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远大律师事务所里,谢纾正懒懒地歪在那张真皮沙发上。
陈明远笑着将一叠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今年的财务报表,纾纾先过目。”
谢纾撇了撇嘴,语气非常不满:“我不想看。”
“嗯?”陈明远绷着脸,可怎么都藏不住眼底的笑意。
“我是学生。”谢纾坐正了身体,一本正经地说:“我的任务就是学习,不是看财务报表,也不是管理公司。”
陈明远失笑:“那以后呢?总不能永远都让我代劳吧?”
谢纾立刻瞪大了眼睛,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我的病才刚好,你应该发扬人道主义精神。”
她正了正神色:“应该关怀病患。”
陈明远摇着头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纾纾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什么礼物都可以吗?”
“当然。”语气温柔而纵容。
谢纾在耳边一根一根竖起手指头:
“第一,不看财务报表。”
“第二,希望陈叔叔健康长寿。”
“第三,希望小兔子永远幸福。”
说完,她认真地问陈明远:“我的生日愿望会实现吗?”
“会的。”陈明远郑重回答,目光中满是怜惜。
他在心里补充:纾纾,你才应该要幸福啊。
否则,百年之后,我怎么面对那两个人。
他看着谢纾的侧颜,忽然想起另外一张相似的脸。那人和她一样,纯粹,热烈,可最后……
他的眼神渐渐染上忧虑。
“纾纾,”他忽然郑重叫她的名字,“你知道Camellia是谁创立的吗?”
谢纾回头,面露疑惑:“不是我妈妈吗?”
“是她。”陈明远的语气变得严肃:“但我希望你不要变得和她一样。”
“要更爱自己一些。”
谢纾忽然笑了,眼里的笑意极淡。一个连神明都遗忘的孩子,又怎么懂得爱自己呢?
“我知道了,陈叔叔。”她随口应道。
陈明远眼前恍然浮现一片艳丽的红,像是冬日里怒放的山茶花,又像是记忆中那片刺目的血迹:黏腻,猩红。
他猛地回神,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上前轻轻拍了拍谢纾的肩膀:“我希望你开心,快乐,幸福。”
“我会的。”谢纾仰起脸,朝他露出了乖巧的笑。
2月14日,谢纾一个人去看了一场电影,又一个人去吃了顿牛排,最后拎了块蛋糕回到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生日快乐,我20岁了。”
“今天没有想她。”
季桐正在陪秦越出席酒会,席间她亲密地挽着秦越,笑容得体,优雅大方。
也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可季桐毫不在意。在无人的地方,她松开秦越的胳膊,悄声问道:“你感觉还好吗?”
秦越悄悄放松了紧绷的肩线,理了理衣领:“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你的触碰了。”
季桐恍惚了一瞬,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听过这句话,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秦越压低了声音,“我已经习惯你的触碰了。”
“那很好。”季桐弯起眉毛,眼神清亮:“这样我们扮起来就更像了。”
可是垂在身侧的左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
“我是你的,只有你能碰我。”
少女凄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的心脏瞬间破了一个洞,涌进了无数寒风。
2月21日,开学了。谢纾又度过了一个寂寞的春节,开始重复两点一线的生活。
她就像是一缕始终游离在人群外的游魂,热闹是别人的,她自己什么也没有。
某一天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有个女生怯生生地走了过来,脸颊上泛着红晕,双手递给她一张粉色的卡片:
“谢纾同学,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去看学校明晚的篮球赛吗?”
落款:陈悬
谢纾蹙起眉,在记忆里搜寻了很久,也没有想起这人是谁。她的微信常年设置着拒绝任何人添加,同学也只加了班长一个,朋友圈权限还设置的“仅聊天”。
谢纾不喜人群,不喜热闹,不喜社交。
“抱歉,我晚上要回家吃饭。”
她在卡片上留言,将它遗留在刚刚坐过的座位上。
下午上课的时候,有个女生坐到了她的身旁,谢纾抬眸对她笑了笑:“你好。”
然后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完全没注意到那人黯淡下去的眼神。
第二天,那女生又坐到她的身侧,将一瓶牛奶轻轻推到她桌上,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给,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喝牛奶?”
谢纾从书本中抬起头,认真看了那女生一会儿,是个很清秀的女生,可她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她在书包里掏啊掏,掏出六枚硬币,堆到那女生桌上:“谢谢你。”
对方羞涩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要好好学习。”谢纾正色道。
女生的眼眶突然红了,手忙脚乱地收拾书本,坐到了别的位置。
看着女生离开的背影,谢纾在心里幽然叹息,突然有些难过:
“我好像惹人伤心了。”
你岂止是惹人伤心了,有个人的心都快为你碎掉了宝宝。
清晨六点,季桐靠坐在保姆车内闭目养神,陈希正低声跟她汇报今天的剧组通告。
“八点造型会议,下午三点拍定妆照。”陈希翻看着行程表,犹豫片刻又接着补充,“晚上七点还有个剧本围读。”
季桐“嗯”了一声,眼睛仍闭着。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那根红绳,这是她这半年来逐渐养成的习惯。
临下车前,季桐突然坐直了身子,将腕间那条红绳摘了下来。
“先帮我收着,”她将红绳放在陈希掌心,声音很轻,“等杀青了……再给我。”
有时候真的很想把它丢掉,可她又怕自己将来会后悔。七个月了,那个清泠泠的身影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陈希叹了口气,她用手帕将那条红绳包好,又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背包的夹层里。
她觉得季桐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比以前更勤奋了,却更心事重重了。
……
又到了一年毕业季,校园内随处可见穿着学士服的年轻身影,那条通往校门的香樟大道上满是拖着行李箱的毕业生。
谢纾站在教学楼拐角,望着那些被抛向空中的学士帽,再过三百天,就该轮到她了。
这一年,华国公共电视台策划了《名校文旅》系列纪录片,每一期都由一位与高校渊源深厚的明星担任“文化探访官”,通过个人视角来展现校园的人文底蕴。
季桐刚结束新电影《将爱》的拍摄,又马不停蹄回到黎城参与录制。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文化探访官”本该属于咖位更高的池镜流,又或者是国民度更广的姚望舒。
但是池镜流太过性感,个人形象与节目调性不符。而姚望舒虽然在G省出道,却并非G省本地人。
经过多方考量,节目组还是觉得季桐的形象最符合要求。既不过分妖娆,已婚的身份又让她身上多了份婉约和沉稳。
谢纾接到导师电话的时候,正在后院逗猫。她的花园里突然闯进了一只通身漆黑的小猫,八月初的阳光将它的毛发照得油光水滑。
“李老师?”谢纾接起电话,语气透着疑惑。
“你在家吧?没出去旅游吧?”
“嗯。”
导师的声音很严肃:“现在来学校一趟。”
顿了顿,又接着补充,声音压得极低:“穿漂亮一点。”
谢纾:“???”
怎样才算漂亮?
这边导师挂断电话,压下心里的困惑,看向坐在他办公椅上的文学院长,在脸上挤出一个拘谨的笑:“她马上过来。”
“唔……”院长微微颔首,唇角上扬,勾起一抹……Y、YD的笑?
李导师心里咯噔一下,决定今天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此刻的文学院长正美滋滋地摸着下巴,眼镜片后的眼睛笑成两条极细的缝。
谁说他们G大全是书呆子?今天他就要为学校正名,学霸也是可以美貌与智慧并存的!
“小李啊……”院长突然起身,拍了拍李导师的肩膀,笑得春心荡漾:“等会带着谢纾一起来校长办公室。”
言讫,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导师顿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院长的笑容也太吓人了!
季桐和节目组工作人员坐在校长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对面的校长笑得很慈祥。
“稍等一会,学生代表马上就到。”
“那先给您做个简单的专访吧?”主持人站起身来,示意摄影师跟上。
季桐看着侃侃而谈的校长,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酸涩。她没有上过大学,连高中都是勉强读完的。
其实以她的成绩,是可以上的。
她有时会想,要是生在正常的家庭该有多好,至少有真心疼爱她的家人,不用一边读书一边兼职挣学费,更加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
她忽然垂眸看向空荡荡的手腕,陈希还留在剧组扫尾,她走得很急,没来得及找陈希拿回那条红绳。
我的生日快要到了,今年还会收到你的礼物吗?
谢纾,我很想见你。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放任自己的思念蔓延,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对谢纾这汹涌的爱意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们仅仅相处了三十天,可这三十天却仿佛耗尽了她一生的热情。
她们甚至都没有相爱过,可季桐却清楚地知道,这辈子,除了谢纾,她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叩门声。
“请进。”
她漫不经心地抬眸,谢纾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泛滥成灾的思念里。
她还维持着抬眸的姿势,恍惚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那道清丽的身影一步步走近,轮廓在视线里渐渐清晰,她才如梦初醒。
谢纾起初并未注意到季桐。
她跟在导师身后走到会客区,目不斜视。对面沙发上坐着几位访客,校长则端坐在办公桌后接受采访。
直到她感受到一道视线,从进门起就如影随形地追随着她,越来越灼热。谢纾不自觉地蹙眉,循着这道视线望去,她看到了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
她的瞳孔渐渐放大,表情被震惊取代。
她虽然幻想过很多种与季桐的烂漫邂逅,可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展开。
她本以为她们的缘分很浅,浅到余生都不会再见,可命运却偏要在她即将释怀之际,将这份执念重新摆在她面前。
季桐凝视着谢纾,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不见往日的温柔。
小混蛋。
原来你在这里。
心底忽然掀起惊涛骇浪,她几乎控制不住要将这个人立刻带走。
带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对着她尽情控诉: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究竟喜不喜欢我?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恨意在胸腔蔓延,她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石破天惊,恨得要将谢纾牢牢锁进怀里——让她此生再也无法挣脱。
她猛地阖上眼睛,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你结婚了,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再度睁眼时,面上已看不出波澜,可心口仍缠绕着细密的疼痛。
不知道是该怨谢纾,还是该怨自己,又或是……怨这荒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