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文和二十二年二月,新帝赵存晞登基。
翌年改年号瑞安,史称瑞安帝。
新帝登基之时,文和帝尚未驾崩,但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形容不堪,已经是半吊着命,等于半只脚踏进棺材随时可能驾崩了。
新帝已经十八,但尚未大婚。
若是文和帝驾崩,新帝就得守三年孝,也就是三年不得大婚,那就是大问题了。
所以新帝甫一登基,选后问题就被众臣当作重点议题提上了台面。
彼时新帝赵存晞其实早就有了未婚妻,就是南阳侯府陈家的二姑娘。
但据说当年替赵存晞选这门亲事的是废后容氏,南阳侯府是靠亲近容家才得来这门婚事的。
容氏被废,南阳侯府也被波及,虽然侯府众人没入大狱,但府邸被抄,爵位也被剥了。
那南阳侯府陈家的二姑娘自然也就不能嫁给新帝了,或者,至少不能为后了。
***
乾元宫。
瑞安帝在书房走来走去,神色很有些焦躁不安。
也不知他走了多久,门口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就看到自小服侍他的太监林喜推了门进来。
他面上有急切之色一闪而过,但隐约看见外面其他服侍的人,脚步就是一顿,面上恢复了沉稳严肃的模样。
及至林喜进入门来,关上了门,走到他前面躬身行礼,口中唤了“陛下”,瑞安帝才略微放松了下来,道:“林喜,你见着诗柔了吗?她现在,怎么样?”
他口中的诗柔就是原南阳侯府陈家的二姑娘,闺名陈诗柔。
林喜道:“陛下,奴才见着陈二姑娘了。陈家现在搬到了北郊的庄子上,虽说日子稍微清苦了些,不能跟以前相比,但有殿下的吩咐和照拂,并没有人敢为难他们,陈家被抄的也都只是公中的财产,陈夫人的陪嫁都在,所以一切都好。”
瑞安帝听言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他走到书房足有一人宽两人长的书桌前,伸手触了触摆在最前面的一张美人图,苦笑了下,道:“是朕负了她,她以后,能过得好就行。”
这张美人图旁侧题了一列小字,写的是“内阁次辅叶重之长孙女叶敏仪”。
桌案上并不止这一张美人图,摊在桌面上的还有数张,皆是朝中大臣或地方将领的女儿或者孙女。
除了刚刚那张内阁次辅叶重的长孙女,还有
这些都是礼部前几日呈上来的,新后的人选。
林喜欲言又止。
瑞安帝没回头,但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看了桌上的美人图一会儿,就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林喜便忙道:“还是陛下了解奴才。奴才是在想,陛下,陈二姑娘她曾是您的未婚妻,那除了陛下,她这一世都不可能再嫁他人了。虽说现在陈二姑娘的身份不可能再为新后,但不为后,还可以为妃嫔啊,陛下……”
瑞安帝回头。
他看着他,道:“这是诗柔跟你说的?”
林喜摇头,赔笑了下,道:“陛下,陈二姑娘那般端庄的性情,怎么会跟奴才说这个呢?是陈夫人,陈夫人看二姑娘自从事发之后,就再没了笑容,连话都少说了,心中心疼,就打点了奴才,想问陛下的意思的。”
瑞安帝苦笑了下。
他不让她入宫,是为了她好。
可是他考虑了一方面,却忽略了别的很多方面。
什么他的婚事是废后容氏定下,陈家和容家素有勾结,那不过是那些人要让她让出后位的借口。
事实上,她是他皇妹的伴读,和他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这门婚事是他跟他父皇求来的。
但以前他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母妃位份也不高。
所以他也不用费心去掩饰什么。
京中很多人都知道他和她的感情很好。
她不嫁给自己,的确没人敢娶她。
更甚的是,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对她不利。
而对于陈家,爵位被夺,府邸被抄,这些其实都是因为他而造成的。
而诗柔,也是他们家族翻身的唯一的希望。
所以陈家自然不想放弃。
他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自会安排的。”
***
翌日,瑞安帝就在御书房将一份勾选好的名单递给了长公主和几位大臣传看。
但除了这份礼部递上来的名单,瑞安帝还另外补了几个名字在上面。
长公主和众臣拎着瑞安帝递过来的名单就已经很是诧异,他们本来以为新帝和那陈家二姑娘青梅竹马,自幼情深,可能会很抗拒遴选新后和后宫嫔妃。
却没想到他一点也没抗拒,干脆又利落。
再等他们低头看到他勾选的名字,以及另外还添加的那几个名字之后,面上就更是微微色变了。
瑞安帝勾了至少有五六个名字,全部是朝中重臣之女,有内阁首辅曾珏成的孙女曾婉华,内阁次辅叶重的孙女叶敏仪,兵部尚书王骞的幼女,英国公府长公主过继的那个女儿兰珠县主夏兰珠,南面军统帅章兰一的幼女。
补在名单上的则多是地方重将之女,有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伯昌的三女纪幼恵,西北军统帅兼西宁都指挥使司华同晖的次女华西蔓,另外还有两个,一个是西南军区大将的幼女,另一个则是北疆本土武将世家梁家的女儿,这一位,也是北疆燕王府侧妃梁氏的娘家侄女。
最后一个名字比较突兀,是原南阳侯陈桧的次女陈诗柔。
瑞安帝原本的未婚妻。
瑞安帝先是将名单递给了长公主,长公主看完,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就接过去再递给对面的内阁首辅曾珏成,如是一直传下去。
等几位大臣都看完了,瑞安帝才面色柔和道:“朕知道充盈后宫的重要性,也听了几位爱卿的意见,想尽快从中挑选了合意的人选以便早日大婚。”
“朕想,这勾选的几位,出身和品性都堪为后,朕也十分犹豫。不过朕思及一国之后,不应该只是朕的喜好,还事关我大周国体,所以朕觉得这后位还是应该由几位爱卿共同商议决出为好。其他的几位,则封为妃位即可。”
“不过朕还另外加了几位,都是各地重将之女,现如今各地战乱,朕此时大婚,心中其实甚是不安,择几位将军之女,也是以示朝廷恩重之意。”
“至于原南阳侯陈桧的次女,她原本是朕的未婚妻,只不过她现在的身份不可能为朕之后,但却也不可能再另嫁他人。朕想朕的宫中也不在乎多一个服侍的人,所以便也就将她给添上了,如若哪位爱卿觉得有何不妥,也尽可以提出来再作商讨。”
第72章
礼部的名单上都有在坐几位大臣的孙女或女儿,就算没有直接关系的,也有一些转弯抹角的关系的。
他们听到皇帝这些话一时之间心思都十分复杂。
本来他们以为小皇帝和那陈家女青梅竹马,肯定会对他们想方设法撸了南阳侯府的爵位,再对他逼婚一事会有很强的抵触情绪。
但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的就答应了遴选新后,尽快大婚。
不仅答应了选后,还一下子勾了这么多名字,道:“不为后,亦可为妃。”
这事太顺利了,顺利到令他们不安。
而且这么多大臣之女入宫……
于皇帝来说,的确比只选那么一两个要强上许多。
你们朝堂吵架,后宫继续吵,他有足够的理由雨露均沾,谁也不偏向谁。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制衡之术,但却不知道这皇帝把不把控得了这个平衡了。
大臣们心思复杂。
至于那个小小的陈家姑娘,这个时候谁还会没眼色的再提反对意见?
虽有文和帝杀元后,专宠继后的旧例在,但小皇帝还没到那一步,他一下子挑了这么多大臣之女入宫,个个家世显赫,更是不乏将门之女,想来到时自有忍不住的。
所以众人都没什么异议。
不过那份名单传了一圈,最后再传到长公主的手上之时,她扫了一眼上面的那个“护国大长公主之女,兰珠县主夏兰珠”,以及下面的“江宁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伯昌之三女,纪幼恵”,目光凝了凝。
她道:“陛下,臣对陛下之言无异议,不过却有一件事情想要禀告陛下。”
瑞安帝看向长公主,笑道:“姑母有什么话请尽管直言。”
长公主便起身给皇帝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就呈上了一封书信。
瑞安帝示意,林喜就麻溜地从长公主手上接过了信件,然后再双手恭敬地递给了瑞安帝。
瑞安帝狐疑地接过信件。
看了看封面,是从江南纪家传过来的。
他从信封中抽出信件,但不过读了几行字,面色就“腾”一下变了。
长公主道:“陛下,这是臣昨日才收到的快件,原本还以为只是纪家的信件,不想其中竟然还夹杂了小女兰嘉的亲笔书信。臣这才知道,原来小女兰嘉并未病逝。”
“当初在齐州,兰嘉感染时疫,她身边的侍女香画一直都贴身照顾,后来兰嘉病好,但香画却不幸被感染上了。她身边的嬷嬷发现有人要对他们不利,就让香画替了兰嘉,带着兰嘉躲藏了起来。”
“所幸香画病逝,因时疫的缘故面目全非,废太子便以为她就是兰嘉,直接让人火烧了她的尸首。兰嘉在齐州住了一段时间,她见到外面已经传出了她的死讯,不敢现身,就辗转又回去了江南,这一路因为只有她和嬷嬷两人,又不敢露财,只租了便宜的破旧马车,一直走了几个月,前些日子才回到江南。”
“臣的表兄纪指挥使看到她,不敢隐瞒,就立即派人送了这封快信给臣,告知臣此事。兰嘉诈死虽然是事出有因,但始终是犯了欺君之罪,臣特跟陛下禀告此事,还请陛下降罪。”
这回不仅是小皇帝的面色变了。
就是众大臣的面色也都变了。
众人是傻子才会相信长公主的这一番说辞。
他们都不是傻子,立即“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当时长公主回京,那兰嘉县主要不就是根本没有跟着长公主一起回来,要不就是在齐州时长公主发现不对,命人又将兰嘉县主送回了江南,然后转头就诈死,再装病,传出那些流言,阴了废后容氏和废太子一把。
现在长公主废了废后和废太子,把个文和帝也折腾得去掉了大半条命,只剩下一口气了。
所以这位兰嘉县主要回来了。
众臣听了长公主的话,先是惊叹长公主的心机,接着想到那兰嘉县主已经有了未婚夫,不禁又有些庆幸。
好在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不然那兰嘉县主可是长公主的独生爱女,有她在,后位哪里还有别人的分?
可是这庆幸不过是过了片刻,随即就是面色大变。
因为……兰嘉县主的未婚夫是谁?
那可是燕王世子赵景烜的未婚妻!
大周现在风雨飘摇,战乱四起。
迫在眉睫的是南边和西南的战乱,但也正因为这些连年不断的战乱,北疆的势力已经越来越大。
掌控北疆的燕王府也已经成了大周皇室最大的威胁。
北疆苦寒又常年受北鹘和西越人的骚扰,以往都是北疆百姓南迁。
但这几年赵景烜大败北鹘和西越之后,北疆反而越来越安稳。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南人受不了天灾和战乱之苦,偷偷往北迁移了。
这个时候。
可以说是在大长公主掌控了京城,至少掌控了内宫的时候,她的独生爱女回来了。
她回来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是燕王世子未婚妻的身份。
如果燕王世子有谋逆之心。
本来就已经有了令大周皇室和朝臣不安和恐惧的武力。
若是大长公主再因为女儿的缘故偏向了燕王世子,那大周的皇室和江山都要岌岌可危了。
众臣能想到的。
小皇帝同样也能想得到。
甚至比他们想得更多。
前车之鉴可都在那里。
废太子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废后掌控了后宫几十年,他父皇更是做皇帝做了几十年,不是说废就被废,说生不如死,就生不如死吗?
他白了脸,但还是稳住了自己,有些麻木道:“姑母都说了,兰嘉表妹当时是被逼无奈,事出有因。因废太子残忍无德之过,以致表妹她一个孤女担惊受怕,受尽煎熬,在寒冬腊月,辗转几个月才去到江南,朕不说安慰嘉奖,如何还能怪罪?”
“姑母,等表妹回京,朕就下旨册封她郡主之位,嘉奖她的聪慧勇敢。姑母看如何?”
长公主道:“谢陛下宽厚,原宥小女的莽撞。但册封之事也就算了,她自幼命运多舛,屡经生死,臣只怕嘉奖太过,她会压不住,臣只盼着她能一世平平安安就够了。”
***
皇帝紧绷着,一直等到回了寝殿,退下了随侍宫人,只剩下林喜时,才突然疯狂地扯了床榻上锦被软枕一阵地乱扔。
林喜不敢说什么,等他发泄过了,瘫坐在地上之时,才红着眼睛上前劝道:“陛下,您不要急,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皇帝的眼睛也通红。
他喃喃道:“林喜,你知道的,其实我并不想做这个皇帝,我只喜欢骑马射箭,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皇子,闲王,我希望父皇长命百岁。可是父皇现在躺在天栖宫,生不如死,我坐在这个皇位上,也同样日夜不安。”
“原本,原本朕是愿意相信姑母的,朕也知道废后和三哥做了许多恶事,更是对父皇不忠,姑母她也是为了我们大周皇室才不得已揭了他们的真面目……可是姑母最爱的就是兰嘉,如果兰嘉嫁给了燕王世子……朕,还能信她吗?”
林喜自小服侍他,最是知道他的性格和心事。
他不敢接前面的那些话,但说到兰嘉县主,他想了想,低声道:“陛下,如果您担心的是县主嫁给燕王世子这事的话,其实这事也不是完全不能解决。”
“您也说,长公主她,最是疼爱县主,那定也是不舍得她远嫁的。那不如和长公主商量商量,想个法子解了兰嘉县主和燕王世子的婚事,陛下再接兰嘉县主进宫,岂不是皆大欢喜?”
皇帝一愣。
让兰嘉进宫自然是最好的。
可那婚约……岂是说能解除就能解除的?
林喜看出了皇帝的心动,也看出了他的疑虑。
他笑道:“陛下,现在世人可都以为兰嘉县主已经死了。那您就跟长公主商量一下,让她替了别人,比如,就是那个,对,那个江州都指挥使纪大人家的姑娘身份入宫,不就成了?至于纪姑娘,也有大把的法子给她重新弄一个身份。”
皇帝皱了皱眉。
他道:“若是替了纪姑娘的身份入宫,自然是最妥帖的,但入宫女子中,纪姑娘的身份并不突出,若以她的身份入宫,最多能得一妃位,不可能为后。岂不是委屈了表妹,姑母她定也是不愿意的。”
林喜想了想,道:“奴才听说长公主和英国公府有隙,并不喜那兰珠县主,反而在江南呆了七年,对那纪家姑娘甚是喜爱,那就和长公主商量,让长公主收了那纪家姑娘为养女,还是以长公主女儿的身份入宫也就是了。”
第73章
这个法子其实不错。
可是皇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他道:“若是此事是姑母单独禀于朕知,此事尚有可为之处,可刚刚几位大臣俱在,虽然他们都是朝中重臣,让表妹入宫是为大周考虑,他们暂时都不会有所动作,但将来总是一个隐患,此事暂缓再说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是这么大的事。
若是燕王世子有心谋逆,此事简直是送上门的把柄。
糟心事情已经很多,还是不要自己再随便作出更糟心的事情来。
他道,“不过你有句话总是对的,姑母她未必舍得表妹嫁去北疆。”
跟林喜说话到现在他先前因为乍闻兰嘉还在世时的紧绷情绪也慢慢放松了些。
他本来也不是毛躁的性子。
他道,“这事再说吧,回头你去库房拿些东西送到姑母的府上,顺便让她明日过来见朕,再作商议吧。”
这些东西他能想到的,他姑母肯定也都能想到。
因为最近外围战事的吃紧,朝堂的纷争,父皇的倒下,皇室的颠覆,就算他做了皇帝,其实心底一直都有一种绷着的恐惧。
但不管再恐惧,他其实也知道,他姑母是大周的长公主,是他皇祖父最宠爱的女儿,她虽看重兰嘉,但肯定也一样看重他们大周皇室的正统。
她肯定也不愿意江山易主。
***
长公主回到大长公主府。
刚下马车,就有侯着的婆子过来禀告,道:“公主,老夫人过来了,正在厅里侯着呢。”
长公主扫了一眼停在门口一侧的马车,道:“我知道了,先让柳嬷嬷陪她说说话吧,本宫换了衣裳就去见她。”
长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见夏老夫人。
上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在文和帝在位,废太子执政之时。
那时她跟夏老夫人说,让他们上书请奏,请皇帝收回他们的爵位,彻查青州之战,还有兰嘉当年和之前回京被人追杀的真相,如若他们不肯,她就和他们再无瓜葛,他们英国公府的事也再和她无关。
当时夏老夫人面色惨白。
她说,成拓是她的儿子,他的死她的痛并不比她少。
只是她不仅是成拓的母亲,还是英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夏氏一族的宗妇,大周的臣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不可能做任何任性妄为,可能毁了夏氏一族的事。
更不可能谋逆叛君。
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国公府任何人。
夏老夫人来过几次,但她从未见过。
不过女儿要回来了。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女儿回到京城之后,新帝和朝臣可能会更加忌惮她。
在收到女儿信件的时候,她有想过是不是应该让女儿重新换一个身份。
可是最后她到底还是不舍得女儿受委屈,也怕她误会自己,就没有再提。
但京城这边,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布置了。
还有幼恵。
那孩子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了,又跟明舒情同姐妹,她的性情她十分了解,怕是也根本不会想入宫,做皇帝三宫六院中的一个。
但皇帝将她特别补入名单中,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也不想在没了解清楚纪家和幼恵的意思之前,就贸然提出反对。
若是女儿回京,幼恵和明珠都在名单之上,她不想幼恵入宫,就总得推上去一个。
***
夏老夫人看到长公主肯再见自己显然有些激动。
她眼眶泛红,低头就给长公主行了一礼。
长公主道:“母亲不必多礼了,今日母亲过来,为的是不是明珠入宫之事?”
夏老夫人点头。
她道:“公主,明珠的名字被报上去并不是我们的意思,而是礼部要求朝廷所有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必须将报上自己的未嫁且尚未定亲的女儿,世子这才将明珠报了上去。”
“不过我知道公主可能无意让明珠入宫,所以便想跟公主说,若是公主不想她入宫,可以让她落选。”
长公主道:“那母亲和国公府那边的意思呢?如果不考虑我的意思,只是单纯从这件事来说,你们希不希望明珠入宫?”
夏老夫人一阵沉默。
他们当然是希望明珠入宫的。
因为现在英国公府在京城的处境其实十分尴尬。
当初因为次子的死,太上皇特别恩恤,才册封了长子世子之位。
但别说这爵位传不到下一代,就是世子将来能不能继承爵位都还是未知数。
长公主不待见国公府。
京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皇帝也知道。
所以公主权势大时,他们国公府最多能保平安,却借不到其势让国公府兴盛。
但长公主现在的情况,英国公和夏老夫人都不是眼盲之人,他们也都看得清楚,若他日新帝掌权,肯定容不得长公主。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更何况还可能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
那到时候他们国公府反而可能要受到长公主的拖累。
所以只有夏明珠入宫,若是能生得一子半女,才是保国公府兴盛和平安的稳妥法子。
长公主看到夏老夫人有些凝重的面色,她身在皇家,很多东西几乎已经是本能。
夏老夫人和英国公府的心思自然也能猜个**不离十。
他们当然是想让夏明珠入宫,不过是怕此举又得罪她而已。
她笑了一下,道:“国公府如果能有女孩儿入宫自然是好的,不过明珠的性子有些急躁,虽说这几年母亲带着她在身边,教导了几年,性情也沉稳了许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有些东西怕是很难改变的。”
“这次入宫的名门贵女不少,个个都是出身不凡,我怕明珠入宫,将来会要吃亏。我记得大哥不是还有一女唤作明柔的吗?听说她性情柔婉大方,很是不错。”
“我看不如就这样吧,改日你就将明珠和明柔一起送到我府上来住上一段时间,我看看她们的性子再说。”
夏老夫人大喜。
她没想到长公主不仅不像之前那样将国公府拒之门外,竟还肯让明珠和明柔一起住到长公主府来。
这样她们不管是哪一个入宫,所代表的意思就截然不同了。
夏老夫人谢过长公主。
长公主就苦笑了一下,道:“母亲,进宫看起来是一条繁华锦绣路,其实最是一条铺满白骨的路。历来帝王三宫六院入宫的女子不知凡几,最后能善终并且让母族荣光的能有几个?你回去再和父亲好好商量一下吧,若是还是想让明珠或者明柔入宫,就送了她们过来。”
说实话,长公主态度的转变虽然令夏老夫人大喜,但她一向是谨小慎微之人,大喜之后,同时也有些不安。
但后面长公主再说了这么一番话,反是将她的疑虑和不安释去了不少。
及至她回府跟英国公商议。
英国公道:“孤木难支,长公主现在看似权势滔天,但权势之后却也是深崖。自古以来,不管是摄政王,摄政公主还是辅政大臣,能有好下场的有几个?”
“她现在又无儿无女,若是别的大臣之女在皇帝跟前吹点耳边风更是会让陛下和她疏离,对她忌惮,所以她想要培养一个孩子送入宫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这也是她为何是想要明柔而非明珠入宫的缘由了。”
毕竟明珠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女儿,但却已经交恶过,不管是崔氏还是明珠,面儿上装得再好,心里也都会对她有怨念。
所以她不愿意扶持也就再容易理解不过。
***
二月底,天气回暖。
这日夏老夫人带着崔氏,亲自送了两个孙女夏明珠和夏明柔到了长公主府。
经了这么些年,中间起起伏伏,此时的夏明珠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宠坏了,娇纵的夏明珠。
崔氏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养大了贪欲,不可一世,钻着牛角尖不肯回头的崔氏了。
她们很清楚长公主还特意叫了夏明柔一起过来长公主府,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所以纵使心中再焦急不甘,此时也都格外的恭谨小心。
再不敢有半点气焰。
此时的夏明珠端庄温婉,夏明柔清丽动人,两人一个身穿粉红的袄裙,一个是浅绿的袄裙,都缀了白绒绒的狐毛边儿,动作整齐划一地给长公主行礼,令人十分赏心悦目。
长公主唤了她们起身,再召了两人到面前一一问了几句话,又不分薄厚的赏赐了两人一些首饰。
说是她母亲淑太妃娘娘年轻时用的东西。
不管东西如何,这意义又是不同。
夏明珠和夏明柔俱是欢喜的谢了长公主赏赐。
长公主笑着对夏老夫人道:“两个孩子都养得很好。”
比当年真的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夏老夫人有些惭愧道:“当年我没有亲自教导,差点让两个孩子都养歪了性子,所以这些年我都是一直把她们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只希望她们还能过得去,不要让公主太过费心了。”
当夏老夫人说“我没有亲自教导,差点让两个孩子都养歪了性子”,崔氏的脸上就一阵发热,脸上也有一丝尴尬之色闪过,但她很快就垂了头,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长公主只作听不出其中含义,只笑着点头,道:“我看她们很好,母亲多虑了。”
花厅中气氛十分融洽。
这时外面却突然有小丫鬟匆匆进了大厅。
长公主停了正在说的话蹙眉看过去。
就见那小丫头眼带泪花,形容却满是欢喜,近乎是语无伦次地禀告道:“公主,是姑娘,是姑娘回来了,她和纪家表姑娘一起回来了。”
这小丫头是长公主在江南那几年买了服侍明舒的,对明舒和常和明舒在一起的纪幼恵都极有感情。
她并不知道明舒未死,因此突然听外面的人说明舒回来了,激动之下,禀告时连礼仪规矩都忘了。
第74章
小丫头说的是“姑娘,是姑娘回来了”,国公府的人,从夏老夫人到崔氏,再到夏明珠,夏明柔都有些怔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和纪家表姑娘一起回来的“姑娘”是哪位。
长公主却是“腾”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向刚硬高傲的她此时却是声音都有些抖,道:“舒儿,是舒儿回来了?”
“是的,公主。”
小丫头急急地又给长公主行了一个礼,抹了一把泪,道,“公主,是姑娘,不,县主她跟表姑娘一起回京城了,现在已经从外门进来,一会儿就能过来汀雪院了。”
她是长公主在江南买的丫头,以前并不知道明舒的身份,一直都是唤明舒“姑娘,姑娘”的,刚刚一时情急,竟是又是把这事给忘了。
“好。”
长公主道。
她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想起了什么,就转头跟夏老夫人道,“母亲,是舒儿和纪家表嫂他们过来了,我出去接接她们。母亲您就先在这里坐一坐,回头我再带舒儿过来给您请安。”
且不说终于听明白,勉强稳住,但实际面色实在有些发白的崔氏和夏明珠。
就是夏老夫人都张了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不由得重复道:“舒,舒姐儿?她……”
差点冲口而出说她不是感染时疫病殁了吗?
还被太子给一把火烧了,然后还因为这事闹出了那么多事来,最后皇后被废了,太子也被废了,连皇帝都退位了,结果这丫头现在没死,又回来了?!
好在这话她没说出口。
她立即就反应过来那什么感染时疫,病殁的事怕是有蹊跷。
皇后和太子都掉进长公主设计的坑里了。
她忙调整了表情,道:“是舒姐儿吗?那我也陪你一起过去看看。”
长公主笑道:“不必了母亲,外面风大,您就在这里先坐坐,一会儿我就让舒儿过来给您请安。”
说完她扫了厅上其他几人一眼。
她看到了崔氏和夏明珠两人眼底极力隐藏却隐藏不住的阴沉和惊惶,还有些隐隐发白的面色,同样也看到了略带了些好奇但表情仍是明亮清淡的夏明柔。
她心中满意,心道,这孩子倒是个稳得住的。
她道,“就让柳嬷嬷陪您说说话,跟您说说舒儿为何是从江南过来吧。”
夏老夫人心中也是好奇,听言这才留了步。
***
柳嬷嬷跟夏老夫人崔氏等人说的正是长公主跟皇帝禀告的那个版本。
道是明舒在齐州养病的时候,她身边的嬷嬷发现有人想要对明舒不利,就让一个因为照顾明舒染了时疫病逝的丫鬟替了明舒,自己则带着明舒离开了齐州。
那时外面很快就传开了明舒的死讯,嬷嬷不敢再带着明舒回京城,所以就带着她又折返了江南回了纪家。
夏老夫人听了直是唏嘘,接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道:“这孩子,也真是个多灾多难的,不过人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舒姐儿这孩子,定是个福泽深厚的。”
柳嬷嬷笑道:“那是当然的。说起来这次我们县主能脱难也多亏了她身边那个庄嬷嬷。”
“公主也是接到信才知道,原来那庄嬷嬷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嬷嬷,而是燕王世子特别拨在我们县主身边照顾她的,除了精通医药,还习过武,寻常一般的侍卫都打不过她。正因为这样,才能在有人想要暗杀县主之时被她发现,又能孤身带着我们县主回了江南。”
柳嬷嬷说完这些话后还特意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崔氏和夏明珠。
崔氏原本心里并没鬼,但被她这么一看就好像又被扒了皮的感觉。
崔氏从心底厌恶长公主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就是公主府的一个下人都敢用这种目光看她,没有半点尊重……
而柳嬷嬷这么说是有特别用意的。
明舒起死回生,必然会在京城引起大议论。
若是有那用心不良,或者不欲她嫁去燕王府的人利用她从齐州回江南的那段事情,编排出各种不利于她名声的话来,例如说她那段时间失了清白,与人私奔什么的,虽然不足为惧,但有这样的谣言传出,也总会让人不舒服。
所以便先把这话说出去,堵了那些恶毒之人编造谣言的嘴。
***
柳嬷嬷陪着夏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长公主就又回了花厅。
不过这回长公主不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跟了一个穿了雪青色长锦衣的夫人,旁边则是一对手拉着手,说笑着一起走进来,那笑容仿若让周边一切都失了颜色的一对姐妹花,再后面还跟了一个穿了黑色骑装的高大英挺的男子。
长公主简单介绍了一番。
那穿雪青色长锦衣的便是长公主的表兄,江州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大人的夫人柳氏,而跟在后面的高大男子责是纪大夫人的长子纪凌祯,而那一对自从进厅就让人看上一眼就要失神好一会儿的姐妹,其中一个便是被皇帝点名要进宫的纪幼恵,另外一个自然是突然“起死回生”的明舒。
夏明珠和夏明柔其实已经算是生得很是不错,单独看都算得上是美人。
但那是她们没有遇上真正的美人。
例如明舒和纪幼恵。
她们便是那种一走出来,便会让人觉得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们的一颦一笑似的那种美人,令人忍不住呼吸都要屏上屏。
浅笑嫣然,沉鱼落雁,大抵是这般样子吧。
众人见了礼,纪凌祯便告辞去前院收拾东西去了。
他是外男,过来不过就是为了见一下礼,打个招呼而已。
纪凌祯离开,夏老夫人就唤了明舒上前,拉了明舒的手红了眼眶,哽咽着道:“孩子,你受苦了。不过如今回来就好,以后一切都好了。”
明舒只是含笑不出声,倒是没有跟夏老夫人那般激动掉眼泪。
夏老夫人拍了拍明舒的手,又看向了自从自己唤了明舒上前,就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纪幼恵,笑道:“这就是纪家的三姑娘吧?这模样,真是让人恍如做梦……她这番模样,真真的像极了淑太妃娘娘初到京城时的样子。”
说着又看向明舒,笑道,“说起来也怪,我们明舒倒是像淑太妃娘娘后来在宫中时的模样了。”
其实这主要是气质的影响。
纪幼恵像了入宫前淑太妃娘娘的青春和灵动。
明舒眉宇间则是多了几分沉静和矜贵。
明舒听言就抗议笑道:“祖母你这么说的,好像我还要比表姐老似的,明明是我比她还要小了好几天。”
幼恵就笑道:“你也说了是几天了,能有多大分别?”
纪大夫人拉了女儿,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跟夏老夫人告罪道:“这孩子在家里被惯坏了,说话没法没天的,老夫人勿怪。”
是“老夫人勿怪”,丝毫却不担心,也提都不提长公主或者明舒会不会不喜。
那副做派竟仿似她和长公主,还有自己的孙女是一家人。
自己在这里才是外人似的。
夏老夫人心里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孩子性子天真烂漫,很是让人喜欢。”
等大家寒暄了一圈,长公主就对明舒和幼恵道:“这些日子明珠和明柔也会过来长公主府住,不过她们住在北院那边,你们就一起住在南院这边,我已经命人收拾了几个相近的院子出来,你们一会儿就过去自己挑个喜欢的。”
幼恵笑道:“不必那么麻烦,我就跟舒妹妹住一个院子就行了。”
明舒就道:“不要,你不要总是缠着我。”
夏老夫人见两人说话亲密无间,显然是平日里打闹惯了的。
再看她们的母亲长公主和纪大夫人,皆是含笑看着她们,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和黯然。
她早看出长公主待纪大夫人和待她们的不同。
长公主待她们,是客气中带着审视,眼底其实有着隐藏不了的高高在上的傲慢。
但她待纪大夫人却很随意,随意中带着些亲切。
而她看向纪幼恵的目光,可以说是近乎疼爱了。
就是分派院子,明珠幼时养在她身边多年,也一直都是住在北院。
可纪幼恵一过来,就是和明舒一起住在她住着的南院。
原本长公主是她们国公府的儿媳。
明舒是国公府的孙女,和明珠,明柔才是姐妹。
可现如今却闹得这般疏离……反倒是和隔了几层的纪家人这般亲近。
不过这次她们过来,明舒也就罢了,那孩子已经跟燕王世子定了亲。
这纪家姑娘也是要入宫的。
这副样貌,这副性情,又深得长公主的喜爱,老夫人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她终于有点理解当初长公主说的话,“历来帝王三宫六院入宫的女子不知凡几,最后能善终并且让母族荣光的能有几个?”
京中要进宫的那几家姑娘夏老夫人都是见过的,原本觉得夏明珠和夏明柔在其中相貌已经算是好的。
自来在宫中得宠也从来不完全是靠美貌。
但真亲眼见了,才明白,真正的美貌杀伤力有多大。
夏老夫人心中黯然。
但却不自知,明舒生也好,回来也罢,她在心头衡量的更多的是利益,是得失,是对国公府的影响。
而明舒在江南多年,她生成那副模样,孤儿寡母,纪大夫人也从来都没有对她动过半分算计的心思,只是像子侄般疼爱罢了。
所以,夏老夫人心中黯然于长公主和明舒疏远她们,但这又能怪得了谁?
***
夏老夫人自从见到纪幼恵之后心情就有些沉重。
这份沉重甚至盖过了明舒回京给她带来的震惊和意外。
但其实她若是担心纪幼恵,还真是有些多余了。
因为纪大夫人带着女儿入京的当晚就寻了大长公主。
她跟长公主磕头行了一个大礼后就道:“公主,幼恵是您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她的性情您最是清楚,娇气任性又霸道,嫁人的首要条件就是那人这一辈子都不能有通房妾侍,否则就一定和离没有二话。”
“她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入宫?还请公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打消了陛下的念头。”
长公主扶了她起来,柔声道:“表嫂,这只是你和幼恵的想法,还是舅舅和表兄他们都是这个意思?”
纪大夫人道:“家中都是这个意思,所以这才允了我和幼恵一起进京的。公主,我们不想要幼恵嫁得有多风光显赫,或者将来能让我们做父母的脸上多有光,我们只希望这个孩子能这一世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就好。”
她的婆母纪老夫人说,当年淑太妃娘娘入宫,虽然后来宠冠后宫,但也是一步一步,其中艰险外人又怎知?
原本淑太妃也不是只有长公主一个孩子,只是早些年怀上的孩子,一个也没留住而已。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血泪。
而且自从她入宫,祖婆婆就再没见过她一面,牵挂了一世,连死的时候都一直念着淑太妃的名字。
那时她已经嫁入纪家,想起那时情景都忍不住心中酸痛。
而现如今大周内忧外患。
且不说这天下还不知道稳不稳得住,就说此次入宫,听说不仅有新帝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还有一堆家世显赫的名门贵女,那后宫简直堪称是前面朝堂的缩影。
这个时候把女儿送入宫?
那不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他们生个女儿,捧在心上疼了十几年,可不是要送出去让别人作践的。
长公主听了纪大夫人的话有些发怔。
其实如果明舒没有定亲。
或者当初明舒没有选择跟赵景烜走,她都不能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左右明舒的婚事。
第75章
宫中也好,勋贵世家也罢,考虑儿女的婚事想的东西总是要比别人深上几层。
也总能为自己的决定找到各种或义正辞严,或是替孩子们好,实则是利益衡量的理由。
长公主苦笑了下,道:“好,这事我知道了。你放心,陛下那里我会跟他商议,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不过,陛下毕竟已经跟朝臣说了此事,为了顾全他的颜面,你们最好也能从族中挑选一个相貌出众,愿意入宫的,送到京中来,同时也要让幼恵走一个过场,在宫中时才被刷下来为好。”
上次皇帝一口气挑了那么多贵女,自然不可能个个都进宫。
其中很多姑娘长公主和大臣们都没见过,皇帝更没见过,自然也不能就随意定下后位和其他的位份。
所以就决定等三月中旬,各地的姑娘们也都到齐了,就在宫中让皇帝和太后再挑选一遍。
也是相当于内定小范围内的一次选秀了。
纪大夫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谢过长公主道:“此事我家老爷已经考虑过,只是当时我们收到京中的消息就匆匆赶了过来,老爷那边应该会挑选了人随后就送过来参选的。”
人同此心,他们不愿意女儿入宫,也不愿匆忙之间逼迫族中其他人送女入宫,而是想着细细地查访一下,寻一个家中和姑娘自己都愿意的送到京城来,如此也免得对方心存了怨恨,将来给女儿招祸。
长公主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宽了宽纪大夫人的心。
纪大夫人说完事,大晚上的也不好再打扰长公主休息,就起身告退了。
***
长公主送走了纪大夫人,就转头对屏风后道:“好了,出来吧。”
然后就见明舒笑吟吟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刚刚纪大夫人过来寻长公主时明舒其实正在房中。
她猜到纪大夫人寻自己母亲肯定是为了幼恵入宫的事,怕自己在场会令纪大夫人约束,有些话不好说,就退到了屏风后。
她笑道:“阿娘,我跟你说过吧,表舅和表舅母是肯定不会舍得让表姐入宫的。她们这一路,若不是我劝着,怕是都要愁死了。表姐从小到大估计也没这么愁过。”
好在她性子开朗豁达,愁是愁了点,但却也没伤风秋月,以泪洗面什么的,不然可不是要愁死人了。
长公主笑着拍了拍明舒的手,道:“幼恵只是顺带的,并不是什么麻烦事,你不必替她太过担心。只要他们族中能送个相貌更好些的过来,她被刷下来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真正被人盯着的其实是自己这个女儿。
想到这个她就又想起了北院里住着的夏明珠和夏明柔,遂问明舒道,“舒儿,阿娘让长房的明珠和明柔住到府中来,你可会不高兴?”
她是知道明舒一直都很不喜欢夏明珠的。
明舒摇头,道:“不过就是跟您让表舅母他们从族中挑选一个族中女儿入宫一样的道理,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只是明柔若是不愿意,阿娘您也不要逼迫她才好。”
“乙之砒-霜……舒儿,你也觉得嫁给新帝是砒-霜吗?”
长公主不由得问道。
明舒看了自己母亲一眼,看她目中若有所思,就知道那新帝说不定还可能在打着自己主意。
看他准备纳的后宫的胃口,多考虑自己一个也没什么奇怪的。
明舒早就知道自己公主娘的想法跟自己很不一样。
所以跟她相处时最好要很坚决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所以此刻她听了她这问话,就一点不带犹豫的点了点头,然后还借机不遗余力的黑了新帝一把,道:“阿娘,我听说陛下选后的事了。我觉得陛下初初登基,行事也未免太过急躁贪进了些,权势,平衡,青梅,什么都想要。”
“但他现在才刚刚登基,朝廷里忧外患,他这么做岂不知,怕是要适得其反。”
选后就选后好了,一下子就想把朝廷重臣的女儿或孙女全选进宫,看似是一种平衡之术,但能力不够,实际上只会令朝堂斗争更厉害。
大家各有私心,前朝决定还要受后宫影响,还要怎么好好干活?
另外还有皇帝自己补充的那些个名单。
你说那些大将在外,你要示人以恩宠,那就赏赐点东西或者爵位给人家就是了,你一来就先要人家女儿进宫,还不是委婉地说你要选妃了,你们可以考虑考虑送个族中女儿过来,而是直接就点名要人家的嫡女,还不是为后,只是为妃。
对疼爱女儿的人家来说,这哪里是示恩,简直是明晃晃地告诉人家,我要你女儿来宫中做人质……
长公主的面色有点难看。
好一会儿她才道:“他还小,自幼又不是以储君的要求来培养的,但又想要做好,所以行事就未免急进了些。”
事实上不仅是不以储君的标准培养,废后怕他们对废太子造成威胁,一直都想把他们往废的方向养,只不过文和帝不仅疼爱废太子,对其他两个皇子也不错,又有大臣们盯着,废后想要“贤后”的名声,就只能做些不明显的小动作了。
但这样下来,五皇子和六皇子虽然没被养废,到底还是偏了些。
明舒心中却不怎么认同。
这不是急进的问题,而是骨子里就没有对那些在外征战的重将的尊重。
想把人家的女儿当棋子来随意拨动。
还有皇帝竟然点名要北疆本土武将世家梁家女入宫。
他这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想要挑起燕王府内部燕王妃和梁侧妃的矛盾,或者说是想要挑起燕王世子和梁侧妃所出的大公子赵景炀的矛盾吗?
他还完全没有把控大局的能力,甚至还没有真正搞清楚状况,就想挑拨人家的关系,知不知道这么做会产生些什么的影响和后果?他又能不能控制住?
长公主看女儿不以为然的表情,心里也是堵得厉害。
因为说起北疆,她就想到了赵景烜。
赵景烜也是在京城长大的。
全京城的人都以为他脾气暴躁,行事鲁莽冲动,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
当初他被养在宫中时才五岁,就已经会用各种方法伪装自己。
并且还真的骗过了所有人。
如果是明舒听到长公主的心声,肯定又是嗤之以鼻。
因为她觉得那根本就是赵景烜的本性之一。
你怎么知道他用武力解决那些问题不是他衡量过,并且觉得是解决问题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呢?
事实证明,的确是非常行之有效的办法。
看吧,全京城上下包括皇帝哪个不是或让着他,或怕着他,然后被他给糊弄或者忽悠了吗?
长公主道:“陛下他总是会成长的。”
所以她其实是想要给他选一个他喜欢的,又能劝诫他逐渐引导他成为一个好皇帝的皇后。
可是现在皇帝一口气挑了那么多后妃,后宫就不会有多干净和太平了。
想到这里她更是呕心。
她摇了摇头,道,“舒儿,陛下毕竟是我们大周的天子,这些话你在阿娘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在外面一定要谨言慎行。”
又道,“还有你这次回来,明日宫中肯定会召你入宫。现在宫中管理后宫的是陛下的生母姚太后。她出身小官吏之家,以前在宫中还是因为诞下了皇子从美人升到了昭容,行事可能会有些不妥,但她毕竟是陛下的生母,你见到她也要尊重些,不可太过傲慢了。”
明舒点头,笑道:“我知道,阿娘,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莽撞吗?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我还能做出什么惹了她不成?”
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实在是明舒的历史记录太过彪悍,她还真怕她跟姚太后一言不合就讽刺上对方了。
***
翌日宫中果然赏赐了东西到长公主府,又召了长公主和明舒进宫。
长公主用过早膳之后就带着明舒入了宫。
明舒这日没怎么打扮,但第一次见面,为了以示尊重,还是穿上了县主的大红刺金绣花朝裙。
小皇帝从来没见过明舒。
他在听别人说起明舒所有事迹的时候,脑中想到的都是一个脾气大行事有些鲁莽的小姑娘,从来没有想过她到底长什么样。
反正皇家人都不丑,她是长公主的女儿,淑太妃的外孙女,更不可能丑。
因为身边都是美人,小皇帝对美人也没有太大兴趣。
他想要让她进宫,纯粹是出于想要长公主死心塌地对自己,别因为她女儿就偏向了赵景烜干掉自己而已。
可是不得不说,等他看到明舒的时候就呆住了。
长公主连着唤了两声“陛下”才唤回了小皇帝的清醒。
小皇帝回过神之后有些尴尬,他咳了两声,再次看向了明舒,柔声道:“表妹免礼吧,表妹这几个月受苦了,这一次回了京城以后就不要再离开了。”
长公主 明舒:……
明舒心道,你的意思是让赵景烜打进京城,以后就再不走了吗?
不过这个皇帝的眼神倒不是很让人讨厌。
虽然有惊艳,但温和有礼,并不带任何色-迷-迷的色彩。
整个人气质看起来也很沉稳。
难怪她阿娘会扶持了他做皇帝。
小皇帝说完大概也发现了自己话中的不对,又是呆了片刻,然后描补道,“就待在京城好好备嫁吧。燕王府那边,表妹不必担心,朕自会派人尽快通知他们表妹已经安全回来的消息,相信燕王府那边很快就会来信商谈婚事的。”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就看着明舒的反应。
然后看到明舒认真谢了他,神情并无丝毫排斥,心里升出了些失望。
京中贵女多半是不愿远嫁的。
哪怕是已有战神之名的赵景烜也不行。
他也希望她会排斥这桩婚事,可惜并没有。
长公主带着明舒给皇帝问了安,收了小皇帝的赏赐,就跟小皇帝告退,说是要带明舒去慈恩宫给太后请安。
小皇帝又看了明舒一眼,道:“姑母,朕还有些事情想跟姑母商量,就唤人先送表妹去母后那边吧。母后喜欢人陪她说话,就让表妹先陪她一会儿好了,若是姑母去了,母后也不好太耽误姑母的时间。”
这都在长公主的预料之中,她便转头跟明舒嘱咐了两句,便让明舒跟着乾元宫的宫人先退下了。
小皇帝一直看着明舒的背影离开,等人都不见了,殿中宫人也都退了下去,才收回目光转头对长公主直接道:“姑母,朕想立表妹为后。”
第76章
就算小皇帝早在得知明舒未死时就已经曾隐约表达过这个意思,但那时还说得比较委婉,只是表达了“姑母只有一个女儿,远嫁去北疆朕实在不忍心”这个意思。
但这样直接,简洁没有任何雕饰的话还是令长公主一惊。
她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的眼神认真而又诚恳,甚至还带了几分祈求。
他道:“姑母,朕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表妹。朕以前有过想要留表妹在京城的意思,但那多是出于对姑母和对现在形势的考虑,但刚刚朕见到表妹,就突然很想要立她为后……就好像她本来就应该是朕的皇后一般。”
“姑母,如果你答应的话,其他大臣的闺秀都可以暂缓入宫,只要选上合适的两个意思一下就行了。”
长公主皱了皱眉,她想问,那陈家的那个姑娘吗?
但她不是这么琐碎的人,女儿对皇帝的偏见很大……
说实在的,就算长公主不怎么喜欢赵景烜,也不得不承认,赵景烜实在比小皇帝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她女儿又跟着赵景烜去了北疆,两人单独相处了这么久……她和赵景烜的婚事肯定是不可能再有变动了。
既然女儿和赵景烜的婚事不可能有变,她又何必再去问皇帝,他是为什么想要去明舒,或者是戳开一些不怎么好看的事情呢?
她叹了口气,道:“陛下,上次臣就跟你说过,舒儿和北疆的婚约是不能随意破坏的。现如今正是非常时期,婚事可以拖,但却不宜变动,否则燕王世子动怒,就算北疆无反意,但事情传出去,总会有别有用心之人从中挑拨。陛下,我们大周经不起更多的变故了。”
上一次小皇帝跟长公主提起明舒和赵景烜的时候,长公主便是跟他说婚事可拖不可动。
就说是她不舍得女儿太早出嫁,想多留两年,等拖两年再说。
当时小皇帝也勉强同意了。
可没想到他现在又变卦了。
皇帝看着长公主,道:“姑母,朕知道这大周江山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浸透着皇祖父的心血,也知道皇祖父对姑母的意义,所以朕那怕是会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姑母对朕,对我们大周的心。”
“朕之前不愿表妹嫁给燕王世子,并非是因为朕不信姑母,而是因为朕不能完全信北疆,朕怕……到那一日姑母的为难和痛苦比今日会更甚百倍。”
“但是朕今日跟姑母说朕想要立表妹为后,也不是那些原因,而是因为先前朕看到表妹,那种感觉……姑母,您知道这些日子,其实是从废太子的那些罪名流出之后,朕就再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心底好像一直都有一种难以抹去的紧张和惶恐,每次看到那些奏报,朕都会担心,是不是又是哪里出事了……”
“可是刚刚朕看到表妹,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镇定和放松,看到她,就好像有一种力量升起一样,姑母,对不起……”
他说到后面垂下头去,身上流露出平时都很少流露出来的颓丧和疲惫。
不得不说,小皇帝很懂长公主。
也懂得怎么去说服人心。
长公主听完他的话脸就白了。
虽然知道女儿和赵景烜的婚事已经不可能再有变动,但听到小皇帝的这番话她仍然十分揪心。
她心里苦笑了下。
可能她还是低估了女儿的聪慧,或许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今天会遇到这样的局面。
所以先出手斩断了这个可能性。
***
明舒可不知道小皇帝在蛊惑人心。
她此时已经到了姚太后的慈恩宫,正在陪着姚太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姚太后出身一个地方上的小书香世家。
家里礼教甚严,自幼以“女戒女则”的严格标准教养长大的。
她十五岁入宫,之后就是在宫中度过了漫长又小心翼翼的岁月。
她性格有些古板,但在宫中一向严守规矩,对废后恭恭敬敬,从不多言一句多行一步,谨言慎行,无事便是抄经念佛,因着这样反而倒是顺利生下了儿子,还顺利养大了。
大约也是废后觉得她没什么威胁的缘故。
姚太后在成为太后之前和外面的人接触极少,更少和人谈及外面的政事。
所以她对外面的政事也好,局势也罢,都并不怎么清楚。
只是儿子登上帝位之后,这件事情的前后她听儿子身边的人跟她解释过。
知道儿子的皇位是靠长公主得来的。
也知道所有事情的□□就是明舒。
还有当初明舒回到京城就打了夏兰珠,和英国公世子夫人反目,最后在宫中又毁了容后的侄女容二姑娘清白一事她都是听说过的,最后那件事她甚至当时就在场。
因此她对明舒的感觉就有些微妙。
因为明舒实在不是她喜欢的标准的“贤淑良德”的类型。
还有明舒的未婚夫她也是知道的。
赵景烜曾经在宫中住过几年。
她对那个脾气暴躁,武力蛮横,说揍就能把高他一大截的三皇子皱得鼻青脸肿的燕王世子更是印象深刻。
至于燕王世子现在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儿子对燕王府有多忌惮她就不知道了。
总之不管是明舒,还是明舒的未婚夫燕王世子,都不是姚太后喜欢的“规矩”人。
但今天一早皇帝儿子就过来好生叮嘱了她,要她好好对待明舒。
所以她就把眼里的不喜按下了,算是十分客气和蔼地和明舒寒暄着。
两人也没什么话题。
姚太后就拣了最多人好奇的事来问,就明舒小时候的事,还有她在齐州落难,再逃回江南的事。
明舒简单地照着一向对外的说辞说了个大概。
姚太后听完明舒小时候的事,就点头道:“你周氏乳母对你对旧主可以说是一个忠仆的典范了,朝廷应该好好嘉奖她,让人跟着学学她的品德。不过说来她的夫君并无作恶,当时她夫君迫于孝道,对你不妥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她作为妻子和儿媳却是不合格的。”
说起明舒逃回江南一事,又道,“你身边的那个庄嬷嬷倒是忠义,不过她一个嬷嬷带着你一人千里迢迢回江南也实在太过冒险,这要是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是她能担当的起的?”
明舒被点评的不想说话。
但想到来前自个母亲的嘱咐,她自己也不想跟这八竿子打不着一边,应该很少见面的太后娘娘因为观念的不同而闹什么不和,索性就扯着嘴角装了个笑出来由着这位太后娘娘说。
姚太后身旁还坐着一个跟明舒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是姚太后的娘家侄女姚玉莲。
她在姚太后和明舒说话时一直都用带了些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明舒。
等姚太后点评完那庄嬷嬷,她就在旁接话道:“只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了兰嘉妹妹的闺誉,让燕王世子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想要退了妹妹的婚事。”
“我之前听人说燕王世子年前迎娶了一位侧妃,是燕王妃娘娘娘家的侄女。这位南姑娘手段了得,不仅让燕王世子对她十分宠爱,还笼络了燕王妃,甚至连燕王府的两位小郡主对被哄了去。”
“而且这位南姑娘还特别不容人。听说那时燕王府以为兰嘉妹妹已经过世,燕王世子年纪又已经颇大,燕王爷就准备给燕王世子相看其他的亲事,结果那位南姑娘竟然就直接寻到了那些可能成为燕王世子妃的姑娘家里,将人好一顿羞辱。但就她这样的品性,那燕王世子竟然还特别宠爱她,犹着她在北疆胡作非为……”
明舒:……
第77章
明舒瞪着姚玉莲一时之间真的说不出话来。
她是真不知道外面竟然传出有关自己的这样的谣言出来。
姚玉莲看明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顿时意识到什么收了声,然后有些小心地看了一眼姚太后一眼。
刚刚她其实也就是想接个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听来的一股脑倒出来了。
她看到沉着脸的姚太后,还有一脸“震惊”的明舒,就又有些胆怯。
她小声喃喃描补道,“不过妹妹也不必太过担心,妹妹毕竟是御赐的婚事,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妹妹的地位。”
不过此刻姚太后沉脸皱眉倒不是因为侄女道听途说,说话不规矩。
而是,她也被她的话给震惊了!
那个燕王世子也太离谱了些!
明舒没在意姚太后此刻想什么或是个什么心情,她看着姚玉莲,道:“姚姑娘,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北疆路途遥远,现在路上又不太平,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怎么连北疆燕王府里面发生个些什么你都知道?”
姚玉莲愈加不安了,她道:“我也是昨日才听来的。前几日西北华家的姑娘上京,昨日华姑娘设了一个小小的宴会,这些事我就是在宴席上听来的。”
“因为华二姑娘是从西北来的,我们在宴会上就说到了北边的事情,其中一个姑娘说现在南边战乱不断,反而北边平稳了许多,这都多亏是燕王世子的功劳,然后就有人笑话她,说她这么说,是不是想被赐给燕王世子为世子妃……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兰嘉妹妹你还活着……”
说到这里她小心地觑了一眼明舒,道,“然后华二姑娘就说了那些话。因为华二姑娘年前曾经跟着她兄长去过北疆一趟,也见过燕王妃和那位南姑娘,所以我们便也不疑有它。”
姚玉莲口中的华二姑娘正是华西蔓。
她也是小皇帝补在了名单之中,要纳入后宫中的贵女之一。
也不知华家是出于什么心思,前头还想把她嫁入燕王府,这一转头又送到京城来了……
不过也是,这小皇帝都点名要了。
他们本来心中就有鬼,就更不敢有所违逆了。
此时明舒听了姚玉莲的话简直是不知道该什么表情了。
这位华西蔓,还真是……
“原来燕王世子已经有了一个得宠的侧妃了吗?燕王府还已经在给燕王世子相看,准备给他另定正妃?”
几人说话之时,突然大殿门口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男子声音虽年轻,但已经有刻意的威严和稳重隐随其中。
小皇帝。
后面还跟着她娘。
明舒简直是想抚额。
在背后乱八卦也就罢了。
八卦的时候还被小皇帝和她娘听到了。
小皇帝别有用心。
谁知道他会想要怎么利用这件事?
明舒无语之时,姚玉莲已经颇有些惊慌地起身给小皇帝行礼,口唤“陛下”。
明舒便也跟着行了一礼。
姚太后也起了身,道:“皇帝,你也过来了。刚刚那些不过是她们小姑娘……”
“莲表妹刚刚说的也有理。”
小皇帝板着脸道,“母后,那华二姑娘年前才从北疆过来,想来对这件事情最是清楚,她的话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再看回姚太后,道,“母后,此事事关兰嘉表妹的终身,我看这件事情还是召了那华二姑娘仔细问问也好。平时宴会她可能随意一些,但我相信到了御前她定不敢胡言乱语的。”
姚太后虽然刻板一些,但并不是傻子。
她看看皇帝还有皇帝后面的长公主,再看身边明媚不可方物的明舒,还有此刻儿子偶尔落到明舒身上的眼神,再想到自己儿子早上的千叮咛万嘱咐,哪里还猜不到些什么?
瞬间她心里就跟坠了个秤砣一样,只觉得坠得厉害。
因着这事殿里的气氛很有些沉闷和古怪。
大家说了几句话,长公主就提出了告退。
小皇帝早上叮嘱过姚太后让她留长公主和明舒用午膳,但此时姚太后也是心事重重,虽然提是提了,但听着更像是句客气话。
小皇帝就转头对长公主道:“姑母,要不你就带表妹去流庆宫先歇着吧。朕回头就派人召了那华二姑娘入宫,就说是母后想要见见她,问她些西北的人文风情什么的,届时你就一起见见她。”
流庆宫是长公主和长公主的母妃淑太妃娘娘的旧居,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其他人住过,都还保持着原样。
明舒听小皇帝动真格的还这么急吼吼地召了那华二姑娘过来宫中问话,简直是无语至极。
这事可真够荒谬的了。
其实有什么用呢,就算是华西蔓能说破天去,燕王府就是有相亲,燕王世子他就是有宠姬宠妾,但他们如果不肯退婚,你们还能怎么着?
说服她母亲,从她身上下手吗?
明舒摇了摇头,终于出声道:“谣言止于智者,且不说这些都只是小姑娘之间的口舌谣传,就算是真的,也当是去信燕王府问明情况,而不是召个不相干的小姑娘问话,陛下,臣女觉得此事还是到此为止吧。”
小皇帝看了看明舒。
见她虽然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却是垂了眼并不看他,但却也能看见眉眼的认真。
他心中愈加失落,也愈是定要抓住这件事,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勿必让长公主同意想法子退了她和燕王世子的婚事才好。
但他不想驳斥明舒。
怕败坏了她对自己的观感,让她对自己心生抵触。
他看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沉着脸道:“那华二姑娘为何好端端去北疆,还去了燕王府,见了那南姑娘?我看是燕王府和西北华家有意联姻吧。既如此陛下你召她和她兄长过来问问话也是理所应当的。”
此次送华西蔓来京城的也是她的兄长。
不过这回不是华家大公子华文涛,而是二公子华文波。
长公主看明舒脸上一脸无奈,就道,“舒儿,我带你去你皇外祖母和阿娘的旧居看看,那里还有一些你皇外祖母的画像和旧物。”
明舒听了这话倒是有点动心了。
她常听到别人说她像她皇外祖母,但她还从没见过她的画像。
反正看小皇帝的执拗劲还有她阿娘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他们是打定主意要问华西蔓了,拦也拦不住。
那就见见吧,她倒是也想看看华西蔓和华家现在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明舒遂点了点头,道:“好吧。”
***
长公主带了明舒离开。
姚太后就让此时还是一脸懵逼和惊惶的姚玉莲退了下去,问小皇帝道:“皇帝,你是不是对那兰嘉县主动了什么心思?”
她可不喜欢明舒入宫。
她在宫中多年,过得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日子。
现在好不容易才舒坦了几天。
虽然她对着福安长公主的时候仍然觉得十分有压力,但长公主并不常来后宫,也就是节日宴会上偶尔才得见上那么一两次,所以也就罢了。
但若是明舒入了宫,想到那小姑娘明艳不可方物的样子,想到她看人时那毫不回避直勾勾的样子,还有传说中那个性子,若是她入了宫,这后宫……是不是自己还得处处让着她,哄着她?
所以她不愿。
小皇帝大概也知道他母后的心思。
但他也知道怎么去说服他的母后。
他板正了脸,道:“母后,朕要坐稳这个皇位,这个天下还需要姑母的支持。兰嘉表妹是姑母的独生爱女,姑母为了我和大周皇室劳心劳力,朕不能看到兰嘉表妹被人欺负还要不闻不问。”
第78章
在儿子的帝位面前,自己那么点私心就不算什么了。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难道还真会怕了个小姑娘不成?
自己到底是太后,只要端正了态度和规矩,她也翻不了天去。
姚太后虽然心中不喜,但到底还是儿子和儿子的帝位最重要,所以最后还是沉着脸应下了皇帝。
但应下这事之后,她再仔细一琢磨这事,又觉得那燕王世子行事的确是太离谱了些。
她虽不太喜欢明舒,但想想那小姑娘明媚逼人的模样,明明出身显贵,却偏偏命运多舛,自幼就流落在外,后来也是波折不断,所以教养和脾气才会差了些。
再者,这小姑娘若是嫁到燕王府,那地儿千八百里远的,人家可不会因为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就会对你好些,让着你。你再脾气差些不会做人,怕是不会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这样想着,她心里就慢慢软了些,对明舒也没有那么反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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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离开,姚玉莲就忐忑不安地回到了殿中。
她一回来就双眼含泪地跟姚太后跪下请罪道:“姑母,侄女是不是说错话了?姑母……”
“起来吧。”
姚太后看了侄女一眼。
她不是迁怒的人,知道那些话华二姑娘既然能传到自己侄女耳中,早晚也能传到自己儿子耳中。
只是这个侄女也太过傻了些。
姚太后不知道华二姑娘说这些话的目的,但却知道这些名门贵女向来心眼多得像筛子,敢传出这些话,还不定是什么目的,自己侄女定是被她当枪使了。
她道,“你平日不是爱说是非的性子,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你可知你怕不是被人当了枪使?这些话岂是能胡乱传的?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玉莲脸上涨红。
她嘴唇嚅嚅了两下,有些胆怯。
可是想到自己梦中梦到的那些事,想到那个男人坐在帝位上犹如天神般的样子,想到自己听从姑母和家里的安排嫁给皇帝表哥做侧妃后自己大着肚子惨死的结局……她心就慢慢硬了下来,那丝胆怯也慢慢褪去。
虽然梦里表哥并没有做皇帝,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最大的改变就是福安长公主没有死,还成了护国大长公主,她的女儿也没死,竟然还找了回来,被封了兰嘉县主。
然后前太子没有登基,成了废太子。
但这些变化也没能让她把那个如同亲生经历般的梦只是当作一个梦,不去理会。
因为梦中自己那个结局实在太惨,所有的痛苦又实在太真实,让她想忘也忘不了。
尤其是跟梦中一样,母亲和姑母都劝她嫁给赵存晞为小的时候,她的血都凉了。
所以她一直在打探着外面的战事。
然后她就知道除了京城的这些变化,外面的战事和局势和梦中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不认为京城的这些变化能阻止燕王世子的军队踏进京城的铁蹄,更不认为自己那皇帝表哥能阻止得了他最后称帝的最终结局。
所以她要博一博,替自己博一博。
她死也不想再嫁给这个皇帝表哥。
反正再差也不会比梦里那个结局更惨了。
而且她想要报仇,那个女人是表哥的心肝肉,她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她还想要看看那个女人对上兰嘉县主时,谁才是表哥的心肝肉。
好在除了京城的这些变化,外面的事和她做梦梦到的事基本上一致。
例如燕王世子一直不好女色,却在这一年突然纳了一个妾侍,那个妾侍还很得燕王妃娘娘的喜爱。
燕王世子对她宠爱异常。
但再宠爱又怎么样。
几年后她就要死了。
她知道华二姑娘为什么说那些话,因为她爱慕燕王世子,她嫉妒燕王世子的那个妾侍。
昨日,原本就是她暗中挑起话头,引得她说出那些话的。
而且这么做,她也没有对不起兰嘉县主。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以兰嘉县主和长公主的性格,还有燕王世子宠爱那个妾侍的劲,兰嘉县主嫁给燕王世子也只会是个悲剧。
她整好了心绪,低声道:“姑母,自从上次姑母和母亲跟我说,让我嫁给表哥之后,原本我是一心想要嫁给表哥的。可是这几天,我发现表哥好像有了什么心事,直到昨天我听说大长公主的女儿兰嘉县主回来了,我才知道表哥是在担心什么。”
“姑母,废后和废太子在宫中经营多年,可是大长公主说废就废了他们。兰嘉县主是大长公主的独生爱女,大长公主也都是为了她才会和废后和废太子对上,然后废了他们的。”
“姑母,现在外面情势很乱,这种情况下,表哥肯定不想让兰嘉县主嫁给燕王世子,万一大长公主为了女儿生了异心……”
姚太后的面色陡变。
姚玉莲道,“所以侄女是故意那么说的,侄女想,以大长公主和兰嘉县主的骄傲,她们得知了此事,定不会愿意兰嘉县主再嫁去燕王府的。”
毕竟后位可比燕王世子妃要吸引多了。
虽然那位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姚太后沉着脸不出声。
姚玉莲又道,“姑母,侄女知道我们姚家,还有侄女的命运和前程都是系在姑母和表哥身上的,所以只要是表哥和姑母需要的时候,侄女愿意做任何牺牲。侄女可以放弃嫁给表哥,放弃直接的庇荫和荣华……因为侄女知道,自己若是入宫的话,肯定会让别的要入宫的名门贵女不满,给表哥和姑母带来困扰和麻烦的。”
“只要表哥和姑母需要,和亲也好,外嫁也罢,还是替兰嘉县主嫁给燕王世子,侄女都愿意为表哥和姑母尽一份心力。”
反正嫁给谁,大概都比嫁给赵存晞强。
当然,如果真能嫁给燕王世子就更好了,她可以低声下气求那个南氏容下自己,甚至可以以她为尊,偏居侧室。
只要能笑到最后就好。
***
长公主带着明舒回流庆宫。
她沉着脸,虽然有心问一问明舒,那什么南氏还有华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身前身后都跟着宫人,她也只能一路忍着,等到了自己昔日的殿中才喝退了随行的宫人,再命了人在门口守着,才开口问明舒,道:“舒儿,赵景烜盛宠燕王妃的娘家侄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倒是不信什么盛宠的传言。
但她担心的是燕王妃有意把她自己娘家侄女往赵景烜身边塞。
这在皇家,几乎是经久不变的桥段。
明舒无奈,道:“南舒就是我,我就是南舒。”
长公主:……
她看着明舒好一阵语塞。
但随即想到什么脸色就变了,气急道:“那华二姑娘去过北疆,也见过你,那要是她认出你来怎么办?你们,你们也太胡闹了!”
明舒叹了口气,道:“阿娘,当时我做了乔装,她是认不出我来的。”
“而且,就算认出来了又怎么样?只要我不承认,别人就不能怎么样。至于传言,反正外面的传言也够多了,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不过你放心,她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这事她是不会愿意传出去的。”
长公主却并没被她安慰到,只觉得一阵阵莫名的气恼。
明舒看着她这个样子,突然正色道,“阿娘,你不会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期望,希望我嫁给皇帝吧?如果我就是燕王世子那个宠妾南氏的传言传出,或者我和赵景烜扯得越深,你这个期望就会被掐得越死……”
“阿娘,皇室正统对你来说就有这么重要吗?”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你并不喜欢赵存晞,心底对他的所作所为其实也很失望,但就因为他是皇外祖父的孙子,太上皇的儿子,所以哪怕他问题很多,你还要扶持他上这个帝位。甚至,你明知道他不是良配,也还是希望我嫁给他,希望我能辅助他,能拯救一下这个摇摇欲坠的江山。”
“舒儿!”
长公主脸色发白,厉声喝道。
她甚至手都提了起来,但最后还是又放下了。
明舒叹了口气。
历经两世,经历过那么多次的生死,看过那么多的人性,又和长公主相处这么多年,她如何不了解她?
她不是不爱她。
只是这个爱,在大周皇室江山面前,太过不堪一击了而已。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树枝上冒出的绿芽,看着爬满了藤蔓的宫墙,低声道:“阿娘,如果,我不是早就和燕王世子定下了婚约,你一定会想要说服我嫁给赵存晞的吧?”
如果她们从未失散,她从小就在她身边长大,她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的命运。
而现在,因为她从小流落在外,回来之后自己骨子里又一直强势,从未依赖过她,所以她到底对自己存了一份愧疚,也多了一份疏离,并不敢用“母亲”这个身份来逼迫她,左右她的人生。
“舒儿。”
长公主看着明舒身上的萧瑟,气恼到底慢慢消了下去。
她有些颓丧地坐到了扶手椅上,许久之后才道,“舒儿,阿娘毕竟是大周的长公主,但是你要相信,在这世上,你才是阿娘最疼爱的人,阿娘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明舒转回头看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一下,道:“嗯,我知道的。你还是想法子劝陛下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安生一些,大家都好看些。”
长公主看着女儿黝黑透亮的眸子,明明还带着一层笑意,但眼底却像是藏着令人看不透的悲悯。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挣扎和犹豫都好像已经被她看穿一般,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
皇帝做事其实还挺利索。
他说这日午后召见西北华家的华二姑娘,还真就召了她进宫来。
当然不是以她的名义,而是以姚太后的名义。
但让他略为失望的是,长公主和明舒并没有去听华西蔓说什么,当日没用午膳长公主就带着明舒出宫了。
据说是长公主身体有些不适。
小皇帝心想,可能是被这事气得吧。
等他在屏风后听了自己母后和华西蔓的对话后,失望的心情就立即转为雀跃和兴奋了。
因为那华二姑娘说,燕王世子宠爱那南氏根本就宠爱得昏了头,竟是有意立他为世子正妃的意思!
只是小皇帝只高兴了一晚,他还正准备今日下朝之后微服出宫亲自去探望一下长公主和明舒,顺便跟她们讨论一下明舒退婚的方法时,这日早朝就收到了三封急奏,一下子将他的好心情打得荡然无存。
一封来自南面军统帅章兰一,道是南边战事吃紧,就快支撑不住,而且不仅是军饷和医药,就是粮草都快断了,现在这些已经严重影响了军队的战斗力和士气,请求朝廷火速拨兵马和粮草支援前面的战事。
另两封来自北疆。
一封是燕王赵钇写来的,道是燕王世子年纪已经不小,他们听说兰嘉县主原来未死,只是一直躲在了江南,现已回京,所以特请皇帝恩准,能否早日定下燕王世子和兰嘉县主的婚期,最好是在今年以内。
顺便还提供了三个据说是北疆元芜大师算出来的好日子,两个是在半年以内,另一个也就是在七个月之后。
另一封则是来自燕王世子赵景烜。
赵景烜说听闻南方战事吃紧,节节败退,南面军最近一个月已经连失十几城,被逼到乌江之北,困守乌江,所以请奏带五万兵马南下支持南面军,粮草军饷自带,暂时两个月都不需要朝廷的支援。
第79章
小皇帝面色铁青,握着奏折的手都在发抖。
这里天灾,那里又叛乱,到处都是战事吃紧,然后不管是战胜还是战败,都是要兵马,要钱,要粮草。
几乎所有从京城以外到京城的奏折都是这些。
现在国库是还有些钱……原本是已经没钱了的,但宫变之后,废了皇后废了太子的同时,也查抄了一批官员的府邸,所以抄出了些钱。
但别说就那么点钱,再多的钱也都不够赈灾和战事烧的。
所以之前来要钱要粮草的折子虽然很多,个个都说得火烧眉毛都很急,但小皇帝让户部算来算去,也只舍得拨了一点去南边。
至于西北和西南那边,都是让他们自行解决粮草的。
至于他们是怎么解决的,明舒前世不知道,但这一世却听赵景烜说过。
他跟她说:“无非就是从当地的富户和商户身上剥,或者攻城,将对方的城池别说是人,连地皮都恨不得刮下几层下来。所以凡是有战事的地方,富户和商户早就跑得一干二净,有的无处可逃,干脆或明或暗地投靠了叛匪,也让那些叛匪,异族的反抗求生意志更强。这才将本来很容易平定的叛乱像浇了油的火球一样,烧得越来越旺。”
听得明舒心惊,对这个王朝也越来越失望。
可以说,她一开始还对这一世的变化心存疑虑,不知道母亲的在世,六皇子赵存晞的登基会不会对前世后来朝堂甚至天下的走向造成什么影响,但在从江南一路到北疆,再从北疆一路到江南,江南一路到京城的所见所闻,就知道无论是她母亲也好,还是赵存晞也好,哪怕赵存晞真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对现在的局面也根本就无力回天了。
更何况她母亲本身其实根本就无心朝堂。
她走到这一步根本就是文和帝,废后和废太子一步一步逼的。
而此时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显然不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他也不笨,也一直都在努力。
但现在朝廷这般满目疮痍的时候,他的努力显然是放错了地方。
小皇帝按下了北疆的两封奏折,拿了章兰一要兵马要粮草折子,目光从内阁首辅曾珏成,兵部尚书王骞,和户部尚书邵文华身上一一扫过,让他失望的是,几人的面色沉重又难看,并不像是有什么解决办法的。
但他还是开口道:“诸位爱卿,你们对此可有什么佳策?朝廷,可还能抽出援军支援?”
每个人都沉着脸,但没人支声。
眼看着小皇帝就要发脾气,兵部尚书王骞终于走上了前一步,道:“陛下,微臣以为,燕王世子的提议可为。现如今北疆与北鹘和西越的战事都已解,燕王世子带兵前往乌江支援南面军,应是最妥当,也是胜算最大的方法。”
小皇帝黑着脸。
显然他不满意这个答案。
内阁首辅曾珏成长叹了口气,上前道:“陛下,老臣觉得此举怕是不妥啊,我朝历来藩王不得养兵,北疆是因为地处偏远,为蛮荒之地,要对抗北鹘和西越,先-祖这才不得已允燕王领兵,守我大周北边疆土。可若是允燕王世子带兵南下,岂不是破了祖宗规矩和大周律法?”
他说的好像理据充足,但说来说去其实无非就是怕燕王世子举兵南下后,退了南边叛军不肯回北疆,转头就往京城打过来。
届时怕是没有人,没有军队可以阻止他们。
王骞看向曾首辅,道:“那首辅大人可有什么良策可退叛军?可有良策可征得兵马和粮草去支援南面军?若无,我南面军再无粮草供应,怕是不日叛军就要攻过乌江,攻破乌江天险,数日就可抵达京城。”
“至于兵马,现如今朝廷可征调的兵马只有沧州大营的兵马,且不说这些兵马对南面叛军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且他们历来都是护卫京城的兵马,若是抽调走,若是有叛军攻打京城,我们就只能困守京城,而无处求援了!
“首辅大人,是守住我江山国土重要,还是祖宗规矩重要?老大人也说了,我朝规矩和律法规定藩王不得养兵,但因为北疆情况特殊,这才破例,那现在我大周存亡之际,难道还不得破例吗?”
小皇帝的脑子一阵发黑。
他闭了闭眼,最后目光看向了户部尚书邵文华,道:“邵爱卿,你的看法呢?”
邵文华的看法?
他走上前,垂着脑袋,咬牙道:“陛下,王尚书说的对,朝廷实在是再拨不出更多的军饷和粮草支持,而且就算我们想法子募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根本就不是长久之际。请燕王世子出兵,收回失地,才是彻底解决叛军的良策。”
他如何不知道这可能是赶走了豺狼,引来了虎豹?
可是现在豺狼就在眼前,不解决等叛军攻破乌江,就真要亡国了!
说句诛心的话,就算是这江山要易主,那燕王世子也要强过那盗匪出身的叛军吧?
好歹燕王世子他也是大周皇室,正儿八经的先-祖嫡系子孙,且燕王世子还是在京城长大的,虽然是蛮横了些,但至少干不出屠城把大周官员全杀完,烧杀抢掠的事吧?
不过这些也只敢心里闪一闪,深想都不敢太过的。
最后小皇帝气得面色铁青,直接宣布退朝了。
但退朝了不代表事情不需要解决。
在连着两天收到南面军的战报之后,这回就是曾首辅都保持沉默了。
在众大臣的劝说下,小皇帝最终颤抖着手准了燕王世子的奏折。
***
小皇帝准了燕王世子请战奏折的同时,明舒也收到了一封来自己北疆的密信传书。
是赵景烜给她的。
他在信上跟她说,虽然退南面叛军到完全收复失地至少需要一年半载,但他不打算等完全收复失地才来京城,他计划着等战势扭转之后就会留下军队协助南面军统帅章兰一,大约几个月之后就会来京城准备他们的婚事。
他说想要尽早成亲。
成亲,成亲……
明舒捏着他的信看着他熟悉的字迹有些恍惚。
前世这个时候他也在外征战,留了她在北疆,后来还是在他成为摄政王之后他才派人把她接到了京城。
大约有快大半年的时间吧。
不过那时他好像从来没有给她写过信……东西倒是送过很多,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件一件精挑细选,认真的送给她,每一件都有特别的意义。
而是一送都是一盒一盒,甚至一箱一箱的……
明舒正在想着心事的时候,长公主进了房间。
她看到明舒手上的信,盯了好一会儿。
朝堂上的事情明舒也是知道的,她把信递给长公主,道:“是燕王世子的,他说等南面的战事稳下来后就让部将率兵撤回北疆,或者留在南边协助章将军收复失地,他过来京城准备我们的婚事。”
这样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
虽然明舒觉得这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长公主没有接信。
这点骄傲她还是有的。
她道:“舒儿,景烜的确是个将才,如果有他的辅佐,我们大周江山会稳下来,你外祖父时的昌盛繁荣还会回来的。”
她看着明舒,道,“舒儿,他很爱重你,将来,你也要好好和他相处,有些时候,该规劝的也要规劝。”
她说得有些艰难。
其实也知道说了无用,但好像这样才能心安些一般。
明舒看着自己母亲的样子也有些不忍。
她“嗯”了声。
但心里却想道,阿娘,我们这位陛下,大概是不想要赵景烜的“辅佐”的。
第80章
虽然北疆离得远,南面的福建,湖广,乌江同样离得远,但章兰一要兵马要钱粮的折子,还有赵景烜的请战折子都是在朝堂上议过的,所以南面战事吃紧,赵景烜带兵南下支援南面军共同抗敌的消息还是第一时间传了出去。
华西蔓在驿馆中得了这个消息之后狠狠地砸了一个杯子。
砸完杯子之后却又泄了气坐到了凳子上直掉眼泪。
她是将门之女,脾气是大了些,也急躁了些,但也是骑马射箭长大的,耳濡目染之下,她对战事和外面的局势并不像京中其他闺秀那般一无所知。
华文波看她这个样子真的是十分无奈。
他道:“二妹,你这样也是没用的。你知道,阿爹让你嫁给皇帝也是被逼之下的无奈之举。”
他们毕竟还是大周臣民,实力也不像燕王府那样大到可以肆无忌惮了。
暗中做些暗戳戳的小动作也就罢了,明目张胆的抗旨那肯定是不行,也不敢的。
西北,并不是没有别的家族可以取代华家。
华西蔓转头看华文波,道:“二哥,真的是毫无办法了吗?”
说完眼睛又是一酸,喃喃道,“原本我还以为长公主和那个兰嘉县主真的像传言中那般骄傲,只要他们知道燕王府有意他娶,燕王世子又盛宠南氏的事,他们就会退了和燕王府的婚事。以这个皇帝的性格,也一定想要将兰嘉县主纳入后宫,掌控在自己手中。”
若是兰嘉县主为后,皇帝很可能会跟长公主妥协,不会再纳这么多名门贵女进后宫了。
那她也就不必嫁给这个皇帝了。
谁知道事情刚起了个头,燕王府就一边上折子请婚期,另一边赵景烜又率兵去南边平叛乱去了。
这个时候朝廷怎么可能再敢让这婚事起波折?
就是皇帝想,长公主想,大臣肯定也不会允许的。
听华西蔓说起这个事华文波就想抚额。
华西蔓在宴会上说燕王世子和宠妾南氏的那些话,他之前是不知道的。
那日他和华西蔓突然被召去太后宫中问话,一开始他还有点懵,但等小皇帝和太后一句一句的问,自己妹妹一句一句的答,当时他的魂都差点给惊没了。
可是当着太后和小皇帝的面,他当时甚至连太严厉的阻止都做不到,只能由着她就那么不知死活的说了那么一串。
他就不明白,这么个妹妹吧,你说她蠢,但那些弯弯绕她都能想到算到,但你说她聪明,那些事做得实在是看似聪明,实则顾头不顾尾,伤敌一千自损五百……说不得燕王府秋后算账,损得还不止五百。
华文波性格不像他大哥那么强硬,虽然心里愁肠百结,也只能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劝道:“二妹,这事就到此为止了,燕王世子和兰嘉县主的事,你切莫再掺和,你也看到了燕王府的态度,他们是一定要把兰嘉县主娶过去的,你这样搅和,燕王府又岂是好惹的?就算你不怕,可是你也得替阿爹,替华家想一想。”
华西蔓听言心里又是又堵又酸。
论利益和权势,她不如兰嘉县主,不能逼着燕王世子不情愿也得娶了她。
论狐-媚,她又不如那个南氏,勾得赵景烜对她魂不守舍。
想到这个更是忍不住,眼泪又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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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华文波也知道做多错多,有些事情更是愈描补愈黑。
可妹妹捅了这么个大篓子,他要是什么都不做,将来也是后患无穷。
华文波前前后后琢磨了好一轮,最后还是决定拎着华西蔓到大长公主府那里去道歉。
大长公主府,华文波带着敬意诚恳地对大长公主道歉道:“公主,县主,我二妹自幼被养在老家,到了十岁才被接回西宁,因为在老家时被祖父祖母纵容得厉害,缺乏管束,所以说话行事都一向莽撞不周全,还请公主殿下和县主勿要怪罪。”
说完他就看向了原本过来时还好好的,但自从长公主带着那个兰嘉县主出现之后就明显有些异常,神思都似在恍惚的妹妹。
若又不是场合不对,他真忍不住想敲一敲她了。
不过华西蔓虽然有点神思恍惚,但还是看到了自己兄长的示意。
她忍了因为见到兰嘉县主后先是震惊后是惊疑的各种情绪,也是知道自己再不能出什么差错,就勉强作了一个难看的表情给大长公主行了一礼,道:“是臣女口无遮拦,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华文波说的是“公主,县主”。
华西蔓这儿致歉说的却是“公主殿下”。
也许只是疏漏,但却暴露了心迹。
大长公主看着她被压上刑架,勉强的样子。
还有她刚刚直愣愣看明舒的眼神,都让长公主不悦。
大长公主不喜华家。
不仅是因为华西蔓在背后作的妖,更多还是因为华家在西北作的小动作。
明明做着朝廷的官,拿着朝廷的俸禄,用着朝廷的饷银和粮草养着兵马,却妄图效仿燕王府,在西北排除异己,妄图将西北的军权和政权都抓到手上,还暗中想要勾-结燕王府。
是何居心?
可是朝廷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对这些明明生有异心之人却不能讨伐查办,暂时也只能安抚笼络。
不过这女子心思不正,倒是的确不宜放到宫中去。
长公主略去了不悦,淡道:“是华姑娘习惯了外面的自由自在,听说要入宫为妃,一时心中惶恐,才说错话的吧?”
华文波面上一僵。
华西蔓也被这句话惊得抬起了头,诧异地看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没理会两人的表情,慢慢续道,“其实华姑娘如果是担心入宫不习惯,倒是大可不必。此次陛下选后,并非是广选秀女,只是点到的这些贵女家世品性都上佳,陛下想从中择一为后而已。”
华文波和华西蔓听言更是诧异。
这和之前打听到的可不一样。
而且,若是选后,其中一些地方武将家的女儿很明显不是后位人选。
然后他们就听到长公主又笑道,“不过陛下未有让待选贵女入宫之意,但却有心替她们在京中指上一门婚事。所以华姑娘尽可放下心来,这些日子华公子也可帮忙相看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到时候就请陛下指婚,也是一件美事。”
华西蔓看着长公主。
脑中突然闪过她不会是想让我替她女儿嫁去燕王府吧?
她这样想着,转头就又看向了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兰嘉县主。
这一看先前勉强压着的不适,怪异和惊疑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原本她恨透了那个南氏,所以之前传出那样的话,其实未尝没有想挑拨长公主和兰嘉县主出手对付南氏的心思。
反正兰嘉县主和那个南氏最好打得越厉害越好。
可是刚刚她一入厅中见到明舒就对着她呆住了。
先是震惊,后是惊疑,再接着就是五味杂陈,只觉得这一辈子的苦酸涩都在这一刻满头满脑的灌来。
华西蔓第一次见到赵景烜是在一次西北军得胜归来时。
那之前西北军被西域连破几城,士气正低,满城的将士好像都在颓丧和伤亡的阴影之中。
他带着大军得胜归来,她在城墙之上,第一眼看到万军前面策马的他就彻底沦陷了进去。
那时她知道他已经有了未婚妻。
是京城福安长公主的女儿兰嘉县主。
定亲的时候她才八岁。
他之后也没再回去京城见过她。
她觉得那不过就是京中皇帝和长公主硬塞给他的。
但因为她占了那个她想要的位置。
她还是恨她,厌恶她。
后来她死了,她心中狂喜。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嫁给心上人。
可后面竟然又出现了一个南氏。
夺了燕王世子的宠爱,还对她羞辱,毁了本来属于她的婚事。
所以她又把恨意全部转移到了南氏身上。
或者说是更甚。
等她知道兰嘉县主竟然还活着的时候,惊讶的同时也有一种快感,她觉得原先她一直嫉恨着的兰嘉县主也落到了看着燕王世子宠爱另一个女人的下场。
她还想看到那两个人斗起来。
最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算她得不到,她也希望这两个人同样也都得不到。
可是她在看到明舒的时候,先是震惊于她的容貌,然后是惊疑于她给自己那种古怪的熟悉感。
明明她从没见过她……
华西蔓就这么一直盯着明舒。
盯得长公主皱眉,华文波冷汗又冒了出来,简直是又尴尬又丢脸,又怕自己妹妹又冒出什么挑衅或者别有用心的话来。
这一刻,他突然就深刻体会了他大哥说,“这个妹妹不能嫁到燕王府,否则对华家是祸不是福”,那句是个什么意思了……
他忍无可忍,低声斥道:“二妹!”
而这边明舒看华西蔓这样一副眼神看着自己,嘴角扯了扯,就在华文波出声的同时,突然就对她笑了一下。
然后道:“华二姑娘,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华西蔓根本没听清明舒说什么。
就在明舒轻扯嘴角,那个笑容一闪而过的时候,她脑子里终于抓到了什么。
是的,她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怪异感了。
是她们的长相!
面前这个兰嘉县主的眼睛跟那个南氏分明长得很像,就是眉宇和轮廓之间,也有一种隐隐的相似感……
她的面色大变。
替身。
那个南氏竟然是兰嘉县主的替身!
原来传言中赵景烜喜欢兰嘉县主是真的,哪怕她死了,他还要在身边弄个替身!
也难怪那个南氏长得那么丑,他竟然还能对她宠爱异常,如果是因为她长得像面前这个女人,那就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那一刹那华西蔓想笑。
可笑那南氏那般猖狂,对自己出言不逊,各种羞辱,却原来也不过只是个替身!
大哥竟然还让她去对一个替身低三下四,求她让她嫁给赵景烜!
可是她明明想笑,却不知为何眼泪就滚了下来,只觉得心里像火烧一样,痛得厉害也嫉妒得厉害。
“二妹!”
华文波面色难看,他忙伸手一把扯过华西蔓,对长公主和明舒请罪道,“抱歉,公主殿下,县主,我妹妹她以前有过癔症,我看她是旧病犯了,是我的错,明知她上京之后就好像有些反常,竟然还让她在外乱说话,还带她到府上惊扰公主和殿下。都是我的罪过,还请公主殿下和县主容我这就带她退下,改日我再登门请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