荣,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的话,收了她做赵景烜的侧妃?


    明舒又是摇了摇头,觉得这件事实在是透露出些令人不解的怪异。


    青兰听了明舒的话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道:“是那个姚玉莲脑子不太好使。”


    竟然觉得她们县主是个善良得没脑子,随便哄一哄就能被人哄了去的。


    明舒放下镜子,随手拿起了桌上首饰盒里的一枚粉色珍珠嵌的珠花,拨弄着珠子,笑道:“她可不是脑子不好使的。”


    且不说当初她们第一次在太后宫中见到她时故作好意但其实满满都是小心机的那番话,就听听她刚刚说的那话。


    说那陈二姑娘有问题,人家贴身丫鬟死得有问题,连小皇帝和他身边的人不知道,她如何就能知道了?


    说在家里学过管家理事,可以看账簿,还懂药理。


    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稍稍能知道些药理也就罢了,但她敢跟自己开口,就一定不止是稍懂。


    而且她还对京中的各大药商药行也略有了解,这就应该不是家里祖母身体不好常年用药就能了解到的东西了,分明就是知道自己有药行和药庄,专门作了调查,专门去学去了解的。


    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恒心和毅力,还能抛去骄傲和尊严,矮的下身段,跪着求她,就只为做赵景烜的侧妃。


    就算自己对她说了那样的重话,她看得出来她明明已经气得手上骨节爆出发白,但仍低眉顺眼半点不说一句让她不高兴的话。


    能做到这样,能就只是为后院一篇安安静静的地方?


    她不傻。


    是当自己是傻子吧?


    可是想到这里,她就想起了她母亲。


    她母亲不就信了这位姚姑娘,说她是个“安安分分的姑娘,谨小慎微,谨守本分之人”?


    明舒苦笑了一下。


    其实她母亲也未必相信,只是逼着她自己相信,想要息事宁人而已吧。


    或许她觉得只要暂时表面上不出幺蛾子就行了,她是相信自己或者赵景烜能控住住那姚玉莲?真也好,假也罢,将来都作不出什么花来?


    明舒摆弄着手上的珠花。


    那上面嵌着的珠子是少有的粉色珍珠,最大的一颗足有小拇指大,然后旁边又嵌了两圈豆粒大小的小珠子。


    圆圆润润的,煞是可爱。


    这是她母亲送给她的,说是皇外祖母的东西。


    她以前经常跟她说她小时候的事,皇外祖父和皇外祖母的事。


    明舒总是在一旁笑着听着,中间还会适时地问上几句话,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的确也还好。


    但更多却是为了哄她母亲开心。


    她已经熬过一世,其实这一世并不是真的那么需要她的。


    她记得当初回京的时候,赵景烜跟她说,可以替她安排另一个身份,不必蹚进京城的浑水。


    可是她坚持要回来,一来是因为她知道一年后她母亲就要“病逝”,她想要阻止这件事情,二来她本来就是夏明舒,她想经历一下夏明舒的生活,以夏明舒的身份去为她父亲,为才几个月的她就被人追杀,被人害得流落在外去报仇。


    现在这些事情好像都已经了了。


    其实她已经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了。


    或许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这一世她一点也不想负重生活,当感情掺和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她就不想要。


    上次赵景烜跟她写信说想要早些成亲,她当时还觉得太快了些,现在却觉得好像还是早些成亲比较好。


    她和赵景烜的事情……可能还容易解决些。


    想到这里,她转头就问青兰道:“青兰,世子说他什么时候到京城吗?”


    青兰听自家县主这么问起燕王世子,抿唇笑了笑,道:“世子并没有说确却的日期,但南边的战事已经稳定,那边有几位将军在,世子这个月之内应该就能回京城的。”


    明舒“嗯”了一声,道:“你就把今日姚姑娘寻我的事情,还有她跟我说的话都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传书给他吧,免得他到了京城,陛下突然赐婚,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青兰愕然,迟疑了一下,道:“姑娘,这事姑娘写信给世子会不会方便一些?”


    弄得好像是她跟世子告密似的。


    她可是自家县主的人!


    明舒摆了摆手,认真道:“青兰,你是我的侍女,应该能想我之不能想……这种事情,如果是我写信给世子,明明只是好心提醒一下,但却弄得是我好像吃醋不能容人似的,至于吗?”


    青兰:……


    “县主,龙舟赛看台那边出了事故。”


    两人正说着话,青影突然打了帘子从门外进来,站在门口禀告道。


    第86章


    果然出事了。


    明舒看向青影,不等她问话,青影就已经接着禀道:“是南面军统帅章将军家的姑娘章姑娘和兵部尚书王大人家的姑娘发生口角,将王姑娘从十米看台的台阶上推了下去。”


    明舒“刷”地站了起来,道:“真掉了下去?”


    她只是让章依佳防备着些,看情况顺势借夏明珠的手解除了婚约,但却没想到夏明珠竟然是让章依佳推了别的人落高台。


    一石二鸟。


    毁了章依佳为后的可能性,同时还除了另一个已经基本定下为贵妃的王诗雅。


    可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个贵女明舒都作过了解,兵部尚书王骞曾经也是地方上的将领,王诗雅也是自幼跟着兄长们习过一些功夫,且她还沉稳内敛,并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到的性子。


    而且还是摔下高台?


    “是真的。”


    青影肯定的答道,“当时在场的人很多,王姑娘穿了大红的衣裳,很好认。”


    “那王姑娘现在怎么样?”明舒问道。


    “现在正在兰苑那边救治,太医说好在王姑娘习过武,今日去看龙舟赛怕风大,特意带了一个加厚的披风,章姑娘推她时她手上正好拿着披风,顺势裹了自己所以虽然摔伤比较严重,但应该性命无忧,也没有伤到脸上。”青影道。


    兰苑是离观景台最近的一个院子。


    那里通常都是空出来给贵客们临时歇息的。


    明舒一愣。


    特意带了一个加厚的披风?


    她本来就觉得此事诡异,此时怪异的感觉越发升了起来。


    她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但这猜想未免也太……狠了些。


    那可是十米的高台。


    她点了点头,道:“性命无忧就好,让人继续看着,等人散了我再去看看她。”


    现在那里估计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她过去也没什么用。


    又问道,“章姑娘那边现在怎么样?”


    青影道:“事情发生之后章姑娘和章姑娘身边的丫鬟都被看管了起来,太医那边看过王姑娘,说是性命无碍之后,陛下,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还有几位大臣就审了章姑娘和她身边的丫鬟。”


    “章姑娘对自己将王姑娘推下台阶一事直认不讳。她说是因为王尚书身为兵部尚书却食朝廷之禄,却不能忠朝廷之事。南面军旧年一整年都没收到过一粒军粮,一件衣裳,一根药草,多少将士忍饥挨饿上战场,结果不是在战场上战死,就是受了伤回去之后没有药医只能等死,这都是朝中大臣无能之过,兵部尚书王骞为最。”


    “当时她这般对王姑娘说话,王姑娘气不过,说那是因为章将军无能,节节败退……两人就这么争吵起来,然后章姑娘一怒之下就推了王姑娘下台阶。”


    明舒:……


    她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下午的时候明舒就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消息。


    章依佳对自己推王诗雅下台阶一事直认不讳,王诗雅和她的丫鬟也都指认是章依佳推她的,旁边还有其他人也都看到了,所以这事基本上都没什么可审的。


    章依佳说她是一时气极就忍不住将王诗雅推了下去,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过狠毒,觉得是自己在战场上呆久了,身上戾气过重,愿意去寺庙中带发修行一年,消除戾气,并为大周祈福。


    皇帝和曾首辅原本还都想压下此事,对外只说是王诗雅自己不慎,不小心滚下了台阶,并不关章依佳的事。


    当时王尚书就大怒,说章依佳自恃章将军功高,就不将别人的性命当回事,随意就能致人于死地,还敢私下议论朝政大事,非议朝中大臣,这样心狠手辣,胆大妄为,藐视皇权,若她为后,是不是连朝中大臣都敢任意打杀了?


    而且章将军正在南边为国杀敌,如果他们纵容章依佳,其实就是在给章将军埋下隐患。


    若是他们不帮章将军对章依佳严加管教,由得她在京城胡作非为,败坏章将军的名声,这才是对章将军的不公。


    章将军治家甚严,若得知此事,也定会同意严加惩治她的。


    王尚书吵闹不已。


    章依佳这一日还特意“打扮”了,又黑又蛮横,那眉眼就跟章大将军一个样。


    小皇帝原本还觉得就算不能为后,为贵妃亦可,可是看着章依佳仰着脑袋,犟驴一般,不,黑煞神一般的模样,终于是半点兴致也没了。


    最后就道:“既如此,那就先送去皇家寺庙住上一段时间吧。”


    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


    想来至少短时间是不用嫁了。


    ***


    因为这事的缘故,好好一个喜庆的龙舟节也是蒙着阴影收场。


    明舒是在晚上才见到自己的母亲福安长公主的。


    她身后还跟着一路服侍的夏明珠和夏明柔。


    自从事发,两人都一路陪着长公主。


    长公主议事,她们就在外面候着,一直等事情完了,才陪着长公主回院子。


    反是纪大夫人在事发之后,看自己也帮不上忙,跟柳嬷嬷说了一声之后,陪着幼恵看过了王诗雅,就带着她回来了。


    下午的时候幼恵还过来跟明舒嘀咕了好一会儿。


    福安长公主回来时满脸的疲惫。


    她看见厅里等着她的明舒,就对跟着的夏明珠和夏明柔柔声道:“你们今天也累了,先下去用些东西,早点歇着吧。”


    夏明珠和夏明柔皆是行礼,乖巧的退下了。


    明舒上前扶了长公主坐下,看她愁眉不展,道:“阿娘,我听幼恵都说了,事情都审清楚了吗?”


    长公主摇了摇头。


    她没答明舒的话,反是看向她,问道:“舒儿,幼恵私下和章姑娘还有王姑娘玩得都不错,她跟你又无话不说,你可听她跟你说过,章姑娘和王姑娘她们都无意入宫?”


    因为自己是燕王世子的未婚妻,明舒也知道自己很招宫里的嫌,所以平日里很少出去交际,跟那些贵女们更是很少往来。


    但幼恵活泼好动,性子大方,又是待选贵女之一,之前还和其他贵女一起在宫里住过几日,所以跟其中好几个人关系都很不错。


    明舒听长公主这么问心里就是一咯噔。


    她摇头,装傻充楞道:“没有,这种事情她们怎么能乱说,可是抗旨的大罪。阿娘,你怎么这般问,这事能跟选后有什么关系吗?”


    说完面色就是一变,道,“阿娘,上次章姑娘跟我说陛下若是想要立她为后,就不可同时再纳其他妃子……今天这事,不会是她不满陛下仍想要立王家姑娘为贵妃,所以就推她下台阶吧?这也太刚烈了些吧?”


    岂止是刚烈,简直是下手狠辣啊!


    明舒说的煞有介事,长公主却是听得一阵无语。


    看女儿生动的表情,心更累了。


    她并不想看女儿表演,闭了眼,有些疲惫道:“舒儿,阿娘有些累了,你也下去早点歇着吧。”


    明舒应下。


    她看了看靠在榻上一脸倦容的母亲,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又有些无奈,劝道:“阿娘,如果照你所说,章姑娘是不愿入宫才这般行事,那她的心性的确是不宜为后的。”


    “这事您就是操心再多也没有用,而且,陛下他又不是小孩子,对于立后一事,他心中应该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您干预太多了,怕是反而会让他不满。”


    这小皇帝脾气变得越来越阴沉,明显是登上帝位后压力太大,又事事做不了主,压抑得狠了。


    长公主睁开眼看了明舒一眼,大概是看到了明舒眼中的关心,目光放柔了些,“嗯”了一声,道:“阿娘知道的,你且下去歇着吧。”


    等明舒离开了,她看着早已不见了明舒身影的空荡荡门口苦笑了一下,低声跟柳嬷嬷道:“阿柳,这孩子,她已经学会跟我做戏了,她是真的跟我离了心了。而且,这还只是开始,等她嫁了,将来怕是更要跟我生疏了。”


    柳嬷嬷心里叹了口气。


    立场不同,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她劝道:“公主,这事你应该高兴才对。县主她有自己的主意,是个能立得住的,她和燕王世子又有从小到大的情意,燕王世子对她如何您也是看到的,这样不管将来如何,县主她都能过得好的。”


    若是她一心向着公主您,向着大周皇室,她嫁给燕王世子才真正是一个悲剧。


    这种例子皇家还少吗?


    长公主抿了抿唇。


    她心里的确很清楚,相较女儿性格懦弱或是处处以自己为先,她的确更希望她像现在这样。


    只是她看到她跟自己越走越远,心里还是痛得很厉害。


    她真怕将来两人会有越来越多的矛盾,而她终有一天会失去她。


    ***


    明舒想要去看看章依佳。


    可是章依佳现在已经被软禁在了院中,就算是去了也说不上什么话,反而会遭人眼。


    最后看不了章依佳,明舒就去看了王诗雅。


    王诗雅说住不惯兰苑,已经搬回了王家在皇庄的院子。


    她见到明舒,就打发了小丫鬟下去煎药了。


    略寒暄了两句,王诗雅就笑道:“县主不必担心章姑娘,事发之前她就跟我说,让我给你报个平安,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果然如自己所猜想。


    明舒看王诗雅包扎得就跟个粽子似的,但却生动的眉眼,飞扬的表情,真的是觉得不佩服不行。


    那可是十米的高台啊。


    她叹道:“你对自己可还真是狠得下手来。”


    明舒不由得想到那个姚玉莲。


    那也是个据说不想入宫的,看看这个不想入宫的是怎么做的,为了不入宫,能对自己狠得直接滚下十米台阶。


    但那位也不知是准备了多长时间,又是学药理又是了解商行的,就是为了跪着低眉顺眼地求自己让自己允她做赵景烜的侧妃。


    那位还说自己只是想求个燕王世子后院的一个院子,安静度日?


    王诗雅笑了笑,大概是扯到了伤口,表情裂了裂,然后道:“这事还不是你那个堂妹害得,我也只能索性是将计就计……而且不狠一点,怕也是奏不了效的。”


    皇帝又不蠢,那些大臣们更是一个一个精得跟什么似的,自己不豁出命去,他们怎么肯信?


    就现在这样,他们也未必肯信,但谁也不能直接说出来。


    因为她是真的,小命都快没了……


    你敢说她是假装的为了避婚,那你跳一个试试?


    她略有些艰难的摇了摇头,道,“这事我原本是不想跟你说的,但章姑娘说你那个堂妹心思这么狠毒,还是让我替她提醒你一下,以后还是小心着她些。”


    若是她入了宫,保不准会对明舒做些什么。


    却原来是英国公府早就拿住了王诗雅身边丫鬟家人的把柄,逼那丫鬟在今日龙舟塞时,动手踩王诗雅的裙角,然后将此事嫁祸到章依佳的头上。


    因为两人在观景台上座位相邻,上台阶和在观景台上时都是在一起,几个时辰的时间,想要找到一个动手的机会并不是什么难事。


    王诗雅略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道,“两个多月前就已经拿捏住了我那丫鬟的家人,那时候陛下才登基没多久,刚刚提选后一事的吧?看来他们英国公府对这后位还真是志在必得呢,那就如她们所愿吧。”


    只是既是贴身丫鬟,又如何会轻易背叛她?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想跟县主说一下,我知道县主跟幼恵亲如姐妹,今日在观景台时我总觉得陛下看向幼恵的目光有些异样,若是幼恵她不想入宫,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她看到明舒的面色陡变,叹了口气,道,“只希望是我多心了。”


    第87章


    明舒是希望王诗雅是多心了。


    但就小皇帝现在越来越阴森的性格,她可不敢有丝毫侥幸的心理。


    这事就不能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想想他不是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吗?


    可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还不是目有异色……而且幼恵和她长得还有点像,京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她跟自己亲如姐妹。


    保不准幼恵其实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或者是小皇帝的色心和受自己连累兼而有之吧。


    明舒谢过王诗雅之后就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她一定得想法子不能让幼恵入宫。


    可是这事她是不敢指望她母亲的。


    她母亲甚至动过让她入宫为后的念头,若是小皇帝真要坚持,再巧舌如簧地劝一劝,难保她母亲不妥协。


    或者小皇帝直接下了册封圣旨,她母亲又能怎么样?


    是啊,如果小皇帝不管不顾直接下了册封圣旨,她要怎么做……


    明舒一路想着心事往回走,进入皇庄内自家住的院子就顿下了脚步。


    她看到了两个纤妙的身影。


    一个穿绯色长裙,身材高挑的,是夏明珠。


    一个穿浅绿色长裙,身材纤细略矮了些的,那是纪家送到京城准备入宫的一个族中旁支的女儿,名唤纪幼婷。


    她母亲早就跟宫里打过招呼,说是让这个姑娘替了幼恵入宫的。


    这事大家早就都已经心知肚明。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最近夏明珠和纪幼婷的关系处得很不错。


    这也是她母亲的意思,不管是夏明珠还是夏明柔入宫,都让她们以后和纪幼婷好好相处,在宫中互相帮扶。


    明舒停下了脚步看着两人,夏明珠和纪幼婷也看到了明舒,她们停下了说话向着明舒走了过来,走到近前就一起给明舒行了一礼,分别唤了一声“姐姐”和“县主”。


    明舒看着纤巧柔媚的纪幼婷,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


    她笑道:“纪姑娘,我正好有事要去寻表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纪幼婷有些受宠若惊。


    平日里明舒虽然对她也很礼貌,但她性情冷淡,除了对幼恵好一些,对其他人虽然也不差,但总是让人有一种不得靠近的感觉。


    这还是她第一次邀请她同行。


    虽然觉得对夏明珠有些不礼貌,但她还是应下了明舒,道:“好啊,我也正想回去了。”


    说完又对夏明珠抱歉的笑了笑,柔柔糯糯道,“明珠妹妹,我先陪兰嘉县主回去找一下幼恵妹妹,等回头再来寻妹妹说话。”


    夏明珠笑着应下了。


    可是等明舒和纪幼婷离开,看着两人的背影,她心底一直隐藏着的那棵藤蔓又慢慢爬了出来,死死地绞着她的心,绞得生疼。


    那棵藤蔓是从她才几岁时入住长公主府时就种下的,在夏明舒回长公主府,她被长公主抛弃时发芽长大。


    现在早已和她的心生在了一起,好像只要遇到和夏明舒相关的人,或者相关的事,就会死死勒住她的心痛不欲生。


    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夏明舒出现的地方,她所有的一切就都会被她夺走。


    哪怕她再努力,但只要夏明舒一出现,她就会一无所有。


    她就像是天生会吸她的血似的。


    夏明珠觉得,大概入宫为后,是她这一生能抓住的,将来能让夏明舒跪在她的脚下,任她拿捏,仰她鼻息的唯一的机会了。


    所以她一定要成为这大周的皇后。


    ***


    皇庄里给长公主安排的院子很大,除了长公主住的正院之外两侧还分别有两座偏院。


    纪大夫人便是带着幼恵和纪幼婷住在了左边的偏院中。


    明舒和纪幼婷一路往偏院的方向走去,一路就说着话。


    纪幼婷有些拘束。


    明舒温声道:“纪姑娘,这段时间你到京中来应该也看到了,入宫的贵女中容色才艺出众的很多,纪姑娘的家世并不出众,入了宫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得宠的机会,就在某座宫院中孤独老死,为何却还是想要入宫呢?”


    明舒知道,纪家原本看中的族女并不是这位,是她的父母带着她上了纪家的门,求了幼恵的祖父祖母最后才能过来的。


    纪幼婷有些不安地看了明舒一眼,但还是认真答道:“这些我都知道的。但我家中境况不是很好,我两个兄长都在读书,但考取秀才之后参加乡试却屡试不中。”


    “族中规定,过了二十五岁之后却仍未能过了乡试的就再不能靠族中的资助读书,但我兄长除了读书并无其他维生的本事,家里原本还有些良田,但这些年为了支持兄长们读书和娶妻早就已经所剩无几。”


    “大伯祖父,大伯祖母还有大伯父大伯母他们都是仁厚之人,他们应承过只要我能入宫,以后就会一直供我兄长们读书,照顾我的父母和侄子们,这样就算我入了宫不能得宠,父母以后也能安下心来安度晚年,兄长和侄子们的前途也有保障,这样对我来说就已经很足够了。若是得宠,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明舒默了默。


    她听出来纪幼婷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


    只能说每个人都各有所求吧。


    两人去到偏院的时候纪大夫人和幼恵正好都在厅中说着话。


    纪大夫人和幼恵见到明舒和纪幼婷一起过来都有些意外,纪大夫人起了身,幼恵已经上前拉住了明舒。


    明舒给纪大夫人行了礼就随着幼恵坐到了她身边。


    她是个直接的性子,今日是有事而来,随意的和幼恵说了几句话就对纪大夫人道:“舅母,刚刚我去看望王姑娘,说到了入宫一事。”


    “王姑娘说陛下怕是还是希望此次入宫的贵女们身份都要高些才好。所以我就想起了纪姑娘,既然已经决定要入宫,其实舅母不如去信给舅舅,正式过继了纪姑娘在舅舅和舅母的名下,这样纪姑娘的身份高些,不仅入宫的把握性要大些,就是入了宫,位份应该也能高上许多。”


    一旁的纪幼婷听得一喜。


    她再没想到一向冷淡的兰嘉县主竟然会这般替她打算。


    想到先前她问自己的话,原来是这个原因。


    而纪大夫人和幼恵听言却是脸色都微微变了。


    她们都很了解明舒的性格,知道她心地虽良善,却从来都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格。


    纪幼婷是她家中为了利益和前程,求了纪大人,自愿入宫的。


    她的性情和行事都不是明舒喜欢或欣赏的类型,所以明舒无端端根本不可能过来跟她说,让她过继纪幼婷,好让纪幼婷进宫的位份能高些。


    纪大夫人伸手按住了惊疑不定的幼恵,对明舒道:“还是县主你考虑的周到,这事我们竟然没想到。这样做的确是对幼婷的前程要更好些。不过,”


    她转向纪幼婷,温声道,“幼婷,这事主要还是你的事,还得你来拿主意,并且也需得你父母那边同意了才行。”


    纪幼婷几乎是不加思索地跪下感激道:“愿意的,大伯母,我愿意的。”


    “我父母那边早在我入京之时,他们就跟我说了,让我入京之后,一切都要听大伯母和大堂兄的。这事大伯母都是为了我好,我父母那边他们肯定不会反对的,相反,他们定会对大伯父和大伯母感激不尽的。”


    她并不傻,就算以前没有概念,但在宫中嬷嬷日日教导,还有和其他贵女的相处之下,也已经很清楚以纪家一个旁支族女的身份和以纪家嫡女的身份入宫会有什么不同。


    若是以纪家族女的身份入宫,她很可能只是会被封为一个低末的美人,想要晋升,只能等着微乎其微的受宠机会或者靠子上位。


    但若是以纪家嫡女的身份入宫,那至少也能得封九嫔之一,甚至还有可能被封为妃位。


    这对她来说,可以是一步登天了。


    而且进去的位份不同,她被皇帝临幸和得宠的机会也自然会大不一样的。


    纪大夫人伸手拉了她到自己身旁坐下,道:“你自己愿意就好。”


    明舒见状就道:“舅母,阿娘说过,后位和妃位很可能这些日子就要定下了。”


    “既然舅母也觉得这样更好,那事不宜迟,舅母最好能尽快去信给舅舅,把纪姑娘的名字记上族谱去,回头也让人跟礼部那边打声招呼,改一下纪姑娘的身份。”


    竟然这么急迫。


    纪大夫人心里越发的凝重,她点了头,道:“好,那我一会儿我就让人叫了你大表哥去办这事。”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纪大夫人就打发了纪幼婷下去,这才拉了明舒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明舒摇头,这没影的事可不好说。


    而且若是真说了自己的打算,她还怕吓着了纪大夫人。


    纪大夫人这里还是回头让幼恵慢慢跟她说好了。


    所以她就只笑道:“我是怕宫里嫌纪姑娘的身份太低还想要继续打表姐的主意。陛下想要让表姐入宫无非不过是想要和舅舅的关系近些,让舅舅能更加效忠于他而已。那只要纪姑娘记在了舅舅的名下,于陛下来说就是一样的了,这样表姐入宫的风险也就能再小些了。”


    纪大夫人将信将疑,但幼恵的目光却多了些若有所思。


    明舒觉得这事要做的周密还有很多功夫要做,遂又安抚了纪大夫人几句,眼神示意了一下幼恵让她之后过来寻她就起身告辞了。


    她离开之后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觉得这么做还不是万无一失,所以转头又吩咐了青兰,让她把这事也传信告诉了赵景烜。


    她很清楚,若是没有赵景烜,大概这事会很难办成。


    到时候怕是就算她再想耍无赖也不成的。


    这时候她终于难得良心发现的想到,要是赵景烜早点过来京城就好了。


    第88章


    这次还真不是王诗雅多心。


    皇帝他还真看上了幼恵。


    不过也正如明舒所猜测的那般,皇帝他看上幼恵,纵然有幼恵本身长相出众的缘故,更多还是因为受了明舒的连累。


    随着南边传来的捷报越来越多,京城民众已经从巨大的战争阴影中走了出来。


    因为是燕王世子率着北疆军一加入南面战局,就扭转了南面的战势,他的声望在整个大周都空前高涨了起来,战神之名已经不仅是在北疆和西北流传,而是深入整个大周的军民之心了。


    现如今西北和北疆的战事已平,南面军收复湖广和福建失地在望,就只剩下西南异族的叛乱了。


    京城百姓,甚至包括朝廷大臣都已经开始觉得,西南异族的叛乱并不算什么,原先迟迟平不下来只是因为领军将领和当地兵马的无能而已,只要燕王世子肯出兵,就没有平不下来的战乱了。


    这对百姓当然是福音。


    甚至对朝廷官员来说,也让他们松了口气。


    但对小皇帝来说,却绝对不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


    战事的阴影退下,就越来越觉得赵景烜就像压在他前面的一座黑洞洞的大山,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


    皇帝的压力大得已经快夜不能寐。


    这些他跟身边的人说,他们也只能给他些没什么用处的劝慰,或者提上些其实同样没什么用的歪主意。


    他跟那些大臣说,那些大臣都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十句有九句是在兜圈子,还剩下一句是推卸责任,就算是一心为朝廷考虑的曾首辅,听他说话他也觉得累极。


    最后小皇帝就又跑去见了他的父皇太上皇文和帝。


    文和帝病重,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退位之后就一直住在了养和宫养病。


    文和帝不是好皇帝,但却是个好父亲。


    就算当年他对废太子偏宠,但对其他两个儿子也一直都是疼爱有加。


    小皇帝对他其实感情很深。


    文和帝病成这样,他每看望他一次,看到他瘦弱苍老痛苦不堪的样子,在想到当初他那个尊贵高大的父皇,心里的怨恨就要更深一层,压力更是像一个黑洞,要将他吞噬。


    所以他并不常去看他。


    但这一次他再忍不住。


    去了养和宫就跪在了文和帝面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的话,把他的痛苦,压力和彷徨全部吐了出来。


    说完了他就感觉到好像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瘫坐在地,伏在他的床前,久久不能起身。


    “立,立兰……夏氏女为后,纪家女,章家女,华家女为妃……”


    小皇帝差点跳起来。


    他抬起身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恐地看向他的父皇,好一会儿才颤抖地唤道:“父,父皇?”


    但文和帝说完这一句话就像是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力气,闭上了眼睛,在小皇帝的唤声中很久之后才又睁开了眼睛,用几不可闻的虚弱声音道:“双,双全……让他在你身边……”


    之后小皇帝再唤他,再想问他什么已经再不能开口了。


    ***


    双全是文和帝的贴身太监。


    照顾了文和帝几十年的心腹大太监。


    他是福安长公主和文和帝的父皇建熙帝安排在文和帝身边的。


    在文和帝想要下毒毒杀福安长公主,将废太子的罪名全部推到福安长公主身上时,双全选择了保住福安长公主。


    其实也就是背叛了文和帝。


    但他此举并不是因为他是福安长公主的人。


    而是因为他是建熙帝的人。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文和帝被废后和废太子耍的团团转,而置整个大周江山和文和帝的性命于不顾,毒杀福安长公主。


    文和帝病倒之后,福安长公主并没有拿办他,还是让他守在了文和帝身边。


    小皇帝并不知道双全背叛自己父皇的事,只知道他是父皇的心腹大太监。


    听他父皇说让双全跟着自己,他心里就一下子踏实了下来。


    ***


    小皇帝去探过文和帝之后就将双全调回了乾元宫服侍自己,这事长公主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


    但福安长公主也算是了解双全,知道他心里装的都是大周,对她父皇和文和帝都忠心耿耿,并无什么私心。


    有他劝着,开解着,对皇帝,对大周来说应该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对此事她还是乐于见到的,也就默许了。


    只是福安长公主再没想到,小皇帝将双全调回他身边的五日后,就宣布了一件令她震惊同样不解的事。


    五日后,小皇帝召了长公主,曾首辅,几位内阁阁老,以及兵部,户部,礼部等几位尚书至御书房,宣布要立英国公府的孙女,长公主的女儿兰珠县主为后,册封南面军统帅章兰一的幼女章依佳为贵妃,册封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伯昌的三女纪三姑娘为淑妃,西北西宁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华同晖的次女华二姑娘为贤妃。


    鉴于章依佳犯了事,要在皇家寺庙祈福一年,就特恩准她一年后才入宫。


    众臣都有些惊讶。


    册封章依佳为贵妃,纪三姑娘为淑妃,华二姑娘为贤妃这些都可以理解,这是为了拉拢地方兵权,让他们更加效忠于皇室。


    没有册封朝中大臣的女儿入宫也可以理解,因为皇帝根基不深,本就不应该一口气册封那么多大臣之女入宫,以免辖制不住后宫生乱,同时也避免了后宫的争斗延伸到了朝堂,让朝堂大臣生出私心。


    可是他们不理解为何要册封兰珠县主为后?


    如果兰珠县主是福安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还可以理解,可她并不是。


    但过继的女儿也是礼法和律法上的女儿,要说她身份不够为后这话可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她还是御封的县主呢!


    大家一时之间就先怔愣住了。


    但在座的都不是普通人,怔愣过后却又慢慢回过神来。


    然后心底不由得点头,的确是该这么做。


    因为为了笼络章兰一,辖制燕王世子,章依佳是肯定要入宫的。


    但她犯了那样的事,为后是不可能的了……也没得立个后还要等她在庙里受惩一年才回来大婚的。


    而为贵妃可就没有这样的避忌了。


    而且章兰一功高,章依佳跋扈,让她为后,把持后宫可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这样简直是完美。


    既让她入了宫,又先打压了她,让她以后再难仗着她爹的势把持后宫,给外戚专权埋下隐患。


    但既然册封了章兰一为贵妃,就得找一个身份比她高的为后。


    同时最好还不要是重臣之女,否则同样怕让后宫影响到朝堂的格局,或是皇帝辖制不住她,造成外戚专权。


    这样一盘算,这个空有高贵身份,但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的兰珠县主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众臣回过味来,纷纷点头,觉得小皇帝总算是开窍了。


    曾首辅满心欣慰,道:“陛下所言甚是,臣等对此安排无异议。”


    比较有异议的是福安大长公主。


    就在皇帝得了众臣的认可,正准备这就命司笔太监拟旨,同时命礼部准备相关事宜之时,长公主终于站了出来。


    她道:“陛下,兰珠县主为后,章姑娘为贵妃,华姑娘为贤妃,这些臣亦是无异议。但臣之前跟陛下提过,华三姑娘是臣看着长大的,她性子鲁莽,善妒冲动,并不宜入宫为妃。”


    “纪大人和纪大夫人已经过继了族中一女,该女容貌上佳,秉性温柔敦厚,入宫服侍陛下……”


    “这是父皇的意思。”


    小皇帝打断了长公主的话,看着她温和道,“姑母,朕知道你的意思,华三姑娘在家中娇养长大,性子天真烂漫,姑母待她犹如亲女,怕她入宫受了委屈。”


    “但这些时日据朕观察,华三姑娘秉性纯良,活泼大方,她不仅和兰嘉表妹亲如姐妹,入京之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和章将军家的姑娘,还有王尚书家的姑娘等好些贵女都已经成为闺中好友,这都是华三姑娘性情宽和善良,众人敬服她之故。”


    “其实若不论出身,朕甚至有立她为后之意,相信若是以她为后,后宫必然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宫妃们也能友爱相处。只是兰珠县主到底是姑母和姑父的女儿,英国公府的孙女,朕不能让她越过兰珠县主去,这才立了她为淑妃。”


    “但姑母,朕册封她为淑妃,你可明白朕对她的心意和期许了吗?所以姑母放心,待她入宫,朕必不会委屈了她的。”


    淑妃,正是长公主的母妃的封号。


    长公主张了张嘴,大概是因为听到“淑妃”这两个字而一时有些怔住。


    等她理了理思绪,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双全已经向她躬身行礼,恭声道:“公主殿下,这,的确是太上皇的意思啊,还望公主能体谅太上皇为我大周皇室的最后一片心。”


    曾首辅也上前劝道:“公主,您应该很清楚,纪三姑娘不论是以纪将军女儿的身份,还是以燕王世子妃的表姐和至交好友的身份,都是最适宜进宫的,将来她也能影响燕王世子妃,让燕王世子好生为国效忠,继续守护北疆,保家卫国。还请公主抛却私情,以我们大周皇室和国事为重啊。”


    这回,大长公主终于再说不出话来。


    ***


    五月十五。


    宫中就先后传了两道圣旨到了护国大长公主府。


    第一道是立后圣旨,由夏明珠,英国公府和福安长公主共同接旨,册封英国公之嫡四孙女,护国大长公主和夏将军之女,兰珠县主夏氏明珠为后,一个月后大婚。


    第二道是封妃圣旨,由纪家三姑娘,纪大夫人还有纪大公子纪凌祯接旨,册封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伯昌的第三女纪氏为淑妃,赐住禧庆宫。


    太监宣读圣旨之时明舒和福安长公主也在场。


    太监宣读完圣旨,纪家人都有点懵住。


    虽然经了明舒提醒,他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等圣旨真的下达下来,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在场最不惊讶的大约也就是福安长公主了。


    当日皇帝找他们在御书房商议之事,福安长公主并未跟纪家人提过。


    她是想跟他们说,但她自己就心中矛盾得厉害,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跟纪大夫人开这个口。


    所以一拖再拖直至圣旨下来这日也没说出口。


    一片静默中,明舒有些轻快的声音响起。


    她道:“幼婷姐姐,真是大喜啊,你还不上前接旨。”


    纪幼婷:……


    大长公主:……


    “是啊,三妹,还不快上前接旨并谢陛下隆恩。”


    接着是纪大公子纪凌祯有些发沉的声音。


    纪幼婷大概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时听了明舒和纪凌祯的提醒才醒觉过来,是啊,她早就过继在了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名下,她现在就是大伯父的第三女纪三姑娘啊。


    淑妃,竟然被册封为淑妃。


    纪幼婷几乎是喜极而泣。


    她带着哽咽叩头谢恩道:“臣女接旨,臣女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说完就跪着前行了两步,颤抖着手去接传旨太监手中的圣旨。


    传旨的太监正是小皇帝的心腹太监林喜。


    这回懵住的是林喜和大长公主了。


    林喜表情有点古怪,他攥着圣旨没给出去,对着纪幼婷就阴阳怪气道:“纪姑娘,咱家是要传旨给纪大人家的三姑娘,可不是姑娘您啊。”


    他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幼恵。


    纪幼婷愣住。


    脸上一下子涨红。


    “她就是纪大人家的三姑娘。”


    明舒站起了身,沉声道。


    她看着林喜,道,“林公公,难道你不知道,纪大人和纪大夫人早已经过继了纪姑娘为女,纪姑娘现在在家中的排行正是第三,也就是圣旨上的纪三姑娘。这件事礼部可是记录得清清楚楚。你这个圣旨就是给纪三姑娘的。”


    说完就对纪幼婷道,“幼婷姐姐,你还不快接旨。”


    林喜:……


    他心里暗骂了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传旨竟然还会遇到这种事,这兰嘉县主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但他可也不敢跟明舒直接叫板。


    他转头就看向福安长公主。


    陛下找福安长公主和众大臣议事之时他也就在旁边,知道陛下到底想要立谁为妃的事大长公主也是知情的。


    福安长公主的面色已经是黑成一片。


    她亦已起身,也没顾上纪家人的脸色,就对明舒道:“舒儿,你不要胡闹,圣旨岂是儿戏,由得你说是谁就是谁!”


    明舒丝毫不让,看着自己母亲道:“阿娘,圣旨自然不是儿戏,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是纪大人的第三女,而纪家族谱和礼部文书上也记录的清清楚楚,纪大人的第三女就是幼婷姐姐!这有什么问题吗?”


    “舒儿!”


    福安长公主的额头跳了跳,她忍了忍,并不欲跟女儿争执,转头就对林喜道,“林喜,你传旨吧。”


    林喜知道了福安长公主的意思,这心也就定了下来了。


    他赔笑着对明舒道:“兰嘉县主,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陛下要册封的淑妃娘娘的确是纪三姑娘,但这纪三姑娘……”


    “纪三姑娘就是纪三姑娘。”


    争执间,一道有力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众人一愕,林喜更是皱了眉,传旨的时候谁人竟敢这么大胆从外直闯进来?


    林喜回头,其他人则是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身黑衣骑装的燕王世子赵景烜已经大踏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第89章


    大长公主看到赵景烜的突然出现脸沉了下来。


    林喜原先赔笑着的表情也僵硬了下来。


    赵景烜走到了前面,并没有理会众人看到他时的不一反应。


    他看着林喜,冷冷道:“这位公公,你只是负责传旨,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册封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伯昌的第三女纪氏为淑妃。纪三姑娘要接旨,你为何还要攥着圣旨不放,定要传给他人?难道你还想要逼人抗旨,换女入宫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林喜脸涨得通红。


    赵景烜的气势惊人,他被他一斥,好险就跪了下来。


    他本就是聪明人,被赵景烜这么一斥,那脑子更是清醒了些。


    他想到那圣旨上的确写的是纪三姑娘,而刚刚兰嘉县主说了,现在纪家族谱和礼部上记的纪三姑娘可就是眼前这个跪着的纪幼婷。


    另外正常的圣旨都是同时会写有人名的,这个圣旨却偏偏没有,显然这中间必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想到这些,他额上的冷汗就“刷”一下飚了出来。


    他知道,今日这旨怕是真的只能传给这个纪幼婷了。


    但他想到回去之后可能要面对的小皇帝的怒火,到底还是不甘心,最终转头垂死挣扎般看向了福安长公主。


    福安长公主没有看他。


    她在盯着赵景烜。


    大半年未见,也可能是因为赵景烜此时正身穿戎装,亦未收敛之故,气势凌人,身上满满都是杀气和寒气。


    连她都感觉到了一股迫人和胆寒之意。


    这个人,这个人哪里还是当年住在流庆宫的那个孩子?


    大长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往无底洞沉了下去,坠得厉害。


    她很清醒的意识到,现在的他,怕是整个大周皇室都没人能压制得住他了。


    圣旨有问题,林喜能想得到,福安长公主自然也能想到。


    她想到的甚至更多。


    赵景烜的权势怕是早就渗透了朝廷各部包括宫中,否则礼部怎么会改了纪家姑娘的排行而他们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还有这个圣旨,这个圣旨竟然漏了人名,这中间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当初。


    当初,赵景烜手上抓着足以将废后,废太子还有废太子一干党羽,将他们钉死的罪证。


    她也是靠的那些才将废后,还有废太子他们一举拿下来的。


    没有他的助力,其实她并不能利落的做到那一步。


    当时她不愿多想。


    可是走到现在这一步,却已经由不得她不去深想。


    他是燕王世子,手里拿着废后和废太子他们的罪证,是想做什么?


    而且,他能有他们那一干人等的罪证,那朝中其他人呢?


    长公主想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升上来,升到心底,如堕冰窖。


    长公主的面色难看。


    可此时众人的目光看着她,她还是强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知道,不管怎么样,今天这事,是再无转圜余地了。


    她对林喜道:“既是传给纪三姑娘,林公公,那就让纪三姑娘接旨吧。”


    这回的意思又和之前的不同。


    林喜听了知道这事怕是再无力回天,只能僵硬着把这圣旨给同样有点吓懵了的纪幼婷接了。


    ***


    林喜是一身的冷汗僵硬的离开了。


    他回到宫中将燕王世子的气焰嚣天,目无皇权,强硬的说圣旨上的三姑娘就是纪家过继的那个姑娘等等一系列行为夸大了数倍跟小皇帝好一顿渲染,以至小皇帝气得发抖,差点步了他老爹后尘这又是另话。


    且说回长公主府。


    赵景烜是明舒的未婚夫。


    他回京也好,还是出现在长公主府也好,原本是件喜事。


    纪家女被册封为淑妃,这原本也是一件喜事。


    可此时笼罩在长公主府大厅的,只有绷紧和寂静得诡异的气氛。


    赵景烜给大长公主浅浅行了一礼,然后目光就转向了明舒。


    其实明舒二月离开北疆,两个人才不过分开三个月而已。


    但上一次他们分别六年他没有特别觉得有什么,但这一次不过分开三个月,他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一直挠着,竟是想得厉害。


    也才真正体会到那个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个什么意思。


    明舒见到他突然出现是格外高兴的。


    可以说是惊喜。


    因为今天这事其实就是比谁更说得上话,如果赵景烜不出现,她母亲和小皇帝不松口,幼恵入宫的事是肯定赖不掉的。


    但只要他出现了就不一样了。


    所以她迎着他的目光也格外的亮,闪着满是欢喜的光芒。


    看得他心里一片亮堂堂的。


    明舒对赵景烜笑了一下,就转头对沉着脸的纪大夫人道:“舅母,今日幼婷姐姐大喜,舅母和表哥还要传信去江州吧?另外婚期就在一个月之后,嫁妆一应之物也要办齐整了,舅母不如带幼婷姐姐先回院子吧。”


    纪大夫人应下。


    她转身就对着赵景烜行了一个大礼,道:“世子大恩,没齿难忘。”


    赵景烜收回了看着明舒的目光,对纪大夫人道:“纪夫人不必言谢,明舒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


    众人:……


    他怎么能冷着一副脸直接说出这么一句……情话来?


    纪大公子纪凌祯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赵景烜,又看了一眼明舒。


    刚刚赵景烜和明舒的互动他也都看在了眼里。


    他一直以为明舒和赵景烜之间只是一场政治婚约,所以心里总还存着些异望,却没想自己真是大错特错。


    他给赵景烜亦是行了一礼,就上前扶了纪大夫人,道:“阿娘,我们下去吧。我们要替三妹准备婚事,也该从长公主府搬出去了,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回去尽快收拾为好。”


    长公主听到这话一直放在赵景烜身上的心神才转了回来。


    一时愕然,随即想起今日这事,才终于升出了些愧疚和不自在。


    她对纪大夫人道:“表嫂,今日之事……”


    “公主不必说了,”


    纪大夫人打断了她,又冲她躬身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是大周的护国长公主,身不由己,臣妇明白的。只是陛下既已赐婚,公主之意和臣妇之意又略有不同,为免陛下误会,我们的确不便再继续留在长公主府。正好之前凌祯早就已经买好了房子,现在已经收拾妥当,幼婷在那里出嫁,的确更为妥当一些。”


    她的意思是今天让纪幼婷替代幼恵之事,都是她的意思,并不是长公主的意思。


    为避免皇帝误会长公主,她今天立即从长公主府搬出去,才能免得皇帝猜疑长公主。


    说完她又转头对长子纪凌祯道,“凌祯,你先带幼婷和幼恵下去,我再跟公主说几句话。”


    纪凌祯带了幼恵和幼婷下去。


    长公主听到纪大夫人刚刚的话心里已经开始难受,再想到今日之事自己更是有负纪家。


    她知道纪大夫人可能有什么话要说,其实她也有话想说,所以便也宣退了厅中服侍的宫人们。


    厅中就只剩下了纪大夫人,长公主,还有明舒和赵景烜。


    明舒并不太想听纪大夫人和她母亲说什么。


    其实她们会说些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得到,便转头看向赵景烜,道:“世子,我们去园子里看看吧,我带你去看我的温室药房。”


    赵景烜自然求之不得。


    相较于听长公主和纪大夫人说什么他不感兴趣的口舌之言,他自然更想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单独相处。


    两人一起离开,长公主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真是滋味难言。


    想到先前女儿跟自己的针锋相对,想到赵景烜出现时女儿眼中异样的光芒,她竟有一种女儿也被赵景烜抢走的失落之感。


    一直等到两人出了门口再看不见,长公主才转回了头看向纪大夫人,开口道:“抱歉,表嫂,今日之事……”


    “我说过公主不必为今日之事跟我致歉,”


    纪大夫人摇头,慢慢道,“公主殿下,您是大周的护国大长公主,所思所行顾忌良多,臣妇很理解,今日之事臣妇不会,也不敢怪您。但臣妇也想请公主勿要因今日之事怪罪明舒,也勿要以为今日之事是纪家之意。”


    “今日之事其实都是我个人所为,我去信给我家老爷让他将幼婷记在我的名下,他以为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抬一抬幼婷的身份,并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而礼部那边,也是我求了明舒看在过去七年的情分上让她迫不得已答应帮我的。纪家是大周的臣子,若是我家老爷知道此事,他是绝对不会答应。”


    “但对我来说,我只是一个母亲,我就是拼死也要护得我的惠儿周全。”


    她看着长公主,慢慢继续道,“公主殿下,在您心中,大周可能很重要,但就像当初您可以带着明舒从京城避到江南,而不是任由她被废话和废太子拿捏一样,我现在的选择也只是作为一个母亲,不想她被人作为一颗棋子任意拿捏而已,这些跟我们忠于大周并无冲突。”


    “还有,也请容臣妇逾越说一句,公主殿下现在为护国大长公主,可能一心想着要护着陛下,护着大周,护着这天下,但公主您最好还是不要忘了,当年您选择和太上皇,和废后废太子对立之时,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护住您自己的女儿而已。”


    “不要在成功了之后,却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为了仇人,仇人的儿子,却要去伤害您最开始想要护着的人,伤害唯一真正在乎您的人。”


    第90章


    长公主如遭电击。


    她看着纪大夫人神态恭谨却疏离的给她行礼,再告退转身离开。


    她想开口挽留她,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刚刚纪大夫人说“臣妇不会也不敢怪您”,不会不敢怪,但却已经疏离。


    彼此之间的关系再回不到当初。


    她想到刚刚纪大夫人冷淡像隔着万重山水般的眼神就一阵心痛如绞。


    一直以来,纪大夫人在她眼中都是性情敦厚,也不喜多言之人。


    过去那几年她带着明舒在江南一住多年,行迹其实有很多可疑之处,外面的谣言更是层出不穷,但纪大夫人却从未曾开口特意去打听什么,只是她公婆和丈夫让她敬重自己,善待明舒,她就失踪如一的敬重着自己,善待着明舒。


    这也是她喜爱和亲近她的原因。


    可是大长公主也没想到,她是性情敦厚,但其实心底却犹如明镜一般,看得通透,并且还敢做敢当。


    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宽和聪敏。


    也正因为她这个性子,她的几个孩子教得都很好,长子孝顺能干有担当,幼恵机灵可爱心地纯善却又不失机敏,身上满满都是被娇宠长大的女孩会有的娇憨和灿烂。


    而明舒呢,那孩子沉静内敛,行事看似尖锐但实际滴水不漏,笑起来纯净通透,但实际防线设得很重。


    那是不知道经过多少磨难才打磨出来的性子。


    长公主跌坐到椅子上,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痛得厉害,眼睛也酸胀得厉害。


    柳嬷嬷走上前来,她看见长公主如此,心里心疼不已,但今日之事,她也觉得自己的公主是错了。


    是她在剜别人的心。


    她柔声劝道:“公主,您别怪舅夫人,您最知道舅夫人的性子,她是最不喜多言也不喜多管闲事之人,刚刚其实她只需要说前面的话,说公主您是大周的长公主,行事需要顾虑很多,她不会怪您,再跟您解释今日所为跟纪家无关,只是她一人所为即可。”


    “但她冒着得罪您,让您生气的风险说后面那一番话,其实都是因为她是真心疼爱县主,不舍得将来县主和您发生冲突,让县主受到伤害,所以才跟您说刚刚那话的。”


    她的女儿竟然要别人来护着,跑过来跟她说,你不要伤害了她。


    长公主的眼泪滚了下来。


    她道:“阿柳,你是不是也觉得她说得对?”


    柳嬷嬷叹了口气。


    她的确是觉得纪大夫人说的很对。


    她能理解长公主维护皇室正统的心,但逝者已矣,再继续这样下去,自家的公主怕是要众叛亲离,而她维护的那个皇室,那些人却不会感激她,只会猜疑她,说不定到最后还想要除掉她才觉得能睡得安稳。


    她心里最想说的其实是,公主,天下大势,你自己一人根本不可能力挽狂澜。


    乱世之中,您若能护得您自己和县主安全,已经实属难得,现在这般折腾,折腾的不过是您自己和县主而已。


    但她太了解公主,这些话不能说。


    她只能劝道:“公主,老奴明白公主的心。但老奴斗胆,县主她自幼流落在外,从未受过皇家的庇佑,相反因为废后废太子,她这一生跌宕起伏,受到的磨难反而皆是来自于皇家。”


    “她幼时,流落孟家,差点被卖入花楼,是燕王世子把她救了出来,亲自一路护送她回京。”


    “回到京城,废后废太子算计她,想要让她入东宫为侧,是燕王世子求了太上皇,动用了各种手段定下了和她的亲事,护了她的周全。”


    “她随着您去江南,废后废太子在京城虎视眈眈,但这么些年平平安安,怕是也和燕王世子脱不了关系。”


    “太上皇病重,您带着县主回京,一路被人追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若不是燕王世子带了县主离开,怕是几条命也不够除的。”


    “公主,县主是这样长大的,她心里会想着燕王世子殿下,也是人之常情。公主您做任何事,县主也从没有强求过您要跟她的想法一致,那将来,公主您也不要逼着县主,否则……”


    否则您是一定会失去这个女儿的。


    旁观者清,柳嬷嬷又更是个眼明的,她看得清清楚楚,县主看起来对身边的人很柔软,实际性子最是坚定,打定主意的事别人根本不会动摇她分毫。


    她是对自家公主一向孝顺,但却绝不会越过她的底线,一丝一毫都不能。


    只要公主敢逼她,她毫不怀疑,县主可能就会转身走人,不带一丝留恋的那种。


    ***


    此时被柳嬷嬷拿出来劝着长公主的明舒正带着赵景烜离开了前院正厅,穿过花园往南面院子走去。


    因为在北疆的那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很熟,倒是生出了很多默契,不会像最初那样生疏和别扭。


    明舒就是带着他回自己院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两人在园子里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夏明珠。


    夏明珠是听说又有圣旨送到了长公主府,可是丫鬟却又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就忍不住亲自想上前院去探个究竟的。


    毕竟纪家姐妹都生得貌美,她虽为后,心里对她们却也忌惮良多。


    另外她心底也存了些炫耀的心思。


    毕竟她现在已经是圣旨定下来的皇后了。


    她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碰到燕王世子。


    她愣了一下就给赵景烜浅浅施了一礼,道:“臣女见过燕王世子殿下。”


    声音婉转柔媚,脸上竟然还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明舒看到夏明珠这样就是一愣。


    她这副模样终于跟前世一样了。


    她看了赵景烜一眼。


    赵景烜冲夏明珠略点了一下头就伸手拖住了明舒的手离开了。


    他们离开,夏明珠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她没想到,燕王世子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明明相貌没变多少,但却就是不一样了,变得……让人脸红心跳。


    还有刚刚他拖住明舒的手……


    这一刻,夏明珠本来因为被封为后的狂喜都不知为何突然掉了下来,心里竟然又隐隐恨起明舒来。


    赵景烜拖着明舒的手一路去了南院,明舒就从他手中抽出了手。


    赵景烜看着她别扭的样子突然问她道:“舒儿,你以前跟我说过,说你梦到夏明珠夺了你的夫君……你在梦里的那个夫君到底是谁?”


    这还是明舒小时候失口说出的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舒转头看他道:“如果我死了,你会娶她吗?”


    赵景烜皱了皱眉,低声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说完就又伸手拖住了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一路就将她拖回了明舒的院子,毫无避忌。


    回了她的院子,入了屋,明舒都尚未来得及问他怎么会对公主府的地形这么清楚,对她住在哪个院子这么清楚的时候,已经被他搂着好一阵亲热。


    和他亲热这事吧,前世她是被欺压得毫无底线。


    那些年都是在各种亲热中度过的。


    并且十分辛苦且痛苦。


    这一世在她知道自己很可能还会再嫁给他之后,就私下做了很多功课。


    所以在北疆在她准备回京城的时候,他打破禁忌亲吻她之时,除了第一次之后她并没有抗拒。


    前世都已经什么都做过了,她并没什么好害羞矫情的。


    她也很清楚他现在应该也不会做更多,所以反而克制着抵触心理,尝试着拿他试了试自己功课的效果,结果可想而知,每一次都把赵景烜勾得欲罢不能,恨不得直接吃了她。


    这大概也是他这三个月魂牵梦绕总是想着她的原因之一吧。


    一番亲吻之后,他好不容易克制了下来,开了窗,吹了好一会儿风,才转头又旧话重提道:“舒儿,你以前做梦梦到的那个夫君到底是谁?”


    这已经都快成他的心病了。


    明舒从他放开她,到打开窗吹风,一直到他转头再开口问她都一直盯着他看。


    这回听他又问起,眨了眨眼,道:“你总问着这个做什么?你知道了,要怎么样啊?”


    赵景烜的脸沉了下来。


    知道了,要怎么样?


    那就是真的了,她在梦里果真嫁给了别人,是不是在梦里还会跟别人亲热?


    想到那个画面,他的火就“腾”一下烧了起来,心真是被烧得火烧火燎的难受。


    可她偏偏还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其实一直知道她没那么在乎他。


    两人之间一直都是他上赶着,她原本还并不想嫁给他,是他步步紧逼她才迫于形势无奈认了命的。


    对,她一直就是那样,是认命才接受他的。


    他本来觉得这也没什么。


    只要她嫁给他就行。


    可现在他却又觉得不舒服,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明舒看他沉着脸不出声,气势都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了。


    这副样子,又跟前世的他重合了。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明舒竟然觉得还好,不仅没有那么害怕,反而生出些好笑的心思来。


    她因为这个发现而越发高兴了起来。


    就是原先因为见到夏明珠的不悦都烟消云散了。


    她走到他面前,略离了一步远,抬头看他,笑着问他道:“世子,你知道了,要杀了他吗?”


    说完觉得这话哪怕是开玩笑,好像也有些不吉利,脸色变了变,“呸”了两下,低声嘟囔道,“我胡说八道什么。”


    然后话音还未落,就又被他扯到了怀中。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冷冷道:“有何不可。”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攥得她的手腕一阵生疼。


    明舒的心一跳,然后是“砰砰”跳了起来,他这个样子她太熟悉了,她不该惹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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