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明舒是真不想嫁人。
前世她嫁给赵景烜,整天对着他那副黑脸和坏脾气也就算了,她也不在意,但日日陪睡的日子实在是太痛苦。
反正她以后应该有的是钱,报了仇之后,就把赵景烜,不,把他娘燕王妃哄好了,以后的日子还不是想要怎么过就怎么过。
干嘛要嫁人折磨自己?
她说完那句话对上两人的目光刚开始还有些尴尬,但这么一寻思就理直气壮了。
长公主旧愁未去,新烦又来,简直是头顶冒烟。
她道:“舒儿你胡说什么!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明舒认真道:“阿娘,我没有乱说,元芜大师说我命硬,那大概就真的是命硬,命硬不就是克人吗?那就不嫁人好了,我觉得嫁人也没什么好的。”
她看向赵景烜,又道,“元芜大师既然说我宜北疆,是守护北疆,保家卫国,辅佐地方战星的命格,那我与其耽误你,不如求燕王妃娘娘收我做义女,这样我一样可以守护北疆,也不必让你虚度光阴,要等七-八年才成婚。我想这样燕王爷和燕王妃娘娘应该也很高兴才对。”
燕王府就他一个嫡子,燕王爷和燕王妃肯定是希望他早日成婚的。
虽然……前世他也没成婚。
但那可不关她的事。
赵景烜看她板着脸说得十分认真就皱了皱眉。
他可不会认为她是在开玩笑。
而且她每次说什么奇怪的话,有什么奇怪的情绪反应都和她的做梦有关。
她是不是又梦到了什么有关嫁人的不好的事情?
他还想起了她曾经说过,夏明珠抢了她的母亲,还抢了她的夫婿……
那是个什么鬼东西,竟然能跟夏明珠勾搭上,那一定不是个好东西!
他越发觉得,除了他,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他冷着脸道:“你不用担心,你克不着我。元芜大师说的重点是我们命格相合,只有我们定亲才能有利北疆,过上七八年成婚也算不得什么虚度光阴,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明舒:*#¥……
***
跟赵景烜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明舒甚至看出她母亲有松动的迹象出现,她觉得有机会她还是私下再和赵景烜谈一谈好了,先把这件事拖着再说,她看着他那个样子简直眼晕,所以索性按住了脑袋就道:“阿娘,我头好痛,是不是今天回来太累了?”
长公主一听就有些紧张,忙搂了她问痛得厉不厉害,是怎么疼,又召了外面的柳嬷嬷让她去请了平素给她看诊的老太医。
这么忙乱的片段赵景烜就一直看着明舒。
他看她面色正常,呼吸正常,眼神明亮,可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不经意间两人的目光对上,明舒先是一愣,然后就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那是让他离开的意思。
赵景烜心里嗤笑。
难道她觉得他们现在的意见是一致的,是在共同对付长公主吗?
可是想到这位是自己求亲的当事人,哄着总比得罪她强,这个时候也的确谈不出什么结果来,他也不需要现在就谈出个结果。
所以他便顺着明舒的意“关心”了两句,让她好好休息就提出告辞了。
赵景烜告辞,长公主连晚膳都没留他。
这么多烦心事,明舒又不舒服,她实在没什么心思招呼他。
不过赵景烜一走,明舒的头也就不痛了。
长公主看她的变脸术也是吃惊。
然后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算是看着景烜长大的了,他对你的确还是不错的。”
岂止是不错,以他的性格来说,简直可以说是纵容又宠了。
她从没见他对任何人有这样的耐心过。
而且她看得出来,他对她这样,应该是和那个什么命格无关。
如果他不是燕王世子,两人岁数又真的相差太大,她觉得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明舒“嗯”了一声,道:“不定亲,是挺好的。所以我才说求燕王妃娘娘收我做义女啊,阿娘,你觉得这样可不可行?”
长公主苦笑了一下。
如果没有了命格一说的确可行,可是有了这么一个命格,再看景烜刚才的态度,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摇了摇头,想到明舒先前石破天惊的话,没答明舒这话,而是道:“舒儿,以后再也不要说什么命硬,嫁谁克谁这种话,被人听到,必是会拿去大作文章的。”
明舒抿了抿唇,道:“作文章也不过就是让我嫁不了人,阿娘,我真的不想嫁人,这样也不失是一个堵了那些人算计的好法子。”
长公主的神色正了正。
她拉正明舒在自己面前,看着她认真道:“舒儿,你到底还小。命硬,嫁谁克谁,你以为如果别人作文章会只是让你嫁不了人吗?你是不知道人心的险恶,也不知道某些东西的丑陋。”
“你知不知道,你出生没多久,你外祖母就病重,然后母亲回京,你外祖母就病逝了。紧接着几个月之后就是青州城被围,你父亲战死,你失踪,青州城失陷近乎被屠城,数万将士和百姓罹难。”
“这些很可能是别人的人为之祸,但若是你命硬的谣传流出,就定会有人想将这锅嫁祸到你身上,说是你克死了你外祖母,克死了你父亲,更克死了青州城数万的将士和百姓,如果再狠毒些,他们杀死阿娘我,说是因为你的回来,才克死了我,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以死谢罪吗?”
明舒听得呆住。
简直不寒而栗。
这种感觉,就跟前世被毒死的那一刻一般,好像血液的每一寸都被冻住。
不是,甚至更甚。
如果这一世她是这样死的,她如何甘心?
长公主说完自己的面色也是惨白的。
她突然发现,赵景烜的这一招是有多狠。
他或许无意伤害明舒,但这一招真的钉死了,逼得她根本无从选择,只能把明舒嫁给他。
她伸手搂住了明舒,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都快喘不过气来。
她低声道:“舒儿,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就算你不想嫁人,也不该用自损的法子,你记住,你真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不是要藏着掖着,用什么自损自污的法子,让亲者痛,仇者快。而是要立住了,强到别人不敢欺你,逼你。”
这就是皇家的骄傲和骨气。
明舒听完这些话眼睛,心里都是胀胀的。
她前世八岁入艺坊,之后的七年除了习舞就是习舞,十五岁再进赵景烜的后院,也是近乎封闭的生活。
重活一世,只是凭着本能要自强自立,但有些东西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此时听了自己亲生母亲的话,真的是格外的震动。
她还是不够稳重,太过冲动了。
她道:“阿娘,我知道了,我以后都不会了。”
长公主点头。
她看到了明舒眼中的震动,恍然和若有所思。
她心里也是滋味难言。
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她教她的,可以前却没有机会。
还好女儿找到的不是太迟。
她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不过舒儿,你跟阿娘说说,为何不想成亲?”
这京中勋贵世家如果不是想留着女儿入宫或者高嫁,一般定亲都定得早,小姑娘**岁时父母便已经开始相看,有好的先递上话,留意个两三年就定亲了,她们自小也有教养嬷嬷教着,所以知事都知的比较早,对定亲成婚什么的也都已经有很清晰的认知。
可也没人像明舒这样说起婚事是这样的态度。
明舒的心神也已经缓了过来。
心也沉淀了下来。
为何不想成亲啊?
她想到和赵景烜相处的那些日子。
其实她也不是讨厌他。
只是……那种事要怎么说?
这回她仔细想了一下,道:“阿娘,女儿只是想到这些高门大户,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像燕王世子,不管他为人如何,我是在北疆长大,也听说过燕王爷,还有以前的燕王爷,哪一个不是除了正妃,还有好几个侧妃,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侧妃,个个都是有家族支持,气焰嚣张的侧妃,反是燕王妃,家族根基在京城,若是稍软弱一些,都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好端端的,我如果有钱有势,干嘛要嫁给他受这样的罪?”
长公主伸手摸了摸明舒的脸,其实这样说也不错。
她是公主,不像其他勋贵世家的主母那样对明舒这话觉得有多骇人听闻或者不容于世。
前朝也好,本朝也罢,大把的公主有了驸马之后,照样养着面首,而她们最不愿意的就是和亲,其实和明舒口中的道理异曲同工。
可是明舒不是公主。
但还偏偏生得异于常人的美貌。
当然也还有,她自己曾经嫁得很好的夫君,虽然他战亡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一共也没几年,但也让她觉得若是女儿能寻得一个同心人,过夫妻琴瑟和鸣的生活,会更美满。
她道:“舒儿,你也说是有钱有势,钱也就罢了,你可以有的是,但势呢,现在阿娘明里是可以护住你,但若是太子登上皇位,他要强纳你入宫,你又能如何?还有,如果继后她们使手段,算计你的婚事,你又当如何?不要跟阿娘说大不了一死,我们活着,就是要好好活着,不是为了去死的。”
就是她,丈夫战亡之后也不是没人打过她的主意。
但她是公主,夫君是为国战亡的将军。
皇帝当年更是得了她母妃的支持才坐上皇位,在先皇临终前应下要善待她的。
所以就算是继后,也奈何不了她。
但就算如此,她之后数年也深居寡出,甚少现于人前了。
明舒心道,将来他们都会死。
可是她懂长公主的意思,不止是他们。
就算她哄好了燕王妃,可是现在她还小,赵景烜对她是没意思,他是为了什么破命格才要跟她定亲,可若是她长大了呢?
他要是又看上她,还是要娶她那她要怎么办?
长公主拍了拍明舒的手,道:“舒儿,阿娘只是告诉你这些可能性,让你以后想事情学着想得全面些。但你也不必多虑,你不想嫁给燕王世子,阿娘也不想你嫁给他,这事我们可以再慢慢看看,皇帝那里我会想办法拖着,你还小,婚事并不急于一时。但舒儿啊,嫁人也不全是坏处,你说的那些三妻四妾之人,自然是不能嫁,但若是有心仪之人共度一生,也是一种幸事。”
明舒没说话。
她脑子里很荒谬的想的是,和心仪之人做那种事,就不痛苦了吗?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能老抠着这个问题。
前世可能还是自己身体的问题,自己最好回头还是找个嬷嬷好好讨教一番,还有前世她不孕,也该找个大夫给自己早早诊断一下才好。
嫁不嫁人也好,身体总是自己的。
***
如果说此时长公主府因为赵景烜的请旨赐婚气氛格外沉重,长公主和明舒都有些心思重重。
那宫中因为此事,就可以说是鸡飞狗跳了。
皇帝召见燕王世子赵景烜根本就不是什么机密事,两人说话时殿中有不少服侍的太监宫女。
因为皇后知道皇帝召见燕王世子是要说赐婚一事,所以还特地派人守在了外面等消息。
结果等来的消息就是赵景烜拒婚。
说是他母妃相中了福安长公主刚找回来的那个女儿。
还说皇帝要赐别人也不是不可以,那就麻烦做侧妃吧,当然这还得得了福安长公主和夏三姑娘的同意才行。
皇后今日还特地召了侄女容二姑娘容锦绣,还有她的母亲容二夫人在宫中。
本来还打算等皇帝跟燕王世子谈完,就让人带了燕王世子去御花园转转,让容二姑娘和容二夫人看看的。
结果,结果当然是没见成了。
皇后的寝宫央和宫中,容二姑娘趴在皇后的脚边哭。
她的母亲容二夫人也是满面怒色。
她对皇后愤愤道:“娘娘,那燕王世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竟然想要让陛下赐婚,让我们锦绣做他的侧妃,还说要经得长公主和那个刚刚从外面寻回来的野丫头同意?要让那个野丫头做正妃,让我们锦绣做侧妃,让她仰那野丫头的鼻息生活?娘娘您可是我们大周的皇后,锦绣的表哥也是我大周的皇太子,他这样做是在羞辱锦绣,羞辱我们容家也就罢了,更是在羞辱皇后娘娘您啊!若是真让锦绣做了他的侧妃,皇后娘娘您和太子殿下还有何颜面啊?”
本来她就不同意把女儿许给燕王世子的。
燕王府再有权有势,那也只是在那未开化的北疆,对他们有何用处?
容二夫人是属意把女儿许给太子为太子良娣的。
是,太子现在已经有了太子妃,有了长子。
可那又怎么样?
太子根本不喜那太子妃,他看她们家锦绣的眼神容二夫人也是看到的。
宫中有皇后在,太子又喜欢锦绣,就算是现在只能是个良娣,将来后位早晚还不都是锦绣的?
当年小姑子还不是只是个妾侍入得当时还只是普通皇子的当今府上的,那时当今不也是已经有了正妃有了嫡子了?
现在小姑子不也已经位居中宫,所出的皇子成了大周的皇太子?
把女儿嫁给那燕王世子,那才是真真的扔到了水里呢。
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容二夫人是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的。
要知道,容家现在是花团锦簇,可于她来说,那都只是表面风光。
爵位是大房的,家中财富也大多是大房的。
皇后和太子更是只器重大伯。
而自己的丈夫才能平庸,皇后和公爹都约束他约束得紧,等将来分了家,她们这房还能有多少前景?
第42章
皇后当然知道容二夫人的心思。
她有些烦躁。
她能做到皇后的位置,打败家族根基深厚,素有贤名并无过错,且又有嫡子的元后,靠的可不只是美貌和皇帝的宠爱。
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劝道:“二嫂,这事还没定下,夏三姑娘还小,又是刚找回来,福安怎么会舍得这么快就给她定亲,还是定到北疆?所以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还有野丫头这三个字,以后也切记不要再提,夏三姑娘是燕王妃亲自教养的,是福安长公主的女儿,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你这句话传出去,福安长公主怒了去皇帝面前告状,就是本宫也救不了你。”
容二夫人听言心里撇了撇嘴。
什么燕王妃亲自教养的,明明不就是在乡野里长大的,挂上个燕王妃教养的名头,就当真能掩人耳目了吗?
皇后说完也不理会她的反应。
容家是普通小官宦之家出身,这个二嫂更是商户出身,当年她二哥是看上了她的美貌不顾家中的反对执意娶她入门的。
但她眼皮子浅,急功近利,一切以利字为先,容皇后一向都看不上她。
就冲着这位二嫂的这个性子,其实她都没有打算让侄女入儿子的东宫。
更何况,让侄女入东宫,不是得罪太子妃和另外几个良娣良媛的娘家吗?
太子根基并不稳,她是绝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她看向容锦绣,道:“锦绣,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燕王世子你都是一定要嫁的。”
“本宫跟你说过,燕王府和燕王世子对我们大周的重要性,你嫁给他也是帮你表哥,也是在稳定我们容家的根基。我们容家家族底蕴不深,你表哥也需要更多的支持,你知道,我们大周历来有外戚之女和亲的规矩,你不嫁燕王世子,难道是想要嫁给西越的太子吗?”
容锦绣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皇后看容锦绣面上不可置信和凄惶的表情,叹息了一声,声音柔和了下来,道,“锦绣,难道你还对你自己没有信心吗?燕王世子拒绝这婚事,是因为他还没有见过你。那夏三姑娘是燕王妃在北疆相中的,她不过就是个九岁的黄毛丫头,你还没自信争不过她吗?”
“且不说这门婚事福安长公主同不同意,就算她同意了,夏三姑娘也才九岁,离她能嫁人还得至少有七八年的时间呢,这七八年的时间会发生些什么事都不一定,就算这婚事不出变故,她过了七八年再嫁给燕王世子的时候,你也早就笼络了燕王世子的心,在燕王府坐稳了根基,她嫁过去还有什么用?”
“可是,姑母……”
“没有什么可是。”
皇后的脸色冷淡了下来,露出了一些烦倦之色,道,“锦绣,这事本宫已经掰开了揉碎了跟你说清楚了,本宫也乏了,你们就先下去吧。”
容锦绣和容二夫人还想说什么,可是对上皇后的脸色和眼神,终于还是闭上了嘴,满眼不甘心的退下了。
***
且说皇帝那里。
他也知道皇后那里怕是不好交代,一直磨蹭了很晚才去的皇后的寝宫央和宫。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迎接他的并没有板着脸或者火冒三丈的皇后。
还是平常温柔的样子。
桌案上还摆了他爱吃的点心小菜。
文和帝受宠若惊,坐下后咳了一下,道:“皇后,景烜拒婚的事,你可听说了?”
他是知道皇后派了人在乾元宫外打听的,也是他允许的。
“听说了,”
皇后笑了一下,道,“臣妾看陛下面色有些沉重,是为此事忧心吗?”
文和帝心道,朕还怕你跟朕闹。
但这话自然不能直说,只顺着皇后的话点了点头,道:“正是,还是皇后知道朕的心事。景烜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现在跟朕闹这么一出,好好的事情就变成了一团乱麻。”
皇后给文和帝斟了一杯茶,递上,笑道:“其实这事陛下完全不必忧心,夏三姑娘刚刚找回来,福安长公主怎么会舍得把她嫁到北疆去?这事,你只要跟景烜说,是福安长公主不同意,陛下您曾在先帝临终时可是答应过要好好照顾福安的,只要福安不同意,跟您闹,那这门婚事不就成不了了。”
文和帝皱了皱眉,道:“明舒是景烜找回来的,听说燕王妃也对明舒十分疼爱,景烜又说了那命格一事,万一福安没有办法,无奈同意了下来怎么办?”
这回皇后也皱了皱眉。
她倒是忽略了那命格一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她很快就又展了笑容,道:“陛下,不管那命格是真是假,明舒都是一定不能嫁到北疆的。”
“于公来说,陛下,现在西南匪乱丛生,福建,江南连年受灾,陛下已经因着这些事日夜忧心,那再不能让北疆有何乱相,臣妾想将锦绣嫁给燕王世子,也是想给陛下分忧。”
“臣妾怀疑燕王府求娶明舒,是因为看中她年纪小,两人定亲,至少七-八年之内都不能成婚,但燕王世子年纪却已不小,如此他们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替燕王世子迎娶北疆本土世家的侧妃,那样我们对北疆肯定就越发失去掌控。”
看见文和帝的面色可见的沉了下去,皇后声音愈发的轻柔了下来。
她续道,“于私来说,陛下曾经答应过先帝要照顾福安,陛下也一直对福安恩宠有加,可是有些事情却有心无力。”
“可怜她出嫁没多久夫君就战死,唯一的女儿失踪,这么些年来更是忧思成疾。现在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还没享受几日的团圆之乐,燕王妃就挟恩以报,更弄出这什么个命格来,令公主不得不把女儿嫁给她。”
“陛下,此事你一定不可以置公主于不顾啊!”
文和帝原先还只是觉得心乱,并没有一个坚定的主意,此时听了皇后的这一番话,那心便慢慢坚定了下来,觉得的确不能将明舒赐婚给赵景烜。
不过……
他又皱了皱眉,道:“皇后,你也知道,景烜那小子是个什么性子,他要是执意要娶明舒,朕就是不同意,他也必不会善甘罢休的,定要弄出些什么事来的。例如那命格一说,若是朕不同意,就是枉顾明舒的一辈子,也枉顾北疆的安定,怕是会引起北疆百姓的不满的。”
皇后心里撇嘴。
你拿赵景烜没办法,他想要什么你就满足他什么,那他要是想要你的江山,你是不是也要满足他?
她心里这般想,面儿上却是半点没露出来。
仍是大方温柔贤良,敬重皇帝的好皇后,贤内助。
她温柔道:“陛下,这事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燕王府能在北疆弄个元芜大师给明舒弄个宜北疆的命格,那陛下还不是一样可以找一个大师给她弄一个其他的命格?”
文和帝不是很睿智聪明,性情也有些优柔寡断。
但却也算得上是个仁爱忠厚之君了。
否则当年先帝无嫡子,也不会从几个庶子中挑出他来做继任新君了。
先帝是觉得他性情仁厚,做守成之君正可,他继位,也必定能善待爱女和其他几个儿子。
可谁知道这位后来那样迷恋上容氏,进而为了她做出那么多事呢?
且说回来,文和帝他对这命格一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这万一要是真的,他拒绝赐婚,坏了这门婚事,岂不是会害了明舒,还可能乱了北疆的安定?
容皇后深受文和帝宠爱二十年几年,对他自然十分了解。
她看皇帝仍是皱了眉不展,便也猜到了他的心事,遂道:“陛下若是对此事有疑虑的话,回头就召了信得过的大师再看看明舒的命格,届时是真是假,也就清楚了,这样陛下你的心也能定些,就是福安那里,也由得她自己选择,陛下您不必再为此事心有愧疚。”
说完又顿了顿,道,“陛下放心,就算明舒的那命格是真,不得已只能嫁给燕王世子,那陛下也不必忧心燕王府以明舒年幼为由,定要燕王世子迎娶北疆本土世家的女子为侧妃,让他与陛下您离了心。”
“臣妾定会好生劝了锦绣,让她嫁给燕王世子为侧妃,将来在北疆好好辅佐燕王世子。如此一来堵了燕王府的口,不能以明舒年纪小为理由再为他迎娶侧妃,二来也能让锦绣先笼了燕王世子的心,让他以后能一直效忠陛下,辅佐陛下和太子,守护我们大周的江山。”
文和帝听到这里终于全身舒坦了许多。
他道:“那岂不是委屈了容二姑娘?皇后你一向都疼爱她。”
皇后笑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能为我大周的江山社稷牺牲,也是锦绣的福分,又如何谈得上委屈?”
文和帝很是感动。
不过他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道:“那福安那里怎么办?”
他赐了明舒做正妃,再赐一个侧妃,这不是堵福安的心吗?
皇后叹了口气,道:“陛下,世事两难全。这门婚事,陛下并没逼长公主,应不应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至于赐婚锦绣给燕王世子这事,她也知道这是陛下一早就决定下的,现在因为明舒只能退而为侧妃,把正妃位置让给明舒,已经是退让了。而且陛下放心,臣妾也会好好跟福安说,让锦绣为侧妃,总好过让北疆本土世家的女子为侧妃,那样的话,将来明舒嫁过去,才是一点位置都不剩了呢。”
文和帝叹气,点头道:“那就麻烦皇后了。”
皇后笑道:“陛下您还跟臣妾说这种话做什么,臣妾为陛下做什么都是高兴的。”
“不过,陛下,明舒今日才刚刚回京,臣妾什么都没准备,如果明日就召见她的话,臣妾怕是会委屈了她。臣妾想,不若就将召见的日子推迟上几天,就定在五日后,一来让明舒先跟福安好好叙叙母女之情,也熟悉熟悉宫中的规矩,别让这孩子一回来就吓着了她。”
“二来也是让陛下准备好寻大师替她再看命格一事,定了命格,陛下打消了疑虑,也好定下打算,再决定如何跟福安说这件事。”
“这第三嘛,是臣妾还想在宫中举办一个赏花宴,就请几位王妃公主,还有锦绣一起聚聚,到时候就让明舒过来认认人,也看看她的性情如何,让她和锦绣好好相处相处,锦绣她心地良善,肯定会好好照顾明舒的,这样让福安和明舒也容易点接受锦绣。”
“总之这事不宜操之过急,陛下您先定了主意再见福安和那孩子也不迟,明日就先赐点东西过去,让她先好生在公主府养着,待赏花宴的时候再入宫,陛下您看这样可好?”
文和帝点头,道:“如此甚妥,还是皇后你想的周到。”
这日文和帝在被赵景烜弄得满头包之后,在皇后这里总算是又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晚也算是睡了一个安稳觉。
文和帝性情优柔寡断,可偏偏他身为皇帝,政务又特别多,很多事情都让他举棋不定,那些大臣又经常意见相左,个个都好像很有理,日吵夜吵,让文和帝头痛不已。
但每一次他却都能在容皇后这里找到平静。
这天下美人何其多,但文和帝却对容皇后二十几年来都盛宠不衰,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
第二日一早文和帝就派人去长公主府给明舒赐了丰盛的礼物,珍贵的补品和药材,道是兰嘉县主刚刚回京,必是十分疲惫,就先免了她去宫中谢恩的过场,让她先在长公主府好好歇上几日,和长公主好好叙一叙母女情,待五日后,皇后娘娘会在宫中特地帮她举办一个赏花宴,到时候再派人来接她入宫去宫中好好玩耍云云。
这回过来传旨的还是多禄。
明舒前世和这位皇帝就没打过什么交道,对他并不了解,所以对于他这一日,不,隔夜就变的态度很是有些茫然。
皇帝不都是一言九鼎的吗?
这位怎么就说变就变呢?
长公主却是很了解自己这位皇兄的性格和宫中的情况。
她听到多禄说皇后要特地帮明舒举办一个赏花宴,就知道这事必然是皇后的操作了。
却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
她问多禄道:“不知道皇后这赏花宴请了些什么人,公公你知道我家舒儿刚刚回京,什么人也不认识,还麻烦公公告知本宫之后,本宫也好给舒儿讲解讲解,免得那日她手忙脚乱,冲撞了谁。”
多禄笑道:“公主不必担心,陛下说了,皇后娘娘也怕县主刚刚回来不自在,这次赏花宴不会请多少人,除了宫中的几位娘娘,就只会请皇家的几位王妃,公主,主要就是让县主认认人,以后好走动。”
不过他又顿了顿,笑道,“另外还有容家的两位姑娘,容二姑娘和容三姑娘,皇后喜欢这两位姑娘,经常接她们到宫中小住,县主将来和她们肯定也少不了接触,那日想必定也是会在场的。陛下他那日还会召见燕王世子殿下入宫,陛下他想将容姑娘赐婚给世子,总也要让两人先见上一见,说说话的。”
长公主的面色一沉。
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说皇帝他还没打消赐婚容锦绣给赵景烜的意思,但却又召了明舒去宫中,大家一起见面是要干什么?
还选妃吗?
她黑着脸道:“多谢公公提点。”
第43章
明舒没有入宫。
过了两天她倒是等来了赵景烜。
也不是等来的,而是她让青兰送信把他叫来的。
这次赵景烜他没走正门,而是直接去了明舒的院子。
明舒对他不走正门而是突然出现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她让青兰去了外面守着,就问道:“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赵景烜懒洋洋的,道:“他是皇帝,他打的什么主意,我怎么知道?”
他是燕王世子。
明舒的母亲是福安长公主,先帝最宠爱的公主。
不管她和皇后,和太子有什么矛盾,但和文和帝的感情却是真实存在的,对大周皇室正统的维护更是毋庸置疑。
要是让她知道他能第一时间得到宫中的消息,他能得什么好?
明舒却被他这副样子气得有些牙痒痒。
他能不知道?
皇帝的宫中怕是早被他或者燕王府安插了不知道多少人,不是筛子也好不了多少了。
也是前世固有的印象太深刻,她常常忘了他现在还是燕王世子,而不是前世那个大权在握,无所不能的摄政王。
她想直接说“你知道”,可是想了想突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就算她知道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又怎么样,对她来说更关键的难道不是,他打的什么主意吗?
她努力忽略了他这句话和语气态度,转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很认真的问他道:“世子殿下,你一定要和我定亲吗?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或者转圜的余地?”
他很干脆道:“没有。”
明舒:……
他看着她那副认真的表情快要裂开的样子,莫名有些好笑。
他道:“为什么不想跟我定亲?是不愿意离开京城,不愿意回北疆吗?”
当然不是。
明舒摇头。
她想了想,认真道:“不是,而是我觉得我还小,以后还有很多的事情想要做,并不想这么早就定下亲事。”
前世她是活了十几年,但先是七年如一日的习舞,每天就是重复的泡药澡,练习舞艺,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喜欢,后来甚至称得上是厌恶,可是还是得继续那样的生活。
后来入了她的后院,仍是没有丁点自由。
那一辈子活的,真是毫无滋味,不,是堪称痛苦。
现在她有的选择,又怎么会再走回相同的一条路上去?
然后她就听到他道:“就算是定了亲也不会妨碍你做别的事情,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回北疆了。”
明舒看他,心道,那怎么能一样?
可是怎么办呢,她要怎么说服他,让他放弃和她定亲的想法?
她道:“七-八年的时间这么长,那万一要是将来你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怎么办?还有,若是我长大了,也喜欢上了别人怎么办?还有,万一我以后是个丑八怪,或者我以后品性不端怎么办?你也要娶吗?”
赵景烜的脸色黑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道:“先定下亲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明舒:……
赵景烜看到了明舒气得够呛的模样。
他没有哄小姑娘的经验,也没有这个耐心听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道:“皇后和太子都不会放过你,我很快就会回北疆,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替你收拾麻烦。我们定亲之后,有了我的世子妃这层身份,你身边又不缺人,想来以你的性格,就不会再受人欺负。”
她的性格,她什么性格?
就是横冲直撞,谁惹她就打谁的性格。
只是福安长公主的女儿,还不足以让她在京中这般横冲直撞,但未来的燕王世子妃,却可以。
反正也不用顾惜什么名声闺誉,担心嫁不出去了。
明舒也不是不知好歹。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抿了唇不出声。
“所以,你不愿和我定亲最大的顾虑是什么?”
他努力让自己耐心一点,道,“说来听听,看我们能不能达成协议。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子虚乌有的理由。”
最大的顾虑是什么?
明舒咬了唇越发的说不出口。
她其实不讨厌他。
最大的顾虑大概就是前世她和他行床笫之事太过痛苦,可他偏偏需求旺盛,又不肯找其他女人,也不肯放过她。
可这种事她当然没法说。
不过这事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前世自己身体的问题,她已经不知羞耻,旁敲侧击问过嬷嬷一些事,只要这世她身体调理得当,又已经开始习武,不再去泡那些让自己身轻体盈的汤药,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还有什么顾虑呢?
就是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这一世她想好好的活着,报完仇之后就想按自己的心意活着,不想再入他的后院。
因为那就意味着没有自由,意味着无穷的麻烦事。
她道:“我觉得做你的世子妃会很麻烦,我只是想好好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赵景烜的额头抽了抽。
所以小姑娘真是很麻烦。
大概她觉得世界很大,她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干嘛要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
他道:“我说过,有燕王世子妃这个身份,只会让你做任何事情更便利,否则就你那个性格,说不定一转身就遭了人算计,被皇帝赐婚给什么人了,难道你觉得做个太子良娣会比做我的世子妃能少些麻烦?”
这回是明舒的脸黑了。
然后赵景烜就续道,“我不会逼你,你自己想想吧,在我回北疆之前,你都可以慢慢考虑。”
顿了一下,然后慢慢道,“我说过,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至少,定亲之后,能让你过上七-八年的自在日子,将来你不想嫁,我们再说好了。”
***
几日后,皇后举办赏花宴的日子,明舒心事重重地跟着福安长公主入了宫。
皇帝很慈祥,见了明舒之后就又是关心,又是问候,又是赐见面礼的。
只是几人说了没一会儿话,外面太监就进来禀告说,燕王世子殿下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长公主和明舒一听到赵景烜也过来了,面色就都有些变了。
皇帝打发了小太监出去,让赵景烜先在外面候着,就转头问长公主道:“皇妹,景烜请旨赐婚一事,你可是听说了?”
长公主听他问这话脸就更沉了下来。
皇帝叹了口气,道:“皇妹,这事朕昨日听到也是十分突然。兰嘉她好不容易回来,朕也是绝不愿意把她赐婚给景烜的。只是景烜说那命格一事,道是她若不嫁景烜,将来怕是难得什么其他的好姻缘也让朕十分担心,就怕拒绝了反而是害了兰嘉。”
明舒已经被封为兰嘉县主,皇家有喜欢称呼封号的习惯,是以这里皇帝便已经改口,开始直呼她兰嘉了。
长公主没有出声。
皇帝便接着道,“虽说景烜求了朕,但朕曾经在父皇临终前应过一定要照顾你,所以不管怎么样,兰嘉的亲事,朕都不会枉顾你的意愿,此事还是皇妹你来做决定。”
“至于命格一事,朕前几日特地命人求了泽云大师,昨日就将他接到了宫中,现在就在后殿。皇妹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带着兰嘉,朕再传了景烜,我们一起去见一见泽云大师,看一看泽云大师如何说。”
元芜大师只是北疆的高僧。
而泽云大师却是名满大周的得道高僧。
长公主听到皇帝竟然请了泽云大师,不由得也是动容。
她也是对赵景烜那个命格之说将信将疑,应不应下婚事都十分犹豫,现如今皇帝竟然请了泽云大师,她自然是愿意见的。
泽云大师是方外之人,广受世人敬仰,她倒是不担心他会被皇帝或者皇后收买,说什么不利于女儿的虚假之言。
***
此时的央和宫中,容皇后也是咬碎了银牙。
钦天监那边,她和太子明明已经安排好了,就让钦天监监正说夜观天相,发现天鸾星现,说明舒是辅佐帝君之相。
这是皇家最大的忌讳!
有这说法,看皇帝还敢不敢把夏明舒许给燕王世子!
就是赵景烜他,也必不会敢再提求娶的话!
届时,皇帝定会转头就把夏明舒赐婚给太子,为太子良娣的。
皇帝一向都对钦天监监正信任有加,他们以为有此安排必然是万无一失了。
谁知道皇帝竟然请了泽云大师,泽云大师!
她看向下面一身粉色锦纱长裙,眉目如画,微微上挑的凤眼带着媚意,白嫩的脸蛋像是能掐出水来的侄女容锦绣,道:“锦绣,燕王世子你是一定要嫁的。今日你定要好好表现,笼了他的心,让他同意娶了你,否则你知道元宵节时西越太子求亲,礼部还在择着和亲西越的人选,你总不会想要嫁去西越吧?”
第44章
乾元宫后殿。
泽云大师坐在了中间,一旁坐着文和帝和福安长公主。
前面的蒲团上则跪着赵景烜和明舒。
赵景烜和明舒的面色都紧绷着,外人虽看不出端倪,但其实一个心中正暴躁着,另一个则是有些忐忑不安中。
暴躁的是赵景烜。
那命格之言是他为了定下和明舒的婚事才胡乱扯出来的。
元芜大师是他的师傅,只是此事外人并不知晓,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话会被穿帮。
忐忑不安的是明舒。
因为她是重活一世之人,她怕被泽云大师看出端倪。
赵景烜一向敏锐。
他察觉到了明舒的不安,自己的暴躁情绪反倒是平息了下来。
反正无论泽云大师说什么,婚事他是一定要定下的,且一定能想到法子定下。
所以反而坦然了下来。
而明舒的不安让他想起来,以前明舒问过他,她会做那些梦,他会不会把她当做妖孽,会不会请什么得道高僧收了她。
她是不是在不安这个?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在衣袖的掩护之下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永远都是烫烫的,像是能灼烧人的手,一直到心里。
多数的时候会让她心慌意乱,但偶尔却也会让她安心。
跟前世一样。
还有跟那日从孟家出来,在雪地之中,他牵她的手的感觉,也一样。
她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她大概知道,无论云泽大师大师说什么,他也一定会护住她,不会让别人把她当作妖孽处置了的。
两人的互动并没有瞒得过泽云大师。
他一直平静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看向明舒,笑道:“小施主的姻缘的确是在燕王世子殿下,不可拆,也拆不断。施主的心结过重,其实那些都是往生云烟,很多亦可能是施主你自身的原因,施主且当放下心结,才可新生。”
明舒听言脸色都白了。
她喃喃道:“大师。”
她有些话想问,但身边就是赵景烜,一旁还坐着虽听得云里雾里但目光却紧盯着这里的文和帝和福安长公主。
就是想问什么,此时也不行。
文和帝和福安长公主只听到了泽云大师说明舒的姻缘的确是在赵景烜的身上,而且还是不可拆,拆不断的。
他们一时惊住,对后面的话就没有太听得进去了。只觉得隐约就是泽云大师劝诫明舒接受这个姻缘的意思吧。
赵景烜自然是松了口气。
虽则不管泽云大师说什么,他都会想法子坐实了这门亲事,但有泽云大师的话和祝福自然是要不同一些。
明舒也更容易接受一些。
他向泽云大师行了一礼。
泽云大师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什么话都没跟他说,就又看向明舒,道:“你们且回去吧,小施主福缘深厚,只要心存善念,此生必会圆满的。”
话都是好话。
可此刻除了赵景烜,其他几人可都不觉得圆满。
出了后殿,众人各有心思,皆是沉默着没有出声。
就是最顺了心意的赵景烜也没出声。
反正婚事是跑不掉的了,他也不急着惹人嫌了。
文和帝看了赵景烜一眼,道:“景烜,赐婚一事朕还要再和长公主商议一番,你且先下去吧。哦,对了,存晞听说你今日要过来,一早就过来求了朕,说让你议完事后去骑射场去寻他,让你教他骑射,你就过去看看他吧,不然回头又要跟朕闹了。”
存晞是文和帝的幼子李存晞,今年十岁,很是崇拜赵景烜。
赵景烜应下,他看了明舒一眼,就告退了。
***
赵景烜离开了。
明舒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再看看文和帝。
两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她知道约莫这婚事怕是躲不掉了,皇帝和自己母亲肯定都是不愿见到这场婚事的,想来是要谈些什么,她对这个都不感兴趣。
她刚刚听了泽云大师的话心里也有点发闷,等赵景烜离开大殿之后就索性也请辞道:“陛下,母亲,你们既然还有事情要议,我也不便留在殿中,就先出去走走好了。我还是第一次到宫中来,想四处看看。”
这话其实有点不合规矩。
但皇帝还真想打发她离开,就道:“好,那你就出去转转吧。多禄,你带县主四处去逛逛,一会儿也不必再回这边了,就直接带她在御花园听雨亭那边等长公主,届时和长公主一起去参加皇后的赏花宴。”
多禄忙应下就带着明舒出去了。
文和帝看着明舒离开。
等明舒的背影消失不见,他就叹了口气,对福安长公主道:“皇妹,泽云大师既然都这般说,看来兰嘉和景烜的缘分是真的早就注定了。也是,要不然兰嘉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也不会偏偏就被景烜找到了。”
福安长公主没出声。
文和帝再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兰嘉能够找回来,总比流落在外要强,就算是和景烜定下了亲事,成婚也是要等七-八年后,将来你若是不舍得兰嘉,就再多留她几年,等成婚后,跟景烜说说,让她一年里留在京中住几个月也未尝不可。”
福安长公主本来还只是有些郁结,此时听了皇帝这话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叫什么话?
赵景烜今年已经十八,七-八年后就已经是二十五六,还要再留女儿几年,难道要等赵景烜三十好几才成婚吗?
就是赵景烜肯,燕王府怎么会肯?
这是什么馊主意?
还让明舒成婚后,一年里留在京中住几个月?
那不就是说让明舒做个有名无实的王妃?
福安长公主憋着气不出声。
文和帝就又道:“皇妹,你是不是担心朕若是赐了兰嘉和景烜的婚事,燕王府那边会借口兰嘉年纪小,给他在北疆再寻本土世家的女子为侧妃?此事也是朕忧心所在,不过皇后已经跟朕说了,只要你和兰嘉同意,朕可以另赐容家的二姑娘给景烜为侧妃,这样燕王府那边也就没有理由再替景烜……”
“呸!”
福安长公主勃然大怒,她腾一下站起了身,骂道,“她容家女犯贱要上赶着做妾,那就做她自己儿子的妾去,想要往我家舒儿身边凑做什么?什么不要脸的,她想要做侧妃,不是有大把的人愿意给她做,我看那西越太子的侧妃不是也很好?”
文和帝:……
他知道自己的话会让她生气,但也没想到她会生气成这样。
竟然是连皇后,还有她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儿子都给一起骂进去了。
福安长公主看文和帝的表情,又是冷笑一声,道,“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舒儿这才一回京,你就想要逼着她将她远嫁去北疆,这还不够,竟然还想要给她塞个侧妃替她分忧?您可真是个好舅舅啊。人家燕王府还没说要塞侧妃呢,我的好皇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家舒儿,想让她不好过吗?”
得,这回是骂自己了。
文和帝真是尴尬得要命。
他等长公主好不容易骂完去愤愤地端水喝之际,就咳了一下道:“皇妹你这是误会了,朕这不是担心燕王府借着舒儿年纪小,给景烜迎娶北疆本土世家的女子吗?”
他的话音还未落,眼看着长公主把杯子放回了桌案上又要冒烟之际忙道,“不过既然皇妹不喜,这事也就算了。”
皇后,这事还是你自己搞定吧。
***
乾元宫外,多禄带着明舒往外走。
一出乾元宫,明舒就对多禄道:“去骑射场吧。”
御花园有什么好逛的,还不如去骑射场去看他们骑马射箭。
不得不说,只要赵景烜不是紧盯自己不放的时候,在骑射场看他还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也让人心情开阔。
多禄愣了愣,犹豫道:“县主,骑射场是在外殿,那里离御花园比较远,若是过去那边的话,一会儿长公主出来,怕是要找不到咱们,而且再过半个时辰,皇后娘娘那边的赏花宴也要开始了。”
明舒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几个宫女,笑道:“打发她们中的一个在听雨亭那边候着我阿娘就是了。至于赏花宴,不是还有半个时辰吗?我们去骑射场来回也用不着半个时辰,走吧,我还没见过皇家的骑射场,很想去见识一下。”
哎哟小祖宗,您想去看看燕王世子骑马射箭您就直说,用得着拐弯抹角吗?
不过想到燕王世子先前离开时看着这位小祖宗时依依不舍的表情,现在肯定是巴不得这位小祖宗多在意他一些的,那带她过去就带她过去吧,反正是她要求的。
多禄领了明舒往骑射场所在的东外殿的方向走。
这中间要路过御花园的外园和一片梅林。
几人正沿着梅林往外走,就听到了一阵琴声。
多禄在宫中待久了,对音律也略有精通。
他听到这琴声有些耳熟,待寻思过来,立即就感觉有点不好。
那位怎么会在这里弹琴,而陛下让燕王世子去骑射场……
多禄差点一头冷汗下来。
明舒也是愣了愣。
不过她是多玲珑心肝的人啊,立即就想到了什么。
她笑道:“好悠扬的琴声,想来弹琴的应该也是一位美人,多禄,我们过去看看吧,不然,岂不是辜负了美人的一片盛情。”
她弹的,可是凤求凰。
多禄出于本能地就想拦她,劝道:“县主,这可能是宫里哪位娘娘,她们弹琴一般都不希望被人打扰……”
可他话音还未落,明舒就已经带着青兰早越过了他往琴声传过来的方向走过去了。
多禄看着她利落的背影,突然恍然大悟。
敢情这位过来就不是去看燕王世子骑马射箭,而是来捉那个什么奸的?
***
这话他可真是冤枉了明舒。
明舒走过去真的只是为了看上一眼,只是她刚绕过转弯处,琴声就已经断了。
她看到梅花树下,女子粉纱长裙,头上身上隐约有掉落的梅花瓣。
此刻她正微仰了头跟前面立着的男子说话。
男子黑色锦衣,身材高大颀长。
画面倒是很美好的。
明舒探头看过去,那男子就回头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明舒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想到了青兰跟自己说的那个消息,道是容二姑娘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和太子有了首尾。
她转头就对多禄道:“果然是宫里的哪位娘娘,多禄,我们还是回去吧,不要扰了这位娘娘的兴致了。”
第45章
多禄听了明舒这话有口难言。
他能说,那不是宫里的娘娘,是容二姑娘吗?
那被容二姑娘缠着说话的可是燕王世子,这位小祖宗的未婚夫……虽然还没赐婚,也是早晚的事了。
如果是宫里的娘娘,还可以说是偶遇,看县主这样子也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还直接要回避免得尴尬,那自己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别再徒增事端了吧。
否则自己现在告诉她那是容二姑娘,孤男寡女,梅花美人古琴,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不过很快多禄就为自己一时的省事肠子都悔青了。
***
御花园,赏花宴。
明舒跟着长公主去到赏花宴的时候那里已经或坐或立的有好些人。
前世明舒虽不爱交际,但这些人大部分她还是都见过的,所以也都认识。
皇后也在。
她身边就坐着容二姑娘。
皇后看到明舒就是一怔。
不单止是皇后,容二姑娘还有在场的其他人看到明舒也都是有些微怔。
明舒回长公主府虽才不过六日,但她第一天就动手打了夏明珠的乳嬷嬷,当天下午就和英国公世子夫人翻脸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宫中和勋贵世家。
她们都想这得是多粗野鲁莽一小姑娘啊。
皇后还因此格外自信。
虽然燕王世子本身也是个野蛮恶霸的,可一正常男人能喜欢那样一小丫头?
那婚事八成是燕王府不想让燕王世子娶一个正常的京中闺秀为燕王世子妃罢了。
看来这正妃的位置只能给那小丫头了,那只是一个侧妃,她相信赵景烜一定不会拒绝自己侄女的。
毕竟那样娇媚的美人,没有男人能拒绝得了。
又不是正妃。
皇后的信心在眼神扫到了踏入花园的明舒时卡了格。
明明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可是她微微偏了脑袋不知是在跟长公主说什么,只轻轻地笑了一下,就好像把满园子的花色都给比了下去,也把人的心神给搅动了进去。
这真是……
好在年纪还小。
皇后愣神之间,长公主已经带了明舒上前。
明舒跟着长公主给皇后请安。
皇后掩住了心里那股难以言喻的滋味,笑着召了明舒上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笑道:“福安,这孩子长得可真标致,和你母妃还有你都有一点像,倒是完全不像是在乡野里长大的,就是这园子里的几个公主,也都被她给比下去了,依本宫看,这京城,怕是没哪个闺秀有她这般好模样的。”
这完全就是在给明舒招敌。
福安长公主不悦。
再想到皇后蛊惑皇帝,想要把容二塞给赵景烜做侧妃的事,不由得就更来气。
她冷淡道:“皇后娘娘盛赞,兰嘉她年纪还小,又自幼在北疆长大,如何能比的上京中的闺秀,不说别人,就是娘娘身边养着的几位容家姑娘,也比她强多了。”
皇后听言笑了一下,也没再就这个说什么,而是转头就对身旁的容锦绣道:“锦绣,这位就是兰嘉了,一会儿你就带兰嘉四处逛逛。”
皇后再看明舒,大概是要再跟明舒介绍一下容锦绣。
可是不等她开口,明舒已经先给容锦绣先行了浅浅一礼,笑道:“兰嘉见过这位娘娘,先前兰嘉在梅林远远听到有人弹琴,琴声曼妙,兰嘉就循声寻了过去,看到是娘娘在弹琴,不便打扰,便离开了,想着说不定一会儿赏花宴可能会见到娘娘,没想到果然见到了。”
明舒这话一出。
众人的面色顿时都古怪一片。
容锦绣脸上也是羞红一片。
皇后的笑容在脸上一下子僵住。
但她是什么人,很快就调整了表情,道:“兰嘉看错了吧……”
“没有,我没有看错。”
皇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明舒直接打断了。
明舒理直气壮道,“我怎么可能看错,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头发,一样的衣裳,我还特地走近了瞧了瞧,就是这位娘娘。”
容皇后:……
这是哪里来的二愣子啊?
一旁一位年轻的宫装妇人眼睛转了转,笑着打圆场道:“兰嘉果然是在北疆长大的,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这位是承恩侯府的二姑娘,你应该叫姐姐来着。”
明舒脸上露出了些诧异和略微困惑的表情,喃喃道:“承恩侯府的二姑娘?”
然后就正了脸色,认真道,“就算是承恩侯府的二姑娘,既然已经入了宫做娘娘,我怎么还能唤她姐姐?还是应该唤娘娘更为妥当一些。”
宫装妇人:……
她也闭嘴了,她不知道这位是真傻还是装傻。
但想想燕王府能请旨求娶这小姑娘为燕王世子妃,真傻的可能性应该是微乎其微。
这小姑娘杀伤力太大,就算自己要拍容皇后的马屁,平日的机会也多得是,没必要现在引火烧身。
多禄在后面冷汗都已经流了出来。
他在旁小声道:“县主有所不知,容二姑娘只是在宫中小住,并非是宫中的娘娘。”
明舒脸上的诧异表情再次露了出来。
她看向容锦绣,就在容锦绣对上她的目光,觉得大事不妙刚想说什么之际,就听到明舒道:“原来是这样。那皇后娘娘果真是疼爱容二姑娘,容二姑娘有了身孕,不让她在夫家养胎,竟然将她接到宫中养胎。不过听嬷嬷说女子有孕之时,最是多思多愁,可能还是让她在夫家养胎要更为妥当些,不然容二姑娘为何好端端地在梅林中弹凤求凰啊,是我听到看到便也罢了,那边靠近骑射场,若是被其他人看见听见了,可能会生出什么误会……”
“放肆!”
“你胡说什么!”
容皇后和容锦绣同时大喝道。
明舒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对上容皇后的怒气,并没有丝毫害怕的表情。
她道:“皇后娘娘,是臣女说错什么了吗?”
容皇后看着她无辜的样子,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她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么挑衅过了。
还是个小姑娘。
可是这个时候,满朝都知道她想把侄女嫁给燕王世子,结果燕王世子却求娶了这小丫头,她若是这个时候打了她,责罚了她,怕是很快就会传的朝野尽知,更不知道赵景烜那小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忍着怒气,道:“兰嘉,你虽然年纪小,但也不能胡言乱语,你锦绣姐姐她尚未嫁人,你说什么身孕,这不是在故意诋毁她的清白,逼她去死吗?而且这些话,也不该是一个大家小姐挂在嘴边上的话。”
说完她看向一直板着脸,从头到尾都没阻止过明舒的福安长公主道,“福安,兰嘉刚从北疆回来,不懂规矩,以后你要多教教她。”
“皇后娘娘,臣女有哪一句胡言乱语了吗?”
福安长公主还没出声,明舒就仰着脖子先道,“这位容二姑娘有身孕是实,穿的花枝招展在梅林弹凤求凰也是事实,如何是臣女不懂规矩,在诋毁她的清白?这种事,她光天化日之下都做了出来,我关心一下她,又何错之有?”
“兰嘉有何错,还请娘娘您明言。”
“你!”
容皇后简直要被这丫头气死。
可她刚喝了一声“你”字,旁边却传来“砰”得一声。
竟是她身旁的容锦绣突然晕倒了过去。
接着就是宫人们乱做一团,冲过去一面扶人,一面唤着“二姑娘,二姑娘”。
容皇后看着这场乱局,再看昏迷的容锦绣面色惨白,心底猛地升出了股不好的预感。
然后福安长公主冷硬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容二姑娘身子大不好,那就赶紧传个太医看看吧,也顺便传几个有经验的婆子帮她验验身,今天可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否则,本宫的女儿可就要背上诋毁他人清白,逼人去死的罪名了。到底是黑是白,也总要验上一验才知道。”
容皇后听言猛地就是一激灵。
这时她再不知道这是一个坑也就不是容皇后了。
她脑中晃过侄女这些日子的一些异样,她几乎可以肯定,侄女怕是真的已经有了身孕了,而且还不是别人的,正是自己儿子的。
只是她从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而已。
这丫头竟然瞒着她做了这种事!
逼着燕王世子娶怀了自己儿子骨肉的侄女,这是何居心?
这事传出去怕是要引起朝野震怒!自己儿子不仅私德不保,就连太子位都可能动摇!
容皇后气怒交加。
她冲着扶着侄女的宫女命令道:“快扶二姑娘去殿里歇息。”
又命人去请太医。
做完这些,她才扫了福安长公主一眼,道:“福安,兰嘉是你的爱女,刚刚找回来,又是元芜大师指定宜北疆的燕王世子妃人选,陛下想必很快就会赐婚。但这里到底还是京城,她也到底是陛下的嫡亲外甥女,容家女命贱,死上一两个也没所谓,但污了兰嘉高贵的手就不好了,还请长公主让她高抬贵手,饶了锦绣一条小命吧。燕王世子侧妃,锦绣也绝不敢妄想的。”
明舒脸一黑,还想说什么就被福安长公主拉住了。
赏花宴不欢而散。
回府的马车上,明舒面上还是有气恼之色。
福安长公主搂了她,劝道:“舒儿,见好就收,那位毕竟是皇后。她以容锦绣的性命威胁你,若因为今天这事容锦绣真的死了,可没人会说她是因为怀了别人的孩子被揭穿恼羞成怒而死的,只会说是陛下想把她赐婚给燕王世子,你嫉妒成性,就出手逼死了她。”
只要那位是皇后,只要陛下还偏袒着皇后。
真正的真相就不重要。
宫中的真相就是由皇后说了算。
明舒靠在长公主身上,默了一会儿道:“阿娘,我知道的。阿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冲动了?”
福安长公主是觉得女儿有些冲动。
但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柔声道:“无事,阿娘知道你不喜欢她们,不想和她们虚与委蛇,其实阿娘也不喜欢。”
所以这些年来,她才懒得出门,懒得进宫。
明舒咬了咬唇。
其实不仅如此。
她低声道:“阿娘,皇后和太子买通了钦天监监正,让他在陛下面前说他夜观天相,发现天鸾星现,说我是辅佐帝君之相。如果今日不是陛下意外地寻了泽云大师,那结果可能就不是陛下要将我赐婚于燕王世子,而是要将我赐婚给太子了。阿娘,这口气,我咽不下。”
“就算我处处忍让,她们要害我,也还是一样会不留余地的,还不如直接撕破脸,她们反而会有所忌惮,不敢再行些鬼祟手段。”
第46章
福安长公主的脸色陡变,饶是她心志坚定,此时听了这话搂着女儿的手也都有些发抖。
只要那钦天监监正对皇帝说出了这话,普天之下,哪里还有女儿的容身之处?
她道:“舒儿,这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的没意思,还能是从哪里知道的,肯定是赵景烜告诉她的。
但这样的事,赵景烜不可能胡编乱造,一定是真的。
而且,她也不是没法子求证。
就算她知道容后狠毒,太子心术不正,可也万万想不到他们一出手就要致女儿于死地。
不,死地还不如。
她的女儿才刚刚回京。
若是说女儿在北疆被暗杀一事,她心里对到底是不是太子出手还心存疑虑,现在却是再无怀疑了。
真是欺人太甚!
果然她就听到明舒道:“是世子殿下跟我说的。不过,这种事他没有必要骗我。今天我去梅林,的确看到了容锦绣在那里弹琴,那里是从乾元宫去骑射场的必经之路,她应该是算好了就在那里等着的。”
“可是让燕王世子去骑射场是陛下的主意,那就是说,就算泽云大师说了那样的话,但陛下和皇后他们根本还是没有放弃想要将容锦绣赐婚给燕王世子的打算。阿娘,先前我离开之后,陛下他跟您说什么了?”
福安长公主默了默,道:“他想将容锦绣赐给赵景烜做侧妃。”
明舒:……
她还以为他们还没放弃将容锦绣赐给赵景烜做世子妃的念头,想将自己坑给太子呢。
所以她就索性先把容锦绣给坑了。
没想到她倒是冤枉了老皇帝。
“舒儿,你怎么知道容锦绣怀有身孕一事?也是燕王世子告诉你的吗?”
长公主又问道。
“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容锦绣有没有身孕。”
明舒在长公主蓦地吃惊的眼神中摊了摊手,道,“我只知道她跟太子有些问题,是青兰帮我查到的,不过她今天的反应,说不定还真怀上了。”
长公主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道:“你还真是大胆。”
明舒眨了眨眼,笑道:“但她跟太子有奸-情是真的,是她自己心虚,反正现在不管有没有,都是坐实了这件事,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说不定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孕了。
长公主:……
长公主无语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明舒的脑袋,柔声道:“舒儿,等陛下赐下婚事,你便跟我一起去江南吧。”
明舒一愣,道:“是因为今天的事吗?”
长公主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些艰难道:“就像你说的,不管你有没有和她撕破脸,她们都会想法子害你,陛下信重偏袒皇后和太子,她们暗地里出手,就算陛下知道了,他也不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这么些年,她早看透了。
其实当年她父皇属意的储君并不是当今这位。
觉得他虽然还算端厚老实,但性子却偏软弱,又耳根子软,怕是将来容易为人所左右。
那时是她母妃觉得他对自己好,对几个兄弟姐妹也都不错,将来应该是一个仁爱之君,才劝了她父皇立他为储的。
可惜,还是她父皇看人的目光要更稳准毒辣些。
“所以,江南可能会更适合你一些,”
她道,“舒儿,我并不是怕她,但我希望你能在出嫁之前过得更快活一些,而不是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人身上,每天都要横冲直撞的跟人争斗。”
像竖了毛的斗鸡一样吗?
明舒很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只斗鸡的模样,然后笑了出来。
但那笑很快又收了回去。
她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她低声道:“阿娘,当年青州城战役之事,您说陛下他,知道可能是太子贪功,害了阿爹吗?”
长公主的面上又是一僵。
皇帝又不傻,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更何况,后面帮太子掩饰,造势,推他上太子之位的可都是他。
所以他对自己愧疚,但还是毫无底线地纵容偏袒他的儿子。
明舒看她的面色就知道了她的答案。
她想到了另一事。
她靠到了她怀中,低声问道:“阿娘,我之前跟您说过孟家之事。我想问您,假如不是燕王世子,而是您发现了孟家人当年当的那些首饰,找去了孟家,结果我不在,孟家人就推出了孟怜,说她才是您的女儿,您会怎样?”
长公主的面色缓了下来。
她摸了摸明舒的头发,手滑到了她的肩头,那背后原本有一枚小小的胎记,那时她觉得不好看,就用一种特制的药水画了一朵细细的雪莲在上面,这事她从来没跟明舒说过,她甚至怀疑明舒自己可能都未必知道。
她心思细腻,又怎么会认错女儿?
她柔声道:“不会怎么样。舒儿,这些年也有不少人寻了一些相貌和我有些相似,或者有些夏家特征的女孩子送了过来,说那就是你,可阿娘却从来都没有认错过。”
明舒有些感动,道:“嗯,那如果您发现不是之后,您再跟他们追问我的下落,他们却说我早就已经死了。阿娘,您会信他们吗?就因为他们的一面之词就很伤心然后急怒攻心病倒吗?”
前几日一直给她母亲看病和调理身体的老太医给她看诊,她问过他她母亲的身体,太医说虽然母亲身体有些病痛,以前更是有些忧思过甚,但却也没什么大病。
那前世她怎么就会在一年多后,在得知了她的消息之后突然病故呢?
长公主皱了皱眉,道:“乡野之民,利欲熏心,他们的话怎可尽信?阿娘自然会严刑逼供,再派人将实情查清楚,查出你的下落。舒儿,只要找到一点线索,阿娘都一定会将你找出来的,怎么会被几个乡野之人蒙蔽,还置你于险地而不顾伤心病故?”
明舒的心遽痛。
果然,她母亲前世的死也很有问题。
想来不是英国公府的人出手,就是皇后母子的手笔了,或者是他们合谋害死的也不一定。
她在她怀中,低声道:“好,阿娘,我们去江南。”
报仇并不急于一时,她好不容易重生,不会再冒失去至亲的风险,去做鲁莽之事。
她总会变得更强大,有更多的自保能力。
那些人的账,她且先记下,就算是没有赵景烜,早晚她也会一笔笔地跟他们算。
***
央和宫。
太医给容锦绣诊断了,她还真的没有身孕。
但却也已经不是完璧之身。
容皇后气不打一处来。
她怒道:“你没有身孕,你晕什么?当时如果你理直气壮地斥回她,又岂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你这样一晕,事后我们不论说什么,你未婚先孕的事都是洗不白了。哪怕有太医作证也没有用!”
容锦绣抖了抖。
她之前先是在梅林没燕王世子打击,接着骤然听到夏明舒那话,她早就和太子表哥有了肌肤之亲,其实就是她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有身孕了,这才一时羞急之下晕倒。
她低泣道:“姑母,没有用的。夏明舒才刚刚回京,她能知道什么?是燕王世子,他不想娶我,我和表哥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是他告诉夏明舒的。”
“啪”的一声,容皇后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她怒斥道:“你和表哥的事情,谁允许你勾-引你表哥的?本宫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不可以嫁给你表哥,但你还是不死心,一定要勾-引他,你这个……”
“我没有,姑母,我……”
容锦绣泪流满面。
她是爱慕太子,可是那种事不是太子主动,她也是不敢的。
容皇后不想再对着她,转身就出了房间。
***
容皇后站在回廊,看着廊下绿幽幽的池水发呆,她身后的嬷嬷劝道:“娘娘,事情已经发生,您还是要保重身子,别气坏了身子。”
容皇后道:“嬷嬷,这么些年,我是多么辛苦才走到今天的,你是最清楚的。”
“可是你看看她们,只一个个想着走捷径,喝现成的血,一点也不愿意为这个家族付出,我花那么多的心血培养她不是为了让她来勾-引我儿子,败坏我的名声,败坏我儿子的基业的。”
她是踏着先后的尸骨坐上这个后位的,她儿子的太子之位也是踩着先后嫡子坐上的,当初有多艰难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就是她努力做着这个贤后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也至贤至孝了这么多年,可朝野上下仍是有不少的老臣大儒对他们各种诟病。
现在侄女这事一出,她,还有容家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形象肯定又要毁于一旦。
还多出了一条,牝鸡司晨,居心叵测,欲乱燕王府血统子嗣的罪名。
说到这里她又对明舒生出恨意,道:“想不到那小丫头年纪轻轻就那么狠辣,原先本宫听英国公世子夫人说她在北疆的事,说她打骂她的堂妹,毫不留余地的构陷英国公世子夫人,和她翻脸之事还觉得这丫头狠是有股狠劲,却太过幼稚鲁莽。”
“可今日被她疯咬,才觉出这丫头的狠辣来,明明看似粗蛮疯狂之举,可你偏偏竟是被她咬住挣脱不得。那夏明珠和英国公世子夫人岂不也是如此,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恨陛下偏偏寻了什么泽云大师,否则那丫头落在自己手上,还是由得她收拾。
她的手猛地捏上木栏,道,“嬷嬷,您说,若是那丫头逼死了锦绣……”
死了才能洗刷干净她身上的污名,反将夏明舒一军。
“娘娘,万万不可!”
嬷嬷吓了一跳,道,“娘娘,朝野皆知陛下和娘娘欲将二姑娘赐婚给燕王世子,现在燕王世子一求娶兰嘉县主,您就说兰嘉县主逼死了二姑娘,这事如何也说不清楚的。”
“尤其是北疆那边,都是些未开化的蛮人,还有那兰嘉县主,也是个豁出去的,她也不在乎什么礼义廉耻,咬死了二姑娘是被人揭穿才寻短见的,而燕王世子您是知道的,那就是个混不吝的疯子,福安长公主又护短,她后面还有一堆老臣卫道士,闹起来,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娘娘您啊。”
容皇后气得脸都青了。
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种闷亏,还是栽在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手上。
“娘娘,”
嬷嬷劝道,“来日方长,这燕王世子很快就要回北疆,等他走了,您想要处置那丫头还不是容易?您不必跟她置一时之气,她这样的性子,走不长远的。到时候您只要示意一下,都无需自己出手,英国公府那边就能要了她的命的。”
“扑通”一声。
木栏上的一盆盆花掉入水中,砸起阵阵水花。
“是,”
容皇后收回手,仔细摸了摸刚刚推了花盆的手指,咬着牙道,“本宫当年都忍过来了,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有何不能忍的?”
***
当晚,长公主府。
明舒没想到这晚赵景烜又跑来了她的院子中。
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她以为他至少会等到第二天吧?
不过赵景烜可不是想念她,或者是因为她今天在御花园“受惊”而来慰问她的。
他是来嘲笑她的。
他靠在她的窗前,对她笑道:“那时我不过是路过那里,听她说了一句话,没想到你气性就这么大,跑到御花园大闹了一场,听说把皇后的脸都气歪了。我早跟你说过,就你这样的脾气,不嫁给我,谁能受得了你?”
第47章
明舒:……
她好想揍他。
她真的还是很有点不习惯他现在这副不按常理出牌,随时都能变脸的模样。
赵景烜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又笑了出来。
她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比他最开始见到的时候,生动活泼了许多,也孩子气了许多。
他道:“不过我现在有些放心不下留你在京城了。”
明舒扫他一眼。
本来还是有些生气的,心道,这人怎么就油嘴滑舌了这么多,难怪还肯站在那里听容锦绣说话,前世的时候,怕是容锦绣连他的边都挨不着,他听到那琴声,都定是会绕道走的。
不过那一眼她就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
他是认真的,不是在说笑。
他是真的放心不下留他在京城。
一时之间明舒又有些心软和感动。
得到的真情少,也就会对得到的愈加珍惜。
前世她本来也没多讨厌他。
这一世他并没欠着自己,却对自己尽心尽力,明舒不是白眼狼,自然不会把他对自己的好看得理所当然。
她理了理心情,忽略他嘲笑自己的可恶,认真道:“我打算跟我阿娘先去江南,那里是我阿娘的母族。我阿娘说等过去了江南,就换了身份在那边生活,京中事多,想来皇后和太子他们也顾不上对我们穷追不舍,而且去了那里,他们不敢来明的,暗的我们也不怕。”
赵景烜皱了皱眉。
他记得以前长公主好像说过想带明舒去江南,然后把明舒许配给她的什么表哥。
她在那里长大,跟人青梅竹马……
这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他想带她去北疆。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想法有点不切实际。
长公主不会同意的。
那里是她的伤心地,她是不会选择去那里生活的。
而且皇帝那里,也说不过去。
他道:“我拨几个暗卫给你。”
他的暗卫有多厉害她是知道的。
性命攸关,她自然不会拒绝,道:“好。”
不过想了想又道,“本来我不想欠你的,现在好像算不清楚了。”
她这话大概是让他想起了她曾经说过要帮他办事的事情,眼中又有笑意流出来。
他声音温和道:“你之前不是说可以替我破坏我不想要的婚事吗?现在已经一劳永逸的解决了,所以你欠我什么。以后,你是我的未婚妻,保护你,给你想要的东西,是我的责任。”
***
赏花宴之后第二日赵景烜就又去了宫中。
他对皇帝竟然要赐给他一个心有所属身也有所属,并且还怀有身孕的女人表示了极大的愤怒。
皇帝满头的包。
他道:“景烜,这就是个误会,昨天太医已经给容二姑娘看诊,绝对没有身孕。”
赵景烜冷笑,道:“我管她有没有身孕,说不定昨晚已经连夜打胎了也不一定,但胎儿可以打,是否完璧之身却是可以验。陛下觉得臣是误听了什么谣言,那就叫几个嬷嬷给她验一验身,再严刑拷打她身边服侍的人,看她们招不招供好了。”
皇帝:……
他真是满嘴苦涩。
他道:“景烜,此事是朕的失误,但此事也不关皇后的事,好在这婚事还没赐,既然容二姑娘已经心有所属,那这事就算了吧。你不是喜欢兰嘉吗?那朕今日就赐了你们的婚事,这样你可还满意?”
皇帝还是只会和稀泥。
而且都是什么理。
赵景烜道:“陛下,这婚事本来就是陛下要赐的,怎么算得上是对臣的补偿?臣知道此事陛下也是受人蒙蔽,这事并不关陛下的事,但那容二姑娘和容家,还有她的情人却是犯了欺君之罪,理应追查清楚,然后严惩不贷,这才以示陛下龙威。”
皇帝一听脑袋更大了。
这小子怎么就纠缠不清呢?
他道:“景烜啊,朕听说北疆民风开放,姑娘家和男子私定终身这都是常事,反是完全的盲婚哑嫁较为少见。这容二姑娘之事,原本是她的私事,她可能也只是受家族逼迫,不敢反抗,这才导致了此事的发生,如果逼迫太过,姑娘家面薄,她昨日就已寻死觅活,如若再逼下去,若是真的自缢身亡,那岂不是要污了兰嘉的名声?”
“打鼠还怕伤了玉瓶儿,朕知道你不在意容二姑娘的死活,但兰嘉是你的未婚妻,你总得顾忌着点她,依朕看,此事便算了,朕会另外补偿给兰嘉,好生安抚她的。”
赵景烜面上仍是不好看,但好歹没再纠缠下去。
他似是想了一下道:“那就看在舒儿的份上算了吧。不过陛下,昨日的事情舒儿让皇后和容二姑娘大失颜面,虽然明明是错在皇后和容二姑娘,但臣却担心事后皇后和容家会恼羞成怒,报复在舒儿身上,她还小,哪里是皇后和容家人的对手,等臣离开北疆去了京城,她还不得被她们欺负死,这事陛下您还得给臣一个说法。”
皇帝:……
他算是看明白了,敢情这家伙就是过来给他的小姑娘来要说法的。
但什么“她还小,还不得被人欺负死”,谁能欺负得了她啊?
皇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道:“行,行,行,你放心,兰嘉她是朕的外甥女,你不说朕也会护着她,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
赵景烜道:“臣自然是放心陛下的,但臣却不放心别人。”
那你还想咋样?
皇帝瞪着他。
赵景烜就道:“臣想跟陛下替舒儿求一道密旨,若是舒儿不在京中的时候,任何人敢对舒儿不利,舒儿都能直接处置了她,先斩后奏,如此,将来舒儿就算是不在京中的时候,也不怕别人暗算她了。”
皇帝皱眉。
这东西说有用其实也没用。
如果兰嘉能有本事直接处置了别人,她还能被人欺负?或者说,如果她不在京城,就算没有自己这道密旨,她要是被人欺负,生气到处置了别人,难道回京自己还能不给她撑腰?
他点头道:“这倒是可以,但必须是在别人无端对她不利之时,最后到底要如何裁决,也要等她回京之后由朕亲自裁决。”
赵景烜笑道:“那是当然。舒儿纯善,她自然不会无端端对别人发难。”
皇帝嘴角抽了抽。
总觉得他说的意有所指似的。
***
赵景烜见皇帝后的第二日赐婚圣旨就到了长公主府。
这回长公主和明舒都利落的接了这道圣旨。
经过皇后的那么一折腾,两人倒是都不再抗拒赐婚了。
午后福安长公主就带了明舒去宫中给皇帝谢恩。
谢恩之余福安长公主就跟皇帝说了想带明舒去江南一事。
长公主道:“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了昨日赏花宴的事,或者,陛下可能也听说了舒儿回府的第一天就让人打了兰珠的乳嬷嬷,又斥责她大伯母一事吧?”
“陛下,舒儿她自小在北疆长大,性格直接,脾气莽撞,眼里揉不下沙子,这才回京城几天,就已经让别人对她恨得牙痒痒的,可她却还全不知事,觉得明明她是对的,别人还要迁怒于她。臣妹想,她这性格委实不适宜留在京中,怕是过几日,还不知又要惹出什么事来。所以臣妹想,不若就带她出去走走。”
“臣妹幼时就常常听母妃说起江南,说那儿的风景好,气候绝佳,臣妹就想着不如索性就带了舒儿去江南,一来养养身子,二来也在那里好好教教舒儿,改改她的性子,待过上几年,等她性情没这么鲁莽毛糙了,就再带她回京备嫁,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一听长公主这话总算是明白赵景烜那小子昨日跑自己那儿闹腾半天是干啥来着。
原来是早知道长公主要带明舒离京去江南,给她要护身符来着。
早说啊,早说他还不用考虑半天。
皇帝的心放下来,昧着自己的心睁眼说瞎话道:“兰嘉是性情活泼可爱,也算不上什么鲁莽毛糙,朕就很是喜爱。”
“不过江南气候宜人,的确适合皇妹调养身体,说实话,如果朕不做这个皇帝,朕也想到处走走。”
又道,“不过你们离开京城,朕也有些不放心,就再赐些你侍卫和一道密旨,在江南的时候,如果有人不长眼的冒犯你们,你们可以就地处置他们,当地官员都不得过问,否则就当是抗旨处理,待你们回京之后,朕自会再替你们做主,可好?”
长公主听言自是大喜。
虽然她倒是不清楚她这个皇兄何时竟是这般善解人意了,但这等好事,自然是要接着,便连忙谢恩说了几句好听话,看着场面,倒是好似恢复了多年前兄妹手足情深时的情景了。
皇帝是个多情心软的。
他本就对这个妹妹愧疚,此时见妹妹软化下来,那兄长的姿态就越发带了几分真心出来。
而此时央和宫中的容皇后在得知福安长公主请旨离京之后却又是被气了个好歹。
跑了,竟然跑了。
虽说离了京城,太子照样可以派人追杀,但始终不如在京中自己眼皮子底下,在内宅之中动手来得方便。
她知道,先帝驾崩之前,对这个女儿可是万般宠爱,暗中留下了不少人给福安长公主。
江南又是纪家的地盘,她还真不确定儿子若是派了人过去,能不能除掉夏明舒,或者留下什么后遗症,被燕王府抓到什么把柄。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皇帝还另给了长公主一道密旨,对所有冒犯她们母女的人都可以先斩后奏,否则她怕是鼻子都要给气歪了。
她转头就吩咐心腹太监,道:“你出宫一趟,把此事告知太子,让他把江南纪家,还有当地的官员,世家的情况都仔仔细细搜罗了,再让他进宫来见本宫。”
第48章
英国公府。
世子夫人崔氏陪着夏老夫人用了早膳。
短短几日的时间,夏明珠原先红润的小脸可见的苍白消瘦了下来,原来顾盼神飞,神采奕奕的眼睛也失了光彩。
崔氏看得心疼,若是往常,她一般都是跟夏老夫人告退,然后带夏明珠下去陪她说一会儿话,哄她一会儿。
但今日她看了看女儿,却没告退,反而是对着夏老夫人欲言又止。
夏老夫人打发了下人和夏明珠,带了崔氏去佛堂,道:“昨日皇后召了你去宫中,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崔氏便将明舒前日在宫中做了何事跟夏老夫人说了。
她道:“母亲,不是儿媳对明舒那孩子有什么偏见,而是她性子如此莽撞,对我和明珠无礼也就罢了,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忍着她点,让着她点,也没什么。可是她现在撒野都撒到宫里去了。”
“母亲,您是知道皇后娘娘的,此次明舒那孩子毁了容二姑娘的清誉,毁了皇后将她嫁给燕王世子的打算,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善甘罢休?儿媳更怕,这孩子继续这样下去,把她自己折腾进去不算,陛下和太子怕还会迁怒我们国公府,厌弃我们国公府是小,还不知会不会牵出什么罪来。”
夏老夫人面上不动声色,但拨动着手中佛珠的速度却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她也没想到,明舒竟然第一天进宫,就闹出这么大事出来。
“皇后娘娘怎么说?”
夏老夫人道。
“还能怎么说?”
崔氏道,“皇后娘娘一向都是慈善的,但她这次也真的是气狠了,而且那太医说了,容二姑娘是真真切切地没有怀孕,明舒这是把人冤枉了,但这种事,大庭广众之下,她那么嚷嚷了,就算是假的容二姑娘的名声也已经污了。”
“皇后娘娘对臣妾敲打了一番,她说,也知道那孩子以前流落在外,不在国公府长大,性子野了些。但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性子野,粗蛮不知礼的问题了,而是敢在皇后面前诬陷皇后娘娘的侄女的清白,青口白牙就能把一个大家闺秀逼死。母亲……”
“所以皇后是想怎样?”
夏老夫人“啪”得一声把佛珠置在了桌案上,眼睛瞪着崔氏,声音有些凶狠道。
崔氏吓了一跳。
不仅是被那“啪”得一声吓了一跳,也被夏老夫人的眼神和语气吓了一跳。
她嘴唇蠕动,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没,皇后娘娘没想怎么样。只是,只是皇后娘娘说,若是任由那孩子这般下去,以后怕不是胆大包天,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让我们国公府出面,能不能偶尔也从长公主府那边接她到国公府这边小住,好好教导教导她。”
说完她又讪讪道,“母亲也是知道的,那孩子对我有心结,她的事我是肯定插不了手的,就想着把这事告诉母亲,看看母亲能不能劝劝公主,哪怕是为了平息平息皇后娘娘的怒气,偶尔也接那孩子到府中住住。她不喜我来安排什么,那就直接住在母亲院子里好了。”
夏老夫人沉着脸不出声。
但崔氏却看得出她的神色已经较之前缓了下来。
崔氏的心也随之松了下来。
她又道,“母亲,这也是为了那孩子好。她也已经九岁了,可不是五六岁的孩子,这样下去,就算她是公主女儿,这满京城,哪个世家还肯聘娶她做媳妇?原本以她的身份,做皇子妃倒是不错,不过她现在惹了皇后娘娘的嫌,皇子妃肯定是没戏了,将来和亲去外族倒是有可能。”
夏老夫人听了她这话脸又黑了。
正在这时,外面就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告道:“老夫人,夫人,长公主府那边有人送信来,说是陛下赐下圣旨,将县主赐婚燕王世子了。”
夏老夫人和崔氏听言皆是一愣。
什么?
将县主赐婚燕王世子?
崔氏随即就是大喜,脱口而出就道:“珠儿还在国公府,圣旨怎么送去了长公主府?”
但她这话一说完,夏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就连那小丫鬟都面色古怪,想说什么却又露出惶恐之色出来。
崔氏心头一突,这才想起,这长公主府可不是一个县主。
前几日那野丫头才被册封为兰嘉县主。
她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夏老夫人冷笑一声,道:“这回你也不必替三丫头操心,担心她嫁不出去,或者会被送去和亲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二丫头和珠丫头吧。”
二丫头就是崔氏的庶女夏明柔,只比夏明珠大了一个多月。
崔氏的脸不仅是红,而是臊成一片了。
夏老夫人见她如此又叹了口气。
她转头问那小丫鬟道:“长公主可还说了什么?”
小丫鬟忙屏息小心道:“长公主殿下说今日下午要带兰嘉县主去宫中谢恩,就不过来国公府这边了,明日一早会带兰嘉县主过来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
夏老夫人点头,道:“好,你下去吧。让翠竹好好招待了过来送信的丫头。”
小丫鬟忙应了声“是”就退下了。
待小丫鬟离开了,夏老夫人坐下,叹了口气,这才转头对仍是红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崔氏道:“老大家的,前几日我看你已经好些了,今儿个怎么又犯糊涂了?”
“我知道,三丫头回来,你心里不自在,也生怕她遮了珠姐儿的光,挡了她的道。你心里怕原还是打着提了珠姐儿的身份,把她嫁给五皇子六皇子的主意,可若是三丫头回来,她是皇帝的嫡亲外甥女,有她在,哪里还轮得到珠姐儿嫁入皇家,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这事是与非我也不说了,反正现在好了,三丫头被赐婚给燕王世子了,在嫁娶一事上,她再挡不了珠姐儿的道,你也该消停些了,其他的,不是你的,长公主她不给,你也就别再想太多了。”
“还有皇家的事,我知道这些年皇后对你亲近,太子也信重老大,但这事情你心里清楚,那也是因为三丫头她爹,因为长公主在。林哥儿的伯爵位,珠姐儿的县主位,那些都是因为长公主,而不是因为皇后和太子。”
“你心里最好掂量清楚,哪怕是你为皇后做再多事,把她哄得再开心,可你若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惹怒了公主,只要她告到皇帝那里,林哥儿和珠姐儿的爵位就一定会被收回去,而且以后都不会再有什么前途,他们才会是真的一无所有。我想皇后也不会再将那些东西补偿给他们的。”
这回崔氏的脸不是红,而是惨白了。
***
长公主是说走就走的性格,她直接把离京的日期就定在了二十几天之后的二月中旬。
而事实上这只是她对皇帝和对国公府的说法,她根本就已经打算十日后,也就是二月初就带着明舒离开。
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在京城另外还有一子一女,从国公府大房过继来的夏延林和夏明珠。
她忘了,但国公府的人可没忘。
长公主是在赐婚那日的翌日,带着明舒去给国公爷和夏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说起这事的。
她说的口气可也不是什么商量的口气,而是直接通知,道:“父亲,母亲,儿媳打算下个月中带兰嘉去江南,这几年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当时英国公,夏老夫人,崔氏,以及夏明珠等人都在。
众人都被这个通知震住了。
什么叫几年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而且,几年是几年?
夏老夫人咳了一声,道:“公主,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而且还走得这么急?”
长公主笑道:“其实并不是突然的想法。当年我母妃过世之时,我曾经在她临终前答应过她,替她回去江南看看。而且这几年我身体不好,何太医说江南的气候宜人,也比较适合调养我的身体,只是这些年我一直牵挂着舒儿,不愿离开京城,怕她寻回来找不到我。现如今舒儿也回来了,我在这京城也没有什么别的牵挂,所以便打算带舒儿去江南住些日子。”
“在这京城也没有什么别的牵挂”,英国公和夏老夫人都有些被这句话堵住,觉得不怎么舒服。
这世上可没有这样儿媳妇的。
可对面的人不仅是他们的儿媳妇,还是公主。
所以不舒服也得受着。
夏老夫人道:“你刚刚说这几年不会回来,是打算过去住几年吗?”
长公主道:“嗯,至少也要住上四五年,说不定六七年吧,打算等替舒儿备嫁的时候再回来。”
崔氏大概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长公主离京六七年不回来意味着什么,但夏老夫人却是已经想到了。
她皱了眉,道:“公主,林哥儿今年已经十三,这两年就该开始议婚了,如果你去了江南六七年不回来,他的婚事怎么办?不仅是林哥儿,就是珠姐儿,过两年一样也该议婚了。你是他们的母亲,不说为他们操持,但总该在场的。”
长公主面上有一刹那的愕然,随即皱了皱眉,道:“儿媳的确差点忘了这事。”
国公府众人:……
然后他们在难言的复杂情绪中就听到长公主又道,“其实说起来林哥儿虽然过继在了成拓的名下,但这些年一直都是在外院读书,先生师傅也都是世子请的,之后入了书院也都是世子安排的,我并没有插过手。”
“至于兰珠,她更是年前才过继在我名下,母亲那时劝我,为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县主的名头,说是婚嫁时更易说到好人家。现在她的县主之位也有了,生父生母也都在世,我想其他的事情我也就不插手了。”
“不过虽然只是挂个名,但好歹他们也叫过我一声母亲,我记得国公府嫡子娶妻公中是拿八千两准备聘礼的,那我就再添上两千两,凑够一万两吧。至于兰珠,想来她嫁人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回京了,如若我尚未回京,也会命管家好生给她准备一些东西添妆的。”
长公主这一番话说完,不说崔氏的惊得面无人色,就是一向稳得住的老国公和夏老夫人也给惊住了。
更别说下面的小辈,全部都是目瞪口呆。
可是长公主却恍若不觉。
她完全无视众人的神色,说完那些话后就又对老国公和夏老夫人道:“父亲,母亲,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儿媳就先带舒儿回去了。因为时间比较赶,舒儿又是刚刚回京,儿媳还有很多东西都要替她好好准备,所以每日里都是赶得很,后面日子我就不带她过来国公府了,如果父亲和母亲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去长公主府说上一声就好了。”
她说完就拉了明舒起身告辞。
英国公沉着脸,放置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都在抖,可是却到底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夏老夫人倒是想说什么,可是她刚张口,就看到了长公主眼中的冰冷之色,那些到嘴的话就都吞了回去。
她立即明白。
她是故意的。
长公主从来都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必定是大房在背后做了什么惹怒了她,才会令她做出这么一番决定。
此时此刻,就算她想说什么,也知道不能再说了。
因为对面那个人是公主。
连皇后都拿她没办法,皇帝都要哄着的公主,就是这么简单。
她愿意给你多少,你就能拿多少。
但她不愿意给,想要收回,也都是她一句话的事。
就算她想要劝也要等查明事情原委,等私下无人之时才能劝上一劝。
长公主拉着明舒的手走出了夏老夫人的堂屋,刚出房间,就听到了里面一个失控的声音叫了一声“母亲”,接着就是“扑通”跪地的声音。
那应该是崔氏的声音。
想来这一日,国公府都不会太平了。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紧了紧明舒的手,就头也没回的带着她离开了。
吃着她的,用着她的,还想合着她的杀夫杀女仇人来继续害她的女儿吗?
真当别人的脑子跟她一样蠢吗?
等着吧,这还只是个开始呢。
***
文和二十一年。
六年后,江宁,江州。
江州最大的酒楼,一品居。
纪幼恵看着对面的少女切着一盘牛乳酥,牛乳酥雪白剔透,看起来很是美味可口,也煞是好看。
但却远远比不上那少女的手指好看。
幼恵叹了口气,道:“舒妹妹,下个月你真的要跟姑母离开江州了吗?我不想你离开怎么办?可惜你偏偏已经定了亲事,不然你嫁给我大哥多好啊。”
明舒挑眼笑看了她一眼,然后夹了一块刚切好的牛乳酥到她面前的盘子里,道:“不舍得就跟我一起去京城啊,三表哥不是要赴京赶考吗?你也一起去。你嫌弃江南才子文弱,谁都比不上大表哥,我就在京中给你挑个文武双全,定然比大表哥好上几倍的夫婿给你。”
幼恵白了她一眼。
心道,你到底是有多缺心眼啊。
“三姑娘,表姑娘,”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丫鬟讨好的声音从斜侧里传了过来。
她们转头看过去,就看到了纪家二房已经出嫁的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银芽。
银芽道,“三姑娘,表姑娘,我们少夫人就在楼上,她刚刚见到了两位姑娘很是惊喜,想请两位姑娘上去说说话。”
又忙道,“我们少夫人原也想下来寻两位姑娘的,但她身子重,不便来回走动,所以就只好麻烦两位姑娘上去了,还请三姑娘和表姑娘见谅。”
明舒不动声色,仍是笑吟吟的。
幼恵已经开口问道:“除了大姐姐,楼上还有谁?”
第49章
银芽笑道:“除了我们家少夫人,还有我们家夫人和江宁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大人家的夫人黄夫人。”
此时银芽的笑容中隐约有些得意,因为江宁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可以说是江南最大的官,掌管江宁一省的政务。
淑太妃有两个兄长,一个是同胞嫡出的嫡亲兄长纪远顺,就是现在纪家大房的纪大老太爷,另一个则是姨娘所出的庶出兄长纪远航,纪家二房的纪二老爷。
这银芽口中的少夫人便是纪家二房那边的大姑娘。
其实和纪家长房这边已经隔了两层,称得上是旁支了。
纪家显赫的是长房,在外为官的也多是长房子弟。
但纪家姑娘多貌美,二房的这位大姑娘纪幼荷嫁得很不错,嫁给了江宁布政使司右参议刘大人家的幼子。
参议是隶属左布政使的下官。
现在纪幼荷是陪着她的婆母还有公公的上官家的夫人出来,也不知就是聚聚还是为着什么事。
幼恵皱了皱眉。
她跟这个堂姐关系并不怎么样。
但现在知道那里面还有刘夫人和黄夫人,不过去见个礼就显得有些不礼貌了,而且也会落了纪幼荷的脸。
就算关系一般,到底也还是堂姐妹。
她看向了明舒。
明舒和福安长公主到江南是隐藏了身份过来的。
连姓氏都改了,对外只称是明夫人和明姑娘。
除了纪家的大老太爷,老夫人,还有纪大老爷,旁人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
只当她们是北边过来的远房亲戚。
是明夫人身体不好,明姑娘特意陪着母亲过来江南调养身体的。
不过福安长公主和明舒有的是钱,有自己的别院庄子,并不住在纪家,不过是来往多些。
所以虽然不少人好奇她们的背景,但也无从打听。
明舒一向不耐烦和各家夫人们打交道,这一点幼恵是知道的,所以此刻她听了银芽的邀请,就不由得看向了明舒。
明舒道:“你过去吧。”
她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青兰,道,“带上青兰,我就不过去了。”
就算那人是什么堂姐,在外面多一个心眼总是好的。
幼恵预言又止,她怕这样会影响明舒的名声,但想到明舒很快就要离开江州,也就释然了。
她想大概明舒本来就没打算在江南长居,所以才根本不在乎那些夫人们说什么。
她应了声“好”,笑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见个礼就回来。”
说完就起身对银芽道,“走吧。”
谁知道银芽却站着没动身,她看了看明舒,就嚅嚅道:“三姑娘,我们少夫人特别嘱咐了,说是让表姑娘一起过去。”
明舒手上的茶一顿,扬了扬眉。
幼恵的面色却是一沉,道:“那里面到底是有些什么人,干嘛一定要表姑娘一起过去?”
明舒到江南没多久,纪幼荷就出嫁了,两人根本就没什么接触,更别提什么感情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定要明舒过去?
没鬼才怪了。
银芽一哆嗦,笑容有点僵。
但少夫人交代的事情她是一定要办好的,不然今天得罪了布政使大人家的夫人,少夫人回去肯定是要受夫人和公子责怪的。
她换了一副哀求的神色,低声道:“奴婢不敢撒谎,里面除了我们少夫人,真的只有我们家夫人和黄夫人。是刚刚,刚刚黄夫人看到表姑娘,觉得表姑娘长得好,气质高贵大方,很是喜欢,就提了一句。我们夫人是认识三姑娘和表姑娘的,所以就命奴婢过来请三姑娘和表姑娘过去说说话。”
“三姑娘,求求您就看在我们少夫人的身孕份上,带表姑娘去见一见黄夫人吧。不然我们少夫人……姑娘,您是知道我们少夫人的处境的。”
说着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幼恵脸色有些不好看。
明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好了,多大的事儿。我只是懒,见一下就见一下呗。”
布政使掌管一省的政务,纪家是江宁世家,明舒不耐烦应酬人,但也不想因为她让纪家得罪这位布政使家的夫人。
***
明舒和幼恵一起去了楼上的包厢。
纪幼恵忙笑着迎了她们,又拉着她们给黄夫人介绍了。
黄夫人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对着幼恵时目光倒是赞赏和满意的,但看到明舒时面上虽然也还是客套地笑着,明舒却注意到了她眉峰机不可见的皱了皱。
黄夫人问明舒道:“听说明姑娘出生北疆,不知明姑娘家中还有何人,又是以何为生?”
幼恵心里打鼓。
她是知道明舒的脾气的,还真怕她翻脸。
明舒却不以为意,笑道:“家中略有薄产,主要靠祖产度日吧。”
答了等于没答。
黄夫人心中不悦。
黄夫人不喜欢明舒。
她当然不是看明舒长得好,心生喜欢就召了她过来问话。
而是她从京城过来的外甥不知道是从哪里看见了这位姑娘,就求了她让她去打听打听这姑娘的底细。
外甥身份高贵,为正室大约是不可能的,但就算是侧室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门的。
若这姑娘是纪家女也就罢了,为外甥侧室还尚可。
可是这位明姑娘,身家到底清白不清白都难说。
据说那明夫人十分貌美,黄夫人虽没见过,但她见到这位明姑娘,便知道传言非虚了。
已经不是貌美,而是容颜太盛了。
这样的容貌,观其言行举止还十分傲慢,这样的姑娘,给自己外甥做侧室也好,妾侍也罢,只怕都会让外甥的后院生乱。
也很可能会影响他将来娶妻。
明舒不喜这位黄夫人打量自己的目光。
这让她想起前世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道:“夫人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不耽误夫人喝茶了。”
说完根本不等黄夫人反应,就转头对幼恵道,“走吧,你不是说想去月湖吗?我们去看看。”
黄夫人的面色有点沉了下来。
纪幼荷看了看黄夫人的面色,忙拦着明舒和幼恵道:“既然过来了,就一起坐下来吃点点心吧。”
“既然纪姑娘和明姑娘还有事,就让她们去吧。”
黄夫人淡淡道。
幼恵和明舒出来。
幼恵道:“舒妹妹你别生气。为这样的人不值当,还什么布政使夫人,行事也太不讲究了。”
居高临下个什么劲啊!
明舒摇头,笑道:“没什么。”
但她转头就吩咐青兰道,“去查查,那位黄夫人是怎么回事。”
包厢里,纪幼荷看着黄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夫人,我们家这位表姑娘一直都是这样,脾气大得很,家里来往的夫人们,也不知道被她得罪了凡几,但我那表姑娇惯她,大伯父大伯母也纵着她,没人拿她有什么办法,还请夫人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黄夫人道:“你可知道她家里什么底细吗?例如可有什么外地人来探过她们?”
纪幼荷摇头,道:“没有听说过,她们一直都很神秘。不过就算她脾气不好,但她长得好,听说来我们家中问话,提亲的人也不少,不管是什么人家,都给拒绝了,听说她小时候已经定了一门亲事。”
已经定了亲事?
黄夫人的眉头越发地皱了起来。
***
黄家。
赵则麟听到门边的动静,转头就看到了自己姨母进来。
他放下手中的画像,道:“姨母,听说她和纪家有亲,你可是打听到了些什么?”
黄夫人皱了眉,摇了摇头道:“就是纪家人都不清楚这明家母女的来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出身……我听那刘夫人说,外面很有些不好的传言,有说那明夫人是纪家老太爷私生女的,也有说她是什么人外室的。”
“郡王,这位明姑娘出身不明,却生得如此貌美,怕不是良配。”
赵则麟听言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既是不明,就不该胡乱传言。而且出身哪里有什么不明的,只要查一查不就清楚了。”
黄夫人脸上微热,咳了一下,道:“郡王,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说以这姑娘的出身和品性,肯定是不能为你的正妃的。但若是侧妃或者妾侍,你尚还未娶妻,她又这般貌美,性格也不像是能容人的,你若是纳了她,岂不是会乱了后院?”
赵则麟听了这话没出声。
黄夫人叹了口气。
这个外甥自幼丧母,在她身边养过几年,他的性格她最是清楚。
也是因着这层关系,她才敢在他面前就他的婚事多说几句。
他能年纪轻轻就在南边匪乱中屡立战功,打败几个继母所出的弟弟继承了郡王府爵位,深得圣上的信任,性格就不是什么软糯能劝得动的,他若是想要那个女人,肯定不会管这些的,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娶妻。
她劝道:“你若是真喜欢她,自是可以派人再仔细打听打听,但我听刘家的那位纪家出身的少夫人说,因着这姑娘貌美,去纪家和明家提亲的也不少,但却都被拒了,据说是小时候已经定了一门亲事。”
“郡王,你年纪轻轻,就能深得陛下信任,靠的都是战功,但却也有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你,都想寻你的错,不过是一个女人,你可千万别在这上头犯了浑。”
赵则麟在听到“已经定了一门亲事”之后面色就有些变了。
他低头道:“这事姨母你不必管了,我自己派人去查。”
黄夫人看见他这样子愈发担心。
她怕他犯了浑,一门心思钻了进去,再想到今日看到的那姑娘那样子,心中的担心愈盛。
以前也没听说外甥喜欢过哪个女子,如果他犟起来,一定要娶那女子为正妃怎么办?
那还不如纳做侧室或妾侍呢。
若是能不带去京城,那就更好了。
第50章
明舒让青兰查是她觉得黄夫人看她的目光诡异,怀疑她是不是收到了容皇后的什么指示。
这些年她们在江州容皇后还有太子并没有派人来对她们做什么。
因为她们离开京城之后不久,容家和太子就相继出了事。
先是容家被人弹劾收受贿赂,结党营私,买卖官位。
接着就是太子都被牵连了进去,因为福建沿海查出一个商行和倭寇有勾结,偏偏那个商行太子暗中竟然还占了股份。
总之明舒和长公主离开后不久,容皇后和太子就陷入了各种是非,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自然也就顾不上找明舒的麻烦了。
明舒觉得这也太巧了些,就特地写了封信给赵景烜,隐晦地问他事情是不是他所为。
赵景烜避开了她这个问题,但却夸奖了她有事记得问他的行为,又跟她解说了一下京中的事情,顺便还留下了几个勾子。
明舒收到信就知道事情肯定是跟他脱不了关系了。
她看着他的字迹,只觉得心里坠得慌,那之后就再没给他写过信了。
这几年她再也没跟他有过任何联系。
她已经十五岁。
前几日她母亲才收到燕王妃娘娘的信,跟她商议她和赵景烜的婚事。
这让她母亲觉得,也是时候该回京了。
婚事……
明舒突然想到,前世她也就是这一年入的他的后院。
这一次,没有她,不知道他喝醉酒后,还会不会再看上来州艺坊的舞女……
想着想着就跑了题。
明舒摇了摇脑袋,刚想再重新整理一下思路,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和吵闹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转头刚想唤身后的丫鬟下去看看,就已经有店里的伙计匆匆跑了上来,面上有些慌张的表情,道:“姑娘,不,不好了,下面有人来砸铺子,说是我们铺子里拿别人做的酱菜当作周大娘的酱菜卖,以次充好,掌柜不认,吵起来,他们就要把店给砸了,还把掌柜给拉了说要去送官。”
明舒来江南,自然不会把养母周氏他们留在京城,就索性带着他们一起过来了江州。
周氏不会闲着,到了江州也开了一家酱菜铺子,周氏做的的酱菜味道很好,又有纪家罩着,所以铺子的生意很好,现在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了。
但周氏只有一个人,她做的酱菜数量有限,其他人做的味道都没她的好,所以店里她自己亲手做的酱菜价钱就要高一些,而且往往都是每个月月初就已经被人预定完了。
店里卖的其实大部分都是其他人做的了。
她平日没事就常过来坐坐。
今日本来是过来找周氏跟她商量回京一事的,不想竟然遇到了这事。
这也是奇了。
“姑娘,让奴婢下去看看吧。”
她身后的大丫鬟香草道。
明舒摇了摇头,道:“我下去看看吧。”
她走了下去。
那几个砸铺子的人看到她俱是呆了呆,眼中流出了惊艳的神色。
明舒厌恶的皱了皱眉。
那为首之人就壮着胆子,涎着脸上前道:“姑娘,原来你才是这店铺的东家吗?如果是姑娘的话,今儿这事,也不用一定要见官,只要你跟哥们几个道个歉,陪哥喝个茶,这事儿就算……”
“跟你道歉,你这是要谁跟你道歉啊!”
明舒身后的暗卫正待出手,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众人往门口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穿了宝蓝色锦衣的公子走了进来。
那公子进来之后先是对明舒安抚一笑,然后就冲着那为首的几个无赖装腔作势地斥道,“就你们也配吗?还送官?我看把你们几个送官才对。”
那为首的无赖看到他竟然也就立即变了脸色,涎着脸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一时又对那锦衣公子,一时又对明舒道:“是小的狗眼不识泰山,对这位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公子和姑娘不要怪罪。”
“还不快滚!”
他的话音刚落下,那几人也就二话不说麻溜地走了。
明舒的眼角抽了抽。
她忍着拿鞭子抽人的冲动,对那斥完地痞无赖之后就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的锦衣公子道:“留下砸坏东西的赔偿银子,你也可以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
那锦衣公子呆了呆。
大概是一时情急,上前就伸手想去拽明舒,不待身后的暗卫出手,明舒已经“啪”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那锦衣公子“啊”一声就嚎叫了起来,一边抚着胳膊跳起来,一边就已经情急骂道:“你是疯子吗?长得好看就能打人吗?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你怎么不打那三个地痞无赖,竟然敢打本公子,你是不是就光长了一张脸啊?!”
明舒看着他那鬼哭狼嚎的样子眼角又抽了抽。
心想,他这反应,自己不会是真打错人了吧?
她身后的香草忍无可忍,对他斥道:“少装了,刚刚那几人分明就是你找来的吧?你一出现,他们就立即诡异得变了神色,没有丝毫惧色却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又是使眼色的,你这个登徒子,我们姑娘打你还便宜你了。”
“什么叫打我还便宜我了?”
那锦衣公子先还被骂的有些心虚,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又跳了起来。
“咳。”
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声,总算是咳停了那锦衣公子后面的骂声。
明舒转头再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但其实很陌生的人影。
她愣了愣,看着那人好一会儿,才终于在脑子里搜到了这个人是谁。
和郡王。
她那便宜皇帝舅舅的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则麟发现了明舒的目光。
他眼中有一丝诧异和异样闪过,但很快就掩了下去。
他对她笑了一下,道:“抱歉,我表弟比较喜欢胡闹,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如果是别人,明舒可能会连着他一起迁怒了。
这么巧,谁知道是不是一伙的?
可这人是和郡王。
不苟言笑,性情直板,对他那便宜皇帝舅舅死忠,最后战死沙场的和郡王。
大概是出生北疆,她的父亲同样是战死沙场,她对战亡亦不肯屈的将军总是会多上一层莫名的敬意。
所以她也就失了再追究这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心情了。
而且她也已经抽了那人一鞭子。
她“哦”了一声,道:“你带他走吧,还请……公子多多管教一下他吧。”
赵则麟心中的异样更甚。
她的反应很怪,好像认识他似的。
***
黄府。
“啊!轻点,轻点,”
黄穆兴冲着帮他上药的小丫鬟嚎到,“你怎么上药的呢,当我是猪,还是你是猪呢,笨手笨脚的,疼死小爷我了!”
原本站在窗前的赵则麟被他的嚎叫嚎的头疼,不就是一鞭子吗,至于吗?
他上前就抽走了小丫鬟手上的药水,直接倒在了他胳膊上的鞭痕上。
“嗷”得一声,黄穆兴就叫了起来。
他也顾不上怕他了,叫道:“表哥,你到底有没有人性?明明是你看上了她,搞出了这么一出,结果却推我上前平白无故挨了她一鞭子,现在你还这么对我,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对得起我吗?”
说完他又想到先前的情景,气道,“还有,你到底哪里比我强了,不就是长得比我好看点,身份比我高点,武功比我好点吗?凭什么我上去英雄救美还得挨鞭子,你上去什么也没做她还要对你客客气气的,什么公子长,公子短的,我看真是所有的精华都长在了脸上,没留给脑子吧。”
赵则麟嘴角抽了抽,忍着再抽他的冲动,道:“你怪得了谁?谁让你上去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的,就她那脾气,没把你眼睛抠出来就不错了。”
“这么大脾气?”
黄穆兴吓一跳,他道,“不至于吧!表哥,原来你喜欢这样式的啊?不过说起来她长得可真够好看的,若是她真肯嫁给我,就是被她多抽几鞭子我也心甘情愿啊。”
“而且,你武功又好,她也打不过你,也不怕她抽你。对了,她对你不还客客气气的吗?还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我就说,这些小姑娘的眼睛都瞎了。”
“我看她是抽你抽少了。”
赵则麟冷冷道。
“嘁,你就装吧,心里还不定怎么得意呢。”
他嘟囔着,但到底还是积威之下,很是怕他,声音倒是越来越低,到后面已经是几不可闻了。
不过赵则麟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的嘟囔其实他听见了。
但却没再说什么。
他心里,的确是有一些高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