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黄穆兴是黄夫人的幼子,平日里最受宠爱。
这边黄穆兴被人抽打回了府,鬼哭狼嚎的上药,那边黄夫人已经得了消息。
她匆匆的赶到了外院,看到躺在床上上药的儿子,那手臂的上伤口裂开,甚是可怖,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又是心疼又是着恼。
忙上前察看了一番伤势,又捉了黄穆兴的小厮寻问。
黄穆兴的小厮也不敢乱说,只将自家公子“英雄救美”,结果却被那小姑娘“误会”,抽打了一鞭子说了。
至于那些地痞无赖根本就是和郡王让自家公子一手安排的事他是断断不敢说的。
黄夫人勃然大怒。
她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家教?小小年纪,也忒狠毒了些。”
不过黄夫人也就是高傲自大了些,偏心了些,但却也不是没脑子。
气恼过后却也发现了不对劲,想到那小姑娘容色逼人的长相,就怒气匆匆地看向了自己儿子,道:“你有没有对人家做什么?”
黄穆兴大呼冤枉,道:“我能对她做什么?我敢对她做什么?她是表哥的心上人,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肖想她。”
站在一旁的赵则麟冷冷地看着他。
抵不住这目光,黄穆兴终于只能小声嘀咕道,“也不过就是多,多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她莫名其妙让我赔银子,转身就走,我就想伸手去拽她一下,拦着她而已……”
黄夫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拦人家就直接伸手拽人家?
真是个孽障!
她忍不住伸手就拍了儿子两下,然后黄穆兴就又龇牙咧嘴地嚎了起来。
这,这事真是……
***
黄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
儿子是个混不吝的,又不怕她,说也说不清楚,她只能骂了儿子几句,就请了赵则麟去隔壁花厅去说话,问他事情缘由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则麟没答她这话,却道:“过两天姨母就去纪家帮我提亲吧。”
黄夫人一呆,随即就生气道:“郡王,且不说这丫头身世不清不白,性情傲慢,还蛮不讲理,出手就伤人,这样狠辣,你如何能纳入后院?这样子的性子,不说将来你的后院定会生乱,怕是你娶妻都会……”
“我现在不就是让你帮我去提亲吗?”
赵则麟道,“不是纳,是娶,我要娶她为正妃,而且,你跟纪家说,我只会娶她一个正妃,以后不会有任何侧妃或者侍妾。”
他笑了一下,垂眼低声道,“你敢上门让她做侍妾,怕是将来京城都回不去了。”
不过这话他说的很轻,黄夫人并没有听真切。
黄夫人差点跳起来,道:“郡王,你,你是不是……”
她差点就冒出了一句“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吞了回去,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儿子,只是外甥,还是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了一大截,深得圣宠,手握大权的郡王爷。
她胸膛起伏了好一会儿,深吸了几口气,才平了平情绪,道,“郡王,我知道那姑娘生得貌美,怕是世上少有人能及,但娶妻娶贤,纳妾纳美,你如果真喜欢她,那就纳……娶她做一个侧妃也可,更不要说那些只娶她一个正妃的话……”
简直是要让人晕倒。
可她看赵则麟的神色就知道他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那娶那丫头进门是一定要娶进门的了。
劝不动,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她道,“而且你的婚事,并不是普通的婚事,就算可以不求皇帝赐婚,但皇家的婚事,怎可如此轻率妄为?这丫头身世不清……”
“她的身世没有什么不清白的。”
赵则麟打断她,道,“她父亲是北疆战亡的将军,因为北疆是个伤心地,她母亲才带了她到江南来隐居生活。”
黄夫人一愣。
战亡的将军?
她莫名地就又想起了那丫头一言不合就抽鞭子抽人的事来,原来是家学渊源。
那这身世倒也尚可。
但是她还是觉得为侧室更为妥当一些。
外甥理当娶一个京城的名门闺秀……
“姨母不必再多说了,这些年地方多处不稳,陛下重武,也会支持这门婚事的,姨母且上门提亲即可。”
赵则麟道,“我只是不方便亲自出面,姨母又是我在这里唯一的长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黄夫人就是再不愿意,觉得那丫头再配不上自己侄子,也只能去纪家提亲了。
***
黄夫人心事重重的出了儿子的院子。
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小女儿黄文卉带着丫鬟往这边过来。
黄夫人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沉声道:“卉儿,你怎么过来了这里?”
外甥身份高贵,长相又好,武功又好,又洁身自好,京中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女倾心于他。
自己的女儿自然也不例外。
外甥一直不娶妻,黄夫人之前未尝不曾有过这么一丝想法,但她以前跟外甥透露过这个意思,被他拒绝了。
这次他来江南,女儿不停往他身边凑,她又厚着脸皮跟他提了一次,还是被断然拒绝。
紧接着就是外甥看上了那个姓明的丫头。
黄夫人有她自己的骄傲。
外甥既然对女儿无意,她便约束了女儿让她不要再去外院,以免传出什么话坏了女儿的名声。
她心里非常清楚,以外甥的性格,别说是女儿咎由自取坏了名声,就算是她女儿没了清白,他不愿娶,也是断断不会娶的。
这时她正烦躁着,看到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自然是愈加的烦躁。
黄文卉看到母亲,也忙停下行礼,看到自己母亲的面色不好,有些心虚,道:“阿娘,女儿是听说今天三哥出门,竟然受伤了,所以就让丫鬟备了一些药膏过来看看三哥。”
黄夫人看着她,直接道:“晚些时候吧。你三哥正在上药,你过去不太好,就算你们是亲兄妹,也是需要避嫌的,把药拿给丫鬟,让她送过去就行了,你且跟我回去吧。”
黄文卉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她依依不舍地往那个院子的方向看了两眼,但最后也只能不甘不愿地跟着母亲走了。
她不明白,明明她是自己母亲的亲生女儿,可她母亲为何却不肯帮她。
她现在跟着父亲在这地方上,是不可能寻到比表哥更好的婚事了的。
***
纪家。
江宁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家的夫人突然上门,纪大夫人有些意外。
这位左布政使夫人出身京城名门,向来不太看得上她们这些穷乡僻壤的地方世家夫人们。
而纪大老爷是江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虽然也是位居三品的大员。
但却是武官。
历来地方最忌文官和武官走的太近,最好还能传出点不睦来,所以两家也不过是平平之交。
黄夫人为何突然上门?
但既然来了,自然还是要好好招待。
纪大夫人迎了黄夫人进门。
黄夫人一口官话,纪大夫人一口软糯的江宁话,真是一开口就有点不对路。
两人略寒暄了几句,黄夫人就步入正题,道:“前几日我在一品居见到令嫒和府上的表姑娘,两位姑娘都生得好相貌,纪夫人真是好福气。”
说女儿?
这几年来家里说亲的还真是不在少处。
纪大夫人立时便猜到这位可能是来试探做媒的,且不知说的是哪一家?
她笑道:“都是淘气的孩子,黄夫人谬赞了。”
纪大夫人是谦虚,但黄夫人心里却似戳到了她的心事。
心道,岂止是淘气,简直是要翻天。
可偏偏外甥竟喜欢上这么一个性子的东西。
黄夫人面上苦色一划而过,然后勉强振作了一下,挤出了点笑容,道:“夫人谦逊了。说起来我听那位表姑娘说话,她的口音还隐约有京里的口音,所以甚觉亲切,不知这位表姑娘原本是家居何处,家中又有些什么人?”
原来又是为了明舒啊。
纪大夫人一时松了口气,一时又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心道,就算你说的那人是神仙,这亲事怕是都说不上了。
她笑道:“你是说我们家明舒啊,她是在北疆出生的,父亲已经过世,现在就随她母亲,我们姑奶奶住在江州。不知夫人打听这些做什么?”
黄夫人勉强笑道:“是我看明姑娘人品出众,就想到我外甥尚未娶妻,两人各方面都很是相衬,所以想过来替我外甥问问。”
外甥?
纪大夫人愣了愣。
这位黄夫人是京城贵女,人尽皆知,却不知她这外甥是何方神圣,竟然突然跑来求娶明舒?
而且,看黄夫人这面色,可不像是她嘴上说的,自愿来求娶的。
就跟被人逼着来的似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纪大夫人摇了摇头,笑道:“多谢夫人的厚爱,这原本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只可惜我们明舒自幼就已经定了亲事,所以这事怕是不成的。”
明舒小时候就已经定下了一门亲事黄夫人自然是知道的。
这事她也跟外甥说过,但他也已经跟她说过不必理会此事。
她也不想再说客套话,不想再兜来转去,直接道:“这事我也是听说过的。夫人,实不相瞒,这门婚事并非是我一意上门的,而是我外甥路过江南,偶然见到了贵府的表姑娘,就动了求娶之念。至于贵府表姑娘的那门亲事,我外甥也已经查过,那不过是表姑娘小时候的事,若是表姑娘愿意,那门亲事我外甥自然会帮她解决。”
纪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上门就说我外甥看上了你家表姑娘,定亲了也没关系,我自然会帮你解决?
怎么解决?
纪大夫人气恼,刚想开口拒绝,顺便还想讽刺两句,就听到黄夫人道:“我外甥是陛下年前刚刚册封的和郡王,他想聘娶府上的表姑娘为其郡王妃,并且表示,只要姑娘愿意,他不会再娶侧妃。这件事情他也会奏请陛下,所以夫人完全不必担心贵府表姑娘幼时的那门亲事。”
纪大夫人:……
她一时呆住。
这,这是叫什么事?
这事情快的实在超出她的认知了。
其实长公主和明舒的真正身份她并不清楚,也只当她们是因为明舒父亲在北疆战亡,明夫人心中伤心才避居江南的。
她性情仁厚,公婆让她尊敬明夫人,善待明舒,她也怜惜二人遭遇,这些年来一直对她们很是关心。
至于明舒的婚事,其实她也是不甚清楚的。
现在听黄夫人突然来替和郡王求亲,她也有些懵。
就算她远在江南,对于那位和郡王的事情她也是听过不少的。
这委实是绝佳的好婚事,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明舒生得那样相貌,若是和郡王途经江南,偶遇她对她心生爱慕也不是不可能的。这其中可能有问题,但不经查清楚就直接拒绝的确是可惜了些。
她怔了好一会儿,理清楚了思路就笑道:“这事毕竟是明舒的婚事,她母亲尚在,我也不能替她作主,如果夫人不介意,就请夫人等些日子,我让人先去问问明舒她母亲的意思,夫人觉得如何?”
黄夫人听言心中就有些矜傲之情闪过,心道,听了我外甥是和郡王,不是立时就变了态度?
她心中这样想,面上便也露了些出来。
神色更显矜傲,点头道:“那是自然,自然要问过明姑娘的母亲的,不过我外甥不日就要离开江南,所以此事也不能拖太久,还请夫人能快些帮我问问,失礼之处还请夫人体谅。”
纪大夫人正待点头,这时后面却突然有帘声传来。
接着就又是一个声音冷冷道:“既然不想拖那就不要拖了。赵则麟吗?他既然看上了本宫的女儿,想要上门求亲,那就让他直接过来见本宫,不要唧唧歪歪,拐弯抹角的,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黄夫人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愣。
还来不及对那声音说“让他直接过来见本宫”就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向出声的方向。
这一看先是一呆,紧接着反应过来,就差点被惊得魂飞魄散。
福安长公主!
她是京城勋贵世家女。
自然不会不认识福安长公主。
而她说,外甥看上了她女儿,想要上门求亲……
她女儿……
她当然知道她女儿是谁,不就是曾把容皇后都给差点气死,燕王世子赵景烜亲自求皇帝赐婚的燕王世子妃!
一刹那之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事。
想到那丫头绝色的相貌。
想到自己说那丫头“不清不白的身世,她母亲是纪家老太爷的私生女,还可能是谁的外室,粗鲁野蛮没有教养”。
还有劝外甥说“不堪为良配,为侧妃或者妾侍也就罢了”。
她的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
第52章
黄夫人是脚软着离开了纪家,上了马车之后稍定惊魂之后,就越想越是不对劲。
然后她是怒气冲冲地回了黄府,一下马车就直奔外甥和郡王住的外院。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她看着站在窗前拿布慢慢擦拭长剑的外甥,含着怒气质问道。
就算他身份再高,她也顾不上了。
想到自己在长公主面前丢的脸,想到纪家人的目光,她就忍不了。
外甥简直是在把她,把她儿子当猴耍!
“一开始不确定。”
赵则麟收回了剑,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姨母,道,“她自幼在北疆长大,回京城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又离京来了江南,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所以我第一次在马场见到她时,并不能确定。”
但身为皇家人,他是见过淑太妃,不,应该说是对淑太妃和福安长公主都还算很熟悉的。
他第一眼的确只是被她的容貌气质吸引,一时没想起来,但回来之后再回思时便已经有些隐约猜到她的身份了。
更何况,他来江南本来就不是什么顺便来看看他的姨母。
他从福建辗转来江南,本来就是奉陛下的命,特地为长公主和她来的。
纪家的亲戚,容色惊人的母女俩,几年前从北疆过来隐居。
他不过稍微串一下便猜出她们的身份了。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黄夫人看他那一副慢条斯理,不以为意的模样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怒道,“就算我跟你说她身世不清不白,说外面那些上不得台面传言,说她没有家教粗鲁狠辣,不堪为良配,为你的侧室妾侍也就罢了,你竟然只是听着,半点不提醒我,什么都不跟我说?”
“你还,还让我上纪家去求亲?”
说到这里她简直是气得发抖。
又气又觉羞辱。
还好她没上门去说让人家去做侧室,否则以福安长公主那脾气,怕是要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了。
黄夫人说到这里,赵则麟神色也从先前的随意慢慢变得冷峻起来。
他看向黄夫人,冷声道:“姨母,我才来江州几日,但你已经在江州几年,你却在质问我为何不告诉你纪家的底细,明氏母女的身份吗?”
“姑母,纪家是江南根深蒂固的本土世家,江州第一世家,纪大老爷是正三品的江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江州最大的武将,统领江州卫兵马。而姨父已经出任江宁布政使司左布政使两年,你竟然还对纪家一无所知吗?”
黄夫人嘴巴动了动,赵则麟伸手阻止了她的话,道,“就算陛下最忌讳地方文官大员和武将交往过甚,相互勾结,但却不代表你可以对他们一无所知!”
“但凡你对这些本土世家做些功课,就该当知道纪家不仅是江南的本土世家,他们还是淑太妃娘娘的娘家!是,淑太妃早已过世多年,但福安长公主还在,兰嘉县主也还在。”
“你若是记得这个,就也该当知道福安长公主带着兰嘉县主离开京城去他处避居几年之事,而纪家是福安长公主的母族,她们离开京城,很有可能来了江南。而明夫人母女容色气质都非同一般,此事稍作推理,根本不难猜出。”
“可我都跟你提出上门求亲,让你去打听明姑娘,你打听数日却只跟我说她身世不清不白,跟我说那些外面不堪的传言?姨母,此事你还要怪我吗?”
“姨父是地方大员,姨母若是一直这般行事,此事便也罢了,还只是在长公主面前丢个脸,但下次说不得就能让姨父丢了官,丢了性命了!”
黄夫人面色涨得通红。
她想驳斥,可是却一时不知从何驳起。
她并不是蠢妇,也是勋贵世家精心养出来的世家主妇,只不过这些年一直随丈夫外放,在地方上被人追捧惯了,心态上越来越傲慢自大,下意识就看轻了地方世家和那些连官话都说不准,甚至不会说的乡土夫人们罢了。
她被外甥这一番话说的身上凉一阵热一阵,许久之后才慢慢缓了下来。
过了也不知多久,她才终于找回思绪。
她看着外甥,冷笑了一下,道:“郡王,你这般说我,是,是我狂妄自大,我认了。可是你呢?”
她紧紧盯着赵则麟,道,“可是你呢?你明知她是福安长公主的女儿,明知她是圣上亲赐的燕王世子妃,又如何要这般糊涂,还要我上门替你求娶?还说什么她自幼定下的那门亲事你自会想办法帮她给退了?你如何帮她去退燕王世子的婚事?”
“燕王世子那是什么人你能不清楚吗?兰嘉县主和他的婚事,那是他不顾圣上和皇后的意思,亲自求圣上赐下的婚事,为此不惜毁了容二姑娘的名声,和皇后反目,才逼得圣上赐婚。”
“你可记得,燕王世子年纪可也不小了。我可是听说,燕王府和北疆世家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逼燕王世子迎娶北疆世家的女子为侧妃,却是通通都被燕王世子给拒了,他那样的人,至今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为的就是等这个未婚妻。你竟然跟我说要让他们退婚?”
这倒不是黄夫人消息灵通。
而是这几年战乱不断,北鹘和西越相继进犯大周,燕王世子这些年在北疆战场屡立战功,声名大造,已经有战神之名传出。
前几年西越战败,西越王更是提出要将西越公主和亲嫁给赵景烜,哪怕赵景烜已经有世子妃,为侧妃也可以,但却被赵景烜毫不犹豫拒绝了,然后把那西越公主送到了京城,嫁给了太子。
所以黄夫人想不知道这些都难。
赵则麟垂眼,他道:“姨母,此事我自有思量,你就不必管了。”
“郡王!”
黄夫人提声道。
“姨母,这是圣上之意。”
赵则麟终于冷声道。
黄夫人面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外甥。
“我说过,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管了。”
赵则麟道,“也不要再跟旁人说起。”
他知道他让她不要跟旁人说起,她肯定还是会和她的丈夫江宁布政使黄肇说。
但他并不担心这个,相反,黄肇可不像他这个姨母这般自大糊涂,自会知道这件事情的轻重,反而会约束她的。
而他,并不想再跟她说太多。
“长公主那里,我自会去见她。”他道。
***
长公主别院。
七年不见,福安长公主仔细打量面前的侄子。
他是她堂兄的儿子。
皇室当中,这孩子已经算是非常出类拔萃的了。
她道:“则麟,你闹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
赵则麟笑了出来,道:“姑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侄儿那日在马场看见兰嘉,对她一见倾心,所以就动了娶她的心思,当时侄儿并不知兰嘉的身份。”
长公主嗤之以鼻,道:“就算是你一开始不知道舒儿的身份,但以你的聪明,怕是很快就能猜出。而且,你之前还在福建剿匪,江南并不顺路,特意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看赵则麟沉默,便又道,“当然,如果是陛下有密旨,又不关我和舒儿的事,你不想说也可以,我对你们的事情并无兴趣。”
赵则麟摇头,慢慢道:“此事,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跟姑母您说,不知从何说起。”
他道,“但我的确是想娶兰嘉。我让姨母上门提亲,是因为我知道一般男子心悦女子,都要请家中长辈上门提亲,才显郑重,和对对方的尊重和重视,以示心诚,也是想告诉姑母,我想娶兰嘉,原本是和那些事,和朝堂之事全无关系。”
长公主原还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这个侄子是不是脑子有坑,可听到后面,面色却渐渐变了。
他说“我想娶兰嘉,原本是和那些事,和朝堂之事全无关系”,但现在站在这里,就是和什么事,和朝堂之事有关系了。
她道:“是陛下让你来的。”
是肯定而不是问句。
赵则麟微微颔首,道:“姑母,短短六年,燕王世子战神之名已经响彻天下。他率领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分别北鹘,西越,西域诸国手中收复前朝失地共十五城。现在不仅是北疆,就是西北,也已经隐约有了为他所控的趋势。姑母,现在天下的局势,你觉得陛下还放心让姑母您把兰嘉嫁给赵景烜吗?”
这几年大周连年战乱。
北疆受西越北鹘进犯,被燕王世子连连逼退,让燕王世子声名鹊起的同时,却也让文和帝,让京城愈来愈不安。
那些战争,甚至未必是西越和北鹘挑起,其中很多都可能是燕王世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军权,为了自己的威名,为了扩大北疆的地盘挑起的。
然后西域诸国联手突击进犯西北,西北的部分军队早被抽走镇压西南异族的犯乱,军力不够又是被突袭,结果连连战败,赵景烜以援军为名,率军驻入西北,击退西域诸国联军,但他的部分驻军却留在了西北不肯走了。
偏偏皇帝被西南的异族叛乱,南边的倭寇和匪乱搞得焦头烂额,国库空虚又连年灾荒,早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去遏制赵景烜往西北军的渗透。
或者说,他已经有心无力了。
福安长公主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他连我都不放心了吗?”
赵则麟默了一下,道:“陛下自然是放心姑母的,也相信姑母不会做伤害他,伤害大周的事。可是姑母,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福安长公主的面色陡变。
赵则麟看着她,道,“姑母,先帝最是爱重淑太妃娘娘,也最是宠爱姑母,而淑太妃娘娘执掌后宫十数年,对后宫了如指掌。所以陛下一直都认为宫中的很多机密,还有先帝的一些暗卫,宫中淑太妃的人手,这些,先帝和淑太妃都交给了姑母。这些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是悬在后继之君头上的一把刀。”
“陛下他的确信任姑母,相信姑母不会帮着外人做出伤害他,破坏大周基业的事,所以他从未想要伤害姑母。可是他却也知道,您和皇后,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兰嘉是您的独生爱女,如果她嫁给了赵景烜,等有一日,赵景烜心有异心之时,姑母您会做何选择?”
他的身体已经不好。
已经在考虑后事。
天下的局势已经渐渐失控。
他惧怕赵景烜。
当然更不敢把手中可能握有皇室机密和隐秘势力的妹妹的独女嫁给赵景烜。
第53章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长公主坐在窗前。
这座别院是一座水上别院。
她静静看着外面开在水面上的紫色睡莲,不由得想起来宫中那满池的莲花,还有水面上阳光打下的粼光。
在她小的时候,她很调皮。
经常会甩开宫人扒拉宫中的各个角落来玩耍。
她便是那时候和这个兄长熟悉起来的。
他稳重,包容,对她细致又耐心,她父皇很忙,他便时常的陪着她,教她读书习字,陪她骑马射猎。
所有的兄长当中,她跟他感情最好,说是亦兄亦父的感情也不为过。
其实她别的兄长也想陪她玩,讨她欢心。
但她又不傻。
她母妃更不傻。
是真心还是讨好她还是分辨得出的。
那时他待她,的确是真心疼爱的。
所以她母妃曾跟她父皇说过,他“秉性纯厚,性情仁良,若为君,将来必能友爱善待弟妹”。
所以她父皇在几个皇子当中,最终还是选了位份最低,生母早逝,无论才能和武功都不是兄弟之中最出色的他继承了皇位。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初这位“秉性纯厚,性情仁良,必能友爱善待弟妹”的好兄长,后来继位为君之后,会逼死原后,偏袒着他的继后和最宠爱的儿子,毒杀嫡长子,又踩着她丈夫的尸骨让他的好儿子坐上了太子之位?
现在他将死之前也终于想起来,原来她也可能是一个障碍,是一个威胁,所以就要替他的好儿子铲除她了吗?
她的眼中滴了一滴眼泪下来。
也不知是为着当年那些感情,还是为着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局面。
她道:“所以他派你来干什么,杀我吗,还是他命你娶了舒儿?哦,不,”
她的声音转而带了些讽刺,道,“顺序应该是命你到此娶了舒儿,如若不成,就让我们母女永远都别再回京了,对吗?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他还给了我一个选择?”
赵则麟道:“那姑母你能告诉我,若有一日,赵景烜有异,你是会站在我们大周,还是会站在你的女婿,燕王世子那侧?”
长公主定定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道:“则麟,他既已对我起了疑心……不,他本性本不是多疑之人,否则也不会是今日才想起来我的不妥,想来该是身侧有人谏言,那便是他属意的后继之君不放心我,不放心把舒儿嫁给旁人。”
她冷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既能疑我,不放心把舒儿嫁给燕王世子,又如何能放心把舒儿嫁给你?”
赵则麟垂下眼,道:“我既然要娶她,自然会护住她。”
***
纪府。
“天哪,舒妹妹,原来姑母竟然是长公主,你竟然是御封的县主。”
幼恵瞪着明舒,上下的打量,然后拍了拍胸口,道,“快说,我有没有没大没小得罪过你?逼你帮我一起骗阿娘,替我掩盖各种罪行算不算?”
幼恵的母亲纪大夫人是典型的世家夫人,对幼恵管教极严。
可幼恵偏偏是跳脱的性子,便常常以明舒为借口逃脱日常的绣花习字课程,跑去求明舒教她骑马射箭。
纪大夫人是个严于律己,却宽松待人的性子,对明舒也十分疼爱,最后就屡屡被幼恵得逞。
明舒一把扯了她,笑道:“少做出这么一副怪样子,不过,你真的不怪我一直瞒着你吗?”
幼恵摇头,道,“怪你做什么?这事你又做不了主,而且这么大的事情,姑母和祖父祖母他们这么决定,自然是有重要的原因的。况且,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还不都是我表妹?”
明舒有些感动。
她笑道:“嗯,不管怎样,也摆脱不了你的威逼利诱。”
其实她也是知道纪大夫人并不是真的生气,也并不排斥幼恵找她玩,所以她才愿意帮她掩饰的。
幼恵咧嘴笑了一下,道:“你知道就好。不过,”
她眼睛转了转,笑道,“不过好好笑,我跟你说那天真的笑死我了。”
“那个黄夫人,她一脸倔傲地说‘我外甥是陛下年前刚刚册封的和郡王,他想聘娶府上的表姑娘为其郡王妃……’,当时她那个表情,真的好搞笑啊,一脸好像我外甥看上你们家表姑娘简直是你们家祖宗积了德,是天生掉了馅饼,你们赶紧感恩戴德地接了的模样。然后等姑母出来了,她吓得脸都白了,那目瞪口呆又惊又吓的样子实在太搞笑了。”
幼恵惟妙惟肖地学着黄夫人,耍宝的样子也逗笑了明舒。
那日黄夫人上门之时幼恵正好也在家中。
因为之前在一品居黄夫人曾经莫名其妙召了她和明舒说话,当时她就觉得那黄夫人对明舒的态度又怪怪的,所以幼恵印象深刻。
这日她听到黄夫人突然上门,便溜到了厅外听她母亲纪大夫人和黄夫人的说话,然后就把那日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听了来,看了来。
明舒笑完之后就道:“其实那黄夫人虽然不讨人喜欢,倒也怎么着。她毕竟是江宁布政使的夫人,性子又骄傲,那天在你们家丢了丑肯定不知怎么恼呢,你现在跟我学学也就罢了,千万别在外面说,免得传出去,让她记恨。”
“我知道,”
幼恵笑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知轻重吗?”
“不过那个和郡王,听她说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舒妹妹,你见过他吗?竟然上门提亲……”
幼恵又好奇问道。
明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前世她远远见过几次,但并没有和他接触过,这一世,就是那天在养母的铺子里,才和他说了那几句话。
她道:“不过就是有过几面之缘,没有怎么说过话的。你知道,我小时候真的是在北疆长大,回京城住的时间不过才一个月不到就走了,哪里能和他有什么接触。”
幼恵仔细看了看明舒,道:“也是,他要是知道你是谁,也不能上门提亲了。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事,因为黄夫人说是那和郡王对你一见钟情,才上门提亲的。但在我们见黄夫人那日之前的几日,我们出外都是在一起的,并没有遇到什么和郡王。”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我想起来了一事,就是我们去马场骑马那日,我记得有几人进过马场,其中一个长得还特别好看又有气势,所以我就多看了几眼,不过当时你在骑马,没注意到,后来我也没想起来跟你说。”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怪可惜的。如果真的是那人,长得还真的挺不错的,我还跟人打听了,据说武功也好,人品也不错,你看那黄夫人傲慢成什么样子,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跟我娘说,那和郡王说了,如果娶了你,就只会娶你一个郡王妃,不会再有任何侧妃妾侍,想来定是那个和郡王交代她的。”
明舒没有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了幼恵这话竟然想起了赵景烜。
幼恵见明舒出神,道,“舒妹妹,以前我问你定亲的事,你什么都不肯说,被我缠得紧了,才说是形势所逼,没什么好说的。原来那个人是燕王世子,舒妹妹,你和燕王世子的婚事,真的没有办法可以退掉吗?”
幼恵的父亲是江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也算得上将门之女,并不像其他闺中小姐那样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她听说过燕王世子。
除了他的赫赫战功,战神之名,还包括他杀人如麻,暴戾嗜杀,曾经做出杀人取其皮做战鼓,取人骨做长矛的事,反正各种传闻应有尽有。
当年明舒来江南的时候才**岁,那时燕王世子就已有战功传出,年纪应该已经很大,她是不会觉得,那两人会是有什么故事的。
“退掉啊,”
明舒回过神来,看幼恵为自己烦恼的模样,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故意道,“那恐怕是有些难的。所以你看别的大家闺秀每天学这个学那个,琴棋书画,诗文绣技,恨不得成为横空出世的大才女或者名扬千里的端庄贤淑人儿,好将来能嫁个好夫婿,可是我就每日里习武玩乐,骑马射箭,经商赚钱,那是因为我已经自暴自弃,没什么追求了。你看,反正婚事都那样了,那就让自己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呗,总算都是好日子,不枉此生了。”
幼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才不信她。
那根本就是她喜欢那些。
她笑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外面的丫鬟进来禀告道:“表姑娘……县主,长公主殿下打发了人过来,让县主回北溪庄。”
北溪庄就是长公主住的别院。
明舒皱了皱眉。
她经常住在纪家,身边有青兰还有暗卫跟着,她母亲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也没什么事,她在外的时候她母亲还很少打发人叫她回去的。
幼恵在旁,明舒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应下了。
在回去的路上,才问来接她的婆子,母亲找她回去什么事。
婆子道:“是府上来客人了。”
***
客人。
明舒打量着面前这位客人,很有些不知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
“兰嘉。”
他带了些笑意唤她道。
明舒看着面前这位长身挺立,眉目清俊的和郡王,想到他几年后就要战死沙场,便努力忽略他找她提亲的尴尬事,给他行了一礼,道:“郡王。”
她道,“郡王怎么不进屋?”
“我在这里等你,姑母有些累了,就让我出来陪你走走。”他道。
明舒:……
她看他后面站着的她阿娘身边的大丫鬟,就知道所言非虚。
阿娘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走走就走走吧。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会提他提亲的事,他也压根不提。
其实两个人相处得还算是很融洽。
和郡王刚从福建来,他不是多话之人,但也会顺着她的喜好说些异域趣事,沿海风情,听得明舒倒是有些向往。
等明舒问他剿匪一事,他也没有半点轻视明舒只是一个小姑娘之意,很是认真地跟她说了说南边匪乱的缘由,剿匪的策略和各种问题,说的内容也是明舒能听懂且有兴趣的,例如剿匪之后匪寨家眷的安置等等。
两人沿着湖边画廊边走边说,远远看过去,倒真的像是一对璧人。
长公主从窗边看着他们出神了一会儿,然后苦笑道:“阿柳,如果不是当年燕王世子抢先求旨赐婚,则麟这孩子,我怕是真的会考虑。”
柳嬷嬷心事重重,虽然有些不妥但她还是道:“公主,当年如果不是燕王世子抢先求旨赐婚,以皇后和太子殿下的手段,怕是早逼得县主嫁入东宫了。”
长公主心头一凛。
是啊,她怎么能忘记这一茬。
“可是舒儿并不心悦燕王世子,阿柳,当年的情况你也是看到的,她根本就不愿嫁燕王世子。无论如何,我只想舒儿她,都能够嫁给她心仪之人,而不是被逼许嫁。燕王世子野心重重,我只怕他,绝非是舒儿良人。”
柳嬷嬷听了这话愈加忧心。
她道:“可是公主,燕王世子当年能逼得陛下赐婚,他要娶,又怎么容忍我们悔婚?而且和郡王说了,陛下身体渐重,那位迟早要上位,他们既然疑心公主,和郡王毕竟为臣,老奴怕,就是和郡王怕也是护不住县主。”
长公主听了这话没出声。
她看着远处的女儿,想到她明媚灿烂的笑容。
心道,疑心于我吗?
那就让疑心的那位永远上不了位即可。
她没想要把女儿嫁给和郡王,而是希望女儿想要嫁给谁,那就嫁给谁。
而不是被逼着嫁给谁。
***
明舒送走了和郡王。
她总觉得今天这事怪怪的,就去了母亲院中,不过她去到之时,柳嬷嬷却说母亲已经睡下了,只得满怀心事的回了自己院中。
她推开自己房门,看到自己窗前立着的那个高大身影时就吓得手上一颤,原先抓在手上的荷苞便掉到了地上。
那个人回过头来。
明舒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不是六年前那个会对她笑,会跟她开玩笑,会哄着她喝药的赵景烜。
他的眉眼冷峻,眼底沉沉让人看不清深浅,轮廓的阴影像是一座山一样会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且他看她的眼神。
也不是六年前看她时随意,带着戏谐的眼神。
而是锁着她,带着研究,还有隐在深处让人无法喘息的不悦和压迫。
这是前世的赵景烜。
他到底还是变成了那个会让她害怕的赵景烜。
第54章
两个人一个站在窗前,一个站在门边,就那样相互对望着,谁也没出声。
就在这时门后面传来了脚步声,明舒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关了门。
然后门后面就传来香草的声音,道:“姑娘,您要的热水。”
明舒从外面回来要习惯性地净手,但这个时候在自己房里,对面站着赵景烜,丫头在外面说“热水”时让她有一刹那的不自在。
她静了静心,对外面道:“就放在外面吧,你去帮我看看小厨房那边,让他们准备晚膳,还有,准备一些点心,牛乳羹和燕窝粥都可以,我不想去外面吃,你端过来房间给我。”
外面传来香草应下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明舒这才回头看赵景烜。
赵景烜看她刚刚慌张不自在的样子有些想笑,可是他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又涌出一些怪异的情绪,又像是有些看不够。
但再一想到先前看到的画面他心里又烧得厉害,她竟然陪着那个男人逛着园子逛了一下午,相谈甚欢,吃点心喝茶。
赵则麟跟她提亲。
她知道他喜欢她,还照样陪着他逛园子,说说笑笑。
是不是他再迟来几天,她就要心有所属了?
想到这些,他的面色又阴沉了下去。
明舒的手握着门把手,深吸了好几口气,跟自己说,这不是前世,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他为所欲为,半点反抗不得的妾侍,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他再怎么和以前一样,他们的关系也已经不一样,现在他应该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不妥当的举动。
她得找回六年前自己跟他相处的方式。
她平稳着自己的声音,道:“世子,你不是在西北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的话音刚落,他就突然动了起来,然后几个大踏步就走到了她面前。
明舒又是吓了一跳。
他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在怕我?为什么?我记得你小时候好像并没有怎么怕我。”
还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心里有愧?
明舒面色僵了僵。
她实在不喜欢他站在自己面前,压迫感太强,也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然后绕过他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
初秋傍晚带着微凉的风吹进来,她有些乱的心才稍微定了定。
她回头看他,但最后目光还是侧了侧,在他的肩膀和他身后木门上走动,道:“不是,并不是怕你。只是,你出现得也太突然了些。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难道我的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我不该受到些惊吓吗?”
他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看她微侧了小脸,耳尖慢慢泛红,直至红透,像是要滴血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发热,原先的不悦和怒意就慢慢降了些,心也终于软了一些下来。
他心道,原来她长大了是这个样子。
当年他送了她回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些关于她的梦。
有些事情便也慢慢淡了下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他没有过来之前,他也曾收到过下面的人送来的所有她的消息,包括纪凌祯经常陪她骑马射箭,很明显心悦她的事。
可是他很忙。
收到那样的消息他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但却也不至于愤怒,她和他已经有婚约,身边又有他的人跟着,想着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看过了也就把这事压下去了。
那时候她还是他记忆中的小丫头。
他知道她会嫁给他,其他的旁枝末节并不怎么在意。
可是当他亲眼看到她和赵则麟站在一起,如同璧人一般说说笑笑的时候。
那心里的火就腾地烧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如果不是他,长公主是不是就会把她许配给赵则麟?
他脑中甚至想象到了赵则麟抱着她亲吻的画面。
她以前说“梦到的夫婿”,是不是就是他?
那一刻,他眼睛都红了。
火烧得差点没克制住。
他就那样一直盯着她不出声。
明舒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还真怕他像前世那般,二话不说就上前来抱着她做那些事情。
其实说实话,赵景烜还真是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他虽然喜欢她,但那就是跟喜欢……自己的小猫小狗大概也没多大分别。
如果他有的话。
但现在她却能调动他的情绪。
以前甚至他自己都从未发现过的情绪。
他看着现在这样的她是真的想把她抱到怀中揉一揉,亲一亲,好像这样才能舒缓心里的那些快要胀出来的情绪一般。
但他现在当然不能这样做。
所以克制着。
不能让他再这么盯下去了。
明舒咳了一下,努力挤出了点笑容,道:“你,坐一下吧。你怎么会突然来江南呢?可是有什么事情?”
当然是为了你。
还能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道:“我收到密报说皇帝传信让赵则麟来江南,我怕他们对你不利,所以就过来了。”
明舒有些吃惊地看向他。
但随即觉得这吃惊有点幼稚,又掩了掩神色。
她道:“是皇帝让和郡王来江南的?是因为什么公事吗?”
“没有什么公事。”他道。
明舒:……
那也不关我的事啊,你那是什么眼神?
她觉得自己也算不得多么口拙,但现在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定得找回小时候跟他相处的状态。
现在这样,实在太别扭,也太危险了些。
她突然意识到,他这个人,心里或者身体里或许关着一头野兽,她不能让他在面对自己时把那头野兽放出来。
否则两人相处,一定会变成前世一样的灾难。
其实对他来说,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前世那个身份,又能有多大的分别?
只是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始,相处模式便有一些不一样而已。
她不能让良好的开端又走向那个悲剧。
她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就警醒了起来,不允许自己再被情绪困住,她麻利地走到了桌前,拿了茶壶给他斟茶。
因为知道她回来了,她房里的小丫鬟早给她房里备了热茶。
然后她回头对他笑了一下,道:“我好像还没有给你见礼,世子殿下,你什么时候过来这里的?”
他看她倒茶,便也走了过去。
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捧着茶杯递给他,那手指比白色骨瓷杯还要更白皙剔透。
他伸了手去接,手指触碰到她的手指,明舒跟被火烧了似的收回了手。
赵景烜接了茶杯也没有喝,而是放到了桌上,然后看着就站在她面前的明舒道:“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前,就在你和赵则麟在湖边漫步的时候。”
明舒的脸色一僵,然后就有些不自然。
本来她招待和郡王,陪他走走并没有什么,她平日里也经常和纪家的表哥一起骑马射箭,她心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也觉得问心无愧。
但此时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而且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语气真的有些怪怪的。
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了椅子上。
然后抬头看了看他,抿了抿唇。
她想,还是想点别的什么岔开话题吧。
然后她倒是真的想到了一件事,问道:“世子,我听说来州艺坊的随夫人收了两个徒弟,舞姿出众,长相也十分脱俗,你有没有看过她们跳舞?”
赵景烜一愣。
好端端的,她说什么来州艺坊?
什么舞姿出众,长相脱俗?
他皱眉道:“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
外面关于他的传闻也不少。
保不住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传到了她耳朵里。
明舒摇头,道:“没,没有,我就是想起来,小时候特别喜欢看随夫人跳舞,觉得真得好看,后来她不跳了,说身姿不好,跳舞再难达到高峰,一直想着收徒将她的毕生所学都教给徒弟。她说,她小时候没有调理好自己,所以便也突破不了瓶颈,对我来说,她的舞姿已经是天人了,真难以想象她从小教导的徒弟会是什么样。”
她胡乱扯着。
不过说到后面也有一些感慨。
那时随夫人倒是真的在她身上用了毕生的心血,可惜被赵景烜看见,她就直接被他锁后院了。
赵景烜觉得她莫名其妙。
他还是觉得她肯定是听说了什么,想想好像几个月前是有人在一次宴会中安排了来州艺坊的舞女跳过一次舞。
但也就是仅次而已。
谁把这事传到了她耳中?
他道:“你既然喜欢,那以后让她们跳给你看好了。”
这大概就跟你喜欢什么东西,我就弄来送给你的意思。
但明舒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她看他刚才皱眉,还有若有所思的样子,就觉得他肯定是看过她们跳舞了。
他还说“让她们跳给自己看”,难道她们现在真的是在他后院吗?
所以跟前世一样。
他还是看上了随夫人的徒弟,只不过那个人不再是她而已。
她刚刚只是突然想起来就随口一问,但真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又有些震惊和茫然。
那前世他除了她之外,身边再没有其他的女人。
当然也曾有过未婚妻,但都被他弄死了,或者被他用手段逼着另嫁了他人。
那她会怎样?
要被他弄死,还是另嫁他人?
茫然中她侧头看他,道:“你要了她们两个?”
不是一个吗?
赵景烜:……
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刚想说什么,门口又传来了小丫鬟的声音。
“姑娘,夫人刚刚睡醒,派了人过来请您去主院那边陪她一起用晚膳。”
虽然长公主和明舒现在身份已经公开,但庄子里的丫鬟和下人还是习惯性地唤她们“夫人”和“姑娘”。
明舒听了这话如蒙大赦。
忙转头对外面道:“好,你跟来人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小丫鬟应下退去。
明舒就起身对赵景烜道:“世子,你这次过来是不是私下过来,不想让旁人知道的?”
赵景烜点头,明舒就道:“我先去跟母亲用膳……我去问问她和郡王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是皇帝派过来江南的吗?我去问问母亲看她知不知道皇帝派他过来做什么。”
她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住在哪里?还是我明天去哪里见你?”
“我等你回来。”
他道。
明舒的脸一僵,她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渐黑,她不想他晚上留在她这里。
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和前世的感觉太像。
完全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赵景烜。
就算知道他可能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她还是觉得不安。
她想说些什么劝他离开。
但这一次还没等到她再开口,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然后伸手替她理了理她的衣领,对她温和道,“过去吧,我等你回来。还有舒儿,不要听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我没有碰过其他的女人,你要相信我,我一直都在等你。”
他后面的声音很低,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热气。
明舒只觉得脑子“轰”一声炸开。
脸上也腾一下热了起来。
心更是跳得快要扑出来。
如果没有前世,这些话听了也就听了,最多不过就是情人之间寻常的情话而已,说不定她应该还要感动一下。
可偏偏明舒她不是单纯的明舒。
她听到他说“我没有碰过其他的女人”,脑子里就闪现出了一些不该有的画面……他“碰”她的那些画面……
她只觉得一阵晕眩。
这大概跟他无关。
是她脑子有毒。
第55章
赵景烜原本没有打算对明舒做什么。
或者说,他一半是在跟明舒说着情话,一半其实是在跟她宣示着主权,警告着她。
他从和郡王的行为中已经猜出他想要做什么,而福安长公主让明舒单独陪着和郡王逛园子,也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他大概知道福安长公主会和明舒说什么。
所以他要告诉明舒,她是他的女人。
他不会碰其他的女人。
她最好也不要有什么二心。
所以,仅此而已。
但明舒的反应太大。
她刹那间的僵硬,无处安放躲避的眼神,迅速绯红的肌肤,还有水□□滴的眼睛,都让他差点克制不住。
她就在他面前,就在咫尺之间。
他看着她,头脑一热,差点就把她拉入了怀中。
可他毕竟是一个自制力超强之人。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最好的时候。
看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把她吓成这样,如果他做出什么,还不知她会是如何反应。
他忍着悸动和冲动放了她离开。
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些笑意。
他很清楚,明舒可不是什么养在深闺,跟男人说句话就要羞得脑袋钻到地里去的那种女人。
她前几天不还在马场和人骑马,还召了人上门提亲,今天不还陪着别人逛了园子吗?
这样一想他的笑意又收了。
该死的,以为他离得远,就跟他抢女人吗?
***
明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自己房间的。
她出了院子,被风吹了吹。
脸上的热度才稍微散了下去,心跳也慢慢缓了过来。
明舒懊恼。
她这是怎么了?
天哪,她也太没出息了。
面对赵景烜,她一定不能这样被动,被他带着走啊。
否则将来有她哭的时候。
是太突然了。
她跟自己道,是他出现得太突然了。
又刚好被他抓到自己陪个男人逛园子,还是个跟自己求亲,不错的男人,所以自己才有点心虚,气势上被他压了过去。
下不为例。
她心道。
她转头问香草,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她记得出门时香草好像跟她说了句什么,但当时她急着离开,哪里顾得上理会她。
香草看着自家姑娘这副不正常的样子很是担心,道:“姑娘,你,你的面色很红,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是不是今天下午在外面走得久了?奴婢让人去叫何太医过来给您看看吧?”
明舒:……
她咳了一下,正色道:“无事,是先前走得久了有些热着了,不碍事的。等会儿到母亲的院子里你也不要多说什么,免得母亲听了担心。”
说完看香草有些不赞同,还是很担心的表情,就补充道,“今天有些晚了,你待会儿让人给我熬一些消暑的绿豆粥备着,我晚上回来喝,明天早上再看看要不要叫何太医过来看看。”
香草这才忙应下了。
明舒想了想却又道:“你现在就过去跟小厨房的人说吧,我在这里等你。”
香草:……
她有点莫名其妙,这么急吗?
而且这事她打发个小丫头过去就是了,用得着自己亲自去码?
可是她听明舒的话听惯了,在明舒坚持的目光下不敢有什么异议,只得心怀疑虑地下去了。
香草离开,明舒转头就对青兰道:“青兰,你等会儿准备些点心和饭菜送到我房间。”
青兰一愣。
她抬头看向明舒,明舒对她做了一个口型,青兰面色一变,便低头应是下去了。
***
“阿娘。”
明舒入到长公主院中,看到坐在软塌上翻着书的长公主就唤道。
长公主看她过来,放下了书,唤了她到身边坐着,一边让人备饭,一边招呼明舒去吃桌上的荔枝。
那东西长公主不爱吃,嫌热气重,但明舒爱吃,当季她便都让人常备着。
明舒就伸手拈了一颗到手上剥着,一边就开口问道,“阿娘,今日那个和郡王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听她问起这个,就挥了挥手让服侍的人全部退了下去,再笑吟吟地看着女儿,没答反问道:“舒儿,你觉得他怎么样?”
明舒被她这一笑一问简直弄得头皮发麻。
主要是她才被赵景烜“捉-奸”,心里有鬼。
她能觉得他怎么样?
她母亲此时说这话的表情语气分明就是在问她云英未嫁的女儿,“女儿,你觉得他怎样,如果不错,阿娘就定下你们的婚事”……
她已经有婚约了啊啊啊啊!
那个人现在还正凶神恶煞地坐在她房间,她还不知道今晚要怎么打发他!
明舒四处张望了一下,生怕身边藏了赵景烜的人,这话就会立即传到他耳中似的。
她龇了龇牙,权当是笑了一下,然后道:“还,还好吧,他是一个很好的将军,感觉是对皇帝舅舅和大周都忠心耿耿,死而后已之人。”
所以皇帝要他弄死自己,他肯定会真的弄死自己的!
“阿娘,您知道他来江南做什么吗?还有他跑来舅舅家提亲是什么意思?”
明舒迅速转换重点问道。
可长公主不懂得明舒的心。
她笑道:“他说他对我的女儿一见钟情,想要走正规的提亲流程,所以就请了家中长辈上门提亲。”
明舒好险就被刚递到口中的荔枝给噎死。
她吞了荔枝,很有些不可思议道:“所以,阿娘,他到底想做什么?皇帝来让他做什么?不会是真的跟我有关吧?”
她心里已经有答案隐隐呼之欲出。
但仍想从她母亲口中说出。
她又不傻。
她跟皇后和太子都有仇。
现在赵景烜势头越来越大,大到皇帝和太子大概都有些坐不住了。
皇后和太子本来就不想她嫁给赵景烜,现在肯定更是不想。
因为他们害怕,害怕她嫁给赵景烜之后,会利用赵景烜的力量对付他们,为父亲报仇。
或者还会害怕她撺掇着赵景烜,把他们从皇位上拉下来?
皇帝那就是个糊涂的。
但再糊涂,他忌惮赵景烜,忌惮燕王府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就算明舒不知道皇帝还忌惮着她母亲。
但就以皇帝对皇后和太子偏听偏信偏袒的劲,只要皇后和太子不想她嫁赵景烜,皇帝自然也不想她嫁。
所以他派他最忠心和得用的大臣和郡王来弄死她?
而且,她母亲明知道这其中有问题,为什么还要让她单独招待和郡王?
要使美人计吗?
明舒盯着长公主。
长公主看她紧绷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道:“舒儿,我记得当年你是并不愿意和赵景烜定亲的,当时定亲,也是情势所迫。这些年,你也从未跟阿娘提起过他。你跟阿娘说,你心底其实是不是并不愿意嫁给他?甚至称得上排斥?”
毁掉和赵景烜的婚事的确有风险。
但她不想女儿所嫁非人,痛苦一辈子。
她很清楚,一个女人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更何况还是赵景烜那样强势的男人。
如果他发现女儿心有所属,女儿一定不会好有什么好下场。
明舒被长公主问住。
这事要怎么说?
她以前从不跟她母亲谈赵景烜的事,并不是因为她讨厌他,或者有多排斥那桩婚事,而是那事对她来说真的太复杂,她不想说。
却没想到让母亲误会了。
而现在她还是同样不想跟她母亲讨论,更何况现在那人还杵在她房里呢,说起这个就让她心烦意乱。
不过她也不想她阿娘乱点鸳鸯谱。
她摇了摇头,道:“阿娘,不管怎么样,燕王世子都是我的恩人,他要娶我,我就会嫁给他的。”
她只是想要调整好自己跟他相处的模式,不要跟前世一样而已。
“舒儿!”
长公主握住她的手,道,“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但没有必要一定要嫁给他。”
明舒真不想讨论这个。
她忙把话题转回去道:“阿娘,亲事都已经定下六年了,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还是先说说和郡王的事吧。阿娘,他来江南到底是做什么?是不是皇帝受了皇后和太子的蛊惑,让他过来做什么?”
“嗯,”
长公主看她是真不想说赵景烜,心里叹了口气,道,“舒儿,你知道,他们不想让你嫁给燕王世子,派和郡王过来,约莫就是想让他阻止这件事的。但和郡王他是阿娘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一个很实诚的孩子,他说想娶你,必然是真的想娶你,以后他也会对你好的。其实,”
这回她是真的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是我不放心燕王世子。说起来,燕王世子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我就从来没有看透过他的心思,只从这几年他的行事和战功,你就知道当年他隐藏了多少实力,还有他的野心。男人野心太大,女人往往只能成为他们往前行路上的踏脚石,或者过眼云烟。”
但野心大也有好处。
那就是只要用足够的利益去换,这个亲事就可以取消。
更何况,长公主本身就觉得,当年赵景烜求娶明舒,目的就不纯。
毕竟当初明舒不过才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说真心爱慕,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怎么话题又转回来了?
明舒很无奈。
她道:“阿娘,和郡王是受皇帝命令,他现在想要娶我,跟当年皇后和太子想要把我弄进东宫有什么分别?我是觉得他人还不错,但那是从大周,以一个臣子和将军的标准来衡量,可不是从为人夫的角度去看。您可千万别被他的表相,和以前多年的感情给蒙蔽了。”
说完她想了想。
虽然觉得对她母亲来说有点残忍,但还是道,“阿娘,我听您以前跟我说过,陛下在登上大位之前是一个十分忠厚仁爱的人,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兄长,皇外祖父就是看中他的忠厚仁爱,才选他为后继之君的,可是谁又能想到他为君之后,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说完又讽刺地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是,于皇后和太子来说,他未尝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夫君和父皇。他没有负他们,只是负了阿娘你,负了皇外祖父,负了天下人而已。”
否则不会好好的把一个大周江山弄得乱相四起,千疮百孔。
“所以,看人真的不能只凭感情用事,更不能看他对自己当下如何,看他对旁人如何……还是就事论事比较好。”
明舒早已经发现她母亲看似强势,但其实是一个非常感情用事的人。
她的大部分决定,都是基于感情出发,而不是由理智决定。
这大概也是因为她幼时深受皇外祖父和皇外祖母宠爱,无需考虑太多,全由自己的喜好行事的缘故吧。
不过她也明白。
母亲更愿意相信和郡王,大概跟她更愿意相信赵景烜一样。
谁都更愿意相信那个跟自己接触得更多,更了解的人吧。
她伸手握住长公主的手,道:“阿娘,和郡王是陛下的人,就这一点,他便已不足信了。”
长公主听言目光有些深的看了一眼明舒,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隔了许久才缓缓道:“舒儿,你是不是被当初皇后和太子找钦天监监正,让他说的那一番说辞给吓着了。”
“其实,当初如果钦天监监正真说出了那番说辞,即使没有燕王世子,阿娘也不会让你嫁到东宫的。那时你还小,并不急着婚嫁,只要阿娘跟陛下说让你去皇家寺庙修行,为我大周皇室祈福即可。皇帝他还没脸逼你为太子的侧室。”
只不过,将来如果她要嫁人,就只能嫁给新君就是了。
新君可不一定是太子。
也该是回去收网的时候了。
这些年她退居江南,一来是为了保护明舒,二来何尝不是为了让那些人放松警惕。
“好了,”
她拍了拍明舒,道,“你不喜欢和郡王,那就不喜欢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是个端方的人,你便和他跟你纪家大表哥一样相处即可。我们也该是时候回京了,和郡王说了,他会护送我们一起回京,这事,就算是燕王世子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
明舒听说和郡王竟然要护送自己回京,她觉得脑袋有点大。
不是她敏感,她的确察觉到了赵景烜对和郡王的介意。
他是不会说什么不是,但他会对她阴阳怪气。
她觉得这是在挑拨他的神经,万一弄得不好破了那道防线,就会放出他心里的那头怪兽的。
明舒陪着长公主用完膳,慢慢地吃着甜品。
她是觉得应该早点回房,早点回去把赵景烜打发走,夜深了总是不太好。
但她又不太想回去面对他,最后就变成这样戳着甜品磨磨蹭蹭。
第56章
但再磨蹭,她还是得回去的。
她不可能就睡在她母亲这里,让赵景烜等自己一夜。
长公主见明舒难得磨磨唧唧的样子又误会了,她叹了口气,道:“舒儿,你不必太过纠结。其实人这一辈子很短,应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阿娘是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的,但是是要平平安安的好好活着,而不是委屈求全。至少在有选择的时候要尽力而为。”
“至于燕王世子,他的确对你有恩,但当初他求娶你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了挡掉陛下给他赐的其他婚事,或者还另有目的,你帮他挡了七年,也差不多了。或者,只要在不违背你自己底线的情况下,帮他拿到他想要的东西,那就不算亏欠他了。”
明舒咧嘴笑了笑。
这可劝不着她什么。
她娘说来说去那意思无非就是:你不想嫁给赵景烜,那就不用嫁给他,不用担心,不用委屈,这个不行,你再看看那个……
而且她说赵景烜求娶她是为了挡掉皇帝给他赐的其他婚事。
她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可是这些年来她仔细想想,觉得他其实也没这个太大的需要。
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啊?
明舒待不下去了。
她起身道:“我知道,阿娘,这个回头再说吧。我还是先回去了。”
又是落荒而逃。
***
明舒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赵景烜正在随手翻着她桌上的一本书。
是西北的地方志。
西北能跟她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就是因为他在那里行军打仗吧?
因为这一联想,再加上明舒虽然走了,却还不忘让人送了点心和饭菜过来。
更让他惊讶的是,还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的喜好外人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是他送她回京城的那段时间,他自己都没注意,细微的地方却都被她捕捉到了,并且记在了心上。
而且青兰说,这些都是明舒会亲手做,甚至做得比厨房里还好的点心和菜式。
可见她的用心之深了。
因着这些,等明舒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原先的戾气和怒气已经尽数平息了下去。
听到门声响动,见到明舒进门,看着她的目光已经是又温柔又宠溺。
明舒又是吓了一跳。
不知道他这又是怎么了?
反复无常这一点倒是和六年前要更像一些了。
前世的时候他对着她多数时候不是棺材脸就是冰山脸的。
但惊讶之后心就略放下了些心来。
至少他这个样子是能沟通的样子,她真不喜欢他的棺材脸和冰山脸。
心里的阴影忒重。
***
赵景烜看着明舒,大概是知道她的不自在,还很体贴地帮她拉了拉椅子,道:“坐吧。”
明舒点了点头,不想打破美好的气氛,很乖巧的坐了过去。
因为有些受不了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她咳了一下,很礼貌道:“抱歉世子,刚刚跟阿娘说话,回来的有些晚了,你闷不闷?”
顿了顿,又道,“不知世子住在哪里,可需要我给世子安排住处?”
他的手随意地搓了搓手上的书,笑道,“隔壁庄子,那是我的。”
明舒:……
所以你这不是第一次来江南?
为什么感觉有点毛毛的。
他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补充道,“我以前没有来过,但你们住在这里,我总要派人保护你的安全,所以就让人购下了隔壁的庄子,好作安排。”
明舒听言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次过来,还有别的事情吗?”
除了是因为听说皇帝派了人过来,所以丢下繁忙的军务,千里迢迢特意赶过来,真的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她在他身边几年,是很清楚他到底有多忙的。
这一年,是前世她初初到他身边的那一年。
她记得他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军营的,那时候暗杀他的人很多,一拨一拨的,手段花样层出不穷,他连睡觉时都是警醒的。
她是一次军中宴会时被人逼着过去给他献舞的。
她记得最开始他一直怀疑她是别人送给他的奸细。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下了她。
一面要着她,一面又把她当成奸细一般囚-禁。
但并不是她自己想要留在他身边的,那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根本就是痛苦不堪。
可是不管她怎么求他放她离开,他却又不肯。
后来她也就只能认命了。
很多事情她以为自己忘了。
可不知为何现在又突然全部想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现在正正好是那一年,她初见他的那一年,入他的后院那一年吧。
这一年的事情,和这一年的他,不停的出现,便也不停地唤醒那些记忆。
“没有。”
明舒回想着那些旧事之时,就听到他的声音简洁道。
她回过神来,一时又有些哑住。
真的只是为了她吗?
她并非无心之人,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撇去前世那些纠缠的旧事,只论今世,以他的性格,可以说对她是好的无以复加了。
从将她从孟家接出来开始,帮她安排所有的事情,她任何的要求他从来都没拒绝过,又亲自送她回京,替她挡掉所有的明枪暗箭。
她来江南,他不惜打乱原有的布局,提前发动对容家和太子的诘难,让他们无暇对自己发难。
她知道,那些他原本应该是打算用在后面废太子之时的。
她并不像她母亲那样也同样认为,他对她目的不纯,是出于利益考虑。
因为没有必要。
于他来说,真的没有必要。
更不必如此费心费力。
他的性格也本就是直取,而不是会在女人身上打主意的人。
这一点她非常清楚。
那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吗?
还是因为那个命格之说?
可是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会因为一个命格之说就对人这般尽心尽力之人。
可是……那时她还小啊……
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会对当年八-九岁的自己一见倾心,二见误终身。
这太荒谬了。
这事搁在心里来回不停地打转实在太有压力。
她转头看他,可是还是受不住他的目光,微垂了眼,定在了他的腰带之上,低声道:“世子,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对我这么好?我觉得这些太过了,过到我觉得不安。”
是的,其实她很不安。
前世那些阴影,和现在他对她的照顾和保护,让她好像陷入巨大的漩涡当中,不安又纠结。
所以她母亲说她从不跟她提起过他。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好,还是他的不好?
总不会是她有多挂念他吧?
赵景烜看着她突然柔软下来的样子。
毫无防备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其实他都想问问他自己……
不过她这般问他……他是一个很忠于自己的需求的人,这么多年来,他都对其他的女人没有任何感觉。
但他想要她,而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找出来,然后在他的掌控下长大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飞鸽传书了给他。那他喜欢她,想要她,还何必去纠结什么缘由?
当然是要锁住她在自己身边。
此时她坐着,他站着。
他伸手过去,就触到了她的头顶发端。
他慢慢触了触她的发丝,道:“你何必纠结这些,如果你不安,想要回报我,那就一心一意对我好了。”
他可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圣人。
她必须也只能一心一意的对他。
明舒:……
她坚持道,“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想要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那时候还那么小,我不太明白。”
这事真是说不清楚。
他只能道:“就当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好了。”
当初他梦到她。
然后寻找他,接她回了,送她去京城,他就觉得大概是他上辈子欠她的,就当是了结一桩心事。
至于现在,他想要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本是随意说说。
但明舒听到他这话却是一震。
他本来就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但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不服气了。
她抬头作死地问道:“既然是上辈子欠我的,那你要偿还我,为什么还要我的回报,还要我一心一意对你?”
赵景烜一愣。
这还顺杆子爬了……
不过看到她圆瞪着自己的眼睛,还有微翘的唇瓣,他也生不起气来。
他忍着心头快关不住的悸动,看着她低声道:“就算是欠也是有限的吧,我不过就那么一说。你是我的世子妃,不一心一意对我,难道还想要怎样?”
声音低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
他这种语气,通常是在他们那事之后,他折腾她折腾得狠了,偶尔抱着她安慰她时才会有的。
明舒抿了抿唇。
又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站起了身。
稳着自己走到窗前,再开了窗,站了好一会儿,才道:“世子,夜深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她觉得自己这是魔怔了,明明六年前她已经能很自如地和他相处。
可现在这是怎么了?
他根本不是前世的那个他。
她更不是前世那个一无所有,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的那个夏明舒。
他们的关系根本已经不一样。
她也不应该把前世对他的抗拒带到现在,那样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
他看着她,大概也觉得不能逼她太甚。
但他千里迢迢从西北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结果看着她和别的男人并肩游园醋火烧了一下午,又再等了一晚上,现在不过只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肯这么离开?
那就说点让她自在一点的吧。
他道:“长公主跟你说了什么?”
明舒手抓着窗棱,说了什么?
说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地甩了你,再挑个其他人嫁了?
她静静看着他。
努力想着前世的他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她会跟他相处成那样,然后再回想六年前他的模样,他是怎么对她的。
这样想着心情还真的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道:“我问了阿娘有关和郡王的事,阿娘说,和郡王的确是奉陛下之命想要破坏我们的婚事的,他们始终还是不想让我嫁给你。他提亲一事也应该只是因为受了皇命……想来这其中应该还有皇后和太子的手笔吧。”
她说完就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而他没什么表情,对她说“他提亲一事不过是受了皇命”也不置可否。
作为一个男人,有些事情几乎是本能。
他看到赵则麟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他提亲到底是受了皇命,还是出于他的本心了。
不过这事,她不必知道。
他不出声,她便继续道,“之前燕王妃娘娘给阿娘来信之事你是知道的吧?阿娘收到燕王妃娘娘的信之后,就打算带我回京备嫁,然后正好和郡王过来,他就说他是奉了皇命,顺便接我们回京的。”
明舒的话一说完,赵景烜的面色就黑了下来。
接她们回京,也就是要一路护送她们回京。
赵则麟本身就居心不良,再加上福安长公主暧昧不明的态度,还有……
他再看了一眼明舒。
他们见一面都忙,见到了她好像也总想避着自己。
但却和赵则麟相谈甚欢,这一路上山水水相处……
明舒看见他面色可见的阴了下来。
情绪这样容易波动,这样反复无常,所以还是六年前的赵景烜啊。
夜风吹着,她的心里也越发地轻松了些,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她看着他,甚至有点幸灾乐祸道:“你呢?世子,你是作何打算的?等我和阿娘离开江南之后,你会回北疆,还是再去西北?”
“你很得意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
第57章
呃。
明舒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赶紧摇头道:“不,我为什么要得意?难道你以为我会愿意那个和郡王护送我吗?他可是皇帝的人,他死忠于皇帝,那也就等于是忠于皇后和太子,皇后和太子根本不想让我回京,更不想让我嫁给你,他破坏婚事不成,最后没有其他办法,肯定就会要一了百了直接害死我,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赵景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听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
所以她还会觉得赵则麟想要杀她不成?
她怕不是还认为赵则麟有多么端方正直,求亲不成,就只剩下杀人一途?
他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我已经有安排,他送不成你。”
明舒一愣,转头看他。
心道,你不会是想现在就弄死他吧?
她想了一下,这回是很认真道:“你打算做什么?其实我和阿娘原本是不打算暴露身份,直接离开的,现在是等于被和郡王逼着暴露了身份,我很怀疑他求亲是假,逼我们把身份公开是真。我想如果我们直接拒绝和郡王,回京的这一路可能都不会太平了。”
“我是打算明着让他跟我们一起离开,然后在路上‘病倒’,我再和阿娘想办法私下离开,这样也比较容易掩人耳目。但我还没有想好具体的操作方法,所以还没有跟我阿娘说。”
赵景烜看着她。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态度很矛盾。
从她小时候就是如此。
明里是欲盖弥彰的抗拒,还有装模作样的不在意。
但实际说话行事却又极度的信任他,甚至不自觉的依赖。
无论是有什么疑惑或者打算,总是会毫无防备,不加思索地告诉他或者问他,好像他是她最亲密的人一般。
就跟那桌案上西北的地方志一样吗?
明里说不在意他,不想嫁给他,暗里却关心他的一切,记住他所有的喜好。
这样的口是心非。
“世子!”
明舒看自己说完他就那样看着自己却不出声,就略微提高了声音唤道。
“嗯?”
他敷衍地“嗯”了声。
明舒耐着性子道:“世子,你刚刚说已经做了安排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离开。”
赵景烜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石破天惊。
明舒呆怔了一会儿,随即就脱口而出道:“你胡说什么!”
说完就觉得自己语气太激动了,忙命令自己冷静。
但心里还是有些慌慌的。
她知道他可不是会胡乱说什么话的人,说一言九鼎逾矩了,但他是真的一向说一不二,不容人质疑和反抗的。
她吸了口气,僵硬地笑了一下,道:“世子,我们还没有成亲,我怎么能跟你离开?”
现在可不再是她八岁的时候。
他仔细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道,“你刚刚说过了,皇帝不想让你嫁给我,皇后和太子不想让你回京,这回去的一路都不会太平。我会跟你母亲说,让人替着你跟着她,还有赵则麟一起走,你跟我一起走。”
“你要去京城?”
明舒终于抓到了重点。
她摇了摇头,不对,前世这个时候他根本就还在西北,然后回了北疆,快一年后才去的京城。
去京城之后就掌控了京中的局势,成为手握重权的摄政王了。
可惜她前世对外面的事情根本不了解,对政局更是不了解,只知道一些大概,所以也帮不了什么忙。
赵景烜点头,道:“不过要稍等一些时候,舒儿,皇帝病重,京城很快就会生乱,现在你并不适宜回京。”
“长公主一定要回去,但你回去却很危险,不仅是在回京的路上会有危险,回到京城之后也不会太平。就算是替身,我也会安排她在半路病倒,然后让你母亲自己回京。”
“我阿娘不会同意的。”
明舒听得心惊。
她听懂了。
皇帝病重,她母亲一定要回京。但皇帝病重,太子执政,还有不少人也同样盯着那个位置,所以京中局势必然会很乱。
可是如果她回去很危险,她母亲不是一样很危险?
“她会同意的,我明天会去见她。”
他道。
***
福安长公主当然不同意。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赵景烜,冷声道:“我是不会让你带舒儿走的。赵景烜,你心里很清楚,当年你和舒儿的婚事是怎么定下的。”
“历来燕王世子的婚事都是皇帝赐婚,不管皇帝赐下谁,你没有绝佳的借口都很难拒婚,而且拒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你不可能一直拒绝,那样你多年来在京城所作的伪装就全暴露了。可你不愿娶容家女,正好舒儿出现,她年纪小,身份又足够,在外燕王妃对她还有教养之名,简直是拿来挡住皇帝赐婚的最佳人选。”
“还有她‘命硬,宜北疆,和你命格相配’之言,我早就查过了,元芜大师是你的师傅,那些话恐怕也都是你杜撰出来的吧?或者说,在你找到舒儿之时,这一切你都已经安排好了。”
她道,“舒儿是个傻孩子,她还一直以为你这么做是救了她,让她免于皇后和太子的陷阱。可这一切不过都是你自己布局所需而已。但不管你目的如何,舒儿都是你找回来的,我承你之恩,可就这样让你带走舒儿,是不可能的。就算舒儿将来自己愿意嫁给你,那也是之后之事,而不是现在就这样跟着你不明不白地离开。”
“你是担心我会污了她的名声,然后理所当然地降她为侧妃,让北疆本土世家女或者西北华氏的女儿为正妃吗?”
他直接道。
福安长公主面色发沉。
是,这的确是她真正担心的,也是她想劝说女儿另择夫君的原因。
她觉得赵景烜野心太大,根本不是良配。
如果他只是志在守护北疆,那么逼退北鹘和西越的进犯已经足够,而不是反而特意挑起战争,夺北鹘西越十五城,再挑起西域和西北之战,趁机把手伸进西北,争夺西北军权。
而想要再进一步,联姻无疑是最佳的办法。
有史以来,也是用得最多的方法之一。
这些年来,北疆本土世家一直想把女儿嫁给赵景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而就在不久前,她也已经收到消息,说西北军统帅,西宁都指挥使司指挥使华同晖有意把他的幼女华西蔓嫁给赵景烜。
只不过赵景烜已经有了婚约。
华同晖可也拉不下面子让自己的幼女去做赵景烜的侧妃。
所以这事才僵持着。
她道:“赵景烜,你有什么样的野心我不管,但我不想让舒儿卷进去。只要你和舒儿解除婚约,你想要娶华家女也好,北疆其他本土世家女也罢,这些我都不会理会。”
“然后呢,解除婚约之后呢?”
他道,“将她嫁给赵则麟,还是带她回京城,扶六皇子上位,然后将明舒嫁给他?”
“公主,原本你的打算并没有问题。但是,我刚刚得到消息,陛下病重,太子已经执政。你觉得,你这一路,确定能安全将她带回京城吗?就算回了京城,你有把握能够很快掌控住局势,在这期间,还能护得住舒儿的安全吗?”
“就是赵存晞,他可是也已经定下了亲事,而且据说和那个未婚妻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你觉得明舒会想要那样的后位吗?”
长公主面色发白。
她知道皇帝的身体开始不好,但却已经没想到病重到要太子执政的地步了。
她想再说什么,却被赵景烜打断。
他道,“你连自己的安全都未必能保证,更别说明舒。很可能一回京,舒儿就会落入皇后和太子的手中,还会成为威胁你的软肋。是,你可以冒险,但我却不会让我的未婚妻冒险,所以我必须带她走。”
“而且,你想要将太子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我也可以帮你。”
长公主猛地看向他。
赵景烜回头,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间中,单膝跪下之后,双手捧了一叠信件递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迟疑地看了那叠信件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接了过去一一展开。
但随着一封一封书信和文书的展开,她面上的血色也随着看到的东西而寸寸消失了。
赵景烜道:“你不是一直在暗中追查当年夏将军之死到底是援军将领的失误,还是太子有意为之吗?我可以告诉你,当年的确是太子下令援军将领退守合州城,特意等到青州城破,夏将军战死之后才率军收复青州城的。”
“还有当年明舒为何会受到北鹘人的追杀,也都是太子为了自己能够顺利逃出青州城,故意泄露明舒的行踪,误导北鹘的杀手,祸水东移之致。这里就是当年太子的密令文件,他和当时那位援军将领的通信文书,还有侥幸逃出他灭口的护卫的画押文书。”
福安长公主捏着信件的手微微颤抖。
她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很早以前,在我追查明舒下落时我便已经知道。不过那时并不是告诉你的最佳时机。”
事实上,如果没有明舒,他原本根本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所以,这也是当年你定要定下和舒儿亲事的原因之一吗?因为这些旧仇,你知道我必然会和太子反目。”
她声音微颤道。
赵景烜皱了皱眉。
他道:“你错了,我是为了明舒才掺和到你们的事中,也是为了明舒才决定助你,而不是为了利用你们才要定下和明舒的亲事。但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明舒回京城。”
说完他顿了一下,道,“如果你觉得我不在乎明舒的死活,只是想利用这些事情,我就根本不会将这些东西给你,而是在太子登基之后,再将这些事情公布于天下,届时,讨伐之声四起,天下势必都会大乱。”
太子根基本就不稳。
若是天下人知道他为了军功,竟致满城数万的将士和百姓于不顾,踏着他们的鲜血登上太子之位,怎会容忍他坐上帝位?
***
赵景烜离开长公主的院子就看到了孤零零站在廊下等着他的明舒。
他走过去,就看到她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道:“其实你说那么多不就是不想让我阿娘带我回京城吗?那我就不回去好了,也不一定要跟着你离开啊。”
赵景烜一滞。
他能说,你跟着我,我才放心吗?
可是随即他看到她的笑容,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那一瞬间,这些日子的焦躁和疲惫好像一下子就被抚平。
她这样,应该是同意了。
而且,她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也有些不一样了。
他不太明白是为什么。
可是现在那个自然不是最重要的。
明舒看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叹了口气。
她道,“世子,如果阿娘带我回京,途中我‘病重’甚至‘病逝’的消息传出去,燕王爷就直接定下你和西北华家的亲事怎么办?”
这事前世就曾经发生过。
只不过那时他的未婚妻不是她而已。
原本她都快忘了这些事了。
但刚刚听他和她母亲提到西北华家,她才又想了起来。
当年他在京城原本也是有一个御赐的未婚妻的,但皇帝病倒,太子执政,京中乱起,他的未婚妻就“病逝”了。
京中自顾不暇,再顾不上,也不敢再管他的婚事,因此没多久,燕王府就和西北华家定下了他和华家小姐华西蔓的婚事。
因此她还成了那个华西蔓的眼中钉好长一段时间,好几次都差点被她给弄死。
第58章
就是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他京中的那个未婚妻所谓的“病逝”,到底是他动的手,还是燕王府或者华家动的手。
反正不会是真的“病逝”就是了。
整个北疆和西北都没人希望他那个未婚妻活着。
现在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除了他想她活着,她母亲想她活着,大概更多的人都想她死。
赵景烜听言皱了皱眉。
他道:“华家的事你不必担心。”
说完他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到她说的是“燕王爷直接定下你和西北华家的亲事”,便明白她不是不放心他,而是不放心燕王府,遂又补充道,“至于王府那边,你放心,这事我会跟我母妃说,她不会让我父王不经我同意私下定下我的婚事的。而且,就算定下了,我也会解决掉的。”
她对着他笑了一下,眼中流光溢彩。
他看得似乎心都要飞了出来。
然后,他似乎是想确认一般,低声道,“舒儿,你是愿意跟我离开了吗?”
明舒“嗯”了一声,然后摊了摊手,似乎略有些无奈道:“你看,现在想我死的人真的很多,容皇后和太子希望我死,西北华家还有其他一些想把女儿嫁给你的人家也都想我死,我回京城,估计要杀我或者想要抓我的人会是一拨接一拨的。”
“我不想死,也不想成为别人手上威胁我阿娘或者你的砝码,大概便只能跟你离开了。但你也说过,迟点我们还是要回京城的,不过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赵景烜的心头猛地一动,道:“你不怕成为我手上威胁你母亲的砝码吗?”
明舒摇头。
她就是不希望最后他会和她母亲反目。
她母亲是她皇外祖父的女儿,从小受到的根深蒂固的教导都是要维护大周皇室的正统,所以绝对不会愿意大周皇室成为他手中的傀儡。
她母亲回京,要扶持的一定是已经成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傀儡,可能振兴大周皇室的皇子。
很可能是已经十七岁的六皇子赵存晞。
而他要扶上位的却是年纪六岁的小皇孙。
走到那一步,她母亲和他必定会反目。
她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何她母亲开始反对她和他的婚事。
不仅仅是因为她表现的对这桩婚事的不喜。
同样还有因为彼此立场的对立。
六年前没有反对,是因为那时候他还是在京中暴戾无常,声名不显的燕王世子。
现在开始反对,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是野心毕露,名震天下,已经开始威胁到大周皇室的战神。
而现在整个大周乱相四起。
她母亲怕是已经预见到他们终有一日会对立的局面。
如果她嫁给了他,她母亲该作何选择?
不管怎么样,她母亲都是大周皇室的长公主。
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
可是她却知道没有用。
不仅是因为前世的预见,而是这些年她早已经看得不能再清楚,天下大势,她母亲的努力根本就没有用。
大周的乱局,是腐烂在了根子里。
继续这样乱下去,苦的只是黎民百姓,让他们长期饱受战乱之痛,承受饥寒交迫之苦而已。
她从小在民间长大,对大周皇室并没有多少归属感,更没有她母亲那种一定要维护皇室正统的责任感。
只会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那一边。
只会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她垂首摇着头。
其实她甚至不知道她母亲会不会觉得她这个选择是对她的背叛,对大周皇室的背叛。
因为她虽然只是跟着他离开一段时间,迟点就会回京城,但却意味着她其实是选择了他,而不是大周皇室。
他看着她,低声道:“舒儿,我想带你走,的确是因为我不想你将来成为任何人手中威胁我的武器。”
所以他特地过来,想要带走她。
一来是因为在这样的乱世,他唯有把她放在自己身边才会觉得安心。
二来他也不愿任何人拿她来威胁他。
其实原本他也不知道她对自己到底有多重要。
在来之前都不知道。
但这世界上女人很多。
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却只有这么一个。
不管那个位置是大还是小,是多还是少。
所以他想要带走她,就过来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聪明,不过是听了他和她母亲的对话就看明白了这一切。
并且最后还选择了他。
明舒看着他,听他这么说,明明是想笑一下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滚了下来。
这一刻她想起来很多事。
不是他逼着她成为他的女人那些,不是他们之前的磕磕碰碰,误会和纠缠。
而是那些年来他一个人走过的长长的路,浴血得来的军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受到的无数的暗杀和算计。
就是前世,他逼迫她成为他的女人,她怕他,但其实也从来没有讨厌过他,或者恨他。
因为她也看得很清楚。
他为了保护她免于受到那些家族和部属的伤害,所作出的努力。
还有,其实他们北疆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百姓,在心底都会是敬仰他的,所以对着这样一个人,你根本没有办法恨起来。
她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在他的怔愣之中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然后鼓着勇气道:“我也不想将来成为任何人手中威胁你的武器,更不想我们之间,一直都只是你在保护我,要让你为我去做那么多事情,我希望我自己可以保护我自己,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帮到你,保护你。”
前世她和他的关系一直不和谐。
并不只是因为她和他之间的那些误会,和他性格的原因,更多的也还有她的身体和性格的原因。
她从来没有做过努力,一直都是他进,她退,他误会,她逃避。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
但既然这一世她还是要必须和他绑在一起,她便不应该再和前世一样的态度。
至少应该做出自己的努力。
否则,她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思?
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
他们之间的隔阂仍在,不是几句话,或者空有想要改变和努力的决心,那些隔阂都能立时全部消除的。
所以她的手在触到他手心的灼热,忍着心快要跳出来的紧张说完那些话之后就想抽回手,往后退去,离他远一点平复一下心情。
她只是想要告诉他这些而已。
并不想要现在跟他靠这么近。
可她的手在他的手心不过微动,下一刻,整只小手都已经被他反握住,然后整个人就被他扯到了他的怀中。
第59章
文和二十一年。
十月,和郡王赵则麟护送福安长公主和兰嘉县主从江宁江州回京。
十月末,兰嘉县主因车马劳顿,于入京途中感染时疫。
长公主原本打算留在驿站照顾女儿,却在几日之后就收到了京中传书,文和帝病重,紧急召她回京,无奈她只得留下身边的几个心腹照顾女儿,自己回了京城。
十一月中,京中收到了兰嘉县主在齐州驿站“病逝”的消息,福安长公主当即“晕倒”在了长公主府。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醒来之后就要拖着病体想要赶去齐州看一眼,可是得来的消息却是兰嘉县主因为是感染时疫,很可能传给其他人,所以得知她病逝,太子便已经下旨火烧了她的遗体,就地厚葬了。
据说她被火烧之时全身溃烂,早已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长公主当即又晕了过去。
***
东宫,太子得了派去齐州处理兰嘉县主一事的下属回报,说是已经火烧了兰嘉县主的遗体,惊得刷一下站起。
然后气急攻心,狠狠地踢了回禀消息的侍卫一脚,斥道:“谁,谁允许你们自作主张,烧了兰嘉县主遗体的?”
侍卫受了太子一脚,硬生生是将那口血吞回了腹中,禀道:“殿下,此事实在是被逼无奈为之。因为兰嘉县主并非是病逝,而是毒发身亡,若是属下不烧其遗体,运回京中,长公主查出县主是中毒而亡定会不依不饶,属下怕引出什么事端……”
他们的确有派人去暗杀兰嘉县主,若是追查下去,万一露出什么破绽……
“毒发身亡,毒发身亡……”
太子面色转换,跌坐回扶手椅上直喘气。
他只是命人让兰嘉意外染上“时疫”,并未命人下毒。
那是谁毒杀兰嘉的?
他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心中的不安简直呼之欲出。
***
太子的担忧很快就成了真。
不久之后就有流言传出,说兰嘉县主并非病逝,而是太子命人所杀。
她之所以全身溃烂,面目全非也并非是时疫所致,而是中毒之故。
说这么些年福安长公主之所以带兰嘉县主远避江南,也是因为太子容不得兰嘉县主留在京中,福安长公主这才不得已带了兰嘉县主离开。这次皇帝病重,原本福安长公主觉得已经过了这么久,太子应该不会再对女儿下手,这才带了她回京。
却不想还没入京,兰嘉县主就遭到了毒手。
而太子为何会容不下兰嘉县主,京中也传出了几个版本的流言。
一说是十五年前太子为了战功,和北鹘人勾结,让北鹘人攻击青州城,逼死兰嘉县主的父亲夏将军,让北鹘人屠杀了青州城满城的将士和百姓,之后再做了一场“收复”青州城,博取军功,并借此军功坐上了太子之位。
当时夏将军的护卫知道了太子的阴谋,护着兰嘉县主逃离青州城,一路被太子派人追杀,护卫无奈,只得将兰嘉县主托付给了乡民,自己则引着北鹘追兵跳崖身亡。
另外一说就是比较接近真相的版本。
说是北鹘人围攻青州城,当时太子本也在青州城中,夏将军命人兵分两路分别护送太子和兰嘉县主出城,但太子逃城的消息不知如何被北鹘人得知,太子为了掩护自己的行踪,就故意暴露了兰嘉县主的行踪,引导北鹘人追杀兰嘉县主,自己这才得以逃出,却致兰嘉县主身边的护卫全部被北鹘人所杀,县主也流落了民间。
接着太子为了军功,拖延援军入青州城,致青州城破,夏将军战死,青州城数万将士和百姓屠于北鹘人之手,之后才率军前去青州立了所谓的“战功”。
但不管是哪个版本,都直指太子,那就是夏将军的死和兰嘉县主之所以被北鹘人追杀以致流落民间都是太子之故。
太子之所以容不下兰嘉县主,就是因为护卫流了血书给兰嘉县主,兰嘉县主知道这些旧事。
连她死了,尸身都不放过,要烧了才放心。
传言传出,朝野震惊。
这样不忠不仁不义之人,何以为君?
朝中老臣纷纷称病罢朝,私下却频频登内阁几位阁老的大门,请他们商议对策,查明真相。
如果此事为真,断断不能让太子登基,否则传言传到北疆和各地,本来就已经乱相四起的大周怕是要更陷入战乱,将士们不再一心,那些匪贼也更有光明正大讨伐大周皇室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北疆,怕是也要以此借口行叛。
就是长公主病倒在床,也频频有人想要登门造访,查问那传言中的血书下落。
只是长公主“昏迷不醒”,除了允许皇室几位至亲探望,其他人一概不见而已。
传言传到宫中,皇帝气极攻心,一时又晕了过去。
容皇后也是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平时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砸碎了好几个前朝的花瓶。
太子的面色青黑,被幕僚劝着才没派人直接杀了福安长公主以泄心头之恨。
幕僚道:“殿下,这个当口福安长公主万万杀不得,不但杀不得,殿下应该厚待长公主,只有长公主站出来说话,这件事怕是才能平息下去。”
这个时候杀了福安长公主,太子真的可以洗洗睡了。
就是皇帝醒了,也是拉了太子的手,哆嗦着嘱咐太子,要他定要善待长公主。
也不知道是跟幕僚一样,知道此时不能杀长公主,否则儿子这些污名是永远也洗不清了,还是将死之前终于忆起当年自己在先帝面前的承诺,怕死了到地地下没脸见先帝,亦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良心发现,忆起当年和长公主的兄妹之情。
因此太子明明心头恨得滴血,却还是亲自登了长公主府的大门去探望“因爱女过世病倒在床”的长公主,虽然人也没见着,但赏赐之物还是流水一样赐到了长公主府。
不仅如此,容皇后还召见了英国公世子夫人,表示想要让兰珠县主夏明珠入东宫为太子良娣。
但却又委婉表示,兰珠县主是福安长公主之女,现在长公主病重,理当住在长公主府中,在旁侍疾,就是出嫁,也该是从长公主府出嫁。
***
京城,英国公府。
后院佛堂中,夏老夫人跪坐在佛龛前,慢慢拨动着佛珠。
世子夫人崔氏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夏老夫人起身。
她上前扶住了夏老夫人,扶着她到一旁的软塌上坐下,才道:“母亲,舒姐儿没了,我们也都很心痛,但逝者已矣,长公主总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身体肯定熬不住的。”
“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夏老夫人道。
崔氏忙笑道:“母亲,儿媳想着,珠儿毕竟是在公主身边长大的,唤着公主一声母亲,过去那些年舒姐儿不在,也都是珠儿侍候一旁安慰公主的,不若还是让珠儿住到公主府中,去公主身边侍疾吧。”
亲生女儿失踪的时候,就抢了自己女儿在她身边端茶倒水。
亲生女儿找到,就将自己儿子和女儿扫地出门。
崔氏觉得长公主现在沦落到此地步,简直就是报应。
她也怀疑那些谣言是出自长公主之口,真是恶毒至极……
夏老夫人扫了她一眼,道:“昨日皇后召你入宫,说了什么?”
崔氏面色一僵。
她喃喃道:“母亲……”
“说吧,有什么事,你以为能瞒得了多久吗?你想要做什么,不跟我说实话,靠这些浮于表面之辞就能把旁人都哄得团团转了吗?”
夏老夫人冷冷道。
外面的传言她也听说了。
虽然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但那毕竟是她小儿子的死。
有些伤痛,是永远也无法抹平的。
外面流言四起,而这些年来帝后和太子都对英国公府恩宠有加。
坊间同样也已经流出英国公府是踩在次子的尸骨上得以延续国公府的爵位,得以得到这些年的荣华富贵的传闻。
这还恰恰和当年兰嘉县主一回京就抽打夏明珠,和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反目一事对上了。
当时福安长公主还将过继的一对子女赶回了国公府,这些年都不闻不问。
据说过继的那个儿子夏延林娶妻的时候福安长公主不仅没回府,连稍厚的礼都没准备,不过就给了两千两银子全了个面子。
崔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落泪道:“母亲,儿媳不敢。只是这事……”
她落着泪就将皇后欲让女儿夏明珠入东宫为太子良娣,但却要求夏明珠住回长公主府,并且在长公主府出嫁一事说了。
崔氏道,“母亲,现在外面流言四起。不仅是太子殿下受到了诋毁,就是我们英国公府也不例外,世子爷他怕您忧心,不肯跟您说,但儿媳听说世子爷他在朝中已经受人排挤,就是森儿和林儿,在衙门里也受到了同僚的排挤。母亲,在这样下去,我们英国公府怕是声名个前程都要毁于一旦。”
她口中的森儿和林儿便是她的长子夏延森和幼子夏延林。
“为今之计,也只有长公主出面,才能打碎外面的那些流言了啊。母亲,太子一直信重世子爷,我们府早就与东宫是一体,皇后娘娘她,如今让珠儿去公主府去住,为的不仅是挽回太子的声誉,同样也是挽回我们英国公府的声誉啊,母亲。”
夏老夫人面色沉沉,许久都没有出声。
崔氏又落泪道,“母亲,珠儿原本已经在和果郡王府议婚,果郡王妃之前明明很喜欢珠儿,可是自从这些流言传出之后,就立即推脱了婚事,说珠儿不适合他们二公子。母亲,珠儿现在已经是日日以泪洗面,就算她不入东宫,也找不到其他的好婚事了。不仅是珠儿,就是瑶儿都派了嬷嬷过来寻问,听那嬷嬷说,瑶儿现在在夫家已经被停了管家权,再这么下去,怕不是要禁足了。”
瑶儿是崔氏的长女夏明瑶。
崔氏现在真是恨毒了福安长公主。
原本夏明舒死了她还很高兴。
觉得这是长公主和夏明舒的报应。
如果长公主一病不起,直接去了才更好呢。
可是还没等她高兴两日,外面就流出了那些恶毒的传言。
她也觉得这件事和长公主定是脱不了关系。
她觉得长公主这简直是疯了,自己想死也就算了,还要拖着他们英国公府一起去死,被她这么一闹,若是他们不能帮着太子洗刷清白,英国公府就要被毁,前程尽无了!
第60章
夏老夫人听到崔氏说“我们府早就与东宫是一体”,只听得心里又痛又坠,后面崔氏再说什么珠儿瑶儿的,她根本就无心再听。
她道:“公主正在病中,正该静心养病,你莫再生事。但林儿和珠儿为人子女,的确应该尽些孝道,你便让林儿媳妇和珠儿亲手做些物事,或者抄些经书去送到公主府中,若是公主肯见他们,就让她们多多去公主府上侯着,陪公主说说话吧。”
她打发了儿媳崔氏就直奔去了丈夫英国公静养的院子。
英国公自从次子战死之后就远离朝堂之事,静养在家了。
但他静养在家,却不代表他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这些日子外面传言的事早有人告知了他。
甚至长子也已经过来找过他,他只跟他说了句让他“沉住气,行本分之事”,幼子战死他们夏家本是苦主,现在不管传言如何,夏家也不必有过多回应。
夏老夫人将皇后欲让孙女入东宫一事说了。
她道:“国公爷,若说当年之事,我们是不知缘由,而英国公府深受皇恩,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恩宠英国公府,我们为臣子的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乃是本分,就是长公主,想来也不会怪罪我们。”
“但太子未经公主同意就自作主张,烧了……舒姐儿的尸身,公主本就已经心中怨恨,再加上现如今外面那些传闻,公主对太子怕已是恨之入骨。我们这个时候若是再把珠姐儿嫁去东宫,还只是个太子良娣,不管那些事是真是假,公主和我们的隔阂都必会更深,若将来……真的查出那些事为实,国公爷,我们国公府才是要真的前程尽无了。”
公主最多会念着旧情不杀了他们,但肯定也再无情分可言了。
英国公沉着脸。
许久之后才道:“让老大称病在家吧。至于皇后那里,就让珠姐儿称病在家,对外就说她是忧心长公主的病势成疾,你约束着崔氏,让她这些日子谨言慎行,不要在外走动,若是皇后再召见,提让珠姐儿入东宫一事,就推说长公主不肯,一听此事差点就又发病,便再不敢提起,不管怎么样,先拖着再说。”
夏老夫人面有忧色,道:“国公爷,若是如此,以皇后和太子的心胸怕是要嫉恨我们,待陛下崩逝,太子登基,会不会……”
“他们不敢,”
英国公沉声道,“就像那些传言传出,皇后和太子心里怕是恨毒了公主,可面儿上也仍得对她恭恭敬敬的,同样的,我们若只是低调行事,闭门不出,就算是他们心有不满,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相反,这个时候我们若是公然站在太子一侧,若是那些事情是真有其事,要是其他皇子……”
夏老夫人听到英国公“要是其他皇子”几字之时,心头就是一跳。
她道:“国公爷,您觉得现在……”
英国公摇头。
他道:“你得空就去看看长公主,不要让她心里记恨了我们。只要公主是站在我们前头,不管形势怎么变化,火都不至于烧到我们国公府,顶多也就是先沉寂一段时间,待看清形势之后再作决定吧。”
***
长公主府。
夏老夫人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憔悴,眼窝陷起,面上一丝血色也无的长公主,想到她初初嫁给儿子时的风华也忍不住心中泛酸,眼中冒出泪来。
她伸手握住了长公主露在床侧的手,道:“孩子,苦了你了。”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眸中却是半点波动也无。
她抽出手,慢慢道:“母亲,是国公府又有何事想要寻我了吗?让我猜猜,可是那容皇后召见了崔氏,想要让夏明珠入东宫为太子良娣,崔氏便哭到了你面前,想要你来找我,容我让夏明珠住到长公主府,再让她在公主府出嫁?”
说到后面,语气已经满是讥诮。
***
西北,华府。
“阿爹,那个女人可终于死了,可恨占着烜哥哥未婚妻的名分这么多年,现在可总算是消停了。”
一身红衣的骑装少女面色灿烂,双唇扬起,对着西北军统帅,西宁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华同晖撒娇道。
这少女是华同晖的幼女华西蔓。
生得浓眉大眼,和华同晖颇为相像。
因此自小也最受华同晖的宠爱。
华西蔓道,“阿爹,您说宫中定容不下那女人嫁给烜哥哥,他们的婚事迟早会出问题,届时您就会和燕王府商议我和烜哥哥的婚事,现在那女人已经死了,您能让燕王府来跟我们求亲了吗?”
“蔓儿!”
一旁的华夫人见女儿说的不像话,皱了皱眉出声喝止道。
华同晖冲夫人摆了摆手,然后就拍了拍女儿的手,笑道:“好,父亲这就派人去和燕王府商议婚事,你放心,这婚事是我们家蔓儿的,就一定跑不掉。”
“阿爹。”
就算华西蔓平时性格外放,但此时听得父亲如此说还是有些娇羞。
“蔓儿,你先下去吧,我和你阿爹先说一下话。”
华夫人沉声道。
华西蔓点头。
她自小跟祖母长大,跟她母亲并不亲。
主要是她母亲总是对她管东管西,说她这不好那不好,在她眼里,姐姐什么都是好的,自己就什么都不对。
她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她母亲亲生的。
不过她今天心情高兴,也想去寻派出去打探赵景烜消息的暗探,问问赵景烜最近的情况,所以也就不理会她母亲的冷水了。
华西蔓离开。
华夫人面带忧色地看她出了门,这才转头对华同晖道:“老爷,一定要把蔓儿嫁给那燕王世子吗?妾身之前在宴会上见过那燕王世子,观其形容神色,他对蔓儿怕是根本无意。”
“老爷,燕王府情况复杂,紧盯着燕王世子妃位置的人不知凡几,蔓儿的性子又被纵坏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妾身实在担心……”
女儿对燕王世子情根深种。
丈夫也看中燕王世子骁勇能战,前途不凡,在他未婚妻尚在世之时就已经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他。
但华夫人却对这桩婚事充满疑虑。
小女儿虽有心机,但性子却好强浮躁。
并不适合嫁去燕王府那样的地方。
她更倾向于将女儿嫁给一个真心爱慕她,能包容她的人。
华同晖也算了解自己的夫人。
他笑道:“夫人不必担心。那燕王世子野心勃勃,根本就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是对蔓儿无意,但他对其他女子亦是无意,只要我手中握有西北军权,能助他夺这天下,那我蔓儿的正妃位置就能稳固不动。”
华夫人听言面上的忧色却是半点不减,道:“妾身听说燕王世子对其未婚妻情根深种,现在他未婚妻尸骨未寒,很可能还死因不明,我们现在就去和燕王府商议婚事,会不会引得燕王世子对我们不满,即使迫于形势和蔓儿定亲,将来也不会善待蔓儿?”
华同晖听言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笑完才道:“夫人,燕王世子和那兰嘉县主定亲之时,燕王世子彼时已是十七,而兰嘉县主不过八岁,他如何能对一个八岁小儿情根深种?当年定亲之事不过是因为皇帝和皇后都想把皇后娘家的侄女嫁给他,燕王世子才迫于无奈将兰嘉县主推了出来,定下了那桩亲事。”
“夫人不必担心,夫人是不了解男人。燕王世子那等野心之人,又如何会儿女情长?说不得那兰嘉县主病死一事还有他的手笔。兰嘉县主一死,抛出当年青州之战的旧事,引发朝廷乱局,北疆正好等时机成熟之际出兵,杀国贼,报妻仇,正正是名正言顺。”
他派出毒杀兰嘉县主的人回来禀告说,先后想要暗杀那兰嘉县主的人有好几拨,其中有人的兵器很像北疆武士的兵器,华同晖觉得,那些人很可能是燕王世子的人。
华夫人听言面色发白。
一个男人若是为了野心,可以把利用多年的未婚妻转手手段残忍的杀掉,杀完之后还要榨干最后的利用价值。
这样的男人,如何能嫁?
他若是为了他的野心今天能杀掉未婚妻,明天是不是也能为了大业杀掉蔓儿?
华夫人心中只觉心惊肉跳。
可是她看着哈哈大笑,甚是得意的丈夫,只觉得苦涩难言。
可惜女儿自幼被养在她祖母身边,被移了性情,只看到那燕王世子身上光芒万丈,哪里会去管那骨子里的刀锋凛冽?
***
华西蔓去了寻之前她派出去打听赵景烜消息的暗探。
“你说什么?他收了一个丫鬟在身边,日夜不离?”
华西蔓猛地站起,不敢置信地尖声道。
世人皆知,燕王世子不好女色。
这些年,从来没有女人能够近得了他的身。
可是暗探回报他的消息却说,燕王世子在回北疆的途中曾经在余州某处庄子待过一段时间。
从那里离开之后,身边就多了一个小丫鬟。
对她甚是宠爱,日夜不离。
据说还带着她回了燕王府,见了燕王妃。
“属下亲眼所见,绝不敢有半点虚言。”
黑衣暗探道。
“那个女人容色如何?”
华西蔓的手抠着手心,指甲掐得一阵生疼都毫无所觉。
暗探道:“属下远远见过,长相,长相应该只能属一般,肤色暗黑……”
那燕王世子的喜好也真够特别的。
华西蔓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一个丫鬟,还是个长相丑陋的丫鬟,想来也就是个暖床的,不足为惧。
不过,她皱了皱眉,原来他喜欢肤色较黑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