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舒心中好笑,但笑完之后对上他的眼睛,她的心头却是莫名就是一惊。
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可并不只是在做戏。
这个眼神,跟七年后的强势,不可违逆的他其实并无多少不同。
她后背寒了寒,忙垂下眼,谢道:“臣女谢世子殿下。”
赵景烜轻哼一声,转身就又向马车走了过去。
“世子殿下……”
柳嬷嬷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赵景烜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马车,再看到也正在看着他的明舒,她又收回了那句“殿下,您不见见公主吗”。
心道,算了,这局面已经够乱了,再加上一个脾气反复无常,煞神一样地燕王世子,那事情不是更乱?
还是先让长公主殿下见了姑娘,让她们母女相认比较重要。
赵景烜的马车离开,柳嬷嬷就冲着还在默默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也不知在想什么的明舒道:“姑娘,请随老奴先去府里吧,公主得了您过来的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说到后面已经隐有哽咽之声。
她实在是太激动了。
知道明舒还在世被找到是一回事,看到她的画像是一回事,可是看到她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又是一回事。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小脸素净,柳嬷嬷看着她微侧了脸,挺翘的鼻子,优美的下巴,长而卷的睫毛,小小的人儿,却身姿笔挺,她就仿佛看到了福运长公主幼时的模样,又仿佛看到了淑太妃娘娘小时的模样。
她如何能不激动?
明舒听到柳嬷嬷的声音从刚刚赵景烜那一眼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转头看柳嬷嬷。
长公主府上那些人的资料赵景烜早让人收集齐了给她看过,她看柳嬷嬷的形貌,看夏明珠对她的客气,看她对自己的态度便已经猜到了她是谁。
她对她笑了一下,柔声道:“好,嬷嬷,那我们走吧。”
***
柳嬷嬷迎了明舒进公主府。
这时候不管是柳嬷嬷,还是明舒等一行人,早就或是无心,或是故意地忽略了夏明珠和她的一众丫鬟仆妇。
夏明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呆滞。
她看着燕王世子上马车离开,再看柳嬷嬷恭恭敬敬地对明舒说话,只觉得一时被冲击得有些头晕目眩,根本反应不过来。
此时她倒是完全没有往明舒是长公主亲生女儿这事儿上面去想。
她只是被柳嬷嬷和赵景烜的话误导,以为她可能是燕王府的小郡主,或者至少相关的什么人。
这其中当然有很多漏洞,例如既然是燕王府的小郡主为何柳嬷嬷唤她是“姑娘”而不是“郡主”,例如赵景烜口中的“替身”等等,但一时之间,夏明珠也没有注意到那么多。
她现在只是不高兴,还有一些因为冲撞了贵客的担心。
不高兴的是就算这位是燕王府的郡主也太狂妄自大了些,自己也是长公主的女儿,御册的兰珠县主啊。
还有,自己才是主子,柳嬷嬷就算是长公主的亲信,也只是个下人,她过来了,既然知道刚刚发生了些误会,就应该帮忙介绍,调解自己和燕王府小郡主的误会,她现在这态度算是怎么回事?
而担心的自然是自己冲撞了贵客,怕被长公主教训。
但夏明珠这里还只是不高兴和担心,而此时那被打的孟嬷嬷可以说是惊恐了。
她到底年纪大,心思比夏明珠要深上许多。
虽然她还没完全猜到明舒的身份,但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恐惧。
还有对自身处境的恐惧。
刚刚柳嬷嬷可是跟燕王世子说了,“定要严惩这些不长眼的奴才”。
焦急之下,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就对身旁一个小丫鬟吩咐了几句,令她快速去英国公府报信了。
青兰看见孟嬷嬷的小动静,上前跟明舒低声禀报了一声。
明舒没说什么,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柳嬷嬷。
柳嬷嬷冷笑一声,道:“应该是去国公府报信的,姑娘不必理会,就让她们作吧,长公主定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
就算她是有品阶的女官,但她仍是仆,夏明珠才是主,所以她此刻并没有权力让人去押了孟嬷嬷。
但这事也并不急于一时。
夏明珠毕竟是从小被长公主养大的,再怎么样也有一定的感情。
她们越闹腾,长公主对她们,对国公府才会看得越清,不会被感情蒙蔽了眼睛。
明舒听了这话目光闪了闪。
看来她母亲也不是像前世英国公世子夫人所说的那般疼爱夏明珠嘛,如果是真的疼爱,她身边的嬷嬷对夏明珠不会是这个态度。
她笑了一下,道:“无事,我们进去吧。”
***
柳嬷嬷领着明舒往里走。
后面的夏明珠看着她们的背影差点咬破了自己的唇。
“柳嬷嬷!”
她终于还是压下了一些脸面,在柳嬷嬷和明舒快要踏进大门的时候在后面唤住了柳嬷嬷。
她都这么大声唤了,柳嬷嬷和明舒都不可能再装作这里没她这个人,所以都转过头去看她。
夏明珠咬着牙道,“嬷嬷,原来这个姐姐是嬷嬷认识的人,刚刚我因为不认得这位姐姐,发生了一点点误会,嬷嬷能否介绍一下,我也好跟这位姐姐道个歉。”
柳嬷嬷皱了皱眉。
明舒对着她轻笑了下,道:“道歉倒是不必了,只要姑娘不要总是以为长公主殿下是姑娘的母亲,在别人求见长公主的时候就让人滚,说着你不让见就没得见,稍一不如意就要将人捆了送官诸如此类的话就成,浅薄无知又惹人笑话。”
“你,你!”
夏明珠又被气得跳了起来,脸上红得能喷出火来。
就算她是燕王府的郡主又如何?上门作客就能这般……无礼自大吗?
就是宫里的公主也没有这样的!
她以前只听说燕王世子脾气差,惹不得,没想到燕王府的人都是这么骄横无礼吗?
果然是未开化的地方来的粗蛮东西!
柳嬷嬷看她那副七窍生烟的样子只当看不见,轻描淡写道:“好了,四姑娘,既然是误会那也就不必多说了。你过来吧,这位姑娘的身份老奴认为还是由长公主殿下亲自告诉你为好。”
柳嬷嬷竟然这般无视那贱丫头羞辱自己,夏明珠又气又恨,但她虽然心中恨毒了前面的人,但还是只能一脸怨怒的跟上了她们。
好歹一会儿在长公主面前,不能让话都被那贱丫头说了。
明明一直是她粗蛮无礼,无半点为客之道。
***
长公主府很大。
柳嬷嬷一边领着明舒进了前院,穿过回廊,再穿过前厅,一路往里走,就一路跟明舒介绍道:“姑娘,公主她并不住在公主府的正院,因为那里是她和你父亲成亲的地方……她现在就住在后院的一个院子,叫汀雪院,这会儿公主应该已经用完早膳,正在书房看书……”
就这么介绍着一路就到了内院。
在行到汀雪院回廊之时,明舒突然就顿住了脚步。
柳嬷嬷察觉,也收了声音停下脚步,往前看过去,就看到了正疾步而来的长公主。
明舒顿住脚步看着正向着自己走过来的女子。
年纪约莫三十几许,身上穿的是素色长裙,头上只简单梳了个髻,插了一只白玉凤钗。
其实打扮得很素净,但是哪怕她现在形色有些匆忙,但也仍是无损她满身的气度和风华。
“舒儿,你,是舒儿?”
她走到了明舒的面前,明明很激动,可是并没有直接就上前抱住明舒,而是在明舒两步远处顿住了脚步,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她,眼里明显有强压制住的泪意。
明舒也呆呆地看着她。
原来这个就是自己的生母。
上一辈子,她听过她的很多事情。
有旁人说的。
也有英国公府的人说的。
她知道她是她的母亲之后,曾经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幻想,想着如果她若是活着又会是怎样,所以她才会对英国公老夫人没有设防,慢慢地接受了她们的示好。
最后却是被毒死在了她的灵前。
明舒想说什么,可是心里却被什么胀得满满的,最后也只是化为了一礼,声音有些颤抖道:“明舒见过长公主殿下。”
上一世,于她来说,她可不就只是遥远又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长公主殿下?
小小的人,很标准的行礼。
没有丝毫曾让长公主暗自担心,因为长在乡野之间而可能会有的怯懦,自卑,和缺乏仪态的粗糙。
事实上,她身量虽然还小,身上也只是再普通的袄裙,没有半点配饰,可是她的仪态却不会比任何一个其他的小姑娘差,眉眼轮廓都精致的像是冰玉精化而成。
但她的眉眼清淡,眼神沉静的像幽深的泉水,哪里像是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和神情?
长公主心头剧痛,眼泪就夺眶而出。
能让一个小姑娘的眼神幽深成这个样子,得是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事?
原本她该是自己娇宠着长大的。
这回她再忍不住,伸手就拉了她到怀中,道:“舒儿,对不起,是阿娘对不起你。”
明舒张了张口,她的眼泪也流下来,但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犹豫了下,竟是伸手拍了拍长公主的背,低声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就是前世,哪怕崔氏在她面前说出那么狠毒的话,她痛苦至死,但其实,她也没有怪过她。
因为,那些都不关她的事。
那些杀她之人的话,怎么能信?
长公主听她小小的人儿轻拍着自己,眉眼稚嫩,但口中却说着这般老气横秋的话,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不过想到她突然出现,她又有点恍惚,简直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什么梦。
她问道:“舒儿,你此时不是在北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明舒眨了眨眼,她转头看了一眼后面一直跟过来的夏明珠等人,轻笑了一下,道:“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然后她在她怀中抬眼看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已经从北疆过来京城的事外人并不知晓,燕王世子让一个侍女假扮了我住在了我原先住过的别院,年前就传来消息,说那个侍女遭到暗杀,中毒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长公主的面色陡地大变。
柳嬷嬷一直在旁看着眼前的母女二人,原本她看她们说话也是心酸不已,但她十分机敏,看到明舒说了什么长公主的面色陡变,她就立即拭了拭眼泪,在旁劝道:“公主,外面风大,姑娘一路奔波回来,定是很累了,公主,您不如带姑娘进屋里好好说话吧。”
长公主听言醒过神来,她抱了抱明舒,再松开,但却攥紧了她的手,道:“是的,我的舒儿必是很累了,看阿娘糊涂的。”
她看着明舒的眼睛,道,“舒儿,我们进屋说话吧,可好?”
语气温柔又慈爱,但明舒却看到了她眼中的意有所指。
明舒的心中再次松了松。
从她见到柳嬷嬷开始到现在的长公主,情况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至少她看她们的行事,态度,还有夏明珠在这长公主府的地位,都不像当初崔氏所说那般,长公主对夏明珠有多么入骨的疼爱,完全被她们蒙蔽的样子。
这样,她回来之后的处境和想要做的事情也许就没有原先预想的那么难。
***
而此刻夏明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说话。
从长公主的出现,到她唤明舒“舒儿”,再到她搂了明舒说话,说“舒儿,是阿娘对不起你”。
她就已经被惊得三魂去了六魄。
她看到长公主落泪,看到了她以前从没见过的温柔和慈爱的样子。
她养在她身边数年,记忆中的她都是冷淡又高贵的,就算是亲切的时候,眼底深处也总有让她难以完全亲近的高高在上和冷漠,不像是她的亲生母亲那般,眼睛里全是疼爱和纵容,让人觉得可以忘形地撒娇,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阿娘跟她说她就是那样,只要她哄好了她,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公主府所有的一切除了三哥的,就是她的。
还有,将来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可现在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母亲会对她这样?
她的脑子“嗡嗡”的,只剩下这几个字不停地在翻来覆去的翻腾。
等长公主携了明舒转过回廊越走越远。
她瞪着她们的背影,手就死死地抓住了身边的孟嬷嬷,牙齿“咯咯”作响,道:“嬷嬷,她是谁?母亲她为什么要对她这样?”
第32章
孟嬷嬷的手都快被夏明珠抓出血来了,可是现在她却也半点顾不上这点疼痛……她的脸还肿着呢!
她也在看着长公主和明舒远去的背影在出神,喃喃道:“是她,竟然是她回来了,这,她怎么会突然回来?”
而且看长公主和柳嬷嬷那个样子,竟是早知道她要回来的样子!
“嬷嬷,她到底是谁?你倒是说啊?”
夏明珠忍不住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
“三姑娘……县主,她是三姑娘。”
“三姑娘?”
夏明珠有一刹那的茫然,可是茫然之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脸上的血色尽失。
她又不是傻子,其实刚刚她就已经猜了出来,只是不敢,也不愿承认而已。
唤她母亲“阿娘”,让她母亲变成那副模样,除了那个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的贱人还能有谁!
这么些年,她生活在长公主府,一直都生活在那个贱人的阴影之下,死的也就罢了,就算是怨恨的同时也还能让她生出些快感,可她竟然回来了,那她要怎么办?
“姑娘!”
孟嬷嬷看到夏明珠近乎扭曲的面容,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急急道,“姑娘,你一定要稳住,你已经是这长公主府的大小姐,御册的兰珠县主,你记住,只要你不放什么大错,你就永远都是这长公主府的大小姐,她就算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现在回来,也只能矮你一头,见到你也应该给你磕头行礼!”
“姑娘,你不要忘了,你背后还有国公府,你还有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她不过是一个半路回来的乡野丫头,国公府定是支持你的,她想要跟你争,只会让所有人厌弃她!对,姑娘,她这样一个野丫头,只要你稍作手段,定能让所有人都厌弃她的。”
夏明珠的嘴唇抖了抖,面色虽然仍然苍白,捏紧的手也还是有些抖,但牙龈却慢慢紧咬了起来,垂下了眼睛,遮去了原先眼神中的惶恐无措,还有怨恨不甘。
***
汀雪院花厅。
厅内长公主拉着明舒的手说话。
厅外夏明珠就一直守在了门外,她大概守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一个小丫鬟端了一碗姜汤进去,里面也没有了说话声,她这才让丫鬟掀了帘子,进了花厅。
她进入之时长公主正在含笑看着明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姜茶。
那画面竟然意外的和谐,也狠狠刺了夏明珠的眼。
她很快地垂下了眼睛,然后就上前跪在了长公主和明舒的前面。
长公主皱了皱眉,道:“明珠,你这是做什么?”
她从最开始收到小丫鬟的禀告,到出来迎接明舒,一直到两人说话到现在,根本就还不知道之前自己府邸大门前发生了什么事。
夏明珠道:“母亲,之前在大门口,女儿不知道姐姐的身份,以常情待之,冒犯了姐姐,还请母亲责罚,也请姐姐勿要怪罪。”
长公主定定看了她好一阵,然后再看向她后面的孟嬷嬷,见到孟嬷嬷脸上肿得跟紫胀的猪肉似的就突地笑了出来。
她是想起来燕王妃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信里提到姚夫人母女的嬷嬷冒犯明舒,明舒就直接命人上前掌掴了那嬷嬷一巴掌,看孟嬷嬷这个样子,应该也是明舒让人打的吧。
这孩子还真是直接,一言不合就动手。
但是这性子虽然有时候也让人愁,但总比畏畏缩缩,卑怯懦弱要强多了,也让她的心里舒坦上许多。
她笑道:“明珠,你就跟母亲说说刚刚在外面是怎么回事吧?”
夏明珠看到长公主的笑心也定了定。
她想到先前孟嬷嬷说的,让她一定要诚恳请罪,可以少说,但不可有欺骗,所以她虽然心中害怕和不甘心,但还是硬着头皮,忍着屈辱道:“母亲,是先前孟嬷嬷看到姐姐带着几人在大门外张望,就上前问她是何人,又质问她为何要将马车停在我们府大门外的正中间。”
“孟嬷嬷无礼,姐姐的丫鬟气不过上前抽打了孟嬷嬷。母亲知道,孟嬷嬷是女儿的乳嬷嬷,女儿见孟嬷嬷受辱,就忍不住上前斥责姐姐,对姐姐无礼……母亲,那时女儿不知姐姐的身份,冒犯了姐姐,还请母亲责罚,女儿甘愿受罚,只愿姐姐不要怪罪我。”
孟嬷嬷说了,她们对那丫头虽然无礼,但那也是她们不懂规矩在先,又打人在后,就算自己对她们无礼,也是情有可原的,自己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就不怕别人再在背后泼脏水。
就算母亲可能一时不高兴,但只要之后自己对那丫头表现得亲热点,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若是那丫头不理不饶,只会更显得她粗蛮无礼,母亲暂时在认女的兴头上也就罢了,但国公府一定会不喜她,就是在京城名声也会很快就会坏掉的。
***
长公主听了夏明珠的话,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但笑容却仍是慈和可亲的。
她转头就对明舒问道:“舒儿,刚刚是这样的吗?”
明舒点头,认真道:“的确是这样的。阿娘,先前女儿没顾上说,刚刚这位姑娘的下人的确对我无礼,但她对我无礼,我的侍女已经处罚她,也就罢了。但她不仅对我无礼,还对燕王世子殿下出言不逊,竟敢说世子殿下目无法纪,要将世子殿下捆绑送官。”
“阿娘,这样的下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主,此次冒犯燕王世子殿下便也就罢了,但若是任其继续留在我们府中,将来就有可能冒犯其他贵人,岂不是一大隐患?还请阿娘处理了她,以儆效尤。”
夏明珠:……
孟嬷嬷:……
孟嬷嬷一下子跪在了前面,以头叩地,对长公主哭道:“公主殿下,今日老奴行事的确糊涂,但是当时世子殿下是在马车之上,老奴并不知道是他,这才出言不逊……”
“正是不知道来者是何人,你就敢对来访长公主府的客人出言不逊,先是让他快滚,再说他目无法纪,要捆绑他送官拷问,连世子殿下都说你简直是活腻了,这次是燕王世子,下次是不是就能是太子殿下?留着你这样的恶仆在长公主府中,长公主府的名声岂不是都要被你败坏光了?”明舒厉声斥道。
孟嬷嬷气得简直是七窍生烟,真想破口大骂,可是就算是气得吐血,她也知道这小贱人是长公主刚认回来的女儿,如果自己再敢对她出言顶撞,长公主更不会轻饶自己的。
她忍着气磕头请罪道:“公主殿下,姑娘,是老奴有眼不识金镶玉,冲撞了姑娘,冲撞了燕王世子殿下,老奴有罪,只是老奴求公主殿下看在今儿个是姑娘第一天回府的大喜事情上,饶了老奴的性命,免得让姑娘回府第一天就沾上了晦气,老奴愿意回国公府,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严惩,这样也能不坏了姑娘的名声。”
短短几句话,就表达了几层意思。
一是她的身契是在国公府那里,长公主是不能直接惩处她的,小惩也就罢了,大惩却是不能的。
二是明舒刚刚第一天回大长公主府,就打杀下人,传出去,定会坏了她的名声。
长公主皱眉。
明舒就嗤笑一声,道:“听听,我不过是第一天回长公主府,这恶奴就敢当着燕王世子的面,先是斥我粗蛮无礼,命我给你们的县主下跪行礼,又道公主殿下岂是我这等不知礼数之人想见就见的,让我快滚,道是不经得她的同意,我就不可能见到公主。”
“现在当着公主殿下的面,又敢以我的名声相胁,让我们惩罚不得她。你这样的恶奴刁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不能做的?你冲撞了燕王世子殿下,受罚本就是家法份内的事,今日在场都是长公主府和国公府的人,何人敢在外扭曲事实,故意败坏我的名声?就你这恶奴吗?”
孟嬷嬷脑袋一“嗡”,她什么时候让她“快滚”,说过“不经她的同意,她就不能见公主”了?
这明明是她们家姑娘说的话!
可现在她竟然把所有的罪名都压到了她身上!
她转头去看夏明珠,却见她垂着脑袋,只能看到她的面色发白,她便知道这些罪名怕是只能自己顶下了。
可这样的罪名她怎能吃得下?
而且,我的姑娘,就算我替你顶下这些罪名,你以为外人不知道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你,让全京城笑话的人不是你吗?
她瘫倒在地上,心中恨得出血,谁能想到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贱人心思竟然这般深,这般毒辣?
当着自家姑娘的面,逼着她认下这些罪名,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就让自己顶下,但其实她不知道让自己顶下,就是认下了这些罪名,传出去今天的事就是她们的错,而不是这贱人的错!
可是偏偏她却半点辩白不得。
明舒可不管孟嬷嬷在想什么,恨什么,她转头就看向大长公主,道,“阿娘,这样的恶奴不惩罚,才会坏了我的名声,恐怕用不了等明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国公府,兰珠县主身边的一个下人都敢陷害,威胁,逼迫于我了。”
长公主的面色一凛,她伸手安抚地拍了拍明舒的手,然后就对着孟嬷嬷道:“你不说,本宫倒是忘了,你们都是国公府的人,本宫惩罚你们不得,所以我儿第一天归来,你们就敢各种刁难刻薄陷害于她,既然如此,我长公主府也容不得你们这些大佛。柳嬷嬷,你这就把我们府上所有身契在国公府手里的下人全部送去国公府,好好跟国公夫人说道说道,看她们是要纵容,还是处罚这些在我长公主兴风作浪,奴大欺主之人!”
“母亲!”
这回不仅是孟嬷嬷惊,就是夏明珠也惊了。
因为长公主府的下人,身契却在国公府那边的不是别人,就只有服侍她的丫鬟婆子。
如果把她身边的人全部都送走,那她要怎么办?
她心里一阵惶恐。
她顾不上再想法子替孟嬷嬷脱罪,而是急道,“母亲,今天的事只有孟嬷嬷一个人对她,对姐姐无礼,并不关其他人的事,母亲,这些年来她们服侍我一向尽心尽力,从无差错,还请母亲开恩,不要把她们全部送走。”
孟嬷嬷听言嘴里又是一阵发苦。
自家姑娘这是进了人家的坑还不自知,推自己出去顶罪,不就是等于认下了今日所有的罪名?
传出去,满京城的人难道会说是自己这个婆子敢对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出言不逊,刻薄刁难,陷害逼迫她吗?
还不是会说她这个过继的养女容不下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就设局陷害她,想在外面坏她名声?
思及此,孟嬷嬷心中更是一惊。
她突然明白,长公主是在做什么了。
今天自家姑娘和三姑娘的冲突已经发生,还是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外发生的,肯定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就算外人没看见,孟嬷嬷知道,世子夫人也定会在这上面做文章,把事情传出去,好坏了这贱人……三姑娘的名声,好让她不能挡了自家姑娘的道的。
而长公主现在,根本就是在先下手为强,准备牺牲自家姑娘的名声,以保全她亲生女儿的名声!
思及此,孟嬷嬷只觉得浑身冰凉。
好歹养了多年,长公主她,对自家姑娘竟然能这般狠心无情!
长公主此时可丝毫不在意孟嬷嬷心里在想什么。
她只是看着夏明珠,冷冷道:“兰珠,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我长公主府的人。往日你只是寄住在我府上,身边的人全部都是国公府服侍的人也就罢了,但现在你已经是我长公主府的姑娘,御册的兰珠县主,身边却全是国公府服侍的人像什么样?好好的性情,也都被这些恶奴给挑唆左了,尽行些上不得台面,不容人之事。”
“好了,这些事情你不必再管,母亲自会替你好好挑选新的侍女和教养嬷嬷,但若你觉得你的侍女不该由我来选,而是国公府的人更合你意,那你就搬去国公府去住,我也不拦你。”
夏明珠一下瘫倒在地,手脚亦是冰凉。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
孟嬷嬷不是说了,只要自己先认错,说自己是因为不认识那贱人才造成的误会,母亲顾忌国公府,顾忌那贱人的名声,以及那贱人以后在长公主府,国公府,甚至京城的处境,定会希望她们两好好相处,从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件事情抹去的吗?
第33章
英国公府。
年节刚过,这日上午英国公世子夫人崔氏正在听着府中管事报着这个年节上的各项杂事,就有丫鬟进来报说县主身边的丫鬟过来,说是有要事要跟夫人禀报。
崔氏皱了皱眉。
有要事要跟自己禀报?
不是才刚刚从这边离开吗,能有什么事?
她扫了几位管事一眼,众人都识趣地告退下去了。
小丫鬟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这小丫鬟正是先前在长公主府大门前孟嬷嬷看情况不对,偷偷派过来跟英国公府报信的小丫头。
说实话,刚刚发生了那么多多事,要报什么这小丫鬟其实也不知道哪里是重点。
她就从头到尾简要叙述道:“夫人,先前县主回长公主府时,在大门口遇到一个**岁的姑娘,因为那姑娘把马车停在了大门口正中间,孟嬷嬷上前说了她们两句,那姑娘身边的丫头就直接动手打了孟嬷嬷一巴掌,姑娘很生气,就上前训斥她,两人就发生了争执。”
崔氏听得直皱眉,她刚想让她说重点,就听到那小丫鬟接着道,“后来长公主身边的柳嬷嬷出了来,竟然说那姑娘是北疆燕王府的姑娘,然后燕王世子……”
“什么,你说什么?”
不等小丫鬟说完,崔氏就“嚯”地一下站起了身,厉声道,“北疆燕王府的姑娘?”
小丫鬟吓得一抖。
她没想到世子夫人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有些发懵,道:“是,奴,奴婢记得,当时柳嬷嬷见到她就吩咐丫鬟去给长公主禀告,说是北疆燕王府的姑娘来了,还有,还有后来燕王世子也出来了,还训斥了县主和孟嬷嬷,说孟嬷嬷竟敢冲撞他,是活……活腻了。”
崔氏撑着桌子的手都在抖。
她脑子里“嗡嗡”的,一面想着,她怎么会回来,世子爷不是说她在北疆遭到暗杀,已经昏迷不醒,十之**是永远都醒不来了吗?一面脑子里又不停翻滚着,她回来了,她竟然回来了。
那她的明珠怎么办?她的明珠要怎么办?
她就这样惊惶不定了许久才缓过了神来,然后盯着那小丫鬟道:“说,把事情从头到尾,那丫头长什么样子,说了什么话,还有那柳嬷嬷是什么态度,神情,说了什么都给我仔仔细细地说出来。”
小丫鬟看崔氏的样子越发惊惶,忙道:“是,是,夫人。那,那位姑娘穿戴普通,就穿了一身素色暗花的袄裙,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嬷嬷,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仔细地回忆着,随着她的描述和复述,血色也从崔氏的脸上寸寸褪去,在说到夏明珠和明舒的争吵之时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手上一阵的痉挛,再到柳嬷嬷神情激动地将那姑娘迎进府中,说“长公主她自从得了王妃娘娘的信,日日都记挂着姑娘,一直念叨着想要亲自去北疆接姑娘回来”时,已经是浑身发抖。
她喃喃道:“她早就知道了,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长公主她根本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她的女儿没有死,她一早就接到了燕王妃的信,只是瞒着她,瞒着他们国公府而已!
她为什么要特地瞒着他们?
她想做什么?
她一下子又想到更多,那在北疆遭到暗杀,昏迷不醒的又是谁?
那丫头又怎么会突然跟着燕王世子回了京城?
她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只觉得事情怕是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
她怕她的明珠吃亏,一时想要立即去长公主府,可是却也知道就算自己去了怕是也帮不了女儿,一时又想去立即寻婆母国公夫人一起去长公主府,可是又是以什么名目?
她也知道应该等着。
可是一想到小丫鬟禀告的,明珠和那丫头的争执,她那心就跟在火上烤似的。
一听那丫头说的话,就知道那是个狠辣有心机的,句句都在引明珠入坑,长公主若是知道明珠说了那些话,心里怎么会不芥蒂?怎么会不对那丫头心生愧疚!
明珠哪里是她的对手!
不行,她得过去。
她怕女儿耐不住性子,怕不是会被那狠毒的丫头给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而长公主是个什么人,她也再清楚不过。
那根本就是个凉薄无情的,就算她养了女儿好几年,说不定亲生女儿回来了,也就说扔就扔了。
最主要的是,不过去看看情况,她现在这心就跟在油锅里翻炒着似的,根本就定不下来。
可是要过去,到底要以什么名目?
她心思急转,突然想到刚刚小丫鬟说的“北疆燕王府的姑娘”,她又“嚯”地站起了身。
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对,就说珠儿的小丫鬟回来禀告,说珠儿冲撞了“燕王府的姑娘,结果那小郡主在大门口大发脾气,掌掴了孟嬷嬷”为由,去寻婆母,让婆母跟自己一起去长公主府。
崔嬷嬷转了几圈终于下定了决心,带着申嬷嬷几人去了国公府正院寻国公夫人夏老夫人。
***
国公府这些年深受圣宠,夏老夫人这些年过得也算顺心如意。
但她只有两子,次子夏成拓战死一事始终是她心里一块无法弥补的痛处。
所以平日里无事她都喜欢在佛堂礼佛,或是去寺庙里住住,好像这样那心才能静下来。
崔氏去了正院的时候夏老夫人就是正在礼佛。
崔氏在老夫人的花厅里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夏老夫人出来。
夏老夫人出来时,崔氏正满脸心焦地在花厅里走来走去。
夏老夫人看她这样子皱了皱眉,待坐定后就问道:“是家中发生了何事?”
崔氏打理中馈打理得很好,平素从不会拿家中琐事打扰她。
能让她这么焦心地跑过来寻自己,夏老夫人担心是家中哪个孩子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崔氏忙道:“母亲,是珠儿那边。”
说着她就将女儿夏明珠在回长公主府时,在公主府大门口遇到“燕王府的姑娘”,被其欺负,孟嬷嬷被掌掴一事给禀告了。
说完崔氏就道:“母亲,这燕王府的姑娘虽然身份尊贵,但也太过蛮横无礼,上门作客,不自报家门,一言不合就先掌掴珠儿的乳嬷嬷,这看着不像是来作客,倒像是来找茬似的。”
夏老夫人皱了皱眉。
她看向那小丫鬟,道:“你过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上一遍。”
那小丫鬟忙应下,战战兢兢地将事情又禀告了一遍。
但她早得了崔氏的吩咐,稍改了一下叙述的方式,那蛮横无理之人就全变成了那“燕王府小姑娘”了。
小丫鬟说完趴在地上没出声,夏老夫人也没出声。
崔氏耐不住,道:“母亲,这事……”
夏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所以,你想做什么?”
崔氏道:“母亲,那小姑娘野蛮无礼,珠儿是个单纯没心眼的,儿媳担心她在长公主面前反咬一口……”
夏老夫人不接话。
崔氏便又急道,“母亲,这事分明是那燕王妃的姑娘无礼在先,掌掴人在后……”
“所以你是怕长公主处理不公,让珠姐儿受了委屈,想跑去公主府主持公道,替珠姐儿撑腰不成?”
夏老夫人打断她问道。
崔氏本来的确是这个意思,可此时被夏老夫人这么一说,竟然觉得像是被噎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接不下去话。
夏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老大家的,珠姐儿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女儿,她过继了出去,就已经是公主的女儿,唤公主母亲。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公主府,公主她自会处理此事,你若是现在赶过去,就是犯了几大忌讳,一来这在长公主府那里才发生的事,珠姐儿的丫鬟就赶过来给你报信,你让公主她怎么想?二来你现在是珠姐儿的大伯母,那边还没怎么样呢,你就要去给珠姐儿主持公道,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给珠姐儿主持公道?”
夏老夫人说完看崔氏脸上一阵的青红交加,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劝道,“老大家的,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珠姐儿,但她毕竟已经过继出去了,你管的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而且,公主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她最是护短,难道你还担心她偏袒外人,让珠姐儿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夏老夫人不说后面这句还好,说了后面这句,崔氏听了简直那心又从头怄到尾。
可偏偏还憋住了什么都不能说。
就在夏老夫人准备打发了崔氏的时候,突然一个外面的丫鬟就急匆匆来报,说是长公主身边的柳嬷嬷带了县主身边的嬷嬷丫鬟过来了,而且县主的乳嬷嬷孟嬷嬷还是被绑着的,脸上更是被掌掴的高高肿起。
崔氏面上“刷”一下就变了。
夏老夫人扫了崔氏一眼,眉毛皱了皱,道:“请她进来吧。”
柳嬷嬷虽说只是个嬷嬷,但却是有品级的女官,就是夏老夫人对她也不敢像对待其他下人一样。
***
花厅。
夏老夫人坐在主位,崔氏立在了她的身侧。
柳嬷嬷进入厅中,就上前给夏老夫人和崔氏行了一礼。
她身后跟着的就是被绑的孟嬷嬷以及服侍夏明珠的那些个丫鬟婆子。
崔氏一眼就认出,这几人都是她安排在女儿身边自小服侍的。
崔氏惊怒交加,不等夏老夫人开口,就质问道:“柳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孟嬷嬷这是犯了何错,要被打成这样,还被绑着送到了国公府来,县主呢,县主现在身在何处?”
柳嬷嬷看向崔氏,又对她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世子夫人,此事还请老奴稍后再禀。”
说完她便对夏老夫人禀道,“老夫人,老奴今日过来,主要是过来向老夫人禀告,三姑娘今早回府了,只是刚回府时被人冲撞,受到惊吓,身体有些不适,待身体好些后长公主殿下再带她过来府上拜见国公爷和老夫人。”
什么?
饶是夏老夫人一向沉稳镇定,听了柳嬷嬷这话一时之间有些呆滞。
“三姑娘,”
她重复道,“你说什么,三姑娘回府了?哪个三姑娘?”
柳嬷嬷一笑,道:“回老夫人,是长公主殿下和驸马所出的三姑娘。八年前三姑娘在北疆失踪,其实并非是失踪,原来是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带着她回了乡下,半年多前这个嬷嬷家中遭难,就寻了燕王妃娘娘,燕王妃娘娘和公主殿下商议过,怕姑娘回了京城一时不习惯,就留着姑娘在她身边教导了一段时间,现在送了姑娘回京了。”
第34章
夏老夫人听了柳嬷嬷的这话惊得张大了口,默了好半晌才喃喃道:“你是说舒姐儿,舒姐儿回来了?”
明舒是在北疆出生,出生几个月后就失踪,夏老夫人从没见过她,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肯定是没有的。
但她毕竟是老夫人的小儿子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身上还有皇家的血脉,那意义更又是不一样。
所以此刻她听到柳嬷嬷说明舒找回来了,一时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惊喜,面上震惊之色过后就变成了激动。
柳嬷嬷看着老夫人激动的神色就笑道:“是的,老夫人。公主殿下说让姑娘今儿个先歇一歇,明日就亲自带着她过来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
夏老夫人连声道:“好,好,不,她刚刚回来,既然身体不舒服那就先歇着,一会儿我们就先去看看她。”
柳嬷嬷笑道:“公主殿下说了,若是老夫人想要过去,就让老奴接老夫人一起过去。”
她跟夏老夫人说完这话这才又看向崔氏。
此时的崔氏面容扭曲,虽然她早就知道那“北疆燕王府的姑娘”就是明舒,但此时亲耳听到柳嬷嬷说出来,仍是一阵的晕眩。
尤其是她听到柳嬷嬷说,那丫头竟然是半年多前就已经找回来了,是燕王妃和长公主商议了,怕那丫头回京不适应,所以就特意放在了燕王府让燕王妃教导了半年,虽然只是半年,但是如此她再回京,谁敢说她教养差?
那是燕王妃亲自教导的!
一下子就将她原本的打算,就算那丫头回京,也是个在乡野长大的粗野丫头,只要稍作运作,就能让她在京城过不下去的打算 长公主真是好深的心机,为了那丫头真是殚精竭虑了!
可是不对,若说那时她已经过继了珠儿再没得改也就罢了,那她为何还要替珠儿申请县主之位?
一时之间崔氏惊疑不定,脑子里各种的思绪闪过,竟是也没顾得上去给柳嬷嬷找茬。
不过她没顾得上给柳嬷嬷找茬,柳嬷嬷却没忘记她。
柳嬷嬷看向她就道:“世子夫人先前问老奴孟嬷嬷犯了何错,如何被打成这样,还被绑着送到了国公府来,请容老奴现在回禀夫人。”
“刚刚老奴跟老夫人说,我们姑娘第一日回府,就被人冲撞,这冲撞我们姑娘的正是这个老货,她自恃自己是县主的乳嬷嬷,见到我们姑娘的第一面就说我们姑娘身份低微,命她给县主下跪行礼。”
“这还不算,她见到燕王世子的马车停在公主府外马路中间,就因为以为那是我们姑娘的马车,就斥责我们姑娘目无法纪,粗蛮不知礼数,就要让人绑了我们姑娘去见官,之后再听说我们姑娘是来求见公主,更说出什么公主是县主的母亲,像我们姑娘这样粗鄙的人,如何配见公主。”
“我们姑娘脾气好,但我们姑娘身边的侍女却也是将门之女,见一个仆妇竟敢对姑娘这般无礼,这才出手掌掴了她。不知夫人觉得,这孟嬷嬷该不该掌掴?”
崔氏脸上气得青红交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这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
柳嬷嬷脸一沉,她扫了一眼站在一旁那个早过来给国公府报信的小丫鬟一眼,冷声道:“夫人慎言!当时在场的又不是老奴一人,除了老奴,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的婆子丫鬟,我们公主府的府上门房侍卫,也还有县主,县主的嬷嬷丫鬟,不仅如此,当时在场的可还有燕王世子殿下。”
“就是燕王世子殿下都说孟嬷嬷以下犯上,难道夫人的意思是,老奴说的都是妄言,燕王世子殿下说的也是妄言?”
“你!”
崔氏大怒。
一个嬷嬷,竟敢拿燕王世子来压她,还敢用那样轻蔑的语气和眼神跟自己说话!
崔氏怒不怒,柳嬷嬷却是不怕。
这么些年她们公主府因着公主的消沉而隐忍,这些人难道还当真她们公主府是好欺负的了不成?
她再冷笑了一声,道:“夫人自然也可以不信老奴。那夫人不若就亲自审一审孟嬷嬷,当时当着我们姑娘的面,当真县主,还有长公主殿下的面,孟嬷嬷可是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的。”
说着她就命人抽走了孟嬷嬷嘴里塞着的破布,对她厉声道,“孟嬷嬷,现在你就当着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面,说说刚刚我说的那些话可是你说的,若不是你说的,又是出自何人之口?是何人斥责我们姑娘,让她对县主下跪行礼,又是何人说长公主殿下是县主的母亲,我们姑娘想要见长公主殿下,就必定先得县主的同意,县主不同意,就休想见长公主殿下?”
这些话说的崔氏心惊,也说的夏老夫人面色发沉。
夏老夫人本就不怎么信崔氏和那小丫鬟之言,现在更是怀疑这些话怕不是出自孟嬷嬷之口,而是出自明珠之口!
孟嬷嬷跪在地上,面上一片灰败。
她抬头看向世子夫人,又看向夏老夫人,老泪纵横,磕头道:“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夫人,老夫人,但县主是无辜的,县主她都是被老奴带累,是老奴连累县主被长公主殿下斥责。”
“长公主殿下斥责县主对三姑娘无礼,说县主都是被身边人挑唆的,所以命人将县主身边服侍的人都送回国公府,可怜县主年纪小心又善,哪里懂得这么多,只是求长公主说她们服侍一向尽心,求长公主留下她们,长公主便训斥姑娘说若是她不愿,就让她也回长公主。夫人,老夫人,今日发生这样的事,县主本就无错,现在定然更是吓坏了,还请夫人和老夫人怜惜县主。”
夏老夫人听得皱眉,崔氏听得却是心中大恸。
长公主,她竟然这么对她的珠儿!
明明是她生的那个小贱人粗蛮无礼,可她却把所有的罪名都按在了她的珠儿身上!
还训斥珠儿,把她身边所有服侍的人都撵了!
她的珠儿踏入新年才将将九岁!
她可真是好狠毒的心!
崔氏看向柳嬷嬷,虽然想克制,但眼里的火还是冒了出来。
她咬着牙道:“柳嬷嬷,既然都是孟嬷嬷的错,那公主她为何要把县主身边其他的人都送过来?公主她这是什么意思?”
柳嬷嬷扯了扯嘴角,道:“这事情夫人恐怕还是得问问孟嬷嬷,问问她在公主殿下要处罚她以下犯上之时,孟嬷嬷都说了些什么?”
说完她就看向孟嬷嬷,孟嬷嬷对上她的眼睛就是一抖。
她知道今天自己是栽了进去,早已百口莫辩,只闭了眼作出悲痛状,道:“夫人,老奴没有,老奴只是心痛县主。”
柳嬷嬷冷哼一声,斥道,“县主有祖母,有母亲,有大伯父大伯母,也不知嬷嬷是心痛哪门子的公主,又是以何姿态心疼县主!”
说完她再看向崔氏,道,“就是这般作态,夫人和老夫人说说,这样的人,公主可还怎么敢留在县主身边?公主要处罚这位嬷嬷,这位嬷嬷就是这番作态,说什么她是国公府的人,公主殿下根本就没有资格处罚她,要处罚也要由国公府的人来处罚。更是威胁公主殿下和我们姑娘,说什么若是我们姑娘敢在回府第一日就打罚下人,必会沾上晦气,也会坏了她在外面的名声。”
“笑话,我们姑娘要处罚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就要被坏了名声?我们姑娘是燕王妃娘娘亲自教养的,谁敢坏了我们姑娘的名声?燕王府和长公主府,也可都没有被一个下人踩在头上耀武扬威,受其胁迫的规矩!”
崔氏:……
此刻她真是上前撕了柳嬷嬷的心都有了。
可柳嬷嬷的话还没说完。
她对着崔氏喷火的眼睛冷冷道:“不过孟嬷嬷的话倒是提醒了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也这才想起,虽说县主现在是过继到了我们长公主殿下的名下,现在应该算是长公主府的人,但她身边服侍的人却还都是国公府的人,身契也都是捏在了国公世子夫人的手上。”
“长公主殿下说了,这本来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以前是她疏忽便也罢了,现在这些下人都敢仗着是国公府的奴才在长公主府作威作福,以下犯上了,那公主府断断是留不得她们了,所以这才命老奴把这些人都送回到国公府。公主宽和,不再追究以前的事,但以后却也绝不会容些吃里扒外,敢在主子头上撒野的东西留在府上作妖。”
她说着“不再追究以前的事”目光便扫过了那之前跑到国公府通风报信的小丫鬟,看得那小丫鬟就是一抖。
柳嬷嬷收回目光才又续道,“现在我们姑娘也回来了,县主也好,我们姑娘也罢,长公主殿下都会一视同仁,定是替她们好好筛选教养嬷嬷和服侍的丫鬟,以后就不牢世子夫人费心了。”
崔氏瞪着柳嬷嬷。
她被柳嬷嬷的话刺得全身都疼,可偏偏却是气全都憋在了肚子里,不能,也不敢随便说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因为这些话就是拿出去给人评理,别人也都只会说是她得意忘形,竟敢把手伸进长公主府里,这才会被长公主打脸。
柳嬷嬷被她瞪着却是半点不惧。
她心里冷笑,以前公主是不愿理这些人,结果真是把她们都惯得蹬鼻子上脸了,那副贪婪的吃相难看到都顾不上遮掩了。
以前公主不计较也就罢了,但当真计较起来,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翻出来明晃晃地扔你脸上,你又能怎么样?
受不了也只能受着。
这怕还只是开始呢。
第35章
“好了,这事儿是我们这边疏忽了。”
崔氏面目扭曲之时,一直沉着脸,沉默着的夏老夫人终于出声了。
她对柳嬷嬷道,“今日这事,的确是让三丫头受委屈了,一会儿我们就过去看看三丫头,嬷嬷你且就先在这里喝上一盏茶,待用过午膳之后我们再一起去长公主府那边可行?也好让我们稍作一下准备。”
“至于孟嬷嬷和珠姐儿身边服侍的这些丫鬟婆子,她们都是自珠姐儿小时候就服侍珠姐儿的,本来也是一直都住在长公主府的,依老婆子看回头也还是要麻烦柳嬷嬷你再带她们回去。但她们的身契这事的确是我们这边疏忽了,”
她说着就看一眼崔氏,也没理会她的面色,就对她道,“一会儿你就让人把这些丫鬟婆子的身契都取了,给柳嬷嬷带到长公主府去,这些本来在当初珠姐儿过继之时就该做的。至于之后这些人要怎么安排,孟嬷嬷要受什么惩罚,那就都是长公主府的事,我们就不过问了。”
“母亲!”
崔氏忍不住出声唤了夏老夫人一声。
夏老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眼神严厉。
夏老夫人终日礼佛,平日里对人对事都宽和慈善,但却并不表示她性情软糯。
事实上,她也是高门大户的嫡长女,嫁到国公府主持中馈多年,心机和杀伐果断的手段从来都不缺。
只不过早些年白发人送黑发人,次子过世,她的心便淡了,再懒理这些琐事而已。
***
夏老夫人的提议柳嬷嬷当然是应下。
长公主处置夏明珠的婆子丫鬟不过是为了给明舒立威,夏老夫人这番表态就是认了长公主的做法,没有半点异议的意思。
待柳嬷嬷应过夏老夫人退下,崔氏就急急道:“母亲,这样做的话,不就等于是承认今日的事情全是珠儿的错?那以后我们珠儿在长公主府还要如何立足?公主府的那些下人本来就是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对她就不怎么敬待,这样任由公主打杀了她身边的嬷嬷丫鬟,换上不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人,将来那些下人怕是都能欺到珠儿的头上了。而且这事也瞒不住,怕是不出今日,珠儿就要成为这满京城的笑话了!”
“所以呢?不这样,你又想怎样?”
夏老夫人看着她,冷冷道,“难道你还想打上门去,给珠姐儿说理不成?哦,你之前就是这个打算,打算骗着我这个老婆子,去上长公主府上为珠姐儿主持公道。”
“我看你是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就以为长公主是你能拿捏的不成!”
夏老夫人陡地拔高声音,厉声道。
“母亲!”
崔氏吓得一抖,她还从没见过自家婆婆这般疾言厉色过,至少这些年是从没有过。
她的眼泪一下子飙出来,跪下泣道,“母亲,我只是,只是担心珠儿,现在这样,她可要怎么办?以后要怎么办?母亲,就算是她的亲生女儿回来,她想要拿什么替她立威,可也不用拿我的珠儿开刀啊。”
夏老夫人看她这样,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
往日多精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就糊涂起来了?
她道:“你也知道那是她的亲生女儿?人不自重则人难重之,今日的事你能怪谁?若不是珠姐儿自己蛮横无礼,又怎么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道,“老大家的,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人都有私心,但你这私心在三丫头没回来之前也就罢了,最多是让长公主对你冷淡一些,也不会太碍着林哥儿和珠姐儿的前程,公主是个大气的人,她看在死去的老二份上,对林哥儿和珠姐儿又有从小养大的情分,就不会跟你太过计较,对他们也差不到哪儿去。”
“但现在,三丫头回来了,你若是还抱着这份私心,并且因着这份私心做出什么事来,那你这就不是爱林哥儿和珠姐儿,就是在害他们了。今日珠姐儿闯下的祸,就是你往日教导不当之过,公主她现在还肯替珠姐儿操心,替她换掉身边的丫鬟婆子,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幸事,而不是坏事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崔氏还想说什么,可是一开口就被夏老夫人给打断了。
她沉声续道,“老大家的,你记住,珠姐儿她已经过继给了公主,受御赐册封了县主之位,名分已定,只要以后珠姐儿循规蹈矩,孝顺长公主,对三丫头友爱,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你若是再背后玩什么花样,挑唆珠姐儿对长公主和三丫头玩什么心眼,或者你自己在后面整什么幺蛾子,那么今日孟嬷嬷的下场就是明日珠姐儿的下场,就是我都救不了她。”
崔氏一下子瘫倒在地。
有些事情她不是不明白,可是一来总存着侥幸的心理,二来总是不甘心。
原本所有的一锅肉都是你的,可现在肉成了别人的了,你只能在别人的施舍下才能喝到一点汤,如何能甘心?
她咬了咬牙,知道老夫人这里怕是指望不上了。
是啊,于老夫人来说,她的珠儿和那贱丫头都是她的孙女,不管是从家族的利益,还是从她的感情上来讲,两个都好,才是最好。
而从来不是二选一。
除非是那丫头对家族无用甚至有害,老夫人才有可能会偏向自己。
可偏偏现在那丫头挂上了“燕王妃教养”的名头,又是那样一副恶霸一点就着的性子,在她的品性上面自己很难再作什么手脚,否则怕是很容易被她反咬一口,又让长公主报复在了自己的珠儿身上。
可是让珠儿对她友爱,姐妹相亲的相处,老夫人说的简单,又谈何容易?
看那贱丫头在北疆和今日的行事,分明就是生了一副恶毒狠辣,不能容人的心肠,又如何肯对她的珠儿友爱?
“母亲……”
“好了,多说无益。”
夏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崔氏心里想些什么,她道,“你记住,珠姐儿现在有的,本来就都是三丫头的,她自己行为娇纵,竟然狂到了三丫头头上,三丫头对她有些敌意也是正常的。她原先的性子有些轻浮,如今这样让她磨磨性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若是真担心她,我看不如我就接了她到我身边教养一段时间,待三丫头住惯了,气平了之后再让她回去也好。”
崔氏听言憋了气好半晌。
转而想到若是那丫头一回来就把自己女儿逼回国公府,这事运作好了说不定能将今日的局面反掰回来。
而且现在这么乱,女儿若是能到老夫人身边住一段时间也好,且先看看那贱丫头的品性行事再说。
思及此,崔氏便慢慢定了一些下来,应道:“是,母亲。”
夏老夫人见她如此满意地点头,道:“那你就先下去准备一些东西给三丫头拿过去,给她些见面礼,也压压惊补补身子,老大家的,我不管你怎么想,为了珠儿和林儿,面儿上你也都要做足了,否则,长公主她可不是个会给你留情面的。”
说完她又转头吩咐自己的大丫鬟,道,“翠竹,你去我的库房,把我的那盒东洋的海珠取来,三丫头年纪小,其他的东西要么太老气,要么不够贵重,我看那盒海珠不错,给她做头面或是镶在衣服鞋面上,又矜贵又可爱。”
翠竹应下便退下去了后面库房去取。
一旁的崔氏听得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那盒海珠还是多年前东洋进贡之物,国公府好不容易才得了皇帝赏下一盒,说是一盒其实也就是十二颗而已,老夫人得了之后一直都是当作宝贝似的收在库房里,也就大丫头出嫁的时候她命人取了两颗做了一对簪子给了大丫头做压箱底的陪嫁,现在竟然一送就送出去整盒!
还镶在鞋面上,凭什么?!
***
且说回长公主府。
这日长公主命人安排好了明舒的住处和一些细微之事,午后就又拉了明舒说话。
长公主细细问了明舒她在北疆的生活,听到明舒说她的养母在告知她身世之时曾将那块乌木坠给了她,便问道:“舒儿那块乌木坠可带在了身上?”
之前她并没有找她要这些东西,怕女儿误会是自己想要通过这些东西确认她的身份。
那些不过是外物,真正确认身份靠那些并没有多大意义。
她从看到她第一眼就已经确认她真真切切就是自己的女儿。
因为有些细微之处就是别人想装也装不了的。
明舒点头,就从脖子上取下了那乌木坠,不想一拿出来,那上面的白玉坠便也被拖着带了出来。
长公主见到那白玉坠就是一怔。
明舒顿感尴尬,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真是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她想了想,正准备把那白玉坠先拆下来之时,长公主的手便已经伸了过来。
她一边接过吊坠,一边就问道:“舒儿,这是什么?”
问完还不待明舒调整表情,想好要怎么回答她时,她手一翻,就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勉之”二字。
面色就又是一变。
赵景烜,字勉之。
燕王世子曾养在她母妃宫中,长公主对他的字自然很清楚。
只是她的女儿,为何会戴着刻着燕王世子名字的吊坠?
想到燕王妃给她的来信,那信上燕王妃对明舒的疼爱和袒护盈于字间。
再想到先前柳嬷嬷跟她禀告的,之前在大门外燕王世子对她的袒护和言语间的亲密,她心中就是一紧。
虽然女儿才九岁,但京中的姑娘,九岁早已经是开始议亲的年纪,该懂的也都已经懂了。
更何况女儿早经世事人情,沉稳内敛,有些事情懂得怕是比别人家的姑娘更早。
燕王府不会是打这个主意吧?
燕王府每代世子的世子妃必然是皇帝赐婚的京城闺秀。
可皇帝忌惮燕王府,会赐个什么好人选?也可能面儿上还不错,里面还不定有什么坑。
燕王府他们不是看中了她的舒儿吧?
她再问道:“舒儿,这是谁送你的?”
明舒有点无奈,但想到自己现在才八岁……最多九岁……因为刚过完了年,应该还算不上“私相授受”,索性就硬着头皮,忍着牙酸道:“是景烜哥哥送我的,景烜哥哥看我听说我那个替身被暗杀,京中又传来陛下册封兰珠县主的消息,他大概是担心我害怕,就送了这个给我安安心。”
她前世八岁就没了正常的童年,离现在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装天真可爱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第36章
明舒只是想解释解释赵景烜送自己这白玉坠的缘由,不过就是世子殿下他见自己这个“小姑娘”可怜,随便送她个东西安安心而已。
可长公主听到她提起她的替身被暗杀还有夏明珠得封县主一事,一时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受,倒是暂时把继续追问明舒这白玉坠的事情给冲了冲。
她转而问道:“舒儿,阿娘替明珠请封县主之位,你心里可觉得委屈?”
明舒摇头。
前世是很痛过,现在这个,跟前世的痛相比真的不过就跟挠痒痒似的,算不了什么。
并且,委屈这种软弱的情绪,她是不会要的。
而且,如果说回长公主府之前她还真的以为她生母过继夏明珠,是把她当作自己的替身在身边养着,而什么东西养得久了也都会有感情,她宠爱夏明珠也再正常不过。
可是她回来之后眼睛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还有柳嬷嬷跟她说的那些事,就发现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她并没有多疼爱夏明珠。
说皇家人骨子里就有一种冷漠,高傲和自私也好,反正其实她对夏明珠,甚至夏延林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感情肯定有,但不会多么深刻。
而过继夏明珠更不是为了什么感情寄托,而是她母亲因为她父亲的缘故,一向对夏老夫人还算孝顺,过继夏明珠,还有替其请封县主之位,其实都是夏老夫人的意思。
长公主无可无不可,老夫人一直劝着,拖了好几年,才终于应了下来。
她低声道:“这些年我都不在阿娘身边,阿娘辛苦了。”
一句话说得长公主眼睛就是一酸。
她跟这个女儿相处虽然还不到短短一日,就已经发现她虽才八-九岁,但却懂事善解人意又淡定地让人吃惊,虽然令人欣慰却也让人心酸心疼。
什么样的环境,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是不管她介不介意,自己却也不舍得她有半点委屈。
不舍得她觉得自己把该给她的爱给了旁人。
她伸手握住了明舒的手,仔细看了她一阵,就慢慢道:“舒儿,你是个镇定的性子,有些事情阿娘告诉你也无妨,这样你在外面走动之时也能多个心眼。”
她回来了,怕是不知道多少人在观望着,明天宫里那边可能就会派人来宣了。
她道,“阿娘不知道燕王世子已经找到你了,在得到消息之前就替夏明珠递了请封县主之位的折子。后来收到燕王妃的来信,就去寻了陛下,想撤了那道折子。”
“可是那时你大伯父和大伯母,他们已经寻了太子和皇后,走了他们的路子。陛下应下阿娘,给她册封之后,等你回来之后,同样会给你册封,并且会赐你封地和其他一些东西以示恩赏。”
“那些东西阿娘还没看在眼里,只是阿娘发现了一些事情,不想在你回来的这个节骨眼惹人侧目和生疑,生出事端对你不利……可是没想到还是有人不愿放过你。”
明舒心中一凛,抬头看她。
就听到她慢慢道,“舒儿,阿娘怀疑当年你阿爹的死和你的失踪都有些问题,所以你被找到的消息传到京中,才会有人想要下手想要你的命。据我所知,你被找到的消息,京中也只有你大伯母收到了姚夫人的信,知道此事,可她想要在北疆,在燕王府的地方派杀手暗杀你,还能得手,她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明舒抬头震惊地看着长公主。
她父亲的死和当年她自己被人追杀的事有问题她前世就已经知道了,但那也是后来的事情。
她万万没想到,她的母亲竟然在生前也知道一些端倪。
因为前世的那些事,原本她虽然决定回京城,回长公主府,但其实对这个生母并没有多少期望。
她只是想着,那是她的生母,生活在那样一堆所谓的亲人当中,还有一年多就要死了,就算她是真爱着夏明珠的,她也一定要回来。
可是回来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崔氏说什么她母亲对夏明珠爱如珍宝,将所有她能给的,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夏明珠,她的疼爱,她的嫁妆和珠宝首饰,还有公主之女的县主之位,都给了夏明珠,甚至说她母亲还想让夏明珠嫁给太子,坐上什么女人最尊贵的那个位置,那一切不过都是崔氏骗自己的,或者说是崔氏的自欺欺人人之语而已。
当年的事,只要是知道些内情的,就知道她父亲的战死是和当年的三皇子,现在的太子有些关联。
只不过大部分人都认为那是救援的军队选择了太子,而放弃了她父亲,也不能算是太子的错,只是当时援军将领的选择而已。
但如果她母亲认为她父亲的死有问题,又怎么会想要将夏明珠嫁给太子?
崔氏杀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说那样恶毒的话?
明舒以前不明白。
现在却突然明白了,那是因为崔氏恨自己,夏明珠恨自己,不是一丁点的恨,恐怕是恨彻入骨的恨。
因为她们一辈子都生活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中。
她回来哪怕只是一天,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她母亲根本就不爱夏明珠。
如果她真的有多爱夏明珠,今日处理这件事的时候都不会是这种方式,这种态度。
所以崔氏所说的,包括后面她说的,燕王没有别的女人,时日久了,必会把对自己的感情也全都转移到夏明珠身上,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都双手捧上,送给夏明珠,把她放到心坎里疼,跟她娘亲一样,根本就是她们的幻想,她们发了疯地想要,却偏偏不能如意。
所以就疯子一样地恨上了自己。
她们一面偷着抢着她的东西,一面恨着她,恨着为什么那些东西是她的,而不是本来就是她们的。
不,还不止这些。
她记得她祖母说过,她母亲死前曾偶然得了当年孟家人的典当之物,就寻到了孟家。
可恨孟家人先是想拿孟怜顶替她,不成之后又说自己已经死了。
但自己没死之事,只要追查下去查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最后她母亲没找着她,反而“病逝”了。
想到这里,明舒的脸色陡地转白,浑身的血液也都好像僵住了。
如果她所猜测的是真的,那就是她母亲找到了她的线索,但有人想阻止她找到自己。
杀自己不是重点。
他们就直接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她母亲死了,她流落艺坊,大概杀不杀她也无所谓了,所以就留了她一条命?
她像是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但好像还有没揭开的一部分,大概是冲击太大,脑子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喃喃道:“阿娘,你怀疑这背后是谁?”
这时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长公主看见了明舒陡然变白的面色。
她不知道明珠想到了些什么,只以为她这样是因为自己提起了她父亲的死和当年的旧事。
她伸手按了按了明舒的手,然后就发现她的手也异常的冰冷。
她一震,然后有些怜惜地握住了她的小手,柔声道:“舒儿,你知道些青州之战的旧事吗?”
知道,明舒当然知道。
前世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还曾求了赵景烜特地调了青州之战的卷宗给她看,更寻过一些幸存的将士问过他们话,对那场战役的前前后后都再清楚不过。
但这些她不好跟她说,便只低声道:“大致都是知道的,我求了燕王世子殿下,让他跟我说的。”
这回她再顾不上去装什么天真可爱,没再说什么“景烜哥哥”了。
又是赵景烜。
长公主皱了皱眉,但她还是把这事先按下了,打算等说完她父亲的死和她的怀疑之后再跟女儿谈赵景烜的事。
她道:“那舒儿你可觉得那其中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她这般问,也是想知道女儿到底知道了多少,女儿再懂事,也毕竟年纪还小,她也怕自己冒然把所有猜疑告诉她,万一她稳不住,露了行迹,岂不是害了她?
明舒读懂了长公主的意思。
就在刚刚那个成形的猜测之前,她还没有打算这么快把那些事情跟她说。
但现在她却愿意去赌一赌。
她垂下了眼,默了一会儿就道:“我听说当年父亲苦守青州城半个多月,原本太子殿下,那时候的三皇子殿下本来也在城中,但青州城失守,父亲战亡之后,他却出现在了距离青州城一日脚程的合州城,之后就率领了数万来救援的兵马杀回去,夺回了青州城。但那数万兵马,应该是在青州城失守,父亲战亡的三日前就已经到了合州,可他们却等到了父亲战亡之后才去救援。”
“听说那场战役,三皇子因为夺回了青州城,立下赫赫战功,回到京城之后不久,陛下就力排众议,立了他为太子。”
“可是,如果他们是在父亲战死,青州城失守之前就赶去救援,那么三皇子就立不了那样能记入史册的战功,也就不能以战功被立为太子,毕竟元后娘娘的嫡长子大皇子还在。”
“所以这些年来皇帝和太子殿下都格外地恩宠英国公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掩饰当年那场战役的真相。就是父亲牺牲,也是他大义,自愿为太子殿下,为大周牺牲的,而太子是清白无辜的。”
“舒儿!”
长公主唤了明舒一声,声音震惊还带着些颤抖。
青州城战役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但官方的说法是援军到达合州城之时,合州城也遭到了北鹘的偷袭,援军将领这才推迟了去青州城的时间,及至太子从青州城赶至合州城,退了合州城的北鹘军,这才率军去了青州城。
可是那时候青州城却已经城破。
这些事情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怕是只有当时参战和做出决策的将领才知道了。
长公主一手握着女儿冰凉的手,一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是当真不知道,她竟然承受着这么多东西。
明舒看到了长公主眼中的泪光,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悲痛和愧疚。
她心里也一阵阵的刺痛。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道:“阿娘应该已经听燕王妃娘娘来信说了我去育婴堂和武英堂去寻找父亲昔日部将遗孤之事,其实我不仅寻了父亲昔日部将的遗孤,还曾寻访了那场战役幸存的部将。我听父亲幸存的一个亲卫说,父亲自己的功夫很好,手下也有十数名功夫不错的亲卫,原本就算青州城失守,这些人护着父亲离开并不是难事,但父亲把这些人大半都给了太子殿下,护送他撤离青州城,剩下的几个就给了我,让他们带我离开。”
“我猜,我寻访父亲旧部的事应该是惊动了一些人,这才让他们不惜在燕王府的地盘就想动手除了我。”
还有一部分她没有说,也没法说。
那就是当年北鹘人之所以突击围攻青州城,就是因为听说了大周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三皇子就在青州城中。
她父亲派人分别护送三皇子和自己离开,北鹘人应该是得了什么风声,派人追杀三皇子,然后三皇子为了遮掩他的行踪,就故意让人暴露了她的行踪,这才让她遭到了北鹘人穷追不舍的追杀。
***
且说回燕王世子赵景烜。
赵景烜送了明舒回长公主府,就进了宫中。
这还是他回京之后的第一次入宫。
皇帝见到赵景烜很高兴。
他笑道:“本来以为你年后出发,怎么样也要一个月之后才会到京城,没想到你得了朕要给你赐婚的消息,连年都不过,就直接奔回京城了,难道你还担心朕给你赐个歪瓜裂枣不成?”
赵景烜笑道:“陛下当然不会,但这事关臣的终身大事,臣总想见上一见这心里才踏实。”
你是不会赐我个歪瓜裂枣,但难保不会赐个表面光鲜,内里是个烂透了的。
皇帝哈哈大笑,显得极为舒坦,道:“烜儿你回了北疆这两年果然沉稳了许多,还是战场磨炼人啊。两年前你回北疆的时候,朕说要给你赐婚,你还黑着脸死活不肯,现在竟然说要见上一见这心里才踏实了。”
赵景烜嘴角抽了抽。
他道:“那是陛下没听到我母妃的唠叨。反正早晚也都得娶,那娶就娶了,让她陪着我母妃也好。”
皇帝笑道:“好,好,你有这份孝心就是好的。”
又道,“你放心好了,这次朕是让皇后亲自替你挑选的,是皇后的侄女容家的二姑娘。她在京中素有美名,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
说素有美名还是轻的,这位二姑娘在京中还有第一美人的称号。
赵景烜虽然早就得了皇帝想把皇后的娘家侄女赐婚给自己的消息,但亲耳听到皇帝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自抑的戾气和烦躁。
这容二姑娘可不是个美人嘛。
容家素来都出美人,现在的皇后娘娘容后当年就是艳冠京城,把个皇帝迷得混混沌沌,硬生生逼死了元后,把她扶上了继后的位置,再不顾众大臣的反对,硬是不顾祖制,不管上面还有个元后嫡子,再把容后所出的三皇子扶上了太子之位。
这中间还有为了给三皇子铺路,用满青州城将士和百姓的鲜血给他堆出来的“军功”。
但容家心气很高,容二姑娘的心更高。
出了第一个皇后还想出第二个皇后。
只可惜太子比容二姑娘大了七八岁,太子选太子妃的时候容二姑娘没赶上趟。
第37章
赵景烜心里暴躁,面上却不显。
皇帝还在夸着容二姑娘,道:“原本皇后还打算把她许配给五皇子的,听说朕愁着你的婚事,才先紧了你,回头他还不定怎么跟朕怎么闹呢。你可知道,这京中爱慕容二姑娘的世家子弟可是不知凡几。”
赵景烜:……
好在他一向是个面瘫脸,不然他还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忍着暴躁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亦不夺人所好,既然五皇子喜欢容二姑娘,陛下还是将容二姑娘赐婚给五皇子为好。”
“哈哈,”
也不知道赵景烜是哪句话取悦了皇帝,皇帝哈哈大笑道,“景烜,朕说你长进了果然没错,竟然都懂得礼让了,可是其他时候礼让也就算了,但喜欢的姑娘却是不应该让的。”
赵景烜:……
我呸,什么时候就成了他喜欢的姑娘了?
是不是改天传出去,就是他求旨赐婚的了?
他很是生出了一种想往皇帝脸上踹一脚的冲动。
他喜欢的姑娘他自然不会让,可那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是他喜欢的姑娘?
***
皇帝和赵景烜在乾元宫谈着他的婚事。
长公主和明舒也在谈着他的婚事,不过是在长公主府。
“容二姑娘?”
明舒有些吃惊得看向长公主,道,“阿娘,你有没有弄错,陛下他想将容二姑娘赐婚给燕王世子?”
长公主看女儿听了自己的话之后明显有些不对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又吃惊又激烈的反应皱了皱眉,难道她担心的没错,女儿真的对燕王世子有意?
如果燕王妃和燕王世子都属意想要娶舒儿,而舒儿也对他有意,那自己再想拦恐怕就很难了。
燕王世子可以说是在她母妃宫中长大的,不管他在外面装得再好,他那副霸王和花样繁多的性子她还不了解?
不想要也就罢了,如果想要,就是毁了他也不会让给别人的。
只希望她是多心。
女儿毕竟还小,就算赵景烜有娶她的意思,也应该只是不想让皇帝掌控他的婚事。
但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她实在舍不得她嫁去北疆。
而且皇后和太子那边,本来女儿就牵扯到当年的那些旧事,有女儿替身在北疆被人暗杀的事在前。
长公主毫不怀疑,他们是绝不会放任女儿嫁去北疆,嫁给燕王世子的。
思及此,她有些紧张的握着明舒的手,道:“舒儿,你既然知道这些事,那阿娘也就不用瞒你,能在北疆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你的替身,肯定不是寻常人,阿娘怀疑是不是跟东宫有关,因为你回京城,很可能会把很多旧事都给牵出来,尤其你还曾去寻访你父亲的旧部,这些肯定都让太子不安,这才让他想要在我知道你还活着之前动手除掉你。”
“但你既然已经回来,还是燕王世子亲自送你回来,又有阿娘在,只要以后小心些,他顾忌多,便不敢再随便动你。但燕王世子虽然救了你,他人品家世也都不错,可是陛下他对燕王府一向忌惮颇深,太子又害怕那些旧事被翻出来,一定不会让你顺利嫁去燕王府的,舒儿,你好不容易才回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又红了。
明舒听了长公主的话就是一愣,随即就不由得失笑。
她安抚地捏了捏长公主的手,道:“阿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八岁,不,九岁,要议婚还早着呢。燕王世子他年纪已经这么大,陛下再怎么赐婚,也轮不到我的头上呀。”
刚刚她听到长公主说皇帝想把皇后娘家容家的二姑娘赐婚给赵景烜,之所以会吃惊是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前世这位容二姑娘明明就是嫁给了太子,做了太子的良娣,怎么会被赐婚给赵景烜呢?
也是前世她到赵景烜身边太晚,已经是七年后的事情,之前又是一直住在北疆,所以虽然知道过去这些年皇帝给赵景烜赐了好几门婚事,但具体都是谁还真不是全部都清楚,只是听别人说过,赐婚给赵景烜的那些闺秀都比较惨,不是死了,就是跟人私奔了,却原来还有嫁给太子的?
明舒又仔细想了想,她记得,那个容良娣还替太子生了一男一女。
文和二十二年,也就是七年后,容良娣的长子好像就已经有六岁了。
想到这里明舒的脑袋“嗡”一声,不,不能吧……
容良娣在还是赵景烜未婚妻的时候,怀了太子的孩子?
难怪赵景烜也那般厌恶太子,原来还有这层缘由……
一时之间,她竟然有些同情起赵景烜起来了,真是滋味难言。
长公主仔细看明舒的神情,见她眼神复杂,有不敢置信,不可思议,还有些同情……有点古怪,但也的确不像是对燕王世子有情意的,这才放了一些心下来。
她想,燕王世子毕竟救了舒儿,她对他关心些也是正常的。
她捏了捏手上的那串黑白吊坠,道:“舒儿,你没有这个想法就好,陛下忌惮燕王府,但却又不得不靠燕王府抵御北鹘和西越,燕王世子的婚事牵扯很多东西,你可千万不要掺和进去,阿娘只希望你以后都能平平安安的。”
明舒笑道:“我知道的,阿娘,我也希望自己平平安安的,阿娘你,还有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的。”
本来是笑着的,说到后面鼻子却开始发酸。
这个心愿说起来简单,但前世却是被打得支离破碎。
“好。”
长公主忍着心酸,摸了摸明舒的头发,正待再开口细问那白玉吊坠的事,门口就有打帘子的声音传来。
长公主转头看过去,就见原先守着外面的心腹侍女碧浓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禀告道:“公主,国公府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过来了,说是过来探望姑娘,现在正在花厅候着。”
她们过来了啊?
她低头看了明舒一眼,明舒便对她笑了笑。
长公主心定了下来,这才转头对碧浓道:“好,你先下去吧,就说本宫稍后就带了姑娘过去。”
碧浓退下,长公主就伸手就将那黑白吊坠又戴回到了明舒的脖子上,道:“舒儿,这吊坠你先戴着,只是记住,以后决不可将这东西露于人前,免得坏了你的闺誉,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明舒应下,长公主又帮她理了理头发和衣襟,看着她簪在发髻上的冰玉梅花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握了她的手去了花厅。
***
福安长公主的母妃淑太妃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
福安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
而淑太妃的母族也是江南皇商起家的地方望族。
可以想见福安长公主的身家有多富贵。
此时汀雪院的花厅中,夏老夫人带了崔氏已经坐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夏老夫人礼佛静坐惯了,倒也罢了。
可崔氏坐在这厅中,看着玲珑架上随意的玉器摆设,墙上的名画真迹,以前看着越尊贵越可望不可即心中就越激动。
而现在看着那滋味可就截然不同了。
因为以前她觉得那些东西早晚都会是他们家林儿和珠儿的。
可现在,她太了解福安长公主,怕是能从她的手指缝中流出些东西给她的儿子和女儿就不错了。
两人心思各异中,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珠帘撞击的清脆声音,两人不约而同都往往门口看去,就见到了一向素衣素服的长公主携着一个八-九岁大,身高到其高腰间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不过今日的她却不再是一身素衣宫裙,而是穿了一套浅紫色的宫装。
往日的长公主美则美矣,但神色寡淡,又带着病容,那种美就不会给人带来什么冲击。
今日她换了衣裳,虽则头上还是简单的白玉凤钗,但整个人却像是笼上了一层华光,乍看过去,竟是有了当初她初嫁时的神采,只是气质还要更为沉稳淡定些,也更让人觉得疏离和高高在上了些。
她身旁还有一个小姑娘。
穿着一身和长公主料子花纹皆是一样,但颜色却是鹅黄色的襦裙。
肤色如白瓷般白皙透净,眉眼精致,隐约能从中看出长公主和淑太妃的影子来,就连那气质也是一般的矜贵沉静,虽则只是**岁的年纪,也已经可以看出待其长大,会是如何的绝色风华了。
这哪里像是什么流落乡野,在民间长大的小姑娘?
就是勋贵世家锦衣玉食养着,最好的教养嬷嬷教着,恐怕也难养出这样的人儿。
夏老夫人看见这样的孙女自然大喜,但随即又想到早逝的儿子,又是大悲。
长公主和儿子的女儿能这般出色,若是儿子在世,再诞下子嗣,又该是如何的出色啊?
现在国公府虽得皇家恩宠,但其实长子的文才武功都远远不及次子,孙子那一辈更是没有哪个出色的。
夏老夫人看到明舒神色激动,红了眼眶。
而崔氏却是红了眼珠子。
她想要看到的是个粗鲁,蛮横的野蛮丫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让人看上一眼都恨不得上前去抓烂她的这么一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模样。
长公主府有福安长公主这样的亲生女儿衬着,她的女儿还能得什么好?
整个京城,谁还能看得见她的女儿?
而且这样的气质,这样的眼神,就算是她想坏了她的名声,怕都是不容易。
难怪小小年纪就勾得燕王世子那么个混世魔王为她扑心扑命!
***
长公主入了厅中,走到了主位上坐下,明舒就站在了她的身边。
夏老夫人带着崔氏起身给她行了简单的一礼之后,就看向了她身旁的明舒,有些激动道:“公主,这便是舒姐儿吗?”
长公主笑道:“是的,母亲。”
说完就转头对明舒柔声道:“过去见过你祖母吧。”
明舒行礼应了一声“是”,就走到了夏老夫人前面两步远站定,给她行了一礼,道:“明舒见过祖母。”
“好,好。”
夏老夫人眼中闪过泪花,她让明舒上了前来,伸手拉过她,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拉着明舒问了好一会儿话,就又唤过身后的大丫鬟翠竹,从她手上接过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对明舒道,“舒姐儿,你年纪还小,祖母手上的东西老气得很,怕你一时用不上,就找了些东洋的海珠,你拿着回头随便镶在首饰或者衣服上玩玩吧。”
“明舒谢过祖母。”
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就拉着她看向一旁的崔氏,跟她介绍道:“舒姐儿,这是你的大伯母,虽则你平素都是住在长公主府,但回头祖母还是让你大伯母在国公府给你收拾个院子,你喜欢什么,想要怎么布置,要如何摆设,都可以跟你大伯母说。”
明舒看着崔氏。
刚刚她从进入大厅,一直到给夏老夫人行礼说话,都没有看过这个女人一眼。
这个女人定格在她脑中的最后一眼,还是前世她临死前看到的,脸上挂着笑,但满眼却都是恶毒和得意的那么一张脸。
“几个月”未见,这个女人还是那副模样,也还是挂着笑,但笑得要僵硬了些,眼中满满的也不是得意,而是极力在掩饰,却还是让她看得分明的恨意和嫉妒。
嫉妒啊。
明舒笑了出来,她道:“谢谢祖母的心意。但世子夫人安排的院子,还是算了。我在北疆的时候遇到过世子夫人的妹妹姚夫人和外甥女姚姑娘。姚姑娘抢夺我的侍女不果,就曾经跟我说,让我不要得意太久,说她姨母是不会允许我进京的,因为我母亲已经过继了她姨母的儿子和女儿,不会让我进京破坏抢夺他们的东西。”
“当时我觉得又荒谬又可笑,但还是有一些担心的,所以就求了燕王世子殿下,让一个侍女假扮成了我,留在了一直住着的别院里,自己却提前进了京。年前的时候我就收到了消息,说那个侍女中了毒,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所以,我怎么敢住世子夫人给我安排的院子?”
夏老夫人:……
崔氏:……
夏老夫人是惊得嘴巴张大,像是不明白明舒说了什么,又像是听到了,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而崔氏更是瞪着明舒,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那一刹那她差点晕厥过去。
她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这是个什么疯子?这是从哪里来的疯子会在第一次见面,这种场合说这种话?
不,不是疯子,简直就是个见人就咬的恶鬼!
她今天受了这一连串的刺激,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现在面对的这一切是不是根本就不是真的,而只是一场噩梦。
会有正常的大家闺秀是这个样子的吗?
而明舒却在欣赏着崔氏的表情。
她说过,就算她回到京城,进了长公主府,也是不会和崔氏母女虚与委蛇,逼着自己假笑着和她们一家亲的。
她做不到,也没有必要恶心自己那么做。
她为什么不能把这事捅开呢?
在太子的算计之中,她本应该正在北疆“中了毒,昏迷不醒”的,现在自己突然回到京城,太子岂能不心惊胆战,对她和燕王府都心怀忌惮?
她总要寻一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好端端地安排个替身在别院,自己却悄摸摸的回了京。
虽说“为了防备崔氏害自己”这个理由太子不一定会全信,但总好过完全没有。
若让太子认定自己和燕王府是因为知道当年的旧事,弄了替身一事来专门防备他,也已经知道暗杀的事情是他干的,那他是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太子需要一个背锅的。
那她就帮他把这口锅先送给崔氏和夏成倧,想来太子知道了,也应该会逼着夏成倧和崔氏扛下这口锅的,说不定还会帮着她在京城造势,把这件事给坐实了。
这样他可不就彻底清白了?
夏成倧享受着太子的“信重”和“恩宠”,此时不就是应该给他排忧解难?
如此她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敌视和防着崔氏和夏成倧,不必把他们当成长辈来对待,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和她的那一对子女划清界限,不必时不时要演出兄妹,姐妹情深的戏码来恶心自己。
简直是太完美了。
“你,你血口喷人!”
崔氏哆嗦着,终于破口大骂道。
她转身就跪在了夏老夫人和长公主面前,哭道,“母亲,公主,我在京中,根本连她还在世,已经被找到的事情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做出这……这孩子口中所说的事情?而且我一深闺妇人,又如何能做到这种事情?”
第38章
崔氏被打得完全措手不及。
深宅大院的手段她从来都不缺,却哪里想到对方就是个疯子,恶鬼。
都还没有进战场,她就已经先扑过来直接咬住了你的咽喉?
当然,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疯子,她完全可以让人塞了她的口,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可是她身后还站着个威压沉沉的福安长公主。
崔氏跪着,冷汗淋漓。
这一刹那之间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多年的养尊处优,被福安长公主的避世自我膨胀到失去了原本应该有的警戒心。
当然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丈夫的离心让她把所有的心都扑在了几个儿女身上,可偏偏为了她们的前程,她听从了婆母的建议,把幼子幼女都过继了出去,心都被撕离开,每日的煎熬,为的就是一双儿女的前程而已。
可明舒的出现又完全打乱了她原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心神大乱之下才会往牛角尖一路钻去。
但她从来都不是真的蠢。
此刻她脑子里闪过很多驳斥的话,例如说这贱丫头是被恶鬼附了身,或者说这贱丫头怕不是个假货,是燕王府派来祸害人的。
可很快她就将这些念头都狠狠地按了下去。
她已经醒悟过来,其实她,或者说她的一双儿女都根本承受不起跟长公主撕破脸。
皇家的人都是疯子。
哪怕平日看起来有多么正常,但实际疯起来都是不管不顾的,不能以常理度之。
大概这丫头也是因着有这皇家血统才会如此不按常理的行事。
她此时终于记起来明舒身上还有皇家的血统。
她颤抖道,“母亲,公主,这孩子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所以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就对我,对珠姐儿的敌意这么大?母亲,我被冤枉一下倒是无事,但这背后之人的用心未免太过恶毒,这是要让我们夏家,我们英国公府家宅不宁,成为满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啊!怕是还会影响国公府的圣宠和前程!”
“母亲,您是知道的,当年您让我把林哥儿和珠姐儿抱来国公府,我其实是不愿的,还是在您的劝说下,儿媳心痛弟妹的遭遇,才会同意把他们抱过来。我又怎么会为了那样的理由胆大包天的去害三姑娘呢?母亲,儿媳既无心,亦无能去做这样的事啊。”
说到这里,她泪如雨下。
夏老夫人也终于从震惊中缓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跪在下面哭的长子媳妇,再抬头看向明舒。
虽然口中说着让人震惊骇然的话,但夏老夫人从明舒的眼神中却并没有看到特别激烈,怨愤的情绪,只有一派的沉静和镇定,这哪里像是个孩子的眼神?
她再看长公主,长公主的脸色很沉,眼中有些意外,但却并没有丝毫震惊。
夏老夫人的心愈发的沉了下来。
这事情太过离奇,夏老夫人是不信的。
至少不会是这个儿媳所为,就算她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力。
可看这孩子和长公主的神情,暗杀一事应该是确有其实,至少长公主是知道的。
罢了,不管实情如何,这事都要先稳下来。
她低头看着浑身发抖,涕泪横流的长子媳妇,终于开口道:“好了,迎柳,你也说了舒姐儿还是个孩子。她自幼流落在外,这一路回来,又经历了不知多少艰辛,还曾遭人暗杀,心中惊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之前又有那姚家人恐吓在先,对你防备和惊恐都是人之常情。你是长辈,难道还要跟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计较?”
说完她再转头看向明舒,对她招了招手,唤了她到自己身边,握了她的手,眼里有些泪光闪烁,对明舒柔声道,“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以后你回到家中,你母亲定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委屈。这些日子你就先好好在府中歇息一下,也让你母亲替你好好调养调养身子。至于以前的那些事情,”
她顿了顿,道,“孩子,你要相信你母亲,她定会查明所有事情,给你一个公道的。现在事情不明,我们也不能就贸然定下谁的罪,以免亲着痛,仇者快,你可明白?”
她已经发现了明舒对国公府的敌意,所以说话时已经避开了“国公府”这三个字,只说“你母亲”会照顾你,保护你,给你一个公道,以免引起她的抵触情绪。
老夫人一直都是这般让人信服,又让人忍不住信任的。
否则前世她怎么会信了她,最后又遭了崔氏的毒手?
还有,否则她母亲本无意过继夏延林和夏明珠,最后却还是听了她的劝说过继了他们?
明舒心里滋味难言,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还是点了点头,垂下眼,道:“孙女明白。”
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个聪慧的好孩子,燕王妃娘娘教导你教导得很好。这些日子,事情未查明之前,你心中害怕,不想住去国公府,那就不用住过去。待你身子好些之后,只需过去那边给你祖父请个安可好?”
说到这里,她面上现出悲痛之色,道,“你父亲他是你祖父最疼爱也最器重的孩子,当年听闻你父亲出事,你祖父就一夜白头。孩子,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记挂着你,得知你回来,他不定会怎么高兴呢。”
夏老夫人的声音沉痛。
明舒听言也忍不住眼睛一酸,有泪意出来。
不管那背后有多少事情,父亲的死对祖父祖母的打击很大这事的确是真的。
她应下“好”,夏老夫人就拉着她的手转头对长公主道,“公主,舒姐儿刚刚回来,她之前受了太多委屈,这段时间你就好好陪着舒姐儿吧。另外,珠姐儿言行莽撞,心性还需要好好调教,我看这段时间我就先带她回国公府,好好教导她一番再说,你看如何?”
现在这样的局面,长公主的确不想再留夏明珠在府中,自然是点头应了下来。
一场暴风雨就这样在夏老夫人的几句话中无声无息地平息了下去。
***
长公主府大门前。
夏明珠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长公主府的大门和上面宽大的匾额。
她的眼睛红肿,之前被夏老夫人好一番训导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下来,可是此时她回头看那大门和匾额,眼泪仍是忍不住又滚了下来。
这里曾是她的骄傲之源,是她在众家闺秀面前高人一等的根本。
可从今天起,这里可能就是她被人嘲笑的源头了。
崔氏看女儿如此,简直心如刀绞。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安抚一下女儿,却见一辆刻有宫中标志的马车驶了过来,她愕然间,下意识就伸手将女儿拉到了自己怀中。
不过片刻,那辆马车已经停下,然后夏老夫人和崔氏等人就见到了皇帝跟前服侍的小太监多禄从那马车上跳了下来。
多禄下了马车就看到了站在长公主门前的夏老夫人和崔氏等人,他顿了顿脚步就向着她们走了过去。
他是极有眼色之人,走到了近前明明看到了夏明珠红肿的眼睛,崔氏颓败怨愤的面色,但他还是像完全没有发现这些异样一般,仍是笑眯眯的招呼,道:“老夫人您刚刚是从长公主府上出来啊,可是见了兰嘉县主?”
兰嘉县主?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多禄拍了拍自己脑袋,“哎哟”一声,道:“看咱家这糊涂的,老夫人勿怪。咱家先在这里给老夫人贺喜了,陛下他已经下旨,册封长公主之女夏三姑娘为兰嘉县主,咱家这就是来宣旨的。陛下这圣旨啊都放了好几个月了,听说夏三姑娘回来,可不就急着让咱家赶紧送过来吗?”
这,这么快?
且不说崔氏和夏明珠的反应,就是夏老夫人听得都有些目瞪口呆。
下意识之下,夏老夫人就道:“公公是说,陛下册封了我们家的三丫头为兰嘉县主?依大周制,就算是公主,不也是只能替一女请封县主爵位的吗?”
夏老夫人这一问,也都问出了崔氏和夏明珠想问却无法问的问题。
看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多禄“呵呵”一笑,道:“是,依大周制,的确是有这么一条,但凡事总有例外,陛下爱重长公主,兰嘉县主又是长公主的独女,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陛下除了册封了夏三姑娘为兰嘉县主,还特地给她划了封地,又格外恩赏了一处宅子,两个庄子,和其他不少东西。这些可也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多禄的一番话真是说的崔氏和夏明珠心里就跟浸在了多年陈醋里的胆汁,又苦又酸又涩。
就是夏老夫人,也是滋味难言。
如果是之前她能听到这消息自然是欢喜的,可经了先前明舒对崔氏的指控,虽然她将事情一手按了下来,事后又和长公主深谈了一番,但现在这心里也仍还是沉甸甸的。
这个孙女这样的性子,还有对国公府显而易见的敌意。
她是真不知道这个孙女的回来对夏家,对国公府是福是祸了。
但这都是国公府的家事,不管怎么样,恩还是要谢的。
她递了一个眼色给翠竹,翠竹便从袖袋里拿了一个荷包过来,老夫人接过递给了多禄,口中道:“这真是圣上的隆恩,也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了,只是我们三丫头这才回来,就劳圣上这般费心,实在是让臣妇等惶恐。”
多禄还是笑眯眯的接过荷包,入手沉甸甸的就知道银子不少。
他笑道:“不费心,不费心。兰嘉县主是圣上嫡亲的外甥女,还是燕王世子心尖子上的人,圣上惦记也是自然的。”
夏老夫人又是一震。
燕王世子心尖子上的人?
这,这从何说起啊?
是,是听说孙女是燕王世子亲自送回来的,听那丫鬟说,燕王世子还对孙女袒护有加,可她年岁还小……
她看向多禄,可多禄却是再也不肯多说,只道,“老夫人,世子夫人,圣上道了,让臣宣过圣旨之后就要带县主入宫,圣上现还在宫中等着呢,可不能误了时候,咱家这就先去府中宣旨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等着带明舒入宫?
老夫人听出这应该是托辞,但多禄既然已经这般说了,她便也不敢再拖着他了,忙道:“那公公还是先去公主府中吧。”
多禄谢过,便笑吟吟地告辞了。
“阿娘。”
多禄的身影没入府中,夏明珠带着哭音和无尽惶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珠儿。”
“走吧。”
崔氏和夏老夫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夏老夫人沉着脸,道:“这个当口,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定要谨言慎行,回去之后就跟在我身边,好好静下心来抄经礼佛。”
夏明珠听言又是一抖。
因为那个人的回来,她的世界已经整个陷入了灰暗之中。
***
长公主府。
多禄宣旨之后,明舒谢恩过后接过圣旨。
虽然她也不怎么稀罕这什么兰嘉县主的名头,但有总好过于无。
她起身后就跟在长公主后面笑着谢过多禄道:“辛苦公公了。”
长公主面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这县主的位置本来就是女儿的,她一早就知道,所以这事于她来说谈不上什么惊喜,反倒是生出了些莫名的忧心。
她道:“公公,舒儿今日才第一日回来,陛下怎么会这么快就派人过来宣旨?原本也是该由本宫先带舒儿去宫中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的才是。”
多禄笑眯眯道:“陛下原本也是不知道县主已经回来的,是陛下今日召见燕王世子殿下,听世子殿下说起才知道的。”
长公主一愣,听多禄说起燕王世子,这心又不自禁的往上提了提。
她道:“世子殿下有心了,这次我儿能被找回,还有顺利回京都多亏是世子殿下,明日本宫带舒儿进宫,定会请陛下好好嘉奖世子殿下。”
多禄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他笑道:“公主殿下您真是说笑了,世子殿下早就说了,他为自己的未婚妻尽心尽力,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这有什么好嘉奖的,您明日进宫,要是特地替世子殿下找陛下讨赏,陛下他不定要怎么笑话您呢。”
“你说什么?”
长公主猛地拔高声音道。
这边她的话音还没落,另一边又是“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多禄往那个方向一看,就见那地上滚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自己刚刚才送出去的圣旨。
而此刻本应拿着它的主人,正抬头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第39章
多禄“咳”了一下。
这把圣旨掉地上可是大不敬之罪。
只是,这兰嘉县主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舒儿。”
福安长公主显然也注意到了掉落在地上的圣旨,她唤了明舒一声,就伸手从地上捡起了圣旨,然后转头就对多禄道,“公公,我家舒儿刚刚回府,一路奔波,身体有些不济,还请公公见谅。”
多禄当然不会跟明舒计较这个。
他忙道:“县主既然身体不适,那今日还是早点歇息,明日还要进宫,怕是除了陛下,娘娘们那边也都想要见见县主的,县主可千万不要太劳累了。”
长公主勉强笑了一下,道:“多谢公公提醒。只是,”
她咬着牙道,“只是公公,刚刚本宫可是听错了什么,你说燕王世子殿下跟陛下说什么?”
哦,是这回事啊。
多禄是多机灵的人啊,他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就已经猜出来让长公主和兰嘉县主神色大变的缘由就是自己说的“燕王世子殿下的未婚妻”那句。
这话可不是他乱诌的,这可是皇帝陛下说的。
皇帝陛下说,兰嘉县主是燕王世子的母妃燕王妃娘娘相中的未婚妻……
但看这情况,长公主和兰嘉县主竟然还不知道这一回事?
他还以为这是两家私下已经说好的事情了呢。
他再“咳”了一下,道:“燕王世子殿下说,县主聪颖可爱,他为她做什么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理所应当的。”
牙好酸。
但这也还当真是燕王世子的原话。
谁能想到小时候暴躁不讲理,一言不合就能把人揍得半年起不来床,恶霸一样的燕王世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话说,这兰嘉县主美则美矣,也当真是满身的灵气,我见犹怜,可也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他原先是觉得世子说要娶兰嘉县主就是为了拒绝陛下的赐婚,可现在……他也有点迷惑了。
多禄正在咂摸着这事的古怪,就听到长公主明显是用憋着气的口气又问道:“公公,陛下不是已经备好了人选,准备给燕王世子殿下赐婚了吗?”
多禄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觉得不妙,看来这事不仅长公主是不知道,还非常排斥这门婚事啊。
也难怪,京中可没几个勋贵世家真正愿意将女儿嫁去北疆,嫁给燕王世子,那就等于差不多是半个和亲了,咳咳。
他忙陪笑道:“公主,这陛下召了世子殿下本来的确是想给世子殿下赐婚的,但世子殿下他拒绝了陛下提的人选。他说,他这次过来的确是想请陛下给他赐婚的,但人选却是自己已经定下了,就不劳陛下为他再选其他闺秀了。”
“殿下说,自从县主到燕王府,燕王妃娘娘就十分喜爱县主,有县主陪伴着燕王妃娘娘,娘娘的身体明显比之前都好了许多,所以燕王妃娘娘特地去了寺庙找了高僧给县主批了命格,说县主命硬,宜北疆,与燕王世子殿下命格正符,是守护北疆,保家卫国的辅佐地方战星的命格。所以燕王爷特地写了请婚折子,请求陛下替世子殿下将县主赐婚于世子。”
长公主:……
她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什么叫命硬,宜北疆,是守护北疆,保家卫国,辅佐地方战星的命格?
那是不是她女儿不嫁他,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她担心得果然没错。
那小子恶霸又阴险的性子,只要他起了意,哪怕是毁了,他也不会让给别人的!
呸!
而明舒苍白着脸,从始至终都没出声。
她太了解赵景烜。
虽然他现在行为颇为异常,但她也早已经看出来,他骨子里跟前世根本就是一样的。
他要做什么,除非是他自己的决定。
别人是改变不了他决定的事实的。
所以哪怕她现在心里郁闷至极,也不会浪费力气扑腾。
还不如好好思量一下,该怎么跟他谈判,让他打消娶她为妻的念头。
多禄看长公主和县主两人的面色都十分难看,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连忙请辞了。
多禄离开,长公主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安慰明舒,就听明舒已经先开口道:“阿娘,世子殿下一路送我过来,并没有想要娶我为妻的意思,那些什么燕王妃娘娘的话,更是未曾听说过,女儿猜测,应该是世子他不满意陛下的赐婚,所以才推了我出来做挡箭牌,反正我年纪还小,离成婚还早。”
是啊,再没有比自己更好的挡箭牌了。
想想前世他那糟心的几次赐婚,一直拖到最后也是一个也没娶,便知道他根本不想要皇帝赐下的那些婚事。
而且皇帝有意赐婚容二姑娘的事,以他的本事,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至于容二姑娘有问题,肯定也瞒不过他。
前世她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毁了那婚事的,但这次自己正好撞枪口上,就被他拖出来用了。
长公主面色沉沉。
明舒这话可半点没安慰着她,反而是怒气和堵心的感觉更盛了。
***
赵景烜也知道这先斩后奏的行为怕是要得罪长公主。
他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跟皇帝摊牌,或者好歹在那之前要想法子先说通明舒和长公主的。
可是皇帝逼他娶皇后的侄女容锦绣,原本这也没什么,他爱赐婚就赐婚,他总有手段毁了这门婚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皇帝提起“喜欢的姑娘”,当他想到“未婚妻”这三个字时,他突然就不想敷衍,不想随便一个什么女人挂上自己未婚妻的名头,也不想别人,或者明舒认为他会喜欢别的女人。
他当然对现在的明舒无意。
但他早就发现了,他对她无意,但却也绝对不会允许梦中那个长大的她嫁给别的男人。
梦中那个长大的她,当然也就是将来的她。
所以他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那他当然也就不能再跟别人定亲,就算他有把握把婚事毁掉,也不想两人之间穿插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所以索性就定下她的婚事好了。
所以皇帝要赐婚,他也就冲口而出,说他母妃相中了明舒,又胡扯了一通,直接请皇帝赐婚。
皇帝愕然。
刚开始说赐婚的时候,他也没提明舒啊。
这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说他母妃相中了明舒,还扯上命格了?
他可是早就答应了皇后要把容二姑娘容锦绣赐婚给赵景烜。
把容家的姑娘赐婚给燕王府做未来的燕王世子妃他心里也能放心些,将来太子继位这江山也能稳固些。
可说实话他早掌控不了北疆。
对燕王府他也只能怀柔,不能用强硬的手段。
是,赵景烜是在京城,他要杀了他可能很容易。
可是怕是北疆本土世家还就等着他杀赵景烜。
因为燕王的侧妃都是北疆本土世家女,除了赵景烜这个嫡子,燕王的庶子,包括庶长子都是那几个侧妃所出。
杀了赵景烜,北疆和大周一直保持的关系就会被破坏,北疆很可能完全脱出朝廷的掌控。
还会引起北疆将士和百姓对朝廷的仇恨。
这绝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赵景烜直接说要娶福安长公主刚找回来的女儿,他们又有那样的渊源,还是那样光明正大的理由,所以他愕然之余一时也没法拒绝。
拒绝了又怎样?
以赵景烜自小那无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要就是抗旨不遵,或者直接跑去容家说想嫁给他可以,只能是侧妃,或者直接让人把人家姑娘给杀了,但他又不能杀了他,到时候弄得没法收场焦头烂额的还不是自己?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景烜,刚刚你不是还说你想见一见朕给你赐的世子妃心里才踏实吗?”
不要以为他老糊涂了就好糊弄的。
赵景烜烦躁。
他道:“陛下,夏三姑娘是我母妃看中的,她才九岁,我对她好是一回事,但真要娶她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所以陛下您要是想要赐婚,如果人选真的还能入眼的话,那就给臣赐个侧妃臣也是不会反对的,所以之前臣说见上一见当然不是假话。不过真要给臣赐个侧妃,这事当然还得要长公主和夏三姑娘也同意才行。”
皇帝:……
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就算夏三姑娘他是没见过,也听说那是个火爆性子。
还有他那皇妹,这些年她是消停了,可年轻的时候那是个什么性子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让他把她女儿赐婚给燕王世子,还再顺便给燕王世子赐几个侧妃,然后侧妃还要早几年进门,等她女儿进门可能侧妃的孩子都能骑马射箭了?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他想想都觉得脑壳疼。
而且将容家的二姑娘赐婚去北疆给赵景烜做侧妃?
人家做正妃都觉得是委屈了,还是皇后做了不少功课才劝下的,还去做侧妃?
赵景烜你真以为你是香饽饽吗?
皇帝突然觉得赵景烜这哪里是长进了,分明是无赖更进一步了!
所以到最后他只能打哈哈,道:“说起来明舒那孩子还是朕的外甥女,她刚回京城朕都还没见过,你就跑过来找朕赐婚,想要把她娶到北疆,朕都有些舍不得,我那皇妹她竟然舍得?”
赵景烜道:“长公主殿下定然是不舍得的。今日臣急着入宫,送了夏三姑娘去长公主府,连大门都没进直接就来宫里了,所以这事还没来得及跟长公主殿下说。”
“本来臣是打算先跟长公主殿下说一声之后才请陛下赐婚的,但没想到陛下今日就要给臣赐婚,所以臣只能跟陛下先把这事给禀了。陛下,臣和夏三姑娘的婚事关系到北疆的长治久安,还请陛下看在北疆的黎民百姓和守卫边疆的数万将士的份上,成全臣的这桩婚事。至于长公主,陛下是君,长公主是臣,只要陛下赐婚,想来长公主殿下没有不肯的。”
皇帝:……
敢情你还没搞定长公主她呢?
只要是朕赐婚,就没有不肯的,那你为什么不肯?
皇帝想着这后面要收尾的烂摊子,现在烦躁的是他了。
他一点也不想对着赵景烜。
他道:“好了,舒儿还小,这事不管怎么样,还是等长公主她明天带了舒儿过来再说吧。不,”
他想了想又道,“你今晚就去长公主府,先劝一劝她,这事,如果长公主她不同意,朕也不好赐婚。”
反正你先搞定她,不要让她明天在朕面前闹。
皇帝想到长公主的脾气,一时之间竟忽略了自己那话中的意思竟是只要长公主同意了他就会给赵景烜赐婚了似的。
他已经顺着赵景烜的思路被他代入坑里还不自知。
“谢陛下。”
赵景烜当然要去长公主府。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最后皇帝要将容二姑娘赐婚给赵景烜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赵景烜离开,皇帝觉得闹心。
他想到也不知道赵景烜那不着调的小子今晚会不会去长公主府,索性就命人取了早就准备好,册封明舒为县主的册封圣旨,召了太监多禄,就命他道:“你去长公主府宣旨,顺便跟她们提一提燕王世子求旨赐婚一事,就说燕王世子为了他母妃定下的这个未婚妻,不惜抗旨拒绝朕的赐婚,又说县主命硬,宜北疆,唯有嫁给他才能保得县主的一生康运,所以为着县主,这事朕怕也是不好拒绝。”
总之这事都是赵景烜那小子弄出来的事,和他无关。
多禄听得头皮发麻。
所以这便是他去长公主府宣旨时,直接说明舒是“燕王世子的未婚妻”的由来了。
其实他还美化了皇帝和燕王世子的话,柔情了不知道多少倍。
做个传旨太监容易吗?
第40章
当晚,长公主府。
长公主坐着,身旁还搂着靠在她身上的明舒。
赵景烜站着。
长公主本来是不想明舒参与自己和赵景烜的谈话的,但明舒坚持,长公主想到她异于常人的聪慧懂事,最后想想也就同意了。
毕竟这是她的终身大事。
长公主看着赵景烜立在那里器宇轩昂的样子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确是够优秀,但却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女婿人选。
她忍着气道:“景烜,舒儿她才九岁,可是你却已经十八,早就应该成亲了,就算你不满意皇帝的人选,你自己再挑挑,直接请陛下赐婚就是了,难道你还能等七八年才成婚不成?”
就你那本事,什么婚事搅黄不了,又有什么婚事求不来。
赵景烜看了明舒一眼。
小丫头沉着脸,但亮晶晶的眼睛却是在盯着他。
他对这事其实也有一点郁闷。
他梦到的是长大后的她,要娶的也是长大后的她。
但现在她却还这么小。
他道:“等七八年就等七八年吧。”
长公主的话里隐含的意思让他有点烦躁,过七八年难道他就七老八十娶不了妻了不成?
长公主道:“那你能保证这七八年都不娶侧妃,不会有什么通房妾侍吗?”
这个要求可以说是很苛刻了。
赵景烜他不是普通的世家子弟,他是燕王世子,燕王府唯一的嫡子。
就算他自己不想,北疆的本土世家怕是早就盯准了他侧妃的位置,会直接从燕王爷那里逼他就范的。
这也是除了年龄,不舍得女儿远嫁,怕太子整幺蛾子等等各种原因之外,长公主也不想把女儿嫁给赵景烜的重要原因之一。
北疆的本土世家势力盘根错杂。
燕王府为了稳住北疆,一直都有迎娶本土世家闺秀为侧妃的传统。
从开国以来,一共已经传了五代燕王,除了第一代燕王,祖-皇帝的嫡亲弟弟之外,另外四代其中就有两个是燕王侧妃所出的庶子。
燕王府的内斗可以说根本不亚于皇宫内院。
好在燕王世子年幼时都会被送到京中,虽然残忍,但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送到京中的嫡子,一般都能平安长大。
反正从大周开国以来,燕王妃都绝对不是什么好坐的位置。
赵景烜听出了长公主话下的意思,垂眼道:“不会。”
他很忙,也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
长公主怔了怔,她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就应承了她。
她道:“就算我信你不会,那若是陛下赐婚呢,或者你父王逼你娶北疆本土世家的女人做侧妃呢?”
赵景烜笑了一下,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温度,道:“公主,你知道我的性格,我说不会就不会,没有什么例外。”
只要他不想,就没人逼得了他。
长公主听言抿唇沉默了下来。
她其实也还算信他。
但她却很难相信燕王世子,未来的燕王。
***
因为这个侧妃的话题在长公主和赵景烜都沉默下来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就有点沉重。
但这沉重在明舒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她觉得这话题偏得实在有些远。
她是知道他不会有别的女人的,侧妃妾侍都不会有,就算有别人送的,也都扔在了后院,怕是人都没见过。
可这都不是重点好不好。
她根本就不想嫁给他。
那他后院到底有没有女人,到底会不会娶侧妃关她什么事啊?
不行,不能让他们以这个思路继续下去。
否则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在洽谈“他想要和她定亲需要满足的条件”了!
她咳了一下,插言打破沉默道:“世子殿下,我还小,不想这么早定下亲事,更不想跟年岁相差太远的人定亲,这样将来的问题会有很多的。我知道你推我出来,主要是为了挡下陛下给你的赐婚,但其实要毁婚,或者拖着不成亲的方法有很多种,对你来说也易如反掌,根本就没必要选跟我定亲这种。”
赵景烜扫了她一眼。
看到她板着小脸的样子颇有些嫌弃。
什么叫“更不想跟年岁相差太远的人定亲”?
你是在嫌弃我老?
我还嫌弃你年纪小呢!
他为什么要编出什么他母妃相中她,“命硬,宜北疆,与他命格相合,是守护北疆,保家卫国,辅佐地方战星的命格”这种胡说八道的话来,一来是为了逼皇帝不得不赐婚,二来还不是因为她年纪小,他总得寻个名正言顺,义正辞严的请婚理由!
不然还能是他爱慕她吗?别人怕不是会说他变态!
被人说说也没事,但就怕有人动歪心思,以为他有什么不良嗜好,做出些什么不当的行为来,呸,想想就恶心。
所以这事一定要做得名正言顺,不能让人想歪才成。
他冷着脸道:“谁说我请陛下赐婚是为了挡他的赐婚?婚姻之事本来就是父母之言,想让我求娶你的也的确是我的母妃,命格一说也都是真的,是北疆元芜大师说的,这种话其实我可以杜撰?你不信也可以去信问问我母妃。”
“但既然要和你定亲,我自然就会对这门亲事负责,不会行让你觉得不被尊重之事。”
他说话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她。
明舒:……
我去你的命格!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不对,元芜大师,他竟然说是元芜大师说的……
她在北疆长大,前世更是在北疆一直待到了十六岁,元芜大师是谁她当然知道。
那是北疆的得道高僧,声名甚广。
她狐疑的看他。
此时他面色凝重,的确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他虽然霸道,脾气差,但好像的确是不会骗人的。
而且他那副样子分明就是对自己很是嫌弃,跟前世他对自己那副恨不得拆腹入骨的模样可是截然不同。
现在的情况跟前世根本不一样,她还是个萝卜头……相对他来说,是差不多了,可不是前世那副让人觊觎的样子。
明舒又突然想起来前世,燕王妃娘娘对自己一直都特别好,难道前世就有这命格一说?
否则前世她那样的出身,燕王妃娘娘没理由对自己那么好啊……
一时之间她也有些迷惑起来。
***
赵景烜那样子装得太过逼真,他又提起元芜大师,这回不仅是明舒,就是长公主都将信将疑起来。
她曾陪着丈夫在北疆住过一段时间,元芜大师她也曾见过一次。
那位的确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得道高僧。
赵景烜若是说谎,没必要一定要提元芜大师。
长公主瞪着他,好一会儿才道:“舒儿被暗杀之事,你查到是谁动的手了吗?”
赵景烜皱了皱眉,看向了明舒。
暗杀一事京中人并不知情,应该是明舒告诉她的。
明舒对上他的眼神就直接道:“我已经跟我阿娘都说了,我父亲出事,青州城失城,此事应该都和当时同在青州城,后来却带着援军收复了青州城立下战功的太子殿下有关。这一次我被暗杀,应该是太子不想旧事被翻出来,所以想要阻止我的出现,但这都只是我和阿娘的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
明舒的一番话说的长公主和赵景烜都皱起了眉。
这孩子/这丫头也太容易信人了些,怎么什么话都乱说?
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长公主才道:“不管是谁动的手,他们大概都是不希望舒儿出现在京城的。原本我是打算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就以舒儿的身体为由,带舒儿去江南,远离这些人的视线,或许能保得舒儿平安。但她若是和你定亲,就永远都走不出这个漩涡了,怕是还没等到她嫁给你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除掉她了。”
她的母族纪家是江南的地方望族,她想要查丈夫的死因,如果事情真的和太子有关,她想要做什么报仇,那女儿留在京城就很危险,所以就打算先送明舒去江南安顿下来,再筹划后面的事。
赵景烜很想嗤笑一声。
但他还要求人把女儿嫁给他,所以忍住了。
他淡淡道:“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那就应该直接定下我和明舒的亲事。”
长公主:凭什么?
明舒:皇帝和太子都还没死,你还没成人人都怕的摄政王呢~
他那样子可真惹人恨啊!
赵景烜没理会两人各异的目光。
他道,“当年青州战役之事,牵涉数万军民,并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赵存绪心里很清楚,北疆的将士知道内情的可不在少数,他想要杀可还杀不过来。”
“他想要杀明舒不过是因为明舒突然出现,那些旧事一时被揭开,恼羞成怒,又受了人怂恿,才行了错招而已。但明舒已经回了京城,他就一定不会再想要杀他,以他那个人的品性,怕是八成反而想要在明舒的亲事上动手脚,这么些年,他恩宠英国公府不是一样的目的?若是娶了明舒,那些旧事不就彻底掩下了。”
“他做梦!”
长公主“嚯”地站了起来。
她忍着怒气道,“景烜,他已经有了太子妃,以我舒儿的身份,如何会做人妾侍?”
就算是太子良娣,在她眼里也就是个妾。
不过她反应这么激烈,是因为知道太子他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赵景烜淡道:“他是太子之时明面上大概是不能,但若是他已经在那个位置上了呢?或者,他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逼你们就范呢?此事,就算是你送了明舒去江南,一样躲不了。”
长公主面色发白。
因为太子年纪要比明舒大上许多,明舒现在年纪又小,她还当真没往这个方向去想。
但事实上,这事发生的可能性要比他们直接杀女儿的可能性要大很多。
更何况,女儿还生成这副模样。
她想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想到继后龌蹉的手段,真是越想越糟心。
就算她带明舒去了江南,直接将明舒的亲事定下,他们想要做什么也不会停手的。
皇家就是这样。
哪怕你嫁人了还能把你弄去宫中呢。
赵景烜看着长公主的面色,道,“可是如果是我的未婚妻,他便不敢惹,因为他很清楚,或者就算他不清楚我也会让他清楚,他动了我的人,我就能让他从那个位置上滚下来。”
长公主:……
我不会把女儿嫁给太子,但同样也不想把她嫁给你!
这边赵景烜和长公主在对峙当中,两人一时都忽略了一旁的明舒。
但此时他们两人的对话可把明舒给恶心坏了。
想到嫁人,还有可能被太子赵存绪算计婚事,明舒就一阵恼怒。
她冲口而出道:“你怎么不直接跟陛下说我命硬,嫁谁克谁算了。”
长公主:……
赵景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