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剧组捡到的神秘少女是病弱文艺小醋精》 第1章 为什么不喝奶茶?! 季桐觉得剧组里的那个小孩很神秘。 那小孩来剧组好几天了,不是演员,不是嘉宾,也不是谁的亲戚。可工作人员都对她十分客气,连导演的态度都透着几分忌讳。 刚拍完一场戏,季桐在休息椅上坐下,视线不自觉投向那个角落。 那小孩坐在小凳上,腿上摊着个硬壳笔记本,正低着头在上面勾勾画画,很有艺术家的气质。 一头乌黑亮丽地长发被简单扎成一个低丸子头,松松散散地垂在颈后,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雅致。 助理陈希察觉到她的目光,凑到她耳边低语:“打听过了,据说是跟制片人有关系,来剧组过暑假的。” “嗯……” 季桐点点头,将视线收回,躺回到休息椅上。 今天的气温很高,宽大的戏服黏在身上,热得她都脱妆了。 夏天拍古装剧就是这点不好,她在心里吐槽。手一招,陈希便立刻凑了过来。 “你去买点冷饮,给大家分一分。” 说罢,目光又落到那小孩身上,38度的高温,还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束口的长袖长裤将她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脑袋上不知何时又压了顶棒球帽。 ——她不热吗? 季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 棒球帽的帽檐将那小孩的上半张脸遮去了一部分,让人看不真切她的真实长相。 应该是好看的吧? 季桐是很喜欢看美人的,不是那种下流的、充满**的看,而是纯粹的,出于欣赏的凝视。 从见到那小孩的第一眼起,她就被勾起了好奇心,这小孩气质太过干净,像初冬的第一场雪,不染尘埃。 很美。 完全戳中了她的审美。 但……是不是太白了一些? 她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往那边探了探:确实很白,白得发光,可仔细看的话,那肤色近乎苍白,少了些血色。 对方似乎察觉到这边探究的目光,微微转过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季桐下意识弯起嘴角,朝她微微一笑。 谁知那小孩竟慌忙低下头,藏在发丝下面的耳朵隐隐露出一点绯红,像藏在山林中若隐若现的桃花。 季桐愣了一瞬,在心里笑了出来:原来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孩。 没过多久,陈希便回到片场,身后跟着几个送货的店员。 “辛苦啦,老师们喝点冷饮吧!” 季桐看着陈希给片场的工作人员分奶茶,在分到那小孩时,对方愣了一下。 见她从陈希手里接过奶茶,季桐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她正执着扇子扇风,一双白皙秀美的手出现在眼前,掌心朝上,正托着一袋曲奇饼干。 季桐抬头,不期然撞进一双漂亮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很大,瞳仁清黑如水,眼神真挚明亮,清晰地倒映出她怔忡的模样。 “谢谢你的奶茶,这是我自己烘焙的饼干,希望你喜欢。” 声音如清泉溯玉,将夏日的燥意都赶走了几分。 季桐心弦轻轻一颤,不知道是为这双眼睛,还是因为这好听的声音。 “谢谢妹妹。” 她笑着接过饼干,还想说些什么,可那小孩却早已转身离去。只是……为何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步伐? 季桐愣在原地,看着那小孩以极其僵硬的姿态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避开她的视线,在本子上写下了什么。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低头看那纸袋里的曲奇饼干,是可爱的小兔子形状,和她的生肖一样。 她又抬眸看了看不远处那道故作镇定的身影,心想:原来那双澄净如水的眼睛背后,竟藏着这么可爱的慌乱啊。 …… “她很可爱。” “她叫我妹妹。” 谢纾在本子上写着。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脸颊上正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指尖在微微颤抖。 她手中的本子上除了那两行小字,还画着一双眼睛。一双温柔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季老师,下一场要开始了,您先补个妆。” 不远处传来场务的声音,片场声音嘈杂,谢纾听不清季桐说了什么,她合上本子,稳住呼吸,攥紧了手中的铅笔。 六年,终于跟她说上了第一句话。 她将冰凉的手指覆上脸颊,试图降低那不断上升的温度,可是无济于事。她轻叹一声,将脸埋进掌心里。 呜,应该告诉她自己名字的。 季桐从化妆室出来,不自觉地寻找那道身影,却看见那人正叼着一袋牛奶,低着头,又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为什么不喝奶茶?是不喜欢喝吗?她不由自主地想着。 “季老师,5分钟后开始。” 场务的声音传来,季桐收敛心神,开始调整状态。 谢纾放下铅笔,目光落在远处那个帅气挺拔的身影上。 对,帅气。 季桐现在是男装扮相。明明是个娇俏明媚的大美人,扮起男人来却毫不违和。 她的长发被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宇间刻意描画出几分英气,将原本柔美的面容修饰得硬朗许多。 尤其她挑唇一笑的样子,眼睛亮如繁星,眼尾斜斜上挑,自带一股傲气,是只有少年人才有的明亮与张扬。 谢纾用手指扶了扶嘴角的牛奶袋,低头,握紧了手中的笔。 “她的男装扮相很帅。” “她走路的姿势很帅。” “她邪魅一笑的样子很帅。” 本子上传来沙沙的声响,铅笔的线条逐渐描绘出一道精致的轮廓。 先是紧致柔和的下颌线,然后是微微上扬的唇角,最后是挺直的鼻梁。 谢纾突然停下动作,看着纸上的画。 不能再画了,再画就会被认出来了。 她小心翼翼合上本子,嘴边的牛奶袋沉甸甸的,她不自觉吸了一口,牛奶的醇香在唇齿间散开。 季桐, 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将本子捂在心口。 季桐下戏的时候,发现那小孩正在发呆。她仍宝贝似的抱着那个硬壳笔记本,唇角还叼着牛奶袋。 季桐微微蹙起眉头,她很喜欢喝牛奶吗? 开拍前就看见她叼着个鼓鼓的牛奶袋,现在下戏了,那袋牛奶还悬在她嘴边,依旧鼓鼓的,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季桐忍不住又看了两眼,心想那袋牛奶到底有没有少。是喝完了又拆了新的,还是同一袋含到现在? 场记在喊下一镜准备,季桐收回目光时,正巧看见那小孩突然用力吸了一口。牛奶袋发出“簌”的声响,瞬间瘪下去半边。 她顿时满足地舒了口气,长腿一迈,回到休息椅上。 陈希立即递来矿泉水:“桐姐,润润嗓子。” 她随手接过,抿了一口。那小孩的牛奶袋还叼在嘴边!她蜷了蜷手指,忍住了去拽下来的冲动。 为什么不喝奶茶? 她咬咬牙,目光幽怨地从那小孩身上收回。 日影西斜,暑热散去。 片场的人群渐渐离散,谢纾慢悠悠地从板凳上起身。 她将笔记本和铅笔一起放进随身的背包里,然后拎起放在矮凳上的奶茶,宝贝似的抱进怀里。 剧组已经收工,季桐也早已坐车离开,她不知道季桐落塌的是哪个酒店,陈明远托关系把她塞进剧组时并没有问清楚这些。 她背起双肩包,跟旁边正在收拾器具的工作人员一一道别:“再见,承蒙您照顾。”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这小孩安安静静不吵不闹,被塞进组里时大家并不欢迎。本以为是个刁蛮任性的,却出人意料的好相处,只是……话太少了一点。 谢纾独自走出剧组,一辆黑色SUV停在路边。她慢悠悠地坐上去,前排的司机小心翼翼地问:“您现在是要回酒店吗?” 谢纾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怀里还抱着那杯早已化了冰的奶茶。 刚进房间,就收到了陈明远的电话。她将门锁好,按下接听键。 “纾纾,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谢纾“嗯”了一声,打开空调。 “你昨天……睡得好吗?”小心翼翼的语气,透着藏不住的关心。 “挺好的。”谢纾轻声说着,抬手蹭了蹭眼睑。 “那……吃得惯吗?” 想起中午那油腻腻的饭菜,胃里一阵抽搐,她忙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大口,将那不断翻涌的酸水暂时压了下去。 “叔叔,我吃了饼干,也喝了牛奶。” “要不,我给你找个保姆?或者让你张——” “陈叔叔!我很好。” 对方关心的话语被她陡然提高的声音打断。 她深吸一口气,放柔了语调:“我今天感觉很好。昨天睡了五个小时,早上吃了一碗海鲜粥,中午吃了一袋曲奇饼干,下午喝了一袋牛奶。” 她故作轻松,怀里抱着那杯奶茶,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轻快:“我今天晚上,打算去吃牛排。” 电话那边松了一口气,她听见对方刻意配合自己而变得夸张的声音:“哇,纾纾今天这么厉害呀!” “嗯……我可厉害了。” 她轻声说着,眼泪却“啪嗒”“啪嗒”砸在怀里的奶茶杯上。 思绪短暂空白了一秒,一秒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连忙抬起手背去擦眼泪。 “叔叔,我先挂啦!” 胃里的翻腾卷土重来,她把怀里的东西和手机往沙发上一丢,奔向了洗手间。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酸水在不断翻涌。她用力攥住洗手台边缘,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没事的……” 她对着镜子里面那个憔悴的女孩说,泪珠挂在脸上:“已经在变好了不是吗?” 她脚步虚浮地走出洗手间,卸了力般陷进沙发里,拿起那杯奶茶,捧在手心细密地摩挲,眼神眷恋。 “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她低声呢喃,将奶茶贴上脸颊,轻轻阖上眼睑,眼泪无声落下,隐入鬓边墨色的长发里。 季桐又想起了那个小孩。 她正在酒店的餐厅吃牛排,看着陈希一丝不苟地将牛排切成一块一块,眼前浮起的却是悬在那小孩唇角的白色牛奶袋。 “为什么不喝奶茶!” 她百思不得其解,手里的叉子用力戳着牛排,眉毛拧成一团,不满地嘟囔。 “啊、啊……?” 陈希叉起一块牛排正要喂到嘴里,闻言张大了嘴巴,直愣愣地望她:“什么奶茶?” 看着陈希呆呆傻傻的样子,季桐突然“噗嗤”笑了出来,她坐正身体,认真对付眼前的牛排。 “没什么……” 她轻声说着,又回想起那小孩的脸,却只记得一双清澈的眼睛。 是个很漂亮的小孩。 她在心里下了结论。 第2章 我不是傻子! 清晨,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房间,将床上安睡的人唤醒。 谢纾捞起手机看了眼时间,5:46。 她侧过脸朝窗外望去,唇角缓缓扬起。 昨晚,没有做噩梦。 秦医生说得对,她已经在康复了。 洗漱完毕后,她拉开衣柜,对着满柜子的黑白灰发起了呆。 为什么来见心上人不带些漂亮衣服啊! 她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最后无奈地拿了身背带裤套装,换上后往穿衣镜前一站,微微愣了愣。 也……挺可爱的嘛! 想起剧组那不合口味的饭菜,出门的脚步顿了顿,她决定等会去买点零食带在身上。 她自己做的曲奇饼干还剩下两袋,视线落在床头那杯奶茶上——季桐有没有吃她送的曲奇饼干? 没关系,至少她已经将这份爱意送到了。 她微微弯起嘴角,心情极好地下了楼。 季桐今天起得很早,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在酒店用餐。 她踩着高跟鞋踏进餐厅,视线不经意扫过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某个小孩,正眯着眼睛享受美食。 十分可爱。 “妹妹早呀!”她笑着走近,在那小孩对面的位置坐下,“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谢纾的动作一僵,而后才缓缓摇头,细弱蚊蝇地说了句:“不介意。” 季桐看着谢纾那透着淡粉的耳尖,在心里笑了笑,这小孩似乎很容易紧张。是天生就害羞,还是因为,她是自己粉丝? 她在餐桌上支起下巴,视线落在谢纾面前那碗看起来很清淡的面条上,好奇道:“妹妹吃的什么?好吃吗?” “阳春面。”谢纾回答,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面,想了一会,才认真地评价:“好吃,味道很鲜,也很香。” 这副郑重其事点评的模样让季桐又一次在心底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她偏头看向陈希,桃花眼里笑意盎然:“那我也来一份一样的吧!” 说罢,又扫了眼谢纾面前那还剩一半的牛奶,补充:“也要一杯牛奶,谢谢!” 目送着陈希转身朝点餐台走去,她用力压了压唇角,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来。 唔…… 那小孩正呆呆地望着她,手里捏着筷子,筷子上还挂着面条。 呆得好可爱! 她两眼一弯,伸出手指在谢纾眼前晃了晃,轻轻唤:“妹妹?” 长长的睫毛受了惊般用力扇了扇,谢纾飞快低下头,轻轻回了句:“姐姐。” 季桐又在心里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妹妹多大啦?”她忍住笑意问。 “19,姐姐,我19岁了。” 小她七岁,属狗。 季桐不受控制地想着,这张精致的脸,如何能做出狗狗般呆傻的表情。 “姐姐,我叫谢纾。” 谢纾说着,飞快地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姐姐,这是我的名字,我叫谢纾。” 她将纸条递到季桐手上。 “纾纾予我,侃侃念尔。” 季桐轻声念出纸上的字,由衷赞叹:“你的名字真好,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相爱吧?” 谢纾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嗯。”她垂眸,轻声应着。 “你很喜欢喝牛奶吗?”季桐目光扫过那还剩下一半的牛奶杯,再次托腮问道。 谢纾又轻轻“嗯”了一声,似乎觉得这样回答太过简单,又抬起眼,认真补充:“很喜欢。” 季桐悟了,这小孩不爱说话。 “桐姐,早餐来了。”陈希将餐盘摆到季桐面前。 “谢谢!”季桐仰起脸道谢,笑容很甜。 她抄起筷子,挑起面条吹了吹,缓缓送入口中。 好吃。 她登时双眼一亮:“妹妹推荐的果然很美味呢!” 谢纾再一次提醒,带了点执拗:“谢纾,姐姐,我叫谢纾。” 季桐愣了愣,随后笑起来,隔着餐桌轻轻捏了捏谢纾的脸颊:“那我以后叫你阿纾好不好呀?” 眼角朝上弯起,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动作究竟有多亲昵。 谢纾呆呆地望着她,左手下意识捂住心脏,它正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好。”她轻声应下,一抹红晕漫上脸颊。 她叫我阿纾。 她还捏我的脸。 …… 要死了。 季桐刚挑起几根面条,正要吹凉,却发现谢纾又在望着她发呆,她蹙了蹙眉:那碗面再不吃就要坨了。 “阿纾不吃了吗?”她忍不住问。 “吃的。”谢纾小声回答。又重新抄起筷子,将脸埋进碗里,眼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下,隐入面前的面汤里。 不能哭,不能吓到她。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手指攥紧筷子,暗自调整呼吸。 餐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听得见轻微的吃面条的声响。 季桐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捏着筷子,耳尖一阵阵发热:早知道就不点面条了。 好丢人。 在谢纾面前好丢人。 ——为什么她吃面条没有声音?! 她放下筷子,拿纸巾擦干净嘴巴,气鼓鼓地看向对面,发现这人又在发呆。 “阿纾?”她柔声唤道。 谢纾捏着筷子的指尖动了动。 “你不吃了吗?”季桐又问。 “嗯,我吃好了。”谢纾放下筷子,抬眸看向季桐。 “这里……沾到面汤啦!”季桐伸出食指,点着自己唇角提示。 谢纾顺着那细长的指节望过去,视线偏移,落在那抹粉嫩上。 季桐的唇瓣看起来很软,因为刚吃完面而显得色泽鲜艳,在晨光下泛着柔润的光。 像樱桃布丁一样。 这念头刚一浮现,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她连忙咬住自己的下唇,阻止这危险的遐想。 …… 又发呆? 季桐微微皱眉。 莫不是个傻的? 回想这两日的观察,心中又增添了些许笃定,看向谢纾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怜惜。 “我来帮你呀!” 她换上一副怜爱的笑容,抽出纸巾,微微倾身,隔着桌子就为这个漂亮的小傻子擦起嘴来。 谢纾:“???” 谢纾:“!!!” 她豁然瞪圆了眼睛,僵着脖颈任由季桐的气息将她包围。 甜的。 季桐闻起来是甜的。 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微微发颤,连呼吸也跟着颤动起来。 再不退开,就要晕过去了。 …… 季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小孩脸颊涨得通红,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羞的。 可能真是个傻的? 再看向谢纾时,又换上了那副怜爱的表情,连语气都放软了几分。 “我们现在要去片场,阿纾要一起去吗?” 谢纾仰起脸看她,眼神逐渐迷离。 思绪又回到了13岁的那个午后,她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电视机里传来嘈杂的声响,吵得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了点烟火气。 她看书看得累了,思绪开始放空,直到她听见一道悦耳的声音。她抬起头朝声源望去,却在看清画面的瞬间彻底遗忘了时间。 屏幕里,19岁的季桐正捧着奖杯,低声诉说着自己的获奖感言。 她的眼睛很美,眼角微微弯起,漾着粼粼的水光,像是落进了星星。 那是一双会笑的眼睛,笑得那么温暖,笑得那么明亮,笑得小小的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作“一眼万年”。 从此她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一个叫季桐的漂亮女人。 现在这个叫做“季桐”的女人正站在她面前,身影浸在晨光里,依然那么温柔,那么明亮。 谢纾缓缓起身,朝她的光走去。 她一步一步走近,牵起季桐的手,轻轻说一声:“好。” “那便一起去吧!”季桐笑道。 她反手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掌,牵着谢纾走出餐厅。 来到酒店的VIP通道,黑色的商务车早已停靠在路边。 车门打开,谢纾低头钻了进去,将自己的司机抛诸脑后。 还没坐稳,季桐便已在她身侧落座。 她默默攥紧了手指,季桐坐下来的时候还歪着脑袋对她笑了笑。 她对每个粉丝都这样吗? 不对,她还不知道我是她粉丝。 ——那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还想牵她的手。她的手好软……又软又温暖。 谢纾垂下眼,深深呼吸。 一阵铃声急促地响起,将她从旖旎中唤醒,“是我的手机。”她轻声说。 她从陈希手中接过遗忘在餐厅的双肩包,掏出仍在响铃的手机。 “陈叔叔。” 她接起电话,稍微往旁边挪了挪。 “……我忘了。” 季桐单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观察这个话少得过分的女孩。 电话那头的声音她听不真切,却看见女孩微微红了脸,神色羞赧。 “我没事……和……她一起。”声音越来越小,像含在了嘴里似的。 唔……她刚刚好像在谢纾脸上看见了一闪而逝的甜蜜?不确定,再看看。 季桐换了个坐姿,继续观察。 “……好。”谢纾挂断电话。 她抬眸,发现季桐正含笑望着她,连忙解释:“我叔叔,问我为什么没等司机。” “你有专属司机?”季桐微讶,想起自己“拐走”人的举动,忍不住笑出声,轻轻捏了捏那软白的脸颊,“阿纾下次可不能随便跟人走,被坏人拐跑就糟啦。” 她眼角弯弯,眼神柔软,语气中又带了点促狭的意味。 谢纾望着季桐慈爱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什么。 ——季桐这是把她当成傻子了吗? ——啊??? “我不是傻子!” 到底是哪里不对啊为什么会被季桐当成傻子呀!!! 她捂着被季桐捏过的脸颊,幽幽怨怨地瞪过去。 “唔?我没说你傻呀~”季桐笑眼弯弯。 她看着谢纾突然生动的眉眼,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却仍忍不住要逗一逗这小孩:“阿纾长得这么好看,我是担心你呀!” 谢纾满腔的幽怨顿时偃旗息鼓:她夸我好看。 “嗯,我不会随便跟人走的。”她轻声解释。 因为是你,我才毫无防备。 就算你是,我也心甘情愿。 来到片场,谢纾驾轻就熟地搬来折叠椅坐到场边,她翻了翻自己的背包,突然耷拉下嘴角:没有带吃的。 她又摸出手机给陈明远打电话,委屈极了:“叔叔,我忘记带吃的了……” 没过多久,司机便匆匆忙忙赶来。谢纾接过零食,满足地眯起眼睛。 看着那筐晶莹剔透的葡萄,她思索片刻,分出来一些准备送给季桐。 这个时间,季桐应该在做妆造。 她来到化妆室,将装着葡萄的果篮塞进陈希怀里,嘴角高高翘起,故意笑得十分灵动:“谢谢你们早上带我来剧组呀!” 转身却悄悄揉了揉笑僵硬了的腮帮子。 ——这下,总不会再被当成傻子了吧? 这一幕正巧被季桐从化妆镜里瞧见,她又忍不住噗笑出声:这小孩,为什么这么可爱?! 第3章 那就试试吧! 正午时分,片场来了位不速之客。她长得十分漂亮,五官精致,妆容时尚。仰着脖颈从场外一路走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现在让我来演容昕不是自降身价吗?你当时怎么接的剧本!”她用手掩着唇,不停跟身侧的经纪人抱怨。 谢纾认出,这是华国新晋的流量小花,出道于H省,代表作不多,但十分美貌,颇受粉丝追捧。 想到这里,谢纾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她不太喜欢H省的娱乐圈风气,不是在撕番位就是在炒绯闻。季桐和她合作,怕不是要受委屈。 场中央,那位小花正不耐烦地踢开脚边的道具箱,看表情,似乎在表达着不满。 小花的经纪人正点头哈腰地跟导演解释着什么,而她的目光却直勾勾盯着季桐。 这让谢纾本能地感到紧张。 “要是她罢演就好了。”这个念头从心底冒出,旋即又无奈地撇撇嘴,她将视线转向了季桐所在的方向。 季桐正悠闲地靠在休息椅上,对小花挑衅的目光视而不见。手里捏着一颗葡萄,正慢条斯理地剥着皮。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对方抬起头来。 视线相接的瞬间,那人俏皮地弯起嘴角,捏着那颗葡萄在胸前轻轻一晃,朝她做了个口型:“谢谢。” 谢纾被这个娇俏的笑容晃花了眼,捂着笔记本笑了出来。 剧组的盒饭谢纾没有去领,她从包里掏出仅剩的两袋曲奇饼干,拆开一袋,捏起一块小兔子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咬着。 她的身体刚刚恢复,一次吃不了太多,一袋饼干才吃了一小半就觉得有些腻了。于是又掏出牛奶,咬开一道口子叼在嘴里。 笔记本依旧摊在腿上,她今天画的是季桐的男装背影,身姿笔挺,薄背细腰,清劲飒爽。 本上有一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季桐”两个字,她怕被人看了去,将笔记本往怀里收了收。 “她叫我阿纾。” “她牵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 …… “她以为我是傻子。”后面跟了个气鼓鼓的表情。 看到这里,谢纾突然笑了出来,笑完才发现自己嘴里还叼着牛奶袋,她连忙伸手去扶,本子却“啪嗒”掉在地上。 她立即蹲下身子去捡,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道怒气冲冲的身影。 那位流量小花高跟鞋踩得飞快,从导演办公室冲出来,两道精心修饰的柳叶眉几乎要竖起来。 “我不管!我不拍这个!”小花将剧本狠狠摔进助理怀里,甩开脚步大步流星地走了。 谢纾捡起笔记本,拍掉上面的灰尘,唇角轻轻向上翘了翘: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好呀~ 下午拍摄的时候,副导演坐在导演椅上愁眉不展,总导演倒是神色自若,看起来似乎没受影响。 只是中场休息的时候,他突然直勾勾地盯着谢纾看了半晌,然后拿起手机,回导演办公室打电话去了。 左右都是花瓶,他为什么不找个更漂亮的? 他给制片人打了电话,问清楚谢纾的来历,这才知道这位竟是黎城那位陈明远大律师的侄女。因对方和制片人有些交情,被送进剧组来过暑假的。 制片人语气含蓄,导演猜测,这姑娘多半是来追星的。 至于追的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简单解释了上午的事情,将自己的想法委婉提出,对面顿了顿,最后说了一句“我先给她叔叔打个电话。” 导演放下手机,心里有些忐忑:陈明远在圈内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据说背景复杂,手段也不简单。若是贸然启用谢纾,惹得对方不满…… 他正想打消念头,制片人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你去问问她的意见吧。” “那个……”导演斟酌了用词,“需要我特殊照顾吗?” 对面却笑了笑:“不用,公事公办就好。” “那……要不,还是再找找别人吧?”导演打起退堂鼓。 制片人却很坚持:“大小姐既然来追星,你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吗?把握好分寸就行。” 见导演仍有顾虑,制片人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我这边还有事指望她叔叔呢,你把大小姐哄好了……” 他故意留下半句话,让导演自己体会其中的分量。 导演纠结地抓了抓头发,他这是又给自己招来了个祖宗。 谢纾正专注地勾勒着季桐发间那条靛青色的飘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无意识地吮了一口牛奶,却猝不及防被人拍了肩膀,牛奶顿时呛进了气管。 她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连手里的笔记本都掉在了地上。 总导演讪讪地缩回手,手足无措地看着谢纾,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 谢纾眼泪都要呛出来了,突然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季桐一边拍着谢纾的背,一边从陈希手里接过纸巾,动作轻柔地替谢纾擦拭嘴角的牛奶渍。 导演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激动得连手都在抖:这不就是现实版的容昭和容昕吗! 剧本里,容昕是女主角容昭的妹妹,是个十足的姐控。 容昭自小在边关长大,性格爽朗,武艺高强。妹妹容昕身体不好,自小被养在宅中,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容昕崇拜姐姐,容昭也疼爱妹妹。可纷争四起,战火纷飞,边疆告破,宁国求和。 容国府的女儿被战国点名要求和亲,容昭义不容辞,却在和亲的前夜被妹妹迷倒在家里。那个温柔聪慧的小姑娘,代替姐姐坐上了和亲的花轿。 姐姐,要替爹爹和哥哥们报仇呀。 和亲的事,就交给我来做吧。 一起和亲的,还有林将军府的女儿林靖北。从此这两个女孩,一文一武,在北境过上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此刻的季桐,眉眼弯弯,唇角微扬,看向谢纾的眼里充满了怜爱,从导演的角度望过去,那侧颜温柔得不像话。 而那个冷冷清清的小姑娘,此刻竟也不躲不避,任由季桐为她擦拭嘴角,脸颊染着一抹红晕,那双凝视季桐的眼睛里,满是依恋。 导演立刻在心里拍板:管她是不是祖宗,就算是为了这一刻的姐妹情深,他也要定下谢纾! “妹妹,是这样的……” 谢纾傻呆呆听导演讲完了他的诉求,虽然每个字她都听懂了,可脑子却有点接触不良。 她只是在心里许了个愿,希望容昕换个人来演,可她没想亲自上阵呀! “妹妹?” 导演见她半天不回应,忍不住提醒:“你考虑一下?” 谢纾望了望季桐,这人正笑眯眯的,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总是这样笑,会长皱纹哒! 谢纾在心里默默吐槽。 “那就试试吧。” 场务姐姐立即领着谢纾去做妆造,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解开来,随意地垂荡在身后,宛若一道墨色的流云。 造型师取来一条浅绿色的丝带,手法娴熟地将长发半绾。几缕碎发故意垂落在耳际,与她姣好的面容互相辉映,衬得她侧脸愈发温柔恬静。 可最让人惊艳的,却是她的眉眼。 她的眉色极深,本该显得凌厉逼人,偏偏又生了副温柔的远山黛,恰巧中和了这种冷硬。 温和的远山黛下,卧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笑起来时,眼尾轻弯,透出几分少女的娇憨;不笑时,眸光沉静,深邃如夜海一般。 这眉眼搭配得恰到好处,沉静又不失少女的灵动,温柔又不失难驯的野性。 ——恰如容昕本人。 “太适合了!”导演拍案叫绝,“这就是我要的容昕!柔软中带着坚强!” 而站在一旁的季桐,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抹青绿之间,手中的剧本不知何时已经捏出了褶皱。 “现在试戏吗?”场务姐姐领着谢纾走近,朝激动不已的导演问道。 导演敲了敲手中的分镜本,偏头看向季桐,商量道:“季老师帮她对对戏?” 季桐闻言,莞尔一笑:“好呀~” 她拉着谢纾坐到角落,翻开场务递来的剧本:“你看看,想试哪场?” 谢纾在得知季桐要出演容昭之后就看过原著,对容昕的印象很深刻,这个角色虽然戏份很少,却十分重要。 她依稀记得好像有一场落胎的戏,指尖在剧本上轻轻一点:“就这一场吧。” 季桐的神色立刻变得认真起来,她搬着凳子坐近,和谢纾肩并着肩一起看剧本。 一阵若有似无的淡香飘来。清新、淡雅,有种淡淡的、清透的甜味,十分好闻。 谢纾忍不住多吸了几口,藏在剧本下面的指节轻轻蜷了蜷,想和她一直贴贴。 “唔……这场戏台词不多,要注意微表情肢体动作和情绪的掌控,难度有点大喔。”季桐看完认真思索了一下。 “阿纾觉得容昕为什么要打掉自己的孩子呢?” 谢纾思考了一会:“因为是敌人的孩子。容家的女儿,傲骨铮铮,不可被折断脊梁。” 季桐点头,语气温和,跟引导幼儿园小朋友似的:“还有呢?” “打击。” 季桐眼里闪过赞赏,听谢纾接着说: “三皇子是战国有名的大将,容昕的目的就是勾引他,让他沉迷于温柔乡,瓦解他的意志。” 谢纾顿了顿,看着剧本的眼神明和而坚毅:“虽然很难,但是她做到了。” “三皇子爱上了她,因她对宁国文化产生兴趣,因她对战国的掠夺行为产生怀疑。他的信仰在慢慢崩塌,而孩子,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季桐的眼睛越听越亮:“你对角色的理解很深刻呀,之前看过剧本吗?” 谢纾垂眸,声音很轻:“嗯,来之前……看过原著。” 季桐了然地点点头,《昭华》是根据某文学网站上大热的小说改编的,她进组前也特意去补过课。 只是没想到,谢纾竟也看得这样仔细,还对角色理解得这样透彻。 “那你想好怎么演了吗?”季桐又坐正了身体靠近。 “……没有。”谢纾老实回答。 毕竟理解深刻是一回事,用肢体语言表现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季桐支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忽然把凳子挪了挪,坐到谢纾对面,缓声问:“容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柔,聪慧,坚韧。” “对。”她搭上谢纾的手腕,轻轻握住。 “表面柔软,内里坚韧。柔软是为了攻破敌人的心房,坚韧才是她的底色。” “所以这场戏,她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季桐的声音很轻,耐心地引导着。 “坚定和决绝。” 谢纾抬起头,对上季桐的眼睛:“她不会歇斯底里,可能会哭,但不会大哭。她会安静地、温柔地、亲手掐灭最后一点希望。” 季桐笑了,桃花眼里满是赞赏:“现在,你是容昕,你喝下了那碗药,你腹中很痛,但你不会喊疼,不会示弱。” 谢纾闭上眼睛,呼吸平缓。 季桐的声音从她跟前传来:“因为你知道,这一局,你赢定了。” 谢纾攥紧了裙摆,身体微微颤抖,那是因为疼痛的自然身体反应。 她的眼角划过一滴泪珠,那是为她死去的孩子。 可她的唇角却缓缓扬起,露出一抹极淡的、近乎温柔的笑意。因为她知道,她会赢。宁国会赢,她的姐姐容昭会赢。 季桐看着她,忽然轻声说:“……完美。” 谢纾睁开眼,发现季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里盛满了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她轻声询问。 季桐伸手,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那滴泪珠:“阿纾,你刚刚……美得让人心惊。” 谢纾怔了怔,悄悄捂住心口。 第4章 一见钟情? 总导演激动得快要哭了。 本来他的预期只是想找个比流量小花美一点的花瓶,不蒸馒头争口气。 谁知竟捡了个宝,还是个性价比很高的宝:这小孩都拍三天戏了,竟没提过片酬跟合同。 咳咳,社会险恶,可咱也不是那黑心资本家呀~他大手一挥:就按临时演员的片酬来吧!算了……按特约演员来吧。 刚下戏的那俩人正肩并着肩走向休息区,季桐轻轻扯了扯谢纾的衣袖,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随后抽出纸巾,从女孩的眉心开始,动作轻柔地沿着发际线一点点按压,一副珍视到极致的样子。 “真把自己当姐姐啦……”导演低声嘀咕,将注意力收回到监视器上,认真看起了回放。 谢纾绷直了脊背,将呼吸放得很缓。季桐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正随着擦拭的动作不断逼近,让她脑子一阵阵发晕。 “呼吸。”季桐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憋了很久的气,她微微侧了侧头,避开季桐的气息,大口喘息。 这夸张的反应让季桐愣了一瞬,她笑出声来:“就这么紧张,嗯?” 懒懒的鼻音,极为亲昵的语气。 谢纾默默攥紧手指,在心里叹息。 我太爱你,爱到无法忍受离你如此之近。 她从陈希手里接过矿泉水,用吸管小口小口抿着。她想念自己的牛奶袋了,可是补妆会很麻烦,她气鼓鼓地咬着吸管,目光不经意落到季桐身上。 容昭回京了,所以季桐现在是女儿装扮。 很漂亮。 眉如新月,眸似秋水,朱唇皓齿,面若桃花。 男装帅气,女装风流。 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叫你一声:“季桐。” 她默默收回视线,开始认真研读剧本。 季桐刚坐回休息椅上,陈希就将手机递了过来:“刚刚电话响过。” 她接过手机回到休息室,解开屏幕锁:是池镜流。 指尖一点,按下了拨号键。 “宝贝儿~”池镜流低哑性感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听得她脸颊一红。 “嗯,是我。”她低声道。 “我回来了,什么时候见个面?” 季桐往沙发上一靠:“可是我在剧组喔!” 电话那头长长唔了一声,又漫不经心地问:“是电影还是电视剧?” “电视剧。” 对方立即不耐地啧了一下:“麻烦。” 没等季桐回应,对方又继续数落:“你这几年松懈了很多啊……都多久没拿奖了?” 季桐脸上的笑容顿了顿。 是啊,自从结婚后,她就渐渐淡出了颁奖季。有戏就拍,没戏就休息,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嗯,比不上你,三金影后。”她轻笑着调侃。 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声不耐的轻哼:“剧组在哪?我来探班。” “游城。” 挂断电话,季桐靠着沙发背,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池镜流说得对,她这几年确实太松懈了。 茶几上放着她随手扔在那的剧本,边角已经有些卷边。她伸手拿过来,指腹摩挲着扉页上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当初进这个圈子,不过是当做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 后来糊里糊涂拿了几个奖,又糊里糊涂结了婚,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来了。 她忽然起身,倚在休息室门边,一眼就望到了那个坐在休息椅上的女孩。 那人正低头研磨剧本,白皙秀美的脖颈微微弯起,几缕发丝在胸前轻轻摇晃,精致的侧脸如画一样。 季桐移开视线,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剧本。她结婚了——这个事实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不该有的念头。 四年前拍《红尘》时,姚望舒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就常常让她走神,每次导演喊卡后,她都要花好几分钟才能让心跳恢复正常。 也就是那时候,她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或许更喜欢女生。 季桐闭了闭眼。既然选择了安稳的生活,就不该再贪心。有得必有失,这个道理她再清楚不过。 她再一次回到了休息区。 “姐姐?”谢纾眼含关切:“你不开心?” “没有。”季桐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营业式的浅笑:“只是发了会呆。” “吃糖吗?” 眼前摊开一只手掌,掌心卧着一颗水果糖。 季桐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摊开的手掌顺着手臂往上移,最终定格在那红润的唇瓣上,那上面似乎沾着糖渍,柔软、又甜蜜得过分。 “要吗?草莓味的。”谢纾说话时不自觉咬了咬下唇,将那点糖渍咬了进去,可那片被咬过的唇瓣,却越发柔润了。 季桐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喉咙,她觉得呼吸有点热。 “谢谢。” 她礼貌接过,指尖刻意避开了对方的掌心。塑料糖纸在手心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某种无言的叹息。 夜戏拍完已是凌晨,季桐卸完妆出来,片场早已空了大半。她下意识望向角落那把折叠椅,谢纾常坐的位置此刻空荡荡的,只剩一盏孤零零的场灯。 心脏突然被某种莫名的情绪攥紧。季桐站在原地,盯着那把空椅子发了会儿呆。 一见钟情? 她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是无意间瞥见了一抹冷清的身影,像是水墨画上洇开的一笔淡墨,清冷孤清。她鬼使神差多看了两眼,谁知那道清泠泠的影子,就这样住进了心里。 “桐姐。” 陈希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季桐轻轻勾了勾唇角,抬腿朝保姆车走去。 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疲惫的眉眼,将脑子里那个身影挥散。 等拍完戏,她有充足的时间抽离,如同四年前那样。 这晚睡得并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一夜的梦,梦里许多内容都记不清了,恍惚闪过父母扭曲的脸和季杨讥诮的唇角。 她坐在床头,闹钟响了很久才被按下停止键。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些人了,除了要钱,对方也从不会主动联系她。 她甚至不愿意称他们为“家人”,她也没有家。 嫁给秦越之前,也是幻想过的,甚至在笔记本上偷偷画过未来的家。 有巨大的落地窗,有漂亮的花园,有可爱的猫咪,还有相爱的人。 可签下那个协议后,这一切都化作了遥不可及的梦想,她不可能有家,也不可能有相爱的人了。 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没有资格遗憾,用爱情换安稳,很公平。 她给自己挑了件火红的长裙,望着镜子里那道明艳的身影,那因梦境而滋生的阴霾,竟被驱散了不少。 到达餐厅的时间比往常晚了一点,视线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不自觉地就投向了那个熟悉的位置,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连笑容也不受自己掌控了。 “阿纾早呀~” 她在谢纾对面坐下,双臂叠在桌上,眼角愉悦地弯起:“今天吃的什么早餐?” “虾饺。” 女孩闻言抬起头,目光似乎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向别处。 季桐手指动了动,还是没忍住,在那白净的脸蛋上轻轻捏了捏。 “那我也来一份虾饺吧!” 她笑眼明媚,单手托腮,垂眸看着谢纾用餐。 唔……谢纾的耳尖在自己的注视下肉眼可见的变红了。 怎么还是这样容易害羞呀~ 季桐笑了笑,“体贴”地拿出手机,假装在回复消息。 对面几不可闻地轻吐一口气,季桐眉梢轻轻跳了跳:她为什么总是这样紧张? “姐姐,我吃好了。”谢纾放下筷子,拿纸巾轻按唇角。 “我还有事,先走了。” 在季桐诧异的目光中,谢纾抄起背包,飞快地离开了餐厅。 太美了。 美得晃眼。 谢纾用力按住心口,坐上了陈明远安排的轿车。 “我的牛奶喝完了。”她轻声说着:“还要苏打饼干和水果糖。” “好的,小姐。”司机应道。 “中午我想喝绿豆汤。”谢纾又接着补充,“要冰镇的,多弄点。” 她将身体靠进座椅里,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她相信自己会越来越好。 ——她是来告别的,和从前的谢纾告别,和现在的季桐告别。 季桐已经有了相爱的人,自己也应该从那无望的爱恋中走出来。脸上慢慢浮起一抹浅笑,她真心祝愿季桐。 祝她幸福美满,愿她岁岁平安。 谢纾隔着背包摩挲着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待这份礼物送出去后,就彻底将她放下吧。 到达片场后,发现她的休息椅上又放着一束花。鲜红的玫瑰被黑色包装纸包裹,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她不安地蹙起眉,片场工作人员各自忙碌,没有人往这边多看一眼。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昨天那束百合被她交给了司机,现在又来了束玫瑰。没有卡片,没有署名,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她攥紧了背包的肩带,她听说过那些潜规则的传闻,昨晚就是因为这个,她才提前回了酒店。 “这是……?”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心下一松。 她抬眸朝声源看去,季桐已经站到她身侧,目光落在那束玫瑰上。 “不知道。”谢纾咬着唇,看向季桐的眼里写满了无助:“第二天了。” “嗯?昨天也有?”季桐的眉头皱了一下。 “嗯。”谢纾点点头,身体往季桐身边靠了靠。 “陈希。”季桐的声音变得严肃,“去查一下监控。” “好的。”陈希拿起那束玫瑰,转身匆匆离开。 “别担心。”季桐转过头,朝谢纾弯了弯嘴角,柔声安抚道:“我让陈希给你当保镖。” 那双漾着桃花的眼睛微微上弯,盛着清晨的阳光,明亮又温暖。 谢纾被眼前的美色晃花了眼。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想起早上的落荒而逃,又不自觉地捏紧衣角。 “怎么了?” 季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笑着调侃:“美到你了?” “嗯。”谢纾诚实道。 这声下意识的回答让季桐愉悦地笑出声。 “阿纾怎么这么可爱。”她伸手揉了揉谢纾的发顶,眉眼弯弯:“这样容易被美色迷惑可不行啊。” 谢纾愣愣看着,头顶还残留着那温热的触感。许久,才在脸上缓缓漾开一抹笑容,那笑容极为纵容。 “姐姐开心就好。” 第5章 为什么不等我长大? 上午一直在拍戏,直到中午休息,才有时间处理那莫名其妙的花束。 “是方羡之。”陈希说着,飞快扫了谢纾一眼,眼里闪过兴味。 季桐点点头,却发现谢纾正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你不认识?”季桐诧异挑眉。 这位是新晋的流量小生,眉清目秀,恰巧是跟谢纾演对手戏的三皇子。 谢纾摇了摇头:她应该认识吗? 随着季桐的解释,谢纾脑子里模模糊糊映出一个人影来——好像是那个总在片场角落背台词的白净男生。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天拍对手戏时,对方时不时投来的视线是这个意思。 “需要我帮你回绝吗?”季桐轻声问她,声音里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 “不用,拍完戏我就走了。”谢纾不在意地笑了笑,“不会再有交集了。” 季桐的动作微微僵了僵,随后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嗯……也好。” 司机送来了谢纾早上要的东西,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把这事跟司机说了一下:“下午早点来接我,到片场来接。” “好的。” 谢纾打开精致的木制食盒,里面整齐摆放着三碗冰镇绿豆汤。 汤色清亮,绿豆煮得开了花,绵软起沙,上面还飘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 “一人一碗。”她开心地说着,把第一碗推到了季桐面前。 季桐注意到食盒盖上印着“鹤林记”的logo,这是城里很有名的甜品店,平时排队都要等很久。 她抬头看了看谢纾,发现她好像从未在剧组吃过饭,不禁问道:“你不吃午饭吗?” 谢纾正捧着碗喝汤,闻言顿了一下:“嗯,没胃口。” “是天气太热了吗?” “对啊,太热了。”谢纾咽下一口绿豆汤,故作俏皮地轻轻皱了皱鼻子,“热得我什么都吃不下。” “那……以后到我的休息室来吃?”季桐试探着问道,她的休息室内有空调。 “好呀。”谢纾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 下午谢纾有一场比较重要的戏。 容昕和林靖北在战国备受刁难,此时容昕刚进三皇子府不久,在那人眼里还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这天晚上犒赏三军,三皇子的下属看中了容昕,上来就将容昕扛到了军帐里。 三皇子并未阻拦,可没过多久,军帐内就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来自那位下属。 众人冲进去,看见的便是被戳瞎了眼的下属,和缩在角落神情麻木的容昕,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染了血的骨头。 这场戏拍得很艰难,谢纾不喜欢被人触碰。导演第N次喊“卡”,揉了揉眉心,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这里需要一个长镜头特写,是容昕被敌将抱在怀里,目光越过敌将的肩头和坐在首座的三皇子对上,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对峙,直到被营帐的帘幕阻断。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惧意,甚至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那样平静地望过去,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导演需要捕捉谢纾的目光。 可是谢纾抗拒被人触碰。 上一秒还在抚琴,对周遭战国人的调戏羞辱充耳不闻。可下一秒却在那敌将冲上来的瞬间便推翻了木琴,长腿一迈——逃了。 “这一段我拍不了。”谢纾肃着脸,平静地说。 导演脑瓜子嗡嗡作响,不该贪便宜啊贪便宜。他的两根手指在分镜本上急速地敲着,目光瞥到了从一号摄影棚走出来的季桐,脑中灵光一闪:“季老师,请留步。” 季桐讶然回眸:“导演叫我?” “是这样的……” 导演将人拉到一旁,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我看她跟季老师挺亲近的,要不……你来试试?”导演笑着提议。 季桐点点头,换上了战国将军的服饰。只是那身板不够魁梧,又往衣服里添了点填充物,才勉强撑得起那套厚重的铠甲。 这一镜拍得很顺利,谢纾乖乖地由季桐将她抱起,甚至还顺从地环住了季桐的脖子。目光越过季桐肩头,直勾勾地盯着三皇子。 导演需要的是容昕眼神的特写镜头,这一段被拍了很多遍,季桐这一下午都在三号棚当苦力。 谢纾的状态很好,情绪给得非常到位,临近收工,导演才意犹未尽地喊了声“过。” 完事儿决定一鼓作气,打算今晚将这场戏全部拍完。于是安排晚饭,准备夜景戏。 季桐记挂着玫瑰花那件事,不太放心谢纾一个人,便也留在片场,顺便观摩观摩。 她已经卸了妆,换回了那身红裙,此刻正抱着手臂站在场边,专注地凝视场内的谢纾。 ——这人明明和自己身高差不多,抱起来却轻得不可思议。 季桐皱了皱眉,心想:得盯着谢纾好好吃饭才行,这么瘦怎么行? 转念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自己也算挑食,可比起谢纾,竟还能生出几分优越感来。 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居然还有比她吃饭更不乖的人。 军帐内骤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冲进帐中,只见三皇子的爱将捂着眼睛在地上翻滚,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三皇子的目光掠过爱将,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容昕身上,突然放声大笑:“好!好!这才配做我的女人,爱将还是另寻佳人吧!” 说着便俯身要去将容昕抱起,谁知竟遭到了剧烈的反抗:“不要!不要碰我!” 谢纾已经完全沉浸在容昕的情绪里,像只受了惊的小兽,拼命拍打着眼前的人,饰演三皇子的方羡之脸上多了几道抓痕,这场戏今天是没法继续了。 导演无奈揪了揪头发——得,收工吧! 待到众人离场,谢纾还缩在角落里,戏服下纤弱的肩膀仍不住颤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季桐忧心忡忡地走了过去,可对方却毫无反应。她估摸着谢纾还没出戏,于是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她:“阿纾?” 谢纾像是被惊到一般,仓惶抬起头,却在下一秒哭着扑进她的怀里,带着哭腔呢喃:“我是你的,只有你能碰我。” 她说得凄婉,声音缥缈,仿佛从遥远的天边飘来。 季桐心弦猛地一震—— 真是……要了命了。 内心翻涌着各种情绪,悬着的手指在微微发颤,最终还是将谢纾搂进怀里。掌心轻抚她脊背,柔声道:“好,你只是我的。” 这声回答让谢纾的身体轻轻一颤,她收紧手臂,将季桐抱得更紧了。 季桐…… 眼泪再也关不住,她崩溃地在季桐怀里痛哭。 为什么不等我长大? 为什么不等等我? 人群渐渐散去,怀里的人还在哭泣,季桐内心五味杂陈,犹豫着要不要将谢纾扶起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场务姐姐带着谢纾的司机找了过来。 “这是……?” 季桐迅速收敛情绪,抬头时已经换上专业的微笑:“她还没出戏,我再陪她一会儿。” 说完又轻拍谢纾的后背,低声问道:“好一点了吗?” 谢纾轻轻“嗯”了一声,仰起脸看她。那双黑玉般的眼睛里掺杂了太多情绪,像是眷恋、像是诀别、又像是其它。 谢纾盯着季桐看了许久,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底似的。最后才从季桐怀里退开,拉着她站了起来。 “今天谢谢你。”谢纾轻声说着,又恋恋不舍地抱了抱她。 “再见。” 声音很轻,下一秒就飘散在风里。 季桐僵在原地,浅绿色的戏服从她指尖滑落,悬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眼睁睁看着谢纾消失在视野中。 夜风吹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衣服的前襟已经湿了一大片,凉凉地贴在心口。 片场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她在黑暗中慢慢攥紧了方才触碰过谢纾的那只手。 她忽然单手抱臂笑了起来:这样下去,可怎么抽离呀? 她无法抽离。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 她对姚望舒,是因戏产生的悸动,脱离了剧本,那份悸动自然会慢慢消失。 可她对谢纾,是一见钟情啊。那所谓的抽离,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真是……要了命了。 她在黑暗中笑出了眼泪,直到陈希的声音响起,她才收起笑声,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 “走吧,回酒店。” 走出黑暗的摄影棚时,已看不出任何异样。 …… “她抱了我。” “她的怀抱很温暖。” “她的掌心也很温暖。” “最后拥抱她时,我已经在心里和她说过再见了。” 谢纾在笔记本上写着,濡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花。霓虹灯透过车窗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碎影,将她通红的眼眶照得格外清楚。 笔记本上多了道窈窕的背影,如瀑的长发垂至腰际,裙摆微扬。 谢纾收起铅笔,指尖在那道背影上轻轻描摹,眼泪再一次落下。 ——我是你的,哪怕永别,我也只是你的。 她只是要将心中的执念放下,却从未打算停止爱她。 季桐这一夜依然睡得不太安稳,梦里有张流着泪的脸,清黑的眼睛正凄楚地望着她,梦里还有道伤心的声音,在不停地对她说再见。 她被那双眼睛看得心揪成了一团,醒来时正坐在床头大口喘息。 她按亮了手机屏幕:3:48。 “不用,拍完戏我就走了,不会再有交集了。” 耳边回想起谢纾中午在休息室说的那句话,胸口又泛起一阵闷痛。 凉薄。 语气凉薄,说的话也是凉薄的,连那份刻意维持的疏离都带着寒意。 轻飘飘一句话,却像细薄的冰刃,悄无声息地扎进心口,疼得隐秘又绵长。 她垂下眼,忽然想,在谢纾眼里,她季桐是不是也只是一场戏的过客?镜头一停,便该散场。 想到这里,又自嘲地笑出声:当然是。她对谢纾一无所知,不是过客,又是什么? 况且—— 她季桐,又有什么立场去奢求谢纾的另眼相待? 清晨,陈希按照惯例来叩门时,季桐早已妆容精致地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剧本,上面添了许多新鲜的批注。 陈希见到季桐时明显愣了一瞬,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季桐平时可不会这么早起,更不会连妆都化好了等她。 “怎么,被我勤奋的样子吓到啦?”季桐合上剧本,唇角微翘。 “没、没有。”陈希秒变谢纾,竟莫名磕巴了起来。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行程表,耳根发烫。 见她这副模样,季桐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她逆着晨光,轻轻撩动发丝,下巴微抬,红唇微启,用迷离的眼神看过去:“陈希,我美不美?” “美!”陈希半点不带犹豫,不自觉咽了咽喉咙。 刚刚的季桐让陈希想起了《烈焰浓情》中的经典镜头: 季桐一只手懒懒地支着下巴,长睫半遮,眼神迷离,似笑非笑。烈焰般的红唇微微张开,一口朦胧的烟圈从她面前缓缓升起,慵懒勾魂。 那年的季桐刚满十八岁,青涩得能掐出水的年纪,却在荧幕上绽开了最迷人的风情。 她也是凭借这部电影,摘得了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桂冠,成为G省电影史上最年轻的影后。 “桐姐,今天想吃什么早餐?” 陈希正了正神色,进入工作状态。 季桐脚步轻抬,笑容灿烂:“直接去剧组。” 剧组其实有安排演员的一日三餐,只是不如酒店精致。她不想放任自己陷入这样的情绪里,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谢纾拉开距离。 路过餐厅时,脚步还是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戴上墨镜,踏进了VIP通道。 再见,我的小朋友。 第6章 一杯倒??? 在片场的时候,她也刻意避开了与谢纾的接触,只是她拍完第一场戏时,陈希递给她一袋曲奇饼干,那包装袋看起来格外眼熟。 “这是?”季桐递给陈希一个疑惑的眼神。 “谢纾给的。”陈希清了清喉咙,压低了声音,“她以为你没吃早餐。” 季桐垂下眼睫,那饼干的小兔子形状看起来还是那样可爱,她用手指轻轻摩挲那棕色的包装袋,突然在唇角牵起一抹浅笑,又将饼干塞回到陈希怀里。 “帮我收好。” 没再看向那个熟悉的位置,也没有去她常坐的休息区,而是直接回到了休息室。 作为主演,剧组有给她配备单独的休息室,只是她平常不爱待着罢了。 午休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陈希在季桐疑惑的目光中去开了门,门外站着谢纾,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餐盒。 “姐姐,我来吃午饭。” 季桐笑不出来了。 ——“是天气太热了吗?” ——“那……以后到我休息室来吃?” 季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纾将餐盒在茶几上摆好,丝毫没察觉到空气中的尴尬。她揭开餐盒,将卖相精致的饭菜摆放整齐。 “一起吃。” 谢纾抬眸,眼睛亮晶晶的。 季桐揉了揉酸疼的眉心,忽然放弃了挣扎:这是在跟谁较劲呢?人家根本毫无知觉。 “好呀。”她笑着应下。 谢纾今晚还有夜景戏,要把昨天的那一场拍完。季桐直觉不会太顺利,硬生生收回了迈向保姆车的脚步。 “我去看看。” 陈希望着自家老板匆匆离开的背影,眼里闪过了然:她这是不放心那个小朋友。 果然。 谢纾挣扎得很厉害,导演以为她是入戏太深,可季桐知道,她是抗拒别人的触碰。 她穿过人群,来到监视器前。导演正一筹莫展,见到她立刻两眼放光:“季老师……” 季桐再一次揉了揉眉心:“我懂。” 她换上三皇子的戏服,又重新化了妆,做了造型。 场记打板,季桐大步走向角落里的谢纾,手臂一揽,便将人稳稳托起。 “这才配做我的女人!爱将还是另寻佳人吧。” 谢纾立即柔顺地勾住她的脖子,将脸埋进她的肩窝。 “我是你的,只有你能碰我。” 声音从怀里传来,温婉动人。 季桐心头一颤—— 要了命了。 更要命的是,谢纾此刻的状态明显不对。容昕本该是逢场作戏,可谢纾却演绎得过分情真意切,那语调里透着的依恋,根本不该出现在这场戏里。 季桐被这“要命”反复折磨了**遍。直到她手臂发酸,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导演才终于喊了声“过”。 季桐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地上,她对怀里的人俏皮地眨了眨眼,调侃道:“再NG几次,我这双胳膊恐怕就要提前退休啦。” “对不起。”谢纾从季桐怀里退开,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中的衣领。 “不用说对不起,”季桐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安慰:“你又不是科班出身,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谢纾低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底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情绪:可我就是故意的。 第一次或许是情难自禁,可后面的每一次NG,都是故意演砸的。 如果在戏外不能名正言顺地拥抱,那就在戏里,借着角色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沉沦。 池镜流终于来了。 她没有来剧组,而是定好了餐厅,等季桐收工后直接过去。 这本该是一场好闺蜜之间的单独聚会,可在中午用餐的时候,季桐竟鬼使神差地问了谢纾:“晚上有时间吗?要不要和我出去玩?” 现在,谢纾正和她一起,站在酒店包厢的门口。 “来了?” 包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池镜流那张妩媚妖娆的脸出现在二人眼前。 她斜倚在门上,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季桐一眼,目光却在触及谢纾时,微微一顿。 她轻轻“啧”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慢条斯理地将谢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才悠悠开口:“在哪儿捡的宝贝?” 说罢,她朝季桐投去一个促狭的笑:“看来你在剧组过得挺好的嘛!” 谢纾本就被池镜流看得不自在,听到这似是而非的话,立即回头,疑惑道:“姐姐?” 季桐的笑容僵在嘴角:糟糕,被当成坏人了。 “池镜流,阿纾不认识吗?”她温声解释。 谢纾眼神幽怨地瞥了池镜流一下,轻轻咬了咬唇。 她当然认识,如日中天的影后,和姚望舒齐名的国民女神——一个热情如火,一个柔情似水。 嗯,也是她季桐CP大军的一员。 “认识,你的CP。”谢纾低声说道,只是那语气,听起来幽怨极了。 季桐轻轻咳了两声,刚准备说些什么,旁边的池镜流却笑出声来,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有意思。” “进来吧!”她转身往包厢内走去。 走了两步,身后没有动静,一回头,却望见那俩人还杵在门口,一个满脸哀怨,一个强颜欢笑。 她不禁莞尔,嘴角一勾,笑得玩味:“怎么?你俩打算在门口上演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 季桐讪讪,正要带谢纾进去,却见她已经直勾勾走向餐桌。脊背挺得笔直,双腿一弯,在餐椅上稳稳当当地坐下。 她神色自若地卸下双肩包放在身侧,完全无视池镜流玩味的眼神。 “宝贝儿~”池镜流突然拖长了声调,娇娇娆娆的。 季桐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挨着谢纾坐下,嗔道:“好好说话。” “啧~”池镜流嘟囔一声,用不满的语气撒娇:“人家千里迢迢来给你过生日,你就这样对待我。” 说罢,她将脸转向季桐,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你这个冷漠的、无情的女人。” 季桐:“……” “姐姐,”谢纾突然提高了声音,“我肚子饿了。” 说完,也侧过脸看向季桐,她做不来池镜流那夸张的表情,不自在地绷着脸,声音软糯:“很饿。” 季桐的心都要化了。 她轻抚谢纾的发顶,放软了声音,柔声问道:“那我们先吃饭?” 季桐的音色本就偏柔,此时刻意放柔了几分,更显温柔娇媚。 谢纾心尖一颤,耳尖漫上一层绯色,她垂眸盯着季桐那双漂亮的手,升起一股把脑袋送到她手边的冲动。 一旁的池镜流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这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方才把慵懒性感妩媚都演了个遍,现在正娇声软语地撒娇,季桐居然……居然无视她?! “喂!”她立刻不满起来。 季桐轻飘飘睨了她一眼,笑道:“听话,吃饭。” 池镜流:“???” 池镜流:“kao!!!” 饭菜很快上桌,还冒着丝丝热气。 “喝酒吗?”池镜流手持红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可以来一点。”季桐说着,将一块排骨用公筷夹到谢纾碗里。 池镜流眉梢一挑,嘴角浮起坏笑:“我问小朋友呢,喝吗?” “喝!”谢纾不甘示弱。 “生日快乐。”池镜流举杯。 谢纾看向季桐,脸上写满了疑惑:她的生日不是8月14吗? 季桐见状,温声解释:“阿……镜子提前帮我过的。” 那句“阿镜”在嘴边拐了个弯,又被咽了回去。 池镜流耳朵动了动,唇角掠起一抹似笑非笑。 谢纾点头,举起酒杯:“生日快乐,姐姐。” “嗯,谢谢。” 杯落,池镜流盯着季桐看了会,突然往椅子上懒懒一靠,双臂环在胸前:“你什么时候有了当老妈子的爱好?” 季桐闻言动作一顿,可还是坚持将那块排骨夹到谢纾碗里,才慢慢放下了公筷。 “哪有。”她拿起纸巾轻轻按了按唇角。 池镜流撇撇嘴,忽然眼睛一弯,指尖朝谢纾方向点了点,幸灾乐祸道:“你的小朋友醉了喔~” “一、杯、倒。”她坏笑着补充。 季桐回头,只见刚刚还埋头吃饭的谢纾此时正趴在餐桌上,手背垫着下巴,脸颊泛起绯红,眼帘要合不合的。 “三,二,一。”池镜流配合着倒数。 谢纾脑袋一歪,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季桐瞪圆了眼睛。 池镜流“噗嗤”一笑:“哪里捡来的活宝?” “剧组的小妹妹。”季桐说着,手背贴了贴那红润的脸颊,好烫。 “我说……”池镜流放下筷子,不满地嘟囔,“你当年要是用这眼神看我一眼,我铁定就追你了。” 季桐正轻轻梳理谢纾的发丝,闻言偏过头去,歪着脑袋看她,两眼弯弯:“你要是追我,那你们家林栩怎么办?” 林栩是池镜流的女朋友,二人感情正处在蜜月期,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池镜流嘴角微微动了动,强压下快要溢出唇角的甜蜜,突然抬起下巴,轻哼一声:“我去趟洗手间。” “去吧。”季桐咬着唇笑。 在只剩下两人的包厢,季桐盯着谢纾的侧脸看了很久,突然抬手将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轻轻拨开,露出了那张干净稚嫩的脸。 鬼使神差的,她俯身靠近,双唇碰了碰谢纾的脸颊,留下了一个吻,轻若羽毛。 池镜流回来的时候,季桐正在自己位置上端坐如松,只是眼神莫名有些闪躲,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她眉毛一挑,眼神玩味:“你偷亲了?” 季桐:“???” 你装监控了??? 她故作镇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住哪?” 池镜流却凑近了瞧她,那双浅棕色的眸子盯着她的侧脸瞧了许久,才懒懒地靠回去,指尖轻抬,随意拨了拨身侧的卷发:“就在楼上。” “需要我给你开个房间吗?”池镜流朝谢纾的方向努了努嘴,一脸坏笑:“供你一度**。” “胡说什么……”季桐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只是那反应,怎么看都有点虚张声势的味道。 “真喜欢她?” “没有!”季桐下意识否定。 “啧~”池镜流不满地嘟囔一声,“你难道要为秦越那种人守身如玉?” 季桐睫毛颤了颤,眼神微暗,咬着唇一言不发。短暂的沉默后,她才抬头看向池镜流,语气郑重:“阿镜,他很好。” 室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池镜流和她僵持了片刻,最终脖颈一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季桐立刻笑眼弯弯。 池镜流这人,性格豪爽,心直口快。年少的时候,和季桐很不对付。 二人不是同期出道,她比季桐大了两岁,可季桐却一炮而红,第一部作品就拿了奖,还是含金量最高的金像奖。 季桐年纪小,性格乖巧,大家也宠着她,就显得自己很无理取闹。 啧~好一朵楚楚动人的小白花。 别说,池镜流当时就是这样看季桐的。于是和季桐处处作对,耍手段抢了她不少资源。 可对方竟毫不在意,看见她还会笑着打招呼,唔……表情跟现在一模一样,那道新月眉总是会弯成好看的样子。 渐渐的,池镜流就斗不动了。人家压根不接招,显得她更加无理取闹了,只是关系依然不算太亲近。 后来二人各自发展得越来越好,季桐依然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有好的资源甚至还会主动推荐给她。 好气喔,她把人家当对手,人家把她当朋友。 池镜流彻底偃旗息鼓。 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池镜流一样有良知的。季桐脾气是好,可总有人得寸进尺,把她的不在意当成了软弱。 直到某次公司年会上,池镜流亲眼看见季桐把一杯红酒泼在那个造谣生事的小花脸上,动作优雅,嘴角还噙着笑。 小花尖叫,她的经纪人连忙向前将人护在身后。 “前辈这是……” 季桐依然笑得温婉:“你们不是说我身后有金主吗?” 她轻轻放下酒杯,眉眼弯弯,“我总得坐实了这罪名不是?” 从那以后,池镜流在季桐面前,再也没想到过“小白花”三个字。 第7章 “阿镜。” 酒足饭饱,池镜流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手机一call,一二三四,四个黑衣大汉齐刷刷走进来,在包厢内站成一排。 她朝谢纾的方向抬抬下巴,侧着脸问季桐:“这小孩,我让保镖给你抱车上去?” 季桐却摇了摇头:“这酒店安全吗?” 池镜流凤眸一挑,目光灼灼,声音里竟透着某种期待:“你真打算一夜风流?” “别瞎说……”季桐轻轻睨了她一眼。 “好嘛……” 池镜流又意兴阑珊地靠回椅背上,吩咐助理周璇去开房间。 回头时,却见季桐已经俯下身,一手穿过那小孩的膝弯,一手托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就将人抱了起来。 那动作说不上多么优雅美丽,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池镜流看呆了一瞬,季桐正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长睫半掩下的目光分外怜惜温柔。 “你……”池镜流忍不住开口。 “走吧,”季桐轻声说,“她不喜欢被别人碰。” “啧~”池镜流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电梯在稳步上升,季桐的手臂始终稳稳地拖着怀里的那个人,那小孩竟也乖巧得很,在季桐怀里不吵不闹,甚至还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你真在剧组给人当老妈子?”池镜流语气幽幽。 “别瞎说。”季桐剜她一眼,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娇嗔:“有我这么年轻貌美的老妈子吗?” 望着季桐眼底那粼粼的笑意,池镜流默默拍了拍心口:阿弥陀佛,没被人夺舍,还是那个灵动娇俏的季桐。 “等会儿让周璇去删一下监控喔~”进房间的时候,季桐不忘提醒。 池镜流不满:“为什么不让陈希去?” “她要去帮我买东西。” “好嘛~有事call我。”池镜流顺手帮她带上了房间门。 季桐将谢纾平放在床上,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酒量这样差,还学人喝酒。 “不乖。” 她屈指在谢纾脑门上重重一弹,那里的皮肤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遇到那种心怀不轨的,连下药的步骤都省了。 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呀? 她拿食指戳了戳谢纾软软的脸颊,手感很不错,她没忍住又多戳了几下。 许是感到疼痛,谢纾微微皱了皱眉,嘴巴一张,“姐姐”两个字就这样轻飘飘地吐了出来。 季桐愣了愣,收回了作乱的手指。 叫得这样自然,叫得这样好听,连醉酒后的呓语都是这两个字,怕不是……真有个姐姐。 她“啪”地关掉床头灯,坐到了沙发上。窗外的月光照进了空荡荡的房间,将她眼底的挣扎照得格外清楚。 人人都说她为爱疯狂,甘心为爱洗手作羹汤,婚后深居简出。就连老公五次三番出轨,都毫不犹豫帮他澄清,将“恋爱脑”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可谁都不知道,秦越究竟有多好。 当初差一点被父母送上某个人的床,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是秦越将她带了出来。 天知道,她当时连死的想法都有了。 她刚刚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女生,还没有来得及谈一场甜甜的恋爱,转身就被父母卖给了别人。 听说那人还有特殊癖好,色名在外,要是被得逞,她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幸好,她遇到了秦越。 幸好,秦越救了她。 “抱歉啊吴总,季小姐是我女朋友,正和我闹别扭呢。”谈笑间,秦越将她带出了酒席。 她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无助绝望。她没有家了,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别怕,我不是坏人。” “别哭,我可以帮你。” 于是她心甘情愿嫁给了秦越,哪怕没有那纸合约,她也会为他打掩护,不遗余力。 因为他们都是被父母伤害的孩子。 凌晨一点多钟,床上那个人忽然动了动,然后撑起身子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房内没有开灯,屋内一片昏暗。 “你醒啦?”季桐坐到床边,伸手去探谢纾的额头。 谁知谢纾竟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像只小猫似的蹭进她怀里。 “姐姐……” 语气充满了眷恋,脑袋又在季桐怀里蹭了蹭。 “姐姐……” 谢纾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又一次变得很绵长。 季桐僵在了床头:什、什么情况? 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最终缓缓落在了谢纾背上。 怀里的人忽然浑身一颤,从她怀里退开。 “对不起,我、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谢纾慌乱地解释着,直到退到一个安全距离,双手抱膝,把头埋了进去:“对不起。” 声音也低了下去。 “没关系。”季桐笑了笑,按开了床头的灯。 “你要不要去洗澡?这里有干净的衣物,新的。”她指了指沙发。 “我先回自己房间,明早七点来叫你。”季桐拿起自己的包,再也没看床上那个人一眼。 小没良心的。守着她到现在,竟只收到一句“对不起。” 想到这里,她又自嘲地勾了勾唇角:那不然呢?难道还要听她说“我爱你”吗? 多么可笑。 谢纾坐在床头,看着季桐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处,眼角滑过一滴泪,然后像打开了某种开关似的,啪嗒啪嗒,一颗接一颗地落下。 我不想让你走。 我想让你完完全全属于我,我想听你说爱我,我想你和我一起吃饭、逗猫、看书、睡觉。 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你才26岁不到,为什么要结婚那么早。 她将脸埋进膝盖,哭得肝肠寸断。 第二天一早,谢纾对着那套衣物发了愁——连衣裙,短的,吊带,没有外套。 她磨磨蹭蹭地换上,慢慢吞吞地挪到穿衣镜前——要哭了,她觉得哪哪都在漏风。 季桐在谢纾房门口等了很久,那门才被人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怎么啦?”季桐柔声问道。 旁边的陈希勾了勾唇角,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谢纾将门开大了一些,憋了半天,才终于吐出一个字:“漏。” “嗯?”季桐好脾气地靠近,却被谢纾轻轻握住手腕,牵进了房间。 “衣服太露了。”说这话时,谢纾还在将自己的裙摆往下扯。 季桐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女孩一身浅绿色吊带裙,修长的天鹅颈微微弯着,勾勒出漂亮的弧线。 纤细的骨架裹着匀亭的肌理,莹润的肩头透着一抹淡粉,宛若枝头初绽的桃花。 腰间松松垮垮系着一根腰绳,盈盈一握。裙摆层叠摇曳,恰巧停在膝盖上方,露出两条笔直匀称的小腿,白得发光。 清纯,又带了点若有似无的欲。 陈希眼底精光一闪:果然如她想象中的一样漂亮。 “陈希。”季桐沉声叫她,“我不是让你买休闲装吗?” “对不起老板,我忘了。”陈希认错态度良好。 “现在去买。”季桐闭了闭眼,脱掉自己的白色衬衫,披到谢纾肩上。 “别慌,我让陈希再去买。”跟谢纾说话时,又换成了温柔的语调。 啧~双标。陈希在心里默默吐槽。 “现在商场还没开门。”陈希看了眼腕表,目光扫过谢纾:她怎么在发呆? 谢纾确实在发呆,她正在努力抑制自己的心跳。 柔滑的面料贴着肌肤,透着一股清雅的淡香,将她轻轻笼罩。 就像……就像季桐在抱着她一样。 这个认知让她四肢发软,几乎要立即跪倒在地上。 “抬手。”季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纾机械地照做,等回过神时,季桐正在帮她扣胸前的纽扣,季桐的衬衣已经将她完完全全包裹住了。 胸口剧烈起伏一下,她攥紧了拳头,克制到浑身都在颤抖。 “我、我自己来。”她仓惶后退,终于能够大口呼吸。 “不用买了,这样、这样挺好。” 这是季桐穿过的衣服,她才不要脱下来呢! 季桐正在耐心地帮谢纾扣纽扣,谁知她突然退开,手中的纽扣猝不及防被抽走,心中怅然若失,抬眸时又换上了浅浅的笑容。 她故作苦恼:“阿纾把我的衣服穿走了,那我怎么办呀?” “你这样很美。”谢纾认真看着她,由衷赞赏。 季桐今天穿着一身浅黄色挂脖交叉V领连衣裙,裙摆很大,垂至脚踝,收腰的设计,A字版型,收束出曼妙的身体曲线。 “可是……”季桐缓缓侧过身去,白净的手指撩起垂至后腰的长发,拨到胸前,在谢纾眼前露出莹润的肩和光洁的背。 谢纾瞬间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是露背装!!! 她吓得差点立马从后面环住季桐:不要这样,她会变成大灰狼哒! “陈希姐……”湿漉漉的眼睛求助地看向陈希。 陈希灵机一动:“要不……去找池老师借?” “好。”谢纾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借新的。”她又补充。 “那就去找阿镜吧。”季桐笑道,宠溺又无奈的语气,说罢随手一扬,那头浓密的黑发便乖乖地又回到身后。 谢纾的耳朵动了动:季桐叫池镜流“阿镜”。 和“阿纾”一样的“阿镜”。 所以,即便她叫自己“阿纾”,也不是因为多亲近,而是习惯使然。 说不定她私下里叫陈希“阿希”,叫姚望舒“阿舒”,叫秦越……“阿越”。 方才的旖旎荡然无存,心脏像被突然沉进了冰水里,冰凉的窒息感不断上涌,快要喘不上气了。 “阿纾?” “怎么哭了?” 谢纾回过神,对上季桐关切的眼神。指尖一抬,在脸颊上触到一片湿漉漉的水痕。 她努力调整呼吸,可惜无济于事,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不受控制。 她仰起脸闭上眼睛,试图关住那源源不断的泪。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容,声音凄凉又无助:“对不起,我有病,还没好。” 本来快好了。 可是你叫她“阿镜”。 “你可以不要叫她‘阿镜’吗?”谢纾终于忍不住,捂住脸,蹲下身轻声啜泣。 空气凝固了几秒。 “……好。” 季桐轻声回答,温暖的手掌落在谢纾的发顶,指尖穿过她微凉的发丝,最终轻轻落在她的后背上:“以后只叫你‘阿纾’。” 顿了顿,又补充:“只这样叫你。” 第8章 季桐,余生幸福。 接下来的这几天谢纾忽然变得很忙,她的拍戏通告一下子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和三皇子的对手戏,还有几场和林靖北的。 容昕获得三皇子宠爱后,向来眼高于顶的林靖北屡次当众羞辱她。于是容昕光明正大地将林靖北带出了军营,留在身边当自己的贴身侍女——美其名曰“调教”。 林靖北被带到容昕寝殿时,还梗着脖子一脸不屑。直到某日夜深人静,容昕将她偷画的战国堪舆图交到她手里,她才明白容昕的良苦用心。 “我会让人治好你的伤,请你务必将这张图送到我姐姐手上。” 容昕握着她的双手,眼里充满了殷切的希望:“请你好好活着,要努力爬上最高位,要让宁国的女儿,从此不必再背井离乡。” “那你呢?”林靖北忍不住问。 容昕轻笑一声,眼里闪过寒芒:“我要留下,给他最后一击。” ——温柔刀,刀刀伤人性命。 容昕死的时候,正躺在三皇子的臂弯里,春日的海棠纷纷扬扬落下,映得她姿容无双。 她纤细的指节眷恋地描摹着那人的眉眼,可眼里的爱恋又渐渐被痛苦取代:“我爱你,可是你杀了爹爹。” 容昕落胎的时候,已经给了三皇子一刀:容家的女儿,怎么能生下敌人的孩子。 现在容昕用自己的死亡,给了三皇子致命一击:我爱你,可是你我之间隔着国仇家恨。 从此,这位战国最年轻勇猛的大将,余生都困在了悔恨里。 8月10日,谢纾的戏份杀青。季桐提出要为她办个庆功宴,被她笑着拒绝了。 8月11日,季桐没有在剧组见到谢纾,心头微微一颤,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用,等拍完戏我就走了,不会再有交集了。”谢纾的话语回响在耳边,她自欺欺人地想:万一只是刚好今天有事呢? 8月12日,依然没见到谢纾,心中的揣测被证实,可还是忍不住幻想。 万一明天她就出现了呢? 8月13日,季桐收回投向那个熟悉位置的视线,在心里接受了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的事实。 只是晚上离开剧组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个空荡荡的折叠椅,心脏狠狠一揪,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8月14日,季桐在餐厅被人拦下。那是谢纾的司机,他恭恭敬敬地将一个檀木盒子递到她手上:“这是小姐送您的生日礼物。” 季桐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盒子上面细腻的木纹,最终还是打开了它。红色的丝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发簪。 她珍重地将它取出,在清晨的阳光下打量着它——那是一根为她量身定制的发簪。 簪身被雕琢成梧桐枝的形态,树枝的纹理细腻自然。簪头是一大一小两片梧桐嫩叶,叶下用银丝链悬着几朵紫玉雕琢的桐花,栩栩如生。 季桐笑了,笑容恬淡。 盒底还放着一根红绳编织的手链,手链上串着几颗转运珠,和发簪一样的颜色质地。她不知道的是,这根绳里,还编进了谢纾的一根发丝。 她打开盒内那张半折的纸条,露出谢纾工整清秀的字迹: 季桐,余生幸福。 落款是Camellia。 旁边还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手里捧着一朵山茶花。 季桐盯着那行字,笑着落下泪来。 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又悄然离去的小姑娘,让她猝不及防地爱了一场,从此她的心里,刻下了一道冷冷清清的影子。 《昭华》剧组在一月底正式杀青,历经七个月的拍摄时光,从盛夏的蝉鸣到寒冬的飘雪,这部剧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杀青宴上,方羡之盯着季桐瞧了半晌,最后端着酒杯走到她跟前:“季桐姐,承蒙关照。” 季桐手腕一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冲不散心头那挥之不去的怅然。 “季桐姐……”方羡之踟蹰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她:“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季桐唇角微扬,眼底却一片寂然:“没有。” 这个小混蛋,骗走了她的心还不够,还要去祸害别人。 可谢纾走得这般决绝,毫不留恋,仿佛从未将这段时光放在心上过。 她就像那兰若寺的女鬼,神秘缥缈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季桐不禁疑惑:那些赶考的书生,是真的看不出她是异类,还是明明知晓真相,却依然心甘情愿地沉沦? 当天晚上,季桐离开了影视城,只是最后看一眼拍摄场地时,还是会想起那道清冷寂寥的身影。 飞机落地在G省黎城天鸿飞机场,季桐身着鹅黄色羊绒大衣,脚踩过膝长筒靴走在VIP通道上,那浓密的黑发被恢复成了大长卷,此时正懒懒地垂在身后。 “桐姐。”陈希推着行李箱跟了上来。 “先回家,有事再联系。”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钻进了等候多时的保姆车。 G省,华国最星光璀璨的造星之省。位于华国东部,四面环海。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为华国输送了数十位德艺双馨的前辈。而季桐,也是出身于这里。 在这里,季桐甚至不用伪装。因为在这座城市,随处可见明星。他们可能就住在隔壁小区,或许出门倒个垃圾,就有可能遇见某位影帝影后。 回到自己独居的公寓,季桐将自己团进沙发里,她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嗯,我回来了。”她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声音轻柔。 “要不要给你办个接风宴?”电话那头传来温朗的男声。 “不用啦。”季桐蜷起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那件事……需要现在帮你澄清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缓缓道:“不用刻意澄清,记者问起再说。” “嗯,我明白。”季桐的目光落在手腕上的红绳上,白玉珠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突然开口:“秦越……” “嗯?” “我爱上了一个人。” “唔?”对面顿时来了兴致:“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桐眼前浮起那张漂亮的脸,微恼:“是个凉薄的人。” 对面立即传来爽朗的笑声:“季桐,如果那人值得托付终身的话,我可以随时和你离婚。” 挂断电话,季桐抱着抱枕躺倒在沙发上。 谢纾就这样闯进了她的心里,又消失得这样彻底。她对自己……当真就没有一丝留恋吗? 她拿出那张纸条,指尖抚过清秀的字迹,落款的那只小兔子线条圆润,越看越眼熟。 Camellia……Camellia…… 季桐在心里默念。 然后——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光着脚奔向自己的衣帽间,连拖鞋都来不及穿。 她有一套房,专门用来存放粉丝送的礼物,一些特别有意义的,会被她带回家。 她在衣帽间的某个首饰柜上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个黑色的首饰盒,盒上印着Camellia的烫金logo,和一只手捧着山茶花的小兔子,憨态可掬。 季桐紧紧抱着那个精致的礼盒,眼泪无声落下。从19岁那年开始,她每年都会收到来自Camellia的生日礼物。 有时是件首饰,有时是件礼服,在那精致的包装盒上,总是印着一只手捧着山茶花的小兔子。 她曾经打听过这个品牌,可是毫无收获,就连秦越,也只查到这是国外一个非常小众的轻奢品牌,小众到需要靠会员推荐才有定制资格。 ——它不像是用来盈利的,反而像是某个人的私人定制工坊。 原来是你呀…… 小混蛋。 同一时刻,谢纾正独自走在校园的香樟大道上。她穿着一身藏青色长款羽绒服,脖子上缠绕着厚厚的围巾,帽子上那一圈绒毛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谢纾非常畏冷。 她刚和同学们道别,踩着地上的枯叶慢慢往校门口走。她没有住校,不是故意搞特殊,只是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从16岁那年开始,她好像突然失去了社交能力,直到去年,在医生的建议下,陈明远才托关系将她送进了剧组,送到了……季桐的身边。 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寒风中飘散,想起那人明媚的笑脸,心里又突然变得暖烘烘的。 她走出校园,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商场的霓虹灯在暮色中流转,她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出神。 这座被誉为“造星之都”的城市,处处流传着偶遇明星的轶事。 影帝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歌后在便利店买关东煮,就连遛狗的大爷都可能是退隐多年的老戏骨。 可偏偏她,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却从未在街头邂逅过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或许真是缘分太浅,否则为何在普遍晚婚的娱乐圈里,季桐会那么早就步入婚姻。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白龙寺的大师告诉她有舍才有得,可她从小失去那么多,又究竟得到了什么。 “执念太深,伤人伤己。强求未必得,顺其自然,方能心安。” 大师的话还回响在耳边,谢纾将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在劝自己放下,放下对那个人的执念。 可她的执念究竟是“季桐”还是“得到季桐”,她花了六年时间都没有弄明白。 直到在剧组见到了季桐,见到了那双明亮又温暖的眼睛,才忽然醒悟了:只要她幸福就好。 只要她余生幸福,这份幸福是谁给的也不重要了。 从此以后便将这份爱意小心收藏,那短短三十天的相处,已经足够她去回味一生。 谢纾穿过天桥来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代步车坐了进去。 “1月29日,刚考完最后一门,突然很想她。”谢纾在笔记本上写下。 她将手机解锁,桌面壁纸是一张模糊的身影,那是她在剧组偷拍的。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人的侧脸,又很快锁上,启动了车辆。 回到云上别墅区,她将车停在自家车库,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内的山茶花开得正盛,那抹艳丽的红在翠绿的枝叶间格外夺目,像是跳动的火焰,又像是未干的血迹,仿佛要将全部的生命力在这一季燃烧殆尽。 她穿过弯弯曲曲的石板路,长长的羽绒服下摆扫过两侧低矮的花丛,她在一株山茶花前停驻了许久,指尖一动,手里便多了一朵红艳艳的山茶花。 不知道那只小兔子,还有没有想起过她。 室内开着暖气,她将一身行头随手脱在沙发上,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蹭了上来,谢纾蹲下身将它抱进怀里。 张阿姨笑着帮她把衣物挂到了入户衣帽间,谢纾抱着滚滚坐到了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一边顺毛,一边望着窗外出神。 “张阿姨……”她突然开口,“2月1号开始放假。” 张阿姨愣了一瞬,笑着应下。 “那陈先生那边要说一声吗?” “不用。” 谢纾将怀里的猫咪翻过来,伸手去挠它软软的肚皮,“我自己打电话跟他说。” 第9章 谢纾,我很想见你。 陈明远大律师事务所里,谢纾正懒懒地歪在那张真皮沙发上。 陈明远笑着将一叠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今年的财务报表,纾纾先过目。” 谢纾撇了撇嘴,语气非常不满:“我不想看。” “嗯?”陈明远绷着脸,可怎么都藏不住眼底的笑意。 “我是学生。”谢纾坐正了身体,一本正经地说:“我的任务就是学习,不是看财务报表,也不是管理公司。” 陈明远失笑:“那以后呢?总不能永远都让我代劳吧?” 谢纾立刻瞪大了眼睛,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我的病才刚好,你应该发扬人道主义精神。” 她正了正神色:“应该关怀病患。” 陈明远摇着头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纾纾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什么礼物都可以吗?” “当然。”语气温柔而纵容。 谢纾在耳边一根一根竖起手指头: “第一,不看财务报表。” “第二,希望陈叔叔健康长寿。” “第三,希望小兔子永远幸福。” 说完,她认真地问陈明远:“我的生日愿望会实现吗?” “会的。”陈明远郑重回答,目光中满是怜惜。 他在心里补充:纾纾,你才应该要幸福啊。 否则,百年之后,我怎么面对那两个人。 他看着谢纾的侧颜,忽然想起另外一张相似的脸。那人和她一样,纯粹,热烈,可最后…… 他的眼神渐渐染上忧虑。 “纾纾,”他忽然郑重叫她的名字,“你知道Camellia是谁创立的吗?” 谢纾回头,面露疑惑:“不是我妈妈吗?” “是她。”陈明远的语气变得严肃:“但我希望你不要变得和她一样。” “要更爱自己一些。” 谢纾忽然笑了,眼里的笑意极淡。一个连神明都遗忘的孩子,又怎么懂得爱自己呢? “我知道了,陈叔叔。”她随口应道。 陈明远眼前恍然浮现一片艳丽的红,像是冬日里怒放的山茶花,又像是记忆中那片刺目的血迹:黏腻,猩红。 他猛地回神,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上前轻轻拍了拍谢纾的肩膀:“我希望你开心,快乐,幸福。” “我会的。”谢纾仰起脸,朝他露出了乖巧的笑。 2月14日,谢纾一个人去看了一场电影,又一个人去吃了顿牛排,最后拎了块蛋糕回到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生日快乐,我20岁了。” “今天没有想她。” 季桐正在陪秦越出席酒会,席间她亲密地挽着秦越,笑容得体,优雅大方。 也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可季桐毫不在意。在无人的地方,她松开秦越的胳膊,悄声问道:“你感觉还好吗?” 秦越悄悄放松了紧绷的肩线,理了理衣领:“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你的触碰了。” 季桐恍惚了一瞬,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听过这句话,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秦越压低了声音,“我已经习惯你的触碰了。” “那很好。”季桐弯起眉毛,眼神清亮:“这样我们扮起来就更像了。” 可是垂在身侧的左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 “我是你的,只有你能碰我。” 少女凄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的心脏瞬间破了一个洞,涌进了无数寒风。 2月21日,开学了。谢纾又度过了一个寂寞的春节,开始重复两点一线的生活。 她就像是一缕始终游离在人群外的游魂,热闹是别人的,她自己什么也没有。 某一天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有个女生怯生生地走了过来,脸颊上泛着红晕,双手递给她一张粉色的卡片: “谢纾同学,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去看学校明晚的篮球赛吗?” 落款:陈悬 谢纾蹙起眉,在记忆里搜寻了很久,也没有想起这人是谁。她的微信常年设置着拒绝任何人添加,同学也只加了班长一个,朋友圈权限还设置的“仅聊天”。 谢纾不喜人群,不喜热闹,不喜社交。 “抱歉,我晚上要回家吃饭。” 她在卡片上留言,将它遗留在刚刚坐过的座位上。 下午上课的时候,有个女生坐到了她的身旁,谢纾抬眸对她笑了笑:“你好。” 然后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完全没注意到那人黯淡下去的眼神。 第二天,那女生又坐到她的身侧,将一瓶牛奶轻轻推到她桌上,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给,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喝牛奶?” 谢纾从书本中抬起头,认真看了那女生一会儿,是个很清秀的女生,可她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她在书包里掏啊掏,掏出六枚硬币,堆到那女生桌上:“谢谢你。” 对方羞涩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要好好学习。”谢纾正色道。 女生的眼眶突然红了,手忙脚乱地收拾书本,坐到了别的位置。 看着女生离开的背影,谢纾在心里幽然叹息,突然有些难过: “我好像惹人伤心了。” 你岂止是惹人伤心了,有个人的心都快为你碎掉了宝宝。 清晨六点,季桐靠坐在保姆车内闭目养神,陈希正低声跟她汇报今天的剧组通告。 “八点造型会议,下午三点拍定妆照。”陈希翻看着行程表,犹豫片刻又接着补充,“晚上七点还有个剧本围读。” 季桐“嗯”了一声,眼睛仍闭着。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那根红绳,这是她这半年来逐渐养成的习惯。 临下车前,季桐突然坐直了身子,将腕间那条红绳摘了下来。 “先帮我收着,”她将红绳放在陈希掌心,声音很轻,“等杀青了……再给我。” 有时候真的很想把它丢掉,可她又怕自己将来会后悔。七个月了,那个清泠泠的身影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陈希叹了口气,她用手帕将那条红绳包好,又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背包的夹层里。 她觉得季桐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比以前更勤奋了,却更心事重重了。 …… 又到了一年毕业季,校园内随处可见穿着学士服的年轻身影,那条通往校门的香樟大道上满是拖着行李箱的毕业生。 谢纾站在教学楼拐角,望着那些被抛向空中的学士帽,再过三百天,就该轮到她了。 这一年,华国公共电视台策划了《名校文旅》系列纪录片,每一期都由一位与高校渊源深厚的明星担任“文化探访官”,通过个人视角来展现校园的人文底蕴。 季桐刚结束新电影《将爱》的拍摄,又马不停蹄回到黎城参与录制。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文化探访官”本该属于咖位更高的池镜流,又或者是国民度更广的姚望舒。 但是池镜流太过性感,个人形象与节目调性不符。而姚望舒虽然在G省出道,却并非G省本地人。 经过多方考量,节目组还是觉得季桐的形象最符合要求。既不过分妖娆,已婚的身份又让她身上多了份婉约和沉稳。 谢纾接到导师电话的时候,正在后院逗猫。她的花园里突然闯进了一只通身漆黑的小猫,八月初的阳光将它的毛发照得油光水滑。 “李老师?”谢纾接起电话,语气透着疑惑。 “你在家吧?没出去旅游吧?” “嗯。” 导师的声音很严肃:“现在来学校一趟。” 顿了顿,又接着补充,声音压得极低:“穿漂亮一点。” 谢纾:“???” 怎样才算漂亮? 这边导师挂断电话,压下心里的困惑,看向坐在他办公椅上的文学院长,在脸上挤出一个拘谨的笑:“她马上过来。” “唔……”院长微微颔首,唇角上扬,勾起一抹……Y、YD的笑? 李导师心里咯噔一下,决定今天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此刻的文学院长正美滋滋地摸着下巴,眼镜片后的眼睛笑成两条极细的缝。 谁说他们G大全是书呆子?今天他就要为学校正名,学霸也是可以美貌与智慧并存的! “小李啊……”院长突然起身,拍了拍李导师的肩膀,笑得春心荡漾:“等会带着谢纾一起来校长办公室。” 言讫,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李导师顿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院长的笑容也太吓人了! 季桐和节目组工作人员坐在校长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对面的校长笑得很慈祥。 “稍等一会,学生代表马上就到。” “那先给您做个简单的专访吧?”主持人站起身来,示意摄影师跟上。 季桐看着侃侃而谈的校长,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酸涩。她没有上过大学,连高中都是勉强读完的。 其实以她的成绩,是可以上的。 她有时会想,要是生在正常的家庭该有多好,至少有真心疼爱她的家人,不用一边读书一边兼职挣学费,更加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 她忽然垂眸看向空荡荡的手腕,陈希还留在剧组扫尾,她走得很急,没来得及找陈希拿回那条红绳。 我的生日快要到了,今年还会收到你的礼物吗? 谢纾,我很想见你。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放任自己的思念蔓延,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对谢纾这汹涌的爱意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们仅仅相处了三十天,可这三十天却仿佛耗尽了她一生的热情。 她们甚至都没有相爱过,可季桐却清楚地知道,这辈子,除了谢纾,她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叩门声。 “请进。” 她漫不经心地抬眸,谢纾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泛滥成灾的思念里。 她还维持着抬眸的姿势,恍惚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那道清丽的身影一步步走近,轮廓在视线里渐渐清晰,她才如梦初醒。 谢纾起初并未注意到季桐。 她跟在导师身后走到会客区,目不斜视。对面沙发上坐着几位访客,校长则端坐在办公桌后接受采访。 直到她感受到一道视线,从进门起就如影随形地追随着她,越来越灼热。谢纾不自觉地蹙眉,循着这道视线望去,她看到了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 她的瞳孔渐渐放大,表情被震惊取代。 她虽然幻想过很多种与季桐的烂漫邂逅,可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展开。 她本以为她们的缘分很浅,浅到余生都不会再见,可命运却偏要在她即将释怀之际,将这份执念重新摆在她面前。 季桐凝视着谢纾,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不见往日的温柔。 小混蛋。 原来你在这里。 心底忽然掀起惊涛骇浪,她几乎控制不住要将这个人立刻带走。 带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对着她尽情控诉: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究竟喜不喜欢我?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恨意在胸腔蔓延,她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石破天惊,恨得要将谢纾牢牢锁进怀里——让她此生再也无法挣脱。 她猛地阖上眼睛,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你结婚了,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再度睁眼时,面上已看不出波澜,可心口仍缠绕着细密的疼痛。 不知道是该怨谢纾,还是该怨自己,又或是……怨这荒唐的命运。 第10章 那谁是兔子? 谢纾等了一会儿,校长才结束了采访,他从办公椅上站起身,笑着招手:“这是我们的学生代表,让她先带你们熟悉熟悉校园。” 谢纾按捺住心里的烦躁,向摄制组的人介绍自己,声音清澈,语气不冷不热:“大家好,我叫谢纾,是大家今天的向导。” 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介绍,哪个学院、什么专业、年龄几何,全都没有。 季桐在心底嗤笑:看啊,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人,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凉薄。 一行人走在那条香樟大道上,谢纾指着一栋栋建筑向众人解说,吐词清楚,条理分明,声音娓娓动听,举止端庄得体。 可季桐却觉得,谢纾不开心。 她在压抑,压抑心中的不耐,压抑内心的烦躁。 她应该是不喜欢这种事情的,她应该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季桐这样揣测着。 路过学校的一期食堂,谢纾停下脚步:“这是我们学校的食堂,这里的葱烧排骨很好吃。” 说完她略带遗憾地撇了撇嘴:“可惜现在是暑假,不营业。” “你们应该在开学的时候来拍摄,不是要展现校园的人文风情吗?” 她抬步往下一个地点走去,低声嘟囔:“没有人,哪来的人文。” 季桐忍俊不禁地别过脸去。 摄制组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恰好赶上暑假档期,并非刻意避开学生。 “这是我们学校的xx楼,邵xx先生出资建造的。”她继续讲解着。 “邵xx先生你们都认识吧?需要我介绍他的生平吗?”说完不等人回答,自顾自地解说起来。 季桐努力抿住上扬的嘴角。 谢纾分明是在胡搅蛮缠,她在用这种一本正经的方式表达不满。 接近中午了,日头越来越灼热,谢纾却像感觉不到热似的,尽管她同去年一样穿着一身长袖运动服。 不知道她从哪儿变出个渔夫帽,堂而皇之地戴在季桐头上:“这是粉丝的爱。”她故作俏皮,对其他人眨了眨眼睛:“大家没意见吧?” 她带着摄制组走遍校园每个角落,连最偏僻的位置都不放过:“晚上尽量不要去那个地方,蚊子多,情侣也多。” 季桐终于忍不住笑了。 最后来到三期食堂,谢纾脚步没停,走了进去,身后跟着一群精疲力尽的工作人员。 “这是学校外包的小食堂,”她晃了晃手中的校园卡,回头问他们:“你们要在这里解决午餐吗?” “哪能让同学破费啊,我们自己来吧。”摄制组的生活制片连忙摆手,“可以用现金吧?” “可以的。”谢纾回答,目光幽幽地盯着生活制片领着一群人走向食堂窗口后,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谢纾!”季桐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冲上前去抓住了谢纾的手腕:“你要去哪?” 她多怕谢纾不告而别,就像上次那样。 谢纾愣住,心脏狠狠一抽,她看到了,季桐眼底一闪而逝的惊慌。 她轻轻拍了拍季桐的手背,柔声道:“我去二楼小餐厅,看看有没有营业。” 顿了顿,她又凑到季桐耳边,压低了声音:“二楼的好吃多了。” “我和你一起去。”季桐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们算什么关系呢?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否则又怎会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好。”谢纾笑了,眉目舒展成温柔的样子。 二楼的小餐厅还在营业,谢纾带着季桐来到点餐的窗口,指尖点了点墙上的菜单,柔声问:“你想吃什么?” 季桐紧了紧垂在身侧的右手,方才这只手握过谢纾的手腕,谢纾的手腕很凉,那凉意透骨,像是从血脉深处渗出来的。 这让季桐再一次想到了兰若寺里那勾魂摄魄的女鬼。她不想探究那些书生的想法,此刻她只知道,她心甘情愿,哪怕灰飞烟灭。 “椒盐玉米。”她报出菜名。 “还有呢?”声音依然温柔。 季桐盯着谢纾柔和的侧颜,心里软得冒泡,恍惚间又点了道菜:“宫保鸡丁。” 谢纾眉毛一挑,彻底转过脸来瞧她:“你很喜欢吃玉米?” 季桐脸颊一热,她只顾着看人去了,哪里记得点了什么。 “嗯……我都行。”她别开眼去,含糊应下。 谢纾又点了两个菜,将她引到餐桌坐下。 二人相顾无言,季桐心里藏了好多话要问,可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哪来的立场和资格来问那些问题呢?当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给冲昏头了。 谢纾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瞧她。她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初见时的害羞模样。 “我送的生日礼物,你喜欢吗?”谢纾瞧够了,终于开口。 其实谢纾想问的是,你幸福吗?那个人对你好吗?你会一直幸福吗?会需要我吗? 季桐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心跳归于平静,理智归笼。 “你问的,是哪一份生日礼物?”她抬眸直视过去:“是谢纾送的,还是Camellia送的?” 她盯着这张年轻漂亮的脸,试图看透她的想法:为什么能一边精心准备着礼物,一边又消失得那样彻底、那样薄情? 谢纾垂眸,长睫半掩。抬眸时,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多了份刻意为之的俏皮:“啊呀,被你发现啦~” 季桐恼怒。 她明明很在意,为什么要装作云淡风轻。 她瞪着她,不说话。 …… 沉默。 令人难过的沉默。 谢纾突然别开了眼去,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她看向食堂窗口,胸口微不可察地起伏一下:“我先去取餐。” 季桐望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喉头泛起苦涩。她看清了,谢纾转身时那如释重负的吐息。 原来自己在她眼里,和楼下那群工作人员并无两样。都会让她紧张,让她厌烦,让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她移开视线,用力闭了闭眼。余光扫到餐桌上倒扣的手机,一条手机链轻轻晃动着,链坠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金属小兔,手捧着一朵山茶花。 兔子和山茶花。 山茶花……Camellia,谢纾是Camellia。 那谁是兔子? 会不会…… 季桐的心脏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属兔。 她决定试探一下。 谢纾端着餐盘回来了。她将午餐在餐桌上摆好,又把餐盘送回到点餐窗口,带回两瓶矿泉水。 “给,你一上午都没喝水。”她轻声说着,耳尖微红,将刚才的话题轻巧接过。 季桐接过矿泉水,定定地看过去,缓缓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她在回答之前的问题。 谢纾的动作僵了一瞬,随后轻笑一声,还是云淡风轻的语气:“那以后送你喜欢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重新雕一个。” ——她亲手雕的,季桐在心里下结论。 ——喜欢你送的,她差点脱口而出。 不行,还得再探探。 “你学珠宝设计?”她想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玉石雕刻是个什么专业。 谢纾浅笑:“不是。” “玉石雕刻?”季桐再问。 “不是。”谢纾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季桐羞恼,这样显得自己很没有文化! “古代史。”在季桐即将恼羞成怒时,谢纾嘴里吐出三个字,声音清脆,格外好听。 季桐的脑子不够用了。历史专业还会学玉石雕刻吗? “我是G大文学院历史系10届古代史的学生,姐姐。”谢纾还在笑。 1、10届?她马上大四了?可她才20岁。 “你跳级了?”季桐已经成功被带偏了。 “没有。”谢纾接着笑,那笑容很浅,笑意却很深,仿若一汪深泉,缓缓漾开。 在季桐炸毛之前,她又笑着说道:“我16岁考上大学的,姐姐,我没有跳级。” 16岁……季桐在心里计算:17,18,19,20——不对,她现在不应该已经毕业了吗? 她满脑子雾水,正要问,谢纾又轻飘飘补充一句:“大一休学了一年,所以我是10届。” 季桐恼羞成怒:她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她拿眼睛瞪她。眼尾微微上挑,一抹水光在眸内漾开,似恼非恼。 谢纾呼吸一紧,悄悄移开了目光。 她故作镇定,将筷子递过去:“姐姐,先吃饭。” 季桐:“???” 她刚刚是想干什么的来着? “我属兔。”她突然想起来,盯着谢纾,目光灼灼:“阿纾,我属兔。”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叫谢纾“阿纾”,她想往后余生,每一天都能这样叫她。 所以她不想试探了,她要直接得到答案。 “你——” “Camellia是我妈妈创立的。” 季桐即将问出口的话被谢纾打断,谢纾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眼瞧她,眼里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和我没有关系。” 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季桐难堪地僵在原地。 狼狈。她觉得自己很狼狈。 狼狈中又掺杂着羞耻。 她在干什么呢?在幻想什么?期待什么?奢求什么? 谢纾望着血色尽失的季桐,胸口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人正攥着她的心脏狠狠拧了一下。 对面那人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轻轻颤抖,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筷子,下唇被咬出了深深的齿痕。 她应该是难过的吧? 可这些追问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早已说明了一切,况且——谢纾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目光扫过季桐的手腕,那里空荡荡的。 她刚刚亲口说了:“不喜欢。” 已婚直女。 这个标签像烙铁般印在季桐身上。只要她不曾亲口否认,在谢纾心里就永远是横亘天堑的四个血字。 谢纾稳住了心神,张嘴解释:“我爸爸也是属……” 话音戛然而止。 不对! 年龄不对! 谢纾猛地起身,爸爸不属兔! 所以……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Camellia商标上的兔子,不是爸爸。 ——“你的名字真好,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相爱吧?” 她突然哂笑,眸色寒凉。 季桐还未从难堪中回过神,却见谢纾猛地起身。少女浑身都在发抖,连指尖都泛着青白。 “阿纾?”季桐慌忙扶住她摇晃的身子,冰凉的寒意隔着衣料传来:“你怎么了?” 谢纾缓缓移过视线,目光扫过季桐担忧的眼眸,眼神突然有了聚焦。 “我爸爸……不属兔。”她艰难地说着。 她用力抓住了季桐的手腕,声音茫然:“那谁是兔子?” 陈叔叔说,山茶花是妈妈,兔子是妈妈最爱的人。 如果兔子不是爸爸—— 那会是谁? 是谁?! 二十年来建构的认知在此刻轰然坍塌,她以为就算无父无母,至少她是爸爸妈妈相爱的结晶,至少爸爸妈妈会在天上过得很幸福。 可是现在事实告诉她,她的妈妈不爱爸爸,那她是怎么来的?联姻?包养?又或者说—— 不,不可以胡思乱想! 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不可以将爸爸想得这样肮脏! 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她在茫然中对上季桐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温柔让她鼻尖一酸,眼泪滚滚落下。 “对不起,我的病,可能要复发了。” 她脆弱的声音响起,只是这一次,她被季桐抱在了怀里。 “没关系。” 那人轻轻拍抚她的背,耐心又温柔。 第11章 家 “有关系的,季桐。”谢纾从季桐的怀抱里挣开,深深望她一眼,神色凄凉:“不该是你。” “不该是你来安慰我。” 她忽然觉得喉间发苦,那苦涩像是一股巨大的暗流,从胸腔蔓延开来,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冰冷的话语如刀子般同时扎进两个人的心口:“你有家庭,你有丈夫,你不应该抱我,季桐。” 这句话宛若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季桐的脸上,她踉跄着后退,第一次尝到了剜心刺骨的滋味。 她们之间明明不过咫尺之遥,却仿若隔着天涯海角。 “抱歉……是我逾越了。” 看着季桐失魂落魄的背影,谢纾死死咬住下唇,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她才终于哭出了声。 那哭声不大,始终压抑着,断断续续。 楼梯口处,季桐背靠着墙,眼眶通红。 谢纾不要她的安慰,谢纾抗拒她的触碰。谢纾说Camellia是她妈妈的心血,谢纾不是山茶花,而她也不是小兔子。 谢纾对她,从来就没有过那样的心思。 她早该看清楚的。 可是她不能离开,谢纾是因为她才发病的,她得负责。 她缓缓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滑落。 承认吧,季桐。 你只是害怕,这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谢纾哭得累了,靠着食堂中间的柱子坐在地上,神思恍惚。 直到有人缓缓靠近,在她身侧蹲下,温热的掌心落在她的肩膀上。 “阿纾……”季桐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心:“你还好吗?” 谢纾缓缓回头,望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温柔明亮,一抹柔情如月色般流淌。 她看得痴了,几乎要陷进去,意识渐渐模糊,眼神逐渐迷离。 季桐…… 你亲亲我好不好? “阿纾?” 谢纾身形一顿,视线恢复清明,她轻轻“嗯”了一声。 望着满脸忧色的季桐,心头掠过一缕怅然:你不该回来的,会被我连累的。 “我很好,季桐。” 再说话时,已经归于平静,她望着季桐近在眉梢的眼,浅浅一笑。 “我已经好多了。” 不会再放你走了,季桐。 “我下午要请假,有些私事要处理。” 她从地上站起来,顺手牵起了季桐。 季桐的手很温暖,她想一直牵着,牵到白发苍苍,牵到地老天荒。 但是……不急,慢慢来。 她抓起倒扣在餐桌上的手机,拨通了电话:“老师,我下午要请假。” 电话那头传来语重心长的劝说:“校长说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你尽量不要请假。” 谢纾神色不改,不卑不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今天必须请假。” 季桐注视着这一幕,忽然发现谢纾有个很特别的地方:她活得很纯粹。 她好像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曲意奉承,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最本真的态度。 在剧组时也是这样,平静却坚定地表达自己的诉求:“这场戏,我拍不了。” 现在,面对她的导师、面对G大校长,她依然面不改色,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她走上前去,抽走谢纾的手机,贴在耳侧:“您好,我是季桐。” 对面的声音暂停一瞬。 季桐嘴角微勾,又继续用营业式的柔美声线说道:“是我要请谢纾同学帮忙,今天下午,我和她一起请假。” 对面连声应好,季桐挂断了电话。 然后……她看见了谢纾的桌面壁纸。虽然拍得很模糊,但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自己,是在《昭华》剧组偷拍的。 心情忽然变得极好,季桐抿住唇,努力按下上扬的嘴角。 她迅速将手机锁屏,假装没有看见那张壁纸,将它递还给谢纾,温声道:“已经请好假了。” 谢纾正望着季桐发呆,闻言收回视线,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语气没有了之前的拒人千里。 “走吧,我们下去和摄制组请假。” 一楼食堂,摄制组的工作人员还在用餐,季桐找到现场导演,简单编了个理由。 对方倒也爽快:“没事,我们下午就是拍些空镜素材。” “那就辛苦你们了。”季桐笑着感谢。 谢纾站在一旁,低头在手机上操作着什么。 “走吧,阿纾。”季桐抬步往食堂外走去。 衣袖却被人轻轻拽住,她讶然回头,一张二维码被递到跟前:“姐姐,加个好友。” 她抬眼望去,谢纾正微微低着头,耳尖透着一抹绯色。 那一刻,她悬着的心突然“咚”的一声落在了实处,晃荡多时的不安在这一瞬彻底尘埃落定。 “好。” 她拿出手机,扫码添加。 谢纾的头像是一只胖乎乎的橘猫,正歪着脑袋看镜头,和她冷冷清清的调性完全不符。 这抹鲜活的烟火气息,终于让谢纾从兰若寺里的画中仙变成了活生生的眼前人。 她不再是那个会随时消散的幻影,而是真实存在的、可以触碰到的谢纾。 “你现在要去哪?”季桐柔声问。 “回家。”谢纾扯了扯嘴角,低声嘟囔:“衣服脏了。” 季桐失笑,上下瞧她一眼:嗯,裤子上沾了些灰,约摸是方才坐地上哭时蹭上去的。 唔……还是只爱干净的猫。 “那,让我的保姆车送你?”季桐提议。 谢纾停下脚步,哀怨道:“你不和我一起吗?” “嗯?”季桐故意逗她,作不解状。 “你刚刚请假说,要和我一起的。” “所以……你是在邀请我去你家做客吗?” “是的,姐姐。” 季桐定定看着眼前神情认真的女孩,忽然笑开,那笑容比今天任何一个笑容都要灿烂。 谢纾的车是一辆黑色的SUV,很符合谢纾的审美。车内很干净,萦绕着淡淡的柚子香气,谢纾似乎很喜欢柚子,连头发丝也是这个味道的。 季桐坐在副驾驶,视线转向窗外。街道两边的建筑在不断后退,窗外的景色逐渐由繁华变得荒僻。 她忽然没来由地想,她就这样稀里糊涂上了谢纾的车,稀里糊涂地去了谢纾的家,如果谢纾真是那兰若寺的女鬼,可该怎么办呀? 想到这儿,她悄悄瞧了谢纾一眼,唇角微扬。 车子驶进云上别墅区,在一座独栋别墅前停下。 季桐突然感到紧张,谢纾的爸爸妈妈会是什么样?她这样贸贸然上门拜访,会不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阿纾……”她绞紧了手指,踌躇道:“我还是就在外面等你吧。” 谢纾正在解安全带,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她,语气微讶:“怎么了?” 季桐咬了咬唇,神色懊恼:“我没有带礼物呀……” 顿了顿,又补充:“第一次去朋友家里都要给长辈带礼物的。” 谢纾却是笑了:“你放心,我家里没有长辈。” “嗯?”季桐不解。 “我是孤儿。” 季桐的笑意僵在眼角,她下意识地朝谢纾望去,却见她神色平静,不辩哀乐。 “阿纾……”再叫她时,声音不自觉就带了些怜惜。 谢纾却浅浅笑了,眉眼又染上温柔:“下车吧,下午还有事情要办呢。” 电子院门在眼前缓缓打开,她侧过头去看季桐,悄悄屏住呼吸:季桐会喜欢她的家吗?会喜欢那满院子的鲜花和那两只小猫吗? 季桐在谢纾期待的目光中走进院子。 一条蜿蜒的石板路在面前缓缓展开,石板之间塞满了小石子,绿色的矮草在缝隙之间探出头来。 石板路的两侧,种满了各种鲜花,由低到高,往两侧铺开。 花丛中间,又生长着高高低低的绿树,有芭蕉、有棕榈,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树种。 再往远处望去,一簇簇巨大的藤本月季趴在墙头。微风吹过,花叶沙沙作响,色彩艳丽的花朵轻轻摇曳,空气中暗香浮动。 “真美。”她忍不住赞叹。 “你喜欢就好。”谢纾松了口气。 当然喜欢! 季桐在心里应道,这就是她曾经幻想过的家呀,不知道谢纾家里,有没有小猫。 来到大门前,感应锁识别到人脸,自动解锁。谢纾侧过脸来瞧她:“你喜欢猫吗?” 思绪被拉回现实,她有片刻的茫然:“喜欢什么?” “猫,你喜欢猫吗?”门被拉开的一瞬间,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凑了过来,谢纾将它抱在怀里,递到她跟前:“你要抱抱它吗?” 季桐眼睛一亮:“真可爱!它愿意让我抱吗?” 她就着谢纾递过来的姿势,挠了挠橘猫的肚皮,这只猫似乎很喜欢她,追着她的手指舔个不停。 谢纾微微低着头,眉眼柔和:“它叫滚滚,你可以抱它。” 季桐接过滚滚,跟着谢纾走进客厅。 抬眼望去,有巨大的落地窗,有漂亮的花园,她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怀里的胖猫身上,还有……还有可爱的猫。 心跳忽然加快,连呼吸也灼热起来——如果谢纾也爱她的话…… 那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家。 她望着侧前方那个高挑的身影,将牙关咬得很紧,才堪堪咽下去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你喜欢我吗? “姐姐,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 谢纾攥紧手指,胸口剧烈起伏一下:“我去叫张阿姨来。” 好紧张…… 她转身朝一楼客卧走去,脚步迈得飞快。张阿姨应该在午休,她也不想吵醒她的呀!可是她从来没有招待过客人!况且还是……还是她。 季桐望着那仓惶离开的背影,盈盈笑开。她逗了逗怀中的橘猫:“她怎么……比我还紧张呀?” 张阿姨确实在午休,见到季桐也只是短暂地惊喜了一下,热情地为她奉了杯茶。 季桐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边逗猫一边打量谢纾的家。 很简约的装修,灰蓝的大理石地砖,白色的真皮沙发,沙发前铺着乳白色的地毯。 客餐厅一体,开放式的厨房,厨房旁边是一条楼梯,黑色的扶手,旋转着通向二楼。 一盏茶没喝完,谢纾踩着轻浅的步子从楼梯上走下。 她换了一身休闲套装,白色的亚麻面料,依旧是长袖长裤,衣料轻盈,松松地坠在身上,透着几分随性。 “姐姐,你饿不饿?”谢纾看了看厨房,张阿姨正在准备水果。 “不饿。”季桐偏头看她一眼,忍不住问:“你饿了吗?” 谢纾不自在地点点头,“我去找点吃的,然后一起出发。” “去哪?” “去找我叔叔。” 说罢,起身向厨房走去。 季桐又逗了会猫,抬眼时却见谢纾正端着两盘水果走来,嘴里还叼着袋牛奶,正随着她的动作在嘴边摇晃。 季桐忍不住笑了:她怎么这样可爱。 “吃点水果。” 尽管咬着牛奶袋,可谢纾还是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真是一项了不起的技能呀! 谢纾将果盘递到她手上后,又“咚咚咚”奔向厨房。再回来时,端着两个碗。 “这是冰酥酪,我上午做的,这个时候吃刚刚好。”她说着,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眼睛餍足地眯成了一条线。 季桐含笑看着,专注柔和。 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碗,软白的乳酪微微颤动,浅尝一勺,入口微凉,口感绵密,轻轻一抿,牛奶的香味便在齿间散开。 “好吃!”她也忍不住赞叹。 “你喜欢就好!”谢纾捧着碗,克制又满足地笑了。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学做了很多甜品呀? 季桐嗜甜,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晓。而谢纾则是通过一档综艺节目观察到的: 那块提拉米苏,其他嘉宾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季桐吃完了。 季桐呀季桐,什么时候,我才能光明正大地投喂你呀? 第12章 见家长 一碗冰酥酪见底,从舌尖到心底都缠绕着凉丝丝的甜蜜,伴随着牛奶的醇厚和酒酿的微醺。 “姐姐,我们该走了。” 谢纾轻声说,嗓音比平时软了几分,像是刚融化的酥酪,带着不自知的黏糊。 说完,又微微低头,拿手指轻揉眉心。 季桐朝她看去,却见那原本莹白如玉的脸上正洇着一层淡淡的绯色,颈间也隐约可见细密的薄汗。 季桐哑然,这人明显醉了。 酒量这么浅?只是一碗冰酥酪而已啊! “阿纾?”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谢纾从鼻腔发出一声软糯的轻哼,循声望过来。 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正浸着一层迷离的水光,连眼尾也染上了一抹淡粉。 季桐看得忘记了呼吸,突然很想亲她。 ——想尝一尝她的味道。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你醉了。” 谢纾却顺着沙发凑了过来,半跪在她跟前,直勾勾盯着她瞧了半晌。 “阿纾?”季桐忍不住往后让了让。 可这人却咧着嘴笑开了:“姐姐,有人说你长得很像季桐吗?” 季桐:“???” 这小混蛋醉得连本尊都认不出了??? “你……”她放慢了呼吸。 眼前人影晃动,少女的馨香与她扑了个满怀,谢纾像只猫儿似的,蜷进她怀里,脑袋偎在她肩头。 “……抱抱我。” “抱抱我好不好?” 怀里的人在低声呢喃。灼热的呼吸洒在颈侧,季桐心尖跟着麻了一下。她浑身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心中百感交集,掌心轻轻落在谢纾后背上。 你是在叫谁抱抱你呢?你知道现在抱着你的人是我吗? 张阿姨凑巧来收拾茶几,见到此景,笑开了眼尾的花:“纾纾酒量很浅,过一会就好了。” 她将茶几上的空碗收走,声音里噙着几分宠溺:“给您添麻烦了。” 季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忽然收紧了环着的手臂,只一瞬,便又迅速松开。 阿纾…… 是不是只有在你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才许我这样抱你? 她垂眸看向怀里的人,怜惜又温柔。 她希望谢纾可以醉得久一点,让这份偷来的温情能够延续得更长一些,可没过多久,怀里的人便轻轻动了动。 谢纾从她怀里退开,坐直了身体,语调微凉:“抱歉,我又醉了。” “没事,”季桐笑了笑,“你的酒量一向不好。” 藏在身侧的手指却深深掐进掌心。 果然,清醒着的谢纾,不允许这样的越界,更不会在她怀里停留。 “现在出发吗?”她压下心头的酸涩,故作轻松问道。 “嗯。” 谢纾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又很快稳住了。 季桐担忧:“你这个状态能开车吗?” “不能。”谢纾答得干脆。 “你来。”谢纾看向她,眸光软糯。 季桐终于在谢纾的脸上见到了她曾经幻想过的、狗狗般呆傻的表情。 她不自觉翘起嘴角,尾音上扬:“行吧!” ——果然如她想象中般可爱。 直到在车内坐定,季桐都还在回味谢纾刚刚的表情。 她手握着方向盘,身侧渐渐变得很安静,许是阳光太过晃眼,那人将脸对着她,满头青丝散在胸前,纤长卷翘的睫羽低垂,美得不似在人间。 将车停在环贸广场的地下停车场,季桐又静静打量了一会儿谢纾的睡颜,才轻轻拍醒了她。 “阿纾,到了。” “嗯……” 谢纾缓缓睁开眼来,望进一双含笑的眼睛。 她心中一暖,如果每一次醒来都能看见她就好了。 她在车厢内起身,将长发重新绾好。 “走吧。”她推开车门,回眸朝季桐浅浅一笑:“我们坐电梯去二十三楼。” 叔叔,我带她来见你啦!这算不算是见过家长了呀? 她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着。 前面有段路的感应灯坏了,伸手不见五指,谢纾不自觉往季桐身边靠了靠,声音里浸着几分紧张:“好黑。” 季桐牵起她的一只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很柔:“别怕。” 黑暗中,谢纾在侧后方仰起脸,凝视着季桐的侧颜,眸光深深。 她忽然低头,唇角得意地往上翘了一下:其实我一点也不怕。 可她还是故作紧张,抓紧了季桐的手。 “姐姐,我怕。” 谢纾觉得,爱人之间最亲密的牵手方式莫过于十指相扣,不留一丝缝隙的那种。又或者是双手交握,掌心紧密相贴,指腹轻轻摩挲对方的指节。 想到这里,她的大拇指不自觉地动了动。指腹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触感,光滑柔软、细腻温暖。 她倏然瞪大眼睛,全身仿佛有电流窜过,每一根筋、每一块骨头都透着酥麻,随后又被巨大的幸福感淹没。 “啊啊啊谢纾你在做什么!!!”她在心底疯狂咆哮。 前面就是电梯口,她忽然加快了脚步,在踏入光亮的那一刻,她重重舒了一口气,抽回了一直被季桐牵着的手。 她狂拍心口,佯装很热,试图用这个蹩脚的理由来解释突然涨红的脸颊:“姐姐,好热。” 在谢纾将手抽走的那一刻,季桐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像是有人拿针轻轻扎过,不算太痛,可还是让她不可避免地难过了。 谢纾不愿意被她牵着,谢纾不愿意和她有亲密接触。所以才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松开,连拍心口的动作都显得那样刻意。 季桐垂下眼睫,将眼里的失落掩藏,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等进电梯就好了。” 电梯停在23楼。 “陈明远大律师事务所。”季桐在心里默念,黎城鼎鼎有名的律师事务所。 业务涵盖各个领域,从商业企划到法律纠纷,从金融业务到刑事案件,甚至偶尔还会涉及到……不那么光彩的灰色地带。 她不禁拧眉看向谢纾:她来这里做什么? 前台小姐似乎认识谢纾,很熟络地迎了上来,驾轻就熟地将她们往里面引。 当季桐目光扫向她时,她还朝季桐微微欠身笑了笑。 “季小姐,里面请。” 季桐回以微笑,抬步跟了上去。 二人被带到一间接待室。 谢纾熟门熟路地从会客桌的柜子里拿出各种零食,又去书架上翻了几本杂志和小说,一股脑塞进季桐怀里。 “姐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件事情要找陈叔叔问清楚。” 她半蹲在季桐面前,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季桐回望她的眼睛,声音很轻:“那我等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季桐在接待室内坐得有些无聊,她顺手拿起一本书,书名《锁清秋》。 她随意翻了几页,发现是本小说。 女主童佳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家女,随丈夫逃荒来到了济州城,可丈夫却要将她和女儿一起卖给人贩子。 在挣扎拉扯间,42岁的洋行老板许国华买下了她,并为她安排了工作。 许国华18岁的女儿许文禾不满爸爸的安排,误以为童佳是爸爸的情人,对她百般刁难。 当季桐看到童佳被许文禾讽刺“山鸡变不了凤凰”时,谢纾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沉稳有度。 季桐合上小说,微笑起身。 “姐姐,这是陈叔叔,陈明远大律师。”谢纾先是向季桐介绍了身后的中年男人。 又侧身对着陈明远:“叔叔,这是……”谢纾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她的目光在季桐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季桐姐姐。” 季桐微微欠身,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笑:“陈大状您好。” “季小姐好。”陈明远彬彬有礼道。 他扫了身侧的谢纾一眼,目光里的纵容显而易见:“我们纾纾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的,阿纾是个很可爱女孩。”季桐含笑应答,她总觉得陈明远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以后还要继续麻烦您的。”陈明远笑容意味深长,将一张黑金名片递到她手上。 “这是我的名片,或许季小姐将来会用得上。” 季桐笑着接过:“您客气了,能认识阿纾……我很开心。” 陈明远笑了,而后又抱歉道:“不巧我待会还有事情,改天再请季小姐吃饭,感谢你对我们纾纾的照顾。” 说完,他又瞪了眼谢纾,只是那眼神怎么看都是宠溺的:“纾纾,以后不许胡思乱想。” “知道了,陈叔叔。” 谢纾正低着头,眼含春意地傻笑,冷不防被点名,眉心跳了跳,连忙上前去拽陈明远的胳膊。 “您不是还有事情吗?快去忙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人往门外推,透着某种心虚。 待陈明远离开后,她才松了口气,挪到季桐跟前,偷偷掀起眼帘看她。见季桐正瞅着她笑,又倏地移开目光,耳尖泛起绯色。 “姐姐……我们走吧。”她轻轻拉了拉季桐的衣袖。 季桐一愣:她莫名其妙紧张什么? 她微微蹲身,拿起那本看了个开头的《锁清秋》在谢纾跟前晃了晃:“这本小说我能带走吗?” 谢纾抿着唇,似乎有些迟疑,可很快又轻声应下:“你拿去看吧。” 说完,犹犹豫豫瞧她一眼:“看完不许笑我。” 季桐:“???” 书里写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容,还怕她笑? 难道是……她倏然瞪大了眼睛:许国华是男主?谢纾喜欢年纪大的男主? “你……”她满眼复杂。 “许国华是男主?”她试探着问。 谢纾正要推门,闻言两手一滑,俏脸差点撞到玻璃门上。 她回头看了季桐一眼,神情古怪: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深吸一口气,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嗫嚅道:“没有男主……” “是双女主……” 声音越来越小,耳尖越来越红。 “另一个女主是许文禾。” 季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双女主? 她在心里琢磨了许久,忽然身形一顿,福至心灵:难道是两个女生相爱?!! 谢纾看的是双女主小说,那是不是说明…… 心跳越来越快,连呼吸也变得灼热起来——说明她也喜欢女生? “阿纾……” 季桐忍不住想问,又立刻咬住下唇。 她是真心喜欢谢纾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坦荡一些。她要先处理好自己的私事,再干干净净去爱人。 她仰起脸,用力闭了闭眼,睁开时,目光清明澄澈。 “阿纾,你的事情问清楚了吗?” “嗯,问清楚了。” 又来到了那片漆黑的区域,季桐正想往谢纾那边靠,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探了过来。 那只手先是勾住她的一根手指,随后将四根手指一根一根挤进她的掌心,拇指落在她的手背,轻轻摩挲一下。 季桐悄悄弯起唇角,眸中盈着浅笑。 “姐姐,我怕。”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