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 梦想的日子
目光触及唐钝漆黑的瞳仁, 眼里回过暖意,道,“我们再不会任由她们作贱了。”
少年面庞坚韧, 语气坚决, 唐钝掏出手帕, 示意他脸脏了, 问说,“莲花村的人好相处吗?”
沈云翔舒心的笑了, 慢慢擦脸上的灰, “莲花村风景秀美,村民勤劳朴实, 热情好客, 我们虽是外来户,但村长派了活计,即使没有田地,我们也能活下去。”
田地是村里集中打理的,养蚕织布卖石卖挖的钱由村长分给全村人,只要他和黄氏勤快,就不会饿死。
这些情况唐钝略有耳闻, 据说周围好几个村的人效仿莲花村集中干活全村分钱的办法, 最后因各式各样的原因大打出手,场面极为难堪, 唯独莲花村坚持下来, 成为最富裕的村子。
长流村成为周围附近最富裕的村子是田地辽阔, 而莲花村富裕是村民们有活计, 不愁吃穿。
他从怀里摸出个钱袋, “没有田地不是长久之计, 这是云巧帮衙门办差的钱,你拿着买两亩田地”
钱袋胀鼓鼓的,丢在桌上嘭的声,沈云翔眉梢动了动,推拒,“巧姐儿是你家人,挣的钱自该交给你,田地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要不怎么说莲花村好,只要成为莲花村村民,花钱就能买到田地,可能不多,但有田地,种桑树养蚕分的钱会多些。
他感激唐钝的好,“巧姐儿跟着你果然没错。”
其实黄氏不太愿意云巧做唐家媳妇的,唐钝生得龙姿凤章,又是秀才,爱慕他的人太多了,将来腻了云巧,轻松就抛弃她,黄氏害怕云巧走她的老路,对云妮的主意不太认同,他亦有些担心,然而此刻看着桌上深灰色的钱袋,他心里放心不少。
自古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唐钝能主动给他们钱,表明他眼下待云巧是有几分真心的。
想到往后,他捞过钱袋,“这钱我不会买田地,但你既给了,我就收了。”
人心易变,唐钝如果日后变了心,多替云巧攒些银钱也好。
唐钝不知他的心思,说,“往后遇到什么事来县学找我。”
“好。”
唐钝还得回县学,吃过午饭就走了,云巧的包袱还在客栈,便随他一块回了县里。
因清晨走得早,唐钝没来得及备礼,进城后,带云巧去了趟布庄,买了几匹布让云巧给黄氏他们拿去,还买了些肉和红糖。
另外给云巧塞了两百文银钱。
云巧揣着钱,走路东瞄西瞟,像做贼似的,进了莲花村,惹来不少人侧目,黄氏没有去做工,在村口等着她,看大家伙盯着云巧,解释,“这是我二女儿,已经嫁人了。”
云巧虽是男儿打扮,但骨架小,一看就知是女儿身,尤其那身衣服是上等料子做的,夫家条件应该很不错,和黄氏道,“要不要再给你请一天假?”
黄氏针线活好,但织布不太熟练,这几日正跟着村里人在学。
回话道,“不了,我明早就去。”
黄氏和沈云翔清晨就出门忙了,云巧百无聊赖,陪着沈来安做木工。
沈来安以前只会粗糙的木工,修路时,和村里的老木匠学了几手,昨个儿云巧来,他就找村长借了工具,准备再做一张床。
木头刨得光滑平整,摸着不膈手,云巧惊奇,“爹,舒服。”
沈来安想起前几年自己做的木床了,毛毛躁躁的,云妮被木刺扎得心烦意燥,也就云巧皮擦肉厚没感觉,直夸他做的木床好。
想起那些,沈来安手下用力了些,“爹给你做张舒服的床。”
“要铺凉席。”
不铺凉席睡着背痛。
“大冬天的铺什么凉席,爹给你垫一层草。”
“好。”
隔壁传来柴火燃烧的声响时,沈来安怔了下,仰头望天,“午时了?”
黄氏和沈云翔出去干活了,家务活落到他头上,洗衣扫地不是问题,煮饭极为吃力。
往日黄氏早上煮得多,中午回来热热就行,今个儿云巧在,早饭吃得干干净净的,他边擦手边起身,苦恼道,“该煮午饭了。”
云巧积极道,“爹,我替你生火。”
沈来安抿唇,商量的说,“要不我生火?”
十天前他煮了一次饭,米没熟,菜里盐没搅匀,沈云翔尝了一口,喝了好几碗水。
黄氏嘴上鼓励,却也不动那盘菜。
沈来安信心受挫,“巧姐儿,你会煮饭吗?”
“会啊。”云巧拍着胸脯,信心满满,“煮饭很简单的。”
沈来安半信半疑,“要不你来煮。”
“好呀。”
家里没有米缸,米用布袋装着的,舀米时,云巧利索的舀了两碗,沈来安皱眉,“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唐钝奶就舀的两碗。”
沈来安想想自己的人,没有多说。
淘米后,云巧将米放进锅,盖上锅盖,拍手道,“接下来煮就行了。”
沈来安揭开锅盖,瞧了眼锅里,“水会不会太少了?”
“不会。”
她语气笃定,沈来安不怀疑,“菜怎么弄?”
唐钝买的带皮的肥肉没有吃完,云巧先拿水洗净,放进大铁锅,添水,沈来安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我看你娘不是这么煮的。”
黄氏先将肉切成片,烧干锅里的水,放进去翻炒。
“我做回锅肉。”云巧看他站着,催道,“爹,你看着灶膛里的柴呀。”
“哦。”
过了会,她拿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米,“爹,别放柴了,找筲箕和盆,沥米了。”
“哦。”
沥了水的米重新倒进锅,她拿筷子戳上几个气眼,乐呵道,“再烧两把柴就好。”
“两把柴是多少?”沈来安捡起地上的木棍,云巧眨了眨眼,“不能烧这个,得烧挽过的柴。”
“没有。”
云巧想想,“那烧一根吧。”
老唐氏将柴火挽成一把一把的,直接往灶膛放,轻松省事得很,这种木棍,只有炖肉的时候才烧,云巧改口,“要不烧半根吧。”
太久的话锅会糊掉。
沈来安拿刀劈成两半,照云巧的吩咐,往灶膛放了半根。
铁锅的肉,水煮沸腾后她便捞起,切成薄薄的片,洗锅放油,将肉丢进去,铲几下,倒上酱油,撒上盐就起锅,沈来安指着肉上的红色部分,“好像没熟。”
“唐钝奶就是这么做的。”
沈来安凑近再看,确认,“是没熟。”
老唐氏做回锅肉也是翻炒几下放调料就起锅,云巧没仔细分辨肉是否没熟,猛地听到沈来安的话,夹起一块细瞧,“没熟吗?”
“生肉是红色的,回锅里再铲几下。”
“好。”
黄氏和沈云翔前后脚进的门,进门就闻到浓浓的糊味,云巧端着饭碗笑眯眯从灶间走出来,“娘,快来尝尝我煮的回锅肉,可好吃了。”
肉糊得黑黢黢的,咬嘴里像咬石头似的,沈云翔嫌弃,“好好的肉被你糟蹋成这样,还不如昨晚全吃了呢。”
云巧嘴里咯蹦一声脆,“好吃呀。”
沈云翔去扒饭,得,这米不输肉,他看着沈来安,“爹,明天中午还是你煮饭吧。”
沈来安嚼着粒粒分明的米,大受鼓舞,“好。”
接下来几天,沈来安没让云巧掌过勺,虽说米煮得过软,总比硬邦邦的强。
家里只两间卧房,云巧挨着黄氏睡的,睡前,黄氏反复问她在唐家的事,云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鸡毛堆了多少都和黄氏说了。
黄氏没有听到唐家半句不好,心里安心不少,和云巧说,“莲花村是个好地方,等咱家攒钱起了屋,邀唐钝爷奶过来住些日子吧。”
“唐钝爷吹不得风,怕要等入夏了。”
“不着急,咱家新屋还没着落呢。”
黄氏手巧,学会织布后,沉迷其中,午时都舍不得回家,常常是云巧给她送饭,遇到热情的妇人会寒暄几句,而遇到男子,一副见鬼的样子,撒腿狂奔。
几日下来,人们没瞧出她和常人有异,反倒觉得她有趣得很。
仰慕云妮的男子多,而云妮不在家,男子们只能讨好云巧,盼云巧在云妮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
云巧给黄氏送饭的第一天,下工的男子们热络往她跟前凑,吓得她脸色煞白,第二天,他们开始往她手里塞木簪珠花首饰,云巧白着脸,哆嗦着声,一本正经地大喊,“男女授受不亲。”
妇人们好笑不已。
转身和黄氏说道,“二姑娘在夫家很招人疼吧。”
村里有人见过云家那位女婿,无不称赞一表人才,斯文儒雅,胜过村里大半男子。
黄氏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哪儿的话,二姑娘性情憨厚,全是你教得好的缘故。”
黄氏没有透露太多云巧的事,只说那边人喜欢云巧得紧,希望她早日过门,念她年纪小,没有让她和丈夫圆房。
村里妇人都是过来人,夫家如此考量,肯定打心眼里疼云巧,道,“二姑娘招人喜欢,大姑娘又得东家器重,你们福气还长着呢。”
许是人人都有手艺养活自己,村里人不怎么重男轻女,手里有钱,招婿不是难事,到适婚年龄不嫁人的都有好几个,村里人看得明白,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有出息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孩子有出息,做父母的就能享福。
“借你们吉言了。”
只要云巧给黄氏送饭就有男子往她跟前凑,她避之不及,光是想办法避开他们就想了无数种。
村西到村道,路线都走了无数条,亦或者杵个拐杖当瞎子,又或者往头上盖个箩筐,总而言之,她的到来,给莲花村增添的无数乐趣。
不知不觉间,柳树上的冰条不见了,树梢冒出了翠绿的嫩芽。
远处枯萎凋败的桑田,斑驳的绿意缀满枝头。
第102章 102 成长
云巧看到人们挑着粪肥往桑树地里去时, 也准备回长流村了。
唐家种着两亩地的小麦,结穗前得施肥,施完肥得垄田撒谷种, 春种是最忙的, 她是唐家的主心骨, 不能偷懒。
她对种地极为感兴趣, 趁她离村前,沈来安教了她许多, 垄田是个细致活, 育秧苗更要盯紧些,肥多了会烧根, 肥少了苗发黄。
吃过早饭, 一家人送云巧出门,沈来安喋喋不休说着,云巧认真听着,待沈来安说完,侧目问黄氏,“娘,爹说的是真的吗?”
她问得响亮, 旁边的沈来安顿了顿, 闺女素来听他的话,怎么怀疑起来了?
他一脸受伤, “巧姐儿觉得爹胡说的?”
云巧咧嘴, “唐钝爷说种地不是嘴里说的那般容易, 娘天天下地, 我问问她。”
沈来安成天在家编筲箕箩筐, 不怎么出门, 种地忌讳纸上谈兵,明白她意思后,哭笑不得,“爹以前也种过地的。”
“我没见过。”
“”
他下地时腿脚没跛,别说云巧没见过,黄氏都没见过,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那会娘和你爹没成亲呢。”黄氏拍着她胳膊,柔声说道,“你爹年轻那会身强力壮,比你爷和大伯厉害得多”
“哇”云巧惊呼,“爹,你是庄稼老把式吗?”
庄稼人都以此为荣,像唐钝爷,哪怕生病干不了活,但村里人聊到种地,都忍不住称赞他。
唐钝爷是很威风的人,想不到她爹也是。
云巧喜不自禁,“爹,我也要做庄稼老把式。”
“庄稼老把式有什么好。”沈来安笑她,“要做也要做举人娘子,记得你娘教你的规矩,别叫人看了笑话。”
夫贵妻荣,唐钝前途不可限量,云巧心智不全就罢了,该有的规矩礼仪不能少,索性黄氏考虑得周全,每天都有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沈来安说,“往后爹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离别的愁绪涌上心头,沈来安红了眼眶,哽道,“不要和人起争执,遇到事多和唐钝爷奶商量。”
“好。”云巧眯起眼,感受扑面而来的风,嗓音清亮的说,“爹,你别哭啊,我忙完地里就来看你。”
天空湛蓝,她神色愉悦,沈来安努力压下喉咙不适,背身掖了掖眼角,道,“经常回娘家会遭人议论,你过你的日子,有什么事,爹去县里找唐钝。”
“我不能回来了?”云巧睁开眼,表情凝滞。
黄氏捏她胳膊,接过话,“想回来就回来,不过要和唐钝爷奶说,你突然不见,他们会担心。”
唐钝品行不论,唐家两老待云巧是掏心掏肺的好。
云巧记下。
村道上三三两两的妇人往村东走,看云巧左手挽着黄氏,右手挽着沈来安,最边上的沈云翔挑两个箩筐,猜到什么,问,“二姑娘要家去了?”
“是啊,再不回去,夫家那边该担心了。”黄氏含糊其辞。
妇人从黄氏嘴里知道云巧夫家离得远,要去县里租牛车,便让黄氏去客栈问问,运气好碰到拉货的能载云巧回家,价格比外边便宜。
拉货的车夫是莲花村的熟面孔,送云巧的话会泄露她们的事,黄氏避之不及,哪儿会让云巧坐他的牛车,跟妇人道谢,解释说,“她得去趟县里。”
妇人记得她说过女婿是读书人,猜云巧去县里找她相公的,“行,你好好送送她,我和马嫂子说声你会晚点。”
“多谢了。”
云巧怕耽误黄氏的活,没有让她送很远,接过沈云翔肩头的扁担,小声问,“翔哥儿,你会来看我吗?”
她喜欢和沈云翔一起干活。
沈云翔揉着脖子,郑重道,“我有空就来。”
云巧笑得灿烂,挥着手,跟家里人告别。
她挑着担子,头也不回,沈来安克制住的悲伤又涌了上来,“她都没回头看看我。”
“她做什么都心无旁骛,不知道咱们在看她。”黄氏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她高高兴兴回唐家不是挺好的吗?难不成要她抱着你哭一场?”
沈来安有些尴尬。
昨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就是云巧撒娇不肯走该怎么办,清早起床,还问沈云翔有没有法子。
结果,跟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他心里一阵怅然,“咱巧姐儿长大了。”
云巧走得不快,许是地上有什么,抬脚踢了两下,然后晃着箩筐追上去,背影甚是欢喜,黄氏不自主的扬起唇角,“她高兴就好,咱回了吧。”
沈来安擦干湿润的眼角,没忍住,大喊了声,“巧姐儿,你好生走路,别摔着了。”
蜿蜒的泥路上,深灰色的身形站直,身子往后一转,箩筐甩出个弧形。
“好吶,爹,你慢点走啊。”云巧踮起脚,使劲的挥了挥手,“爹,我走了啊。”
沈来安眼泪夺眶而出,沈云翔重重吐出口气,无奈的说,“爹,你要舍不得,陪她回村得了,我去瓦窑了。”
“”沈来安低头揉自己的眼,脸红了。
担心像黄氏说的,云巧放心不下回来抱着自己哭,硬生生将眼泪憋回,抬头准备再和远处的云巧说句话,可路上空荡荡的,哪儿有云巧的人影,他心里五味杂陈,“翔哥儿”
转身看身边,沈云翔和黄氏也不见了。
沈来安:“”
云巧一路踢着石子走,没尽兴呢就到了县里,她轻车熟路的去县学找唐钝,门房说唐钝在听先生授课,让她午时再来。
她掉头进客栈,掌柜问她住几晚。
云巧不假思索,“我想如厕。”
掌柜顿了下,“不住店?”
云巧想了想,摇头。
“我替小娘子看着箩筐,你去吧。”
箩筐装的是油纸伞和她换洗的衣物,没什么好惦记的,云巧放下箩筐,急匆匆去了茅房,出来后和掌柜有没有水喝,她渴了。
掌柜迟疑了会儿,给她倒了杯温水。
哪晓得云巧喝了水不走了,一个人坐在四方桌前,目不转睛望着街对面的县学大门,“掌柜,县学何时放学啊。”
掌柜僵着脸说,“午时过半。”
“还有多久?”
“两个时辰左右。”
“还有那么久?”
月底了,掌柜在核算这个月的账本,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然而云巧太啰嗦了,隔一会就问他离午时过半还有多久,掌柜受其扰,一页账本,反复核算了好几遍,和她商量,“小娘子能否安静些。”
“会打扰你吗?”
掌柜翻白眼,你说呢?
“掌柜,你是不是算数不好呀。”
掌柜差点被口水呛着,他算数不好会做掌柜?
没理她。
片刻不到,她直接凑了过来,“掌柜,我会算数,要不要我帮你?”
“”这不是抢他生计吗?掌柜脸色渐沉,“不用。”
云巧站在深褐色的柜台前,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掌柜,我算数很快的。”
正月里,唐钝在家教了她的,她跃跃欲试,“掌柜,我不用算盘也能算。”
“”掌柜心里警钟大作,抱起算盘,往后退了两步,云巧拍胸脯,“我没骗你,不信我算给你看。”
账本就在柜台上,她问,“是这些吗?”
掌柜要抢账本已是来不及,只看她另只手将账本调到她面前,一只手按着账本,一只手竖起来,手指并拢又分开,如此反复。
掌柜:“”
就在他以为云巧会像话本里的神算子时,她突然歪头,一脸疑惑的看了过来。
掌柜不解,但看她指着最右侧一列,“掌柜,这是什么字啊?”
“”掌柜嘴角抽了抽,靠过去,“你不识字?”
云巧摇头。
掌柜:“”
不识字还算什么账?掌柜没见过如此虚势的人,心里松口气的同时,与她道,“这是二”
云巧的手滑到下边,“这个呢?”
掌柜扶额,“月。”
“难怪,我说这两个字有点眼熟,是二月花的二月啊。”
掌柜撇嘴,没有反驳她,读书人的家人,会两句诗没什么好奇怪的,掌柜甩了甩算盘,“小娘子无聊的话上街逛逛,午时再来挑箩筐”
小娘子面皮薄,挑着箩筐逛街不雅,掌柜自认体贴周到。
“我不逛街。”
“为何?”
“街上有小偷。”
掌柜抬眉,打量她两眼,年前来她一身男子装扮,衣着素雅,这会儿梳着双丫髻,髻上戴着颜色亮丽的珠花,但珠花比不得玉钗簪子,不值钱,如实道,“小偷不会打你的主意。”
一看就没钱,小偷才懒得浪费时间。
云巧纳闷,“你怎么知道?”
掌柜不好嘲讽她,反问,“你有钱吗?”
云巧抓紧腰间,嘿嘿笑了,“不告诉你。”
“”
得,是他眼拙。
一点都没看出来。
掌柜欲说点什么,看她往桌边去了便继续拨自己算盘。
云巧望眼欲穿,当县学大门缓缓敞开时,她蹭的站起,兴奋道,“掌柜,午时过半了吗?”
掌柜刚招待了两个住店的人,冷不丁听到她的话,吓了一跳,看向街对面,如释重负的点头,“对。”
云巧拿起扁担,挑着箩筐准备走了,走到门口,似是想到什么,退到柜台边,掌柜皱眉,“有事?”
语声未落,就见柜台上多了两个铜板。
“谢谢掌柜的茶水。”
掌柜愣住,他不是眼皮子浅的,她相公在县学,往后势必会常来县里住宿,他待她好,是希望她常来住店,他把钱还给小娘子,“给小娘子的是水,没有茶。”
拿钱他于心不安。
“也要给钱的。”云巧没接他递回来的钱,扶着箩筐的绳子,欢呼雀跃往街对面去了。
她娘教她了,唐钝有钱,往后会挣很多钱,能拿钱解决的事儿就不算事儿。
第103章 103 利用
学子们蜂拥而出, 同色的长衫从眼前晃过,云巧眼睛一眨不眨。
曾同桌吃过饭的徐进学认出她是唐钝娘子,迎上前询问, “巧嫂子来寻唐兄的吗?”
他考到秀才功名没两年, 学问和功课远不及唐钝, 先生布置的课业吃力得紧, 自从上次卖了唐钝的好,唐钝私下帮助他许多, 这月考试, 成绩突飞猛进,感念唐钝的好, 因此待云巧极为敬重。
“小嫂子等等, 我找唐兄去。”
说完,掉头就回去了。
唐钝月考每门功课俱优,先生们赞不绝口,同窗们得闲就回拉着他请教问题,找他并不难。
和唐钝说小嫂子来了,围着唐钝的同窗们兴奋的起哄,阖上书, 簇拥着唐钝朝外走, “唐兄,别让小嫂子久等, 快些去啊。”
认识唐钝的人都听说过他乡下的童养媳, 上次徐进学他们见过她后, 得意了好几天, 可每每谈起她, 几人三缄其口, 口风严实得很。
众人好奇不已。
出不了大门,他们隔着影壁瞧。
学子们走得差不多了,一眼就瞧见了门边的云巧。
肩头扛着扁担,弯着腰往门里看,像没睡醒似的,双眼无神,神色微懵。
任何美人,必有双波光潋滟的眼眸,面前的这人,单是眼睛就丑太多,问徐进学,“那就是唐兄娘子?”
徐进双手拢在袖子里,唉声叹气的点头。
唐钝绕过影壁,似是听到什么,步伐顿了顿,说话的人急忙夸道,“小嫂子心灵手巧,瞧这发髻梳得多好。”
徐进学歪嘴,“这是什么意思?”
“大抵知道你为何不愿多聊了。”那人眼睛贴着影壁的镂空,极小声补充,“这张脸,没办法昧着良心夸。”
“”
云巧看到唐钝正激动呢,骤然发现影壁后冒出许多双眼睛,惊恐地颤了颤,“唐钝,你后边有眼睛。”
众人面面相觑,脑海里浮现她眼里的景象,急忙整理衣服跳开,彬彬有礼的拱手道,“让小嫂子笑话了。”
云巧摆手,认真地说,“我没笑你们。”
唐钝的手按在了她肩头的扁担上,从容道,“他们是我同窗,好奇你长什么样”
云巧会意,端直身子,双手自然垂在两侧,目不斜视的任门里的人打量,众人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她的用意,想捧腹大笑,碍于场合不对,努力忍着。
唐钝面不改色挑着箩筐走了,云巧顺顺头发,飞快的追上,“唐钝,我没给你丢脸吧。”
两人刚走下台阶,她的话清晰落在众人耳朵里,不知谁感慨了句,“可惜了。”
性子有趣,就是模样差了些。
站在貌若潘安的唐钝身侧,像个黯然失色的丫鬟,“唐兄家里怎么不给他挑个好点的?”
这个问题徐进学想过无数回了,揣测唐家心思道,“唐兄常年不在家,模样好,不见得是幸事儿。”
尽管唐钝解释过福安镇的传言,但一时半会纠正不了他们对福安镇治安乱的偏见,因此,皆认为丑是种福气。
眼看两人走远,徐进学也匆忙的走了。
长街上,云巧肚子咕咕咕叫了,唐钝垂眸看她,“饿了?”
她按住肚子,“有点。”
“想吃什么?”
云巧四下看了看,指着最近的面摊说,“面。”
估计饿极了,唐钝走到一张小方桌前,唤云巧坐一会儿。
云巧依言落座,眼馋的盯着烟雾腾腾的沸水锅,就差没跳进去了,唐钝有些想笑,“翔哥儿他们在莲花村怎么样了?”
“好着呢,我娘织布每月有两百文工钱,翔哥儿做的苦力活,工钱高些”她舔了舔唇,道,“衙门的人没有为难他们,户籍很快就办好了的。”
户籍出了岔子,她早来寻他了,唐钝略过那些,看着她的脸说,“你是不是胖了些?”
面已经下锅了,老板握着长长的筷子,往锅里搅了搅,然后拿出两个碗打汤调料,她咽了咽口水,回唐钝道,“对啊,我爹说胖些好,胖的人有福气。”
她脸上长出些肉,脸颊轮廓柔和许多,离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相去甚远。
唐钝问她,“你娘和翔哥儿做工,你每日做些什么?”
“陪我爹啊,我爹编筲箕,我给她打下手。”
云巧想学她爹的手艺,但竹篾削得薄,稍不留神就割破手,她爹不让她碰,她颇为遗憾,不等她感慨,老板端着面来了,她搓搓手,喜上眉梢道,“唐钝,咱先吃饭。”
“好。”
怕她吃不饱,唐钝让老板再煮一碗来,说话时,云巧抬眉瞅他,“唐钝,你吃不饱吗?”
他碗里明明还有很多。
“给你煮的。”
云巧低头看自己碗里,她吸面的速度快,眨眼功夫,面去了一半,她唇贴着碗口,脆声道,“我喝完汤就饱了。”
“不喝汤,多吃些面。”
“我喜欢喝汤。”见老板转身走人,她快速喝了口汤,和老板说,“老板,不给我煮面了啊。”
唐钝奇怪的看她眼,这事放以前,她定是眉开眼笑的说好,一个多月不见,性子转变许多。
他从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面给她,云巧面露不解。
他笑了笑,“出来前吃了两块糕点,吃不了这么多面。”
云巧不疑有他,“给我,别浪费。”
唐钝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老板不禁多看了两人一眼,类似的谎言,多是母亲对孩子说,妻子对丈夫说,俊俏儒雅的青年嘴里说出这番话,太令人震惊了。
且这姑娘还是个丑的。
唐钝倒是没在意旁人的目光,吃完面结了账就带云巧往客栈去了。
“待会我得回县学,你在客栈待着,傍晚我出来找你,明早去集市给你找车夫”
回长流村要两日的车程,这会儿走的话,云巧要在路上住两宿,且天黑到不了驿站,唐钝自是不放心的。
“好。”
安顿好她唐钝就走了,掌柜看她去而复返,心里欢喜不已,不仅给她倒了茶水,还端了盘花生瓜子出来,见她坐在窗户旁看楼下的风景,温声道,“小娘子无趣的话可以下楼转转,巷子里卖什么的都有”
“唐钝要我在客栈等他。”
意思是哪儿也不去。
午后的巷子稍显清静,摊贩们忙碌一上午,这会儿才有空吃东西,他们蹲在路边,咬着粗粮馍馍,目光在路过的人身上游移着,突然,人们齐齐望向远处尽头,姿势动也不动。
她循着视线望去,只看到一排鸦青色的伞篷,篷下隐约有人影晃动。
待要定睛细看,那人先仰起头来。
眼神交汇的刹那,她忍不住弯起眉眼:平安穿盔甲比守城士兵好看。
有些时日没见,平安不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了人,和前边的李善指了指客栈楼上。
李善抬头,言简意赅道,“是她。”
“总算露面了。”
平安松了口气。
云巧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平安眼神有些不同,正疑惑呢,楼下传来说话声,接着是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
“谁呀?”
“云巧姑娘,我是平安。”
云巧身量长高了一截,可站在肩宽胸阔的平安面前仍显得格外娇小,她请平安进屋,抓了把瓜子给他。
面对梳女子髻的她,平安略微紧张,眼神不知往哪儿放。
“你吃啊。”她语气娇滴滴的,“平安,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平安脸红,一时忘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拘谨道,“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正月里他们去唐家找她,老唐氏说她来县里了,他们找唐钝,唐钝说她回村了,他们来回跑了两趟都没找着人,将军怀疑唐钝察觉他们的用意,将她藏了起来。
李善想将她纳为己用,不惜允唐钝官职,可惜唐钝不为五斗米折腰,丝毫不肯透露她的行踪。
别无他法,只能等。
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我哪儿也没去啊。”云巧仔细打量他,“平安,你是不是又黑了呀。”
“”他常年在营地,不曾在意自己的皮肤,“黑就黑些吧。”
他又不是什么文弱书生,用不着保养。
“嗯,黑了也好看。”云巧拨了个花生塞嘴里,笑吟吟道,“我黑的话就很丑。”
平安瞧她,一瞬便移开眼,“其实你不丑。”
“那是你眼神不好。”
“”
她的道理一堆一堆的,平安不和她争辩,想起将军吩咐的事儿,他挠了挠头,不知怎么开口。
良久,试探的问,“云巧姑娘,你能帮我个忙吗?”
云巧嚼着花生,剥花生的手也没停,不假思索道,“好呀。”
她语气果断,平安诧异的安静了会儿,心情有些复杂,“你真答应了?”
将军教了他许多招数,白学了?
“对啊。”她将剥来的花生递到他面前,“平安,你吃花生,这个花生和普通花生的味道不一样。”
花生是炒过的,比晒干的花生多了层味道,平安经常吃,自然懂她的意思,“你吃吧,我吃瓜子。”
“你尝尝呀。”云巧把花生放在桌上,又去剥盘里的花生,平安垂眼,捡起粒花生米放嘴里,“好吃。”
她登时笑逐颜开,“你多吃些。”
“我与你说说什么事吧。”
“边吃边说。”
事儿不复杂,衙门想修北阳镇到涟水县的近路,她走过那几座山,熟悉地形,李善的意思是她带路,画一副舆图就更好。
听完他的话,云巧有些纠结,“我得干活呢。”
“唐家的地我们帮你种。”平安看了眼门口,擅作主张地说,“你领路就行,其他事衙门的人会做。”
画舆图太过耗时,被敌国的人察觉,她会有危险。
虽然他觉得为国效忠死得其所,但此刻,他生出一点私心,希望云巧安安稳稳活着。
“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近路。”她在山里走了四五日,途中折回过。
“不碍事,我让龙虎跟着你走一回。”
“好。”
既然这样,她就不用坐牛车回去了,能省下些车马费,她说,“我明早就回去。”
“明早我让龙虎来客栈。”
约好时间,平安没有久留,走出客栈的那刻,他回头望了眼昏暗的大堂,她端着盘子,跟擦桌的掌柜要花生吃。
将军恩威并施都不管用,他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心里并无半分欢喜,相反,胸口闷闷地,有些难受。
她心思浅,若不是喜欢他,如何会答应?
回到衙门,他径直去了后堂。
观他神色有异,李善心里有了猜测,“我教你的招数也没用?”
小姑娘最好骗,云巧倾心平安,平安花言巧语哄她该有用才是。
平安抱拳行礼,低低道,“她答应了。”
“哦?”李善错愕,“那你怎还这般?”
平安敛了思绪,沉吟道,“她懵懂无知,唐公子却不是好糊弄的。”
这两次打交道下来,唐钝已经隐晦试探他们了。
李善不以为然,“他成天在县学,纵使心有怀疑,也只是怀疑而已。”
唐钝心机了得,即便猜到边境将起战事,也不会大肆宣扬。
平安迟疑,“西州仍有西凉的奸细,他们会不会对云巧不利?”
李善抬眉,“你担心她出事?”
平安跪地,“属下不敢,但云巧姑娘不知咱的打算,若因此丢了性命,何其无辜”
“不只身犯险,他日两国交战,她逃得了吗?”
平安低下头,不说话了。
李善问他,“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
云巧一片赤诚,是他投机取巧钻了空子,唐钝知晓此事怕是会大发雷霆。
不出所料,傍晚时分,唐钝穿着常服到客栈接云巧出去吃饭,云巧藏不住话,“唐钝,平安来客栈看我了,还给我银子了。”
有些事唐钝没来得及和她说,“他找你什么事?”
“请我帮他的忙。”
唐钝心下咯噔,“你应了?”
“对啊,我爬过城外的几座山,沿着旧路回去就好。”
唐钝脸色顿时不好,云巧自顾望着街道两侧点亮的灯笼,没注意他神色不对,继续道,“唐钝,我明个儿走路回去。”
“”
堂堂西州将军,竟撺掇下属使用美人计。
呵。
他冷着脸走进饭馆,跟跑堂的点了四个菜,不发一言的找位置坐下,云巧屁颠屁颠跟过去,“唐钝,这间饭馆子有两层楼,我们去楼上坐啊。”
第104章 104 野猪
唐钝没搭理她, 兀自倒茶喝上,云巧回味过来不对劲,脸蛋贴过去, 小声问, “唐钝, 你怎么了?”
“平安与你说什么了?”
“就让我给他们带路呀。”云巧双手搭在桌上, 目光诚恳真挚,“顺路的事儿。”
唐钝瞪她, 她无辜的眨眼, “怎么了?”
“没有其他?”
李善所图不是小事,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云巧回想平安的话, 笃定地重复, “没有了。”
“没看到李善?”唐钝语气渐冷,胜过窗外刺骨的风。
云巧摇头。
他对李善的抵触太过明显,云巧又挨近了些,“唐钝,你是不是担心我被李善忽悠啊,他没来客栈。”
唐钝没个好气,她已经钻进李善的套了。
她这人重承诺, 要她反悔几乎不太可能, 事已至此,他叮嘱她, “除了带路, 其他事一概不准应, 哪怕平安也不行。”
“好。”
是夜, 唐钝送她回客栈后, 去了县衙后门, 没少蕴着薄怒,叩门与门房道,“我找李善。”
明知云巧天真愚善,竟指使平安利用他,纵使李善是将军,战功赫赫,冲他算计云巧,唐钝瞧不起他。
他身无官职,不知朝廷动向,但正月里衙门无故抓了好些摊贩,事情反常,他怀疑和西凉有关。
两国休战十几年,李善隐瞒身份来此,必有重要事发生。
若是那样,云巧替他们做事会引来危险的。
云巧这觉睡得香,醒来时,龙虎已经在屋外候着了,她一开门,他就麻溜的窜进屋端水盆,“云巧姐,你坐着,我给你打水去。”
云巧揉了揉惺忪的眼,推开窗,墨灰色的天儿残着未褪的夜色,沙着声问溜出门的龙虎,“你何时来的?”
龙虎不敢与她说实话,“刚来没多久。”
县学有早课,唐钝说过不来送她,但给她备了好些吃食,哪怕在山里待个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想到唐钝嘱咐的话,在路边吃了两碗面,又买了两个馒头混着豆浆吃下。
龙虎在旁瞠目,这食量,快赶上平安了,唐家养得起她吗?
李善和平安站在城门口等她们,平安没穿昨日的盔甲,而是一袭黑色的长袍,皮肤黝黑,像夜色下不动声色的山,幽暗沉稳。
她笑着挥了挥手,注意到李善脸颊挂着淤青,阴沉沉的,不愿与李善同行,她扯龙虎衣角,哑声问,“李善和我们一道吗?”
唐钝说李善花花肠子多,不像正经人,少和他打交道。
龙虎解释说,“你不是说山里有野猪吗?将军是抓野猪的好手。”
云巧蹙眉,眼眸尽是疑色,“他比平安厉害?”
语毕,但看李善脸色更为阴沉,斜眼睨着平安,然后拂袖而去,云巧撇嘴,和龙虎发牢骚,“他好像不高兴啊。”
龙虎讪讪的笑了笑。
昨夜唐钝怒腾腾来县衙,指着将军鼻子一通骂,最后动起手来,唐钝瞧着文弱,动作敏捷得很,将军怕伤着他,不甚脸上挂了彩,自然高兴不到哪儿去。
龙虎不欲和云巧说那些,正色道,“你看看咱从哪儿走。”
云巧指着官道边不起眼的小路,龙虎唤闷头走路的李善,“将军,走远了。”
“”
这条小路是附近村民们走过的,沿着足迹前行便是,龙虎观察着周围地形,活络气氛,“云巧姐,野猪在哪儿?”
“不在这座山头。”
越往山里走越是冷,莲花村积雪融化,溪水潺潺,而山里还堆着雪,阴寒的风像冰尖似的刮得脸庞僵硬,话更少了。
龙虎挑着担子走在云巧身侧,不停的搓手取暖,“怎么这般冷?”
“因为有雪呀。”云巧故意碾着脚下的雪听声音。
龙虎又问,“野猪呢?”
“翻过两座山就碰到了。”
她说的两座山确实是两座,但这片山头比福安镇的山高,到处白茫茫的,分不清方向,拿着舆图的李善眉头没有舒展过。
龙虎饥肠辘辘,“云巧姐,咱们不歇息吗?”
“不呀。”云巧望着头上湛蓝的天,“天没黑呢。”
“”
头顶飘过几朵云,又飘向别处,渐渐,龙虎双腿发软,埋怨唐钝给云巧买的东西太多,担子太沉。
李善亦露出疲态,平安觑着他神情,和云巧商量,“要不咱们停下喝口水吧。”
天冷不怎么口渴,但走了许久的路,喉咙被风吹得发干。
闻言,最前边的云巧回眸,视线扫过他们腰间,温和的问,“你们带水了?”
平安身躯一凜,心底浮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龙虎问,“周围没有山泉水吗?”
云巧:“没有啊。”
“”
李善捏紧手里的舆图,嗓子低得沙哑,“你怎么知道?”
“上次我走这条路就没找到水池。”
李善不信,“你口渴怎么办?”
“吃野果呀。”
“”
看日头,约莫午后了,李善又问,“你不饿?”
“不饿呀,我早上吃了很多。”
龙虎:“”
原来她料到是这副情形,恍惚想起自己没有备干粮,问李善,“将军,你们带干粮了吗?”
李善看向平安,后者疑惑,“跟着云巧姑娘还能饿死?”
龙虎扶额,“完了。”
秋日有野果垫肚子,自是饿不着,可这个季节,果树光秃秃的未发芽,哪儿来的野果,他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云巧,“云巧姐,你带干粮了吧。”
云巧缓缓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龙虎正欲松口气,谁知她说,“带了,但不给你们吃。”
“”
“你们不是想抓野猪吗?走,我带你们去,不过说好,我带你们找野猪,猪肉要分我一半。”
“”这算计,龙虎拍额痛呼,“云巧姐,你变了。”
去年,她不是这样的,找到野果树,他爬树摘果子,她在树下捡,捡到一块后,要他想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了的埋地里,以后饿了吃。
她不该是这样的。
见他表情夸张,云巧笑得更为灿烂,“我是不是胖了呀?”
龙虎:“”
他像有心情开玩笑的吗?
云巧说到做到,箩筐里的吃食没有分一点给他们,唐钝怕吃食坏,买了四十来个煮鸡蛋,她剥开蛋壳,边吃边催龙虎走快些,嘴里振振有词,“你们饿了就走快点啊,抓到野猪就有吃的了。”
她是在半山腰遇到的野猪,被野猪追着连跑带滚下山的,幸好没有滑坡,否则肯定会受伤,领着他们找到大概位置,不见任何野猪的影儿,但雪地有足印,看方向往另外一座山去了,她跃跃欲试的欲追,龙虎含胸驼背,“云巧姐,天快黑了,咱找个山洞过夜吧。”
半个时辰前,李善暗示他掀开箩筐面上的蓝色布,背着云巧,他偷了两个鸡蛋给李善和平安,自己也吃了一个,但还是饿。
而且,暮色笼罩,山里愈发昏暗,继续赶路,摔着得不偿失。
云巧杵着树枝,深灰色的衣衫与树干融为一体,疲惫时,分不清她是树还是人,龙虎哭嚎,“云巧姐,走不动了。”
他再不想经历双脚酸软不听使唤抖动的无力了。
云巧放慢脚步,额头冒着细汗,但一双眼亮晶晶的,龙虎心下不妙,来不及改口,她露出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想睡山洞啊,走,我带你们去,那儿有尸骨呢。”
“”
托她的福,龙虎一宿没睡。
倒是李善和平安研究洞里的尸骨后得出结论:这些都是大周人。
惨死洞中,十有八九是西凉人做的。
西凉野心勃勃,当年攻占岭关后,一路北行攻破了西州,福安镇许多逃难的村民约莫是被他们抓去修路做苦力了。
这样的话,小灵山的栈道就解释得通了。
尸骨身上套着衣衫,十几年过去,衣衫蒙了灰,瞧不清颜色,且大多朽烂,一碰就坏,天色已晚,他们要在山洞休息,平安担心云巧会害怕,找李善,“要不要找块地将他们埋了?”
“明日再说。”
山洞通风,平安出去捡柴火,燃了两堆篝火,将最干净的地给云巧,龙虎在边上看着,心里直犯嘀咕,“将军,平安不太对劲啊。”
平安自幼跟在将军身边,出了名的不解风情,眼下
“睡不着的话出去挖坑”
龙虎立刻止了声,闭上眼,想到不远处堆着几十上百具尸骨,毛骨悚然,哪儿睡得着。
想找云巧说说话,喊了好几声也没应。
云巧不认床不认地,在哪儿都睡得安稳,半梦半醒时,隐约听到周围一阵窸窣声儿,睁开眼,借着山洞里未燃尽的篝火,见平安脸上绑着布带,两手拖着尸骨,跟做贼似的猫着腰,李善和平安也是如此,她一头雾水,“你们干什么呀?”
尸骨能卖钱还是能填饱肚子?
“埋了他们。”龙虎皱着两道眉,“云巧姐,快来帮忙。”
多个人多点力。
云巧掀开衣服坐起,“我不。”
平安说了只带路,其他事无须她插手。
箩筐就在手边,她拉过箩筐,摸里边的鸡蛋,隐隐感觉少了,忙掀开最上边的布料,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挠头,“龙虎,我的鸡蛋少了。”
龙虎心虚,“估计被山洞的老鼠偷了。”
“你胡说,山洞里没有老鼠。”年前她也睡的山洞,野果一个没少。
见她不好糊弄,龙虎将问题抛给李善,“将军知道怎么回事吗?”
偷吃鸡蛋是受李善指使,并非他本心。
李善脸不红心不跳的举起手里两具尸骨,“约莫被这些人吃了。”
尸骨恐怖,龙虎脸色惨白的跑开,平安心头也渗得慌,加快脚步,迅速钻出了洞外,云巧镇定如常,没有多说。
肉和鸡蛋是最好的祭品,过年老唐氏家祭祀也煮了好些鸡蛋,这些人在山洞十几年,饿了实属正常。
尸骨昨晚被整理过,顺着洞壁堆着,她收好衣衫,从箩筐拿了两个最大最圆鸡蛋,以及两个馍馍,半包糕点摆在尸骨前,眼里满是柔色,“偷东西不好,往后不偷了啊,这些鸡蛋和馍馍给你们吃”
平安回来,神色怪异的上前抓起两副尸骨,目光略过她,看向地上的食物,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
唐钝说得对,他不该欺负她善良。
山洞前的壁上滴着水,滴答滴答的,云巧接水洗了脸,又仰头张开嘴含水漱口,龙虎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云巧姐,你不怕这些水泡过尸骨啊。”
“不怕呀,他们都死了。”
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
龙虎胆小,嘴里直念菩萨保佑,平安和李善不信鬼神,然而甚少看到死人面前如此淡定的,李善审视她好几眼,另起话题,“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不告诉你。”
“是不是找你爹娘去了?”沈来安带着妻儿离家出走的事他略有耳闻,在他看来,离家不是沈来安的主意。
他若这般爱护妻儿,云巧不会被卖给唐钝。
有此心计胆识的,也就云妮了。
云巧看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背过身,哼哼,“不告诉你。”
搬完山洞的尸骨已经半个时辰后了,总共一百一十五具尸骨,葬到一处的,填土时,李善问云巧,“你说唐钝的爹娘叔婶会不会在其中?”
云巧无动于衷,“不知道。”
过年时,唐钝和老爷子说起过此事,老爷子叹息了声,说这就是命,云巧问唐钝要不要来瞧瞧,唐钝说不用。
看他们动作慢吞吞的,一脸凝重,云巧忍不住提醒,“咱还得抓野猪呢。”
野猪是昨晚唐钝告诉他们的,山里危险,他怕云巧有个闪失,谁知她对野猪执念颇深,循着野猪的脚印,进了树木浓密的山。
山里阴森,时不时会听到几声低沉的咆哮,龙虎走去最末,心惊胆寒的问李善,“会不会是狼?”
“狼吗?”云巧眼睛骤亮,“我没见过狼呢。”
“”
龙虎觉得这门差事委实要命,他宁肯光明正大上战场杀敌,也不喜欢缩在昏暗的山里。
声音越来越近了,云巧放轻脚步,扒开一簇积雪掩盖的树丛,三头野猪躺在树叶上,肚子一缩一胀的,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龙虎跟着平安走上前,心跳慢了半拍。
转瞬,只见云巧提着裤脚,像一阵风似的跑远,嘴里大喊,“李善,野猪,那儿有野猪。”
乌黑油亮的毛,头尖尖的,凶残得很,龙虎手一抖,丢了箩筐,抱住最近的树,蹭蹭爬了上去。
李善和平安反应过来时,被惊扰的野猪已经利落的抖着雪站起,龇牙咧嘴刨着前爪冲过来了。
两人吓得不轻,下意识的闪身躲开,已经跑出去老远的云巧吼,“你抓野猪不是很厉害吗?快呀。”
“”
野猪来得猝不及防,任李善和平安有功夫也慌了神,两人怎么没想到,她竟不动声色找着野猪,两人拔出腰间长刀护在胸前,野猪冲过来时,两人直直挥刀迎过去,但野猪反应快,只砍下些毛而已。
龙虎双腿夹着树干俯视着下面,见状,云巧也挑了株大树爬上去,居高临下望着跟野猪搏斗的两人。
轻松的和龙虎聊起来,“龙虎,你不是说李善厉害吗?”
怎么不像啊。
“你看他被野猪追得东跑西蹿的,龙虎,他会不会呀。”
“”
人猪僵持了一会儿后,三头野猪呈包围他们的架势,平安和李善弓着身,一脸肃杀,龙虎见过李善杀敌,没见过他杀野猪,此前想的是野猪不如敌人,这一刻,心里有些不确定了。
“云巧姐,你经常在山里走,有没有办法将他们引开。”
他以为她说找野猪是句戏言,哪儿想到她如此上心。
李善的安危关乎西州大计,他若有个好歹,朝廷怪罪下来他们担待不起的。
而且,堂堂大将军,哪怕死也该死在战场上,死在野猪嘴下,太丢脸了。
云巧坐在树桠上,抖着腿,一副看戏的样子,“我没有办法呀,他手里有长刀,把野猪抓住不就好了?”
龙虎忧愁得不行。
李善和平安心思都在应付野猪上,无暇听他们说了什么,两人毕竟久经沙场,慢慢就摸出敲门,一个人站在左边,一个人站在右边,然后往两边跑。
云巧皱眉,“他们逃命去了吗?”
他们跑得快,黑黢黢的野猪穷追不舍,云巧站起身,伸长脖子往远处看,不多时,但听远处响起歇斯底里的哀嚎。
过了一会儿,反方向亦是。
龙虎松了口气,“成了。”
双腿一松就要下地,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低头一瞧,一头野猪正刨着树干想爬树,他惊叫出声,拼命的瞪着树往上爬,冷汗直流,“云巧姐,救命。”
“你在树上,它能吃了你不成?”云巧眺向远处,大喊,“平安,你快些回来,龙虎被野猪堵着了。”
野猪听到她的声音,掉头,又扒了扒她的树,云巧嗓门更加嘹亮,“平安,我要死了。”
“”龙虎嘴角微抽,拿她刚才的话堵她,“你在树上,它能爬树吃了你不成?”
“对啊。”
“”
平安和李善差不多同时回来的,两人脸上沾了不少血迹,合力将树下的野猪杀了,云巧蹭的滑下树,跳脚欢呼,“太好了,有肉吃了。”
衣衫破烂,满脸狼狈的李善和平安对视一眼:“”
跟着唐钝学坏了。
三头野猪,两头装在箩筐里,平安挑着担子,剩下的一头则绑在竹竿上,李善和龙虎挑着,而云巧抱着自己的行李,走路东张西望四处看。
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要是再有几头野猪就好了。”
“”
龙虎心有余悸,“云巧姐,咱还是赶路吧。”
再冒出来几头野猪,他恐怕真的要丧命于此了,他不过是兵营的一个小兵,委实不想死在这么荒无人烟的地。
“不着急,我们再找找啊。”
她拿着行李,龙虎拿不到她的鸡蛋和馍馍,一路忍着饥饿,没办法了,和她商量,“云巧姐,卖我两个鸡蛋可好?”
他粗略数过她的鸡蛋,四十个,馍馍也四十个,还有几包点心,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约莫他太过可怜,云巧摊开手,“行,你先给我钱。”
几个月的交情,竟连几文钱的信任都没有,龙虎大为受伤,咬咬牙,从钱袋数了五个铜板给她,“两个鸡蛋。”
“不行,得给我十文钱。”
城里的鸡蛋不过两文钱一个,她竟卖五文钱,黑心肝,龙虎恼道,“是不是太贵了?”
云巧点头,“眼下情况不同,价格得翻倍。”
昨晚唐钝特意提醒过她的。
龙虎每个月领不了几个钱,心痛道,“咱要在山里走多久?”
“不好说,咱得找路呢。”
唐钝说既然答应帮忙就要把事情做到最好,找出一条最近的路,她得认真比较才能得出结论。
龙虎负责给兵营探路,一听这话,心直往下沉,“行,那我买四个鸡蛋。”
云巧拿了钱,数给他鸡蛋,问平安和李善要不要。
他们要买的话得贵些,一两银子一个。
平安猜到唐钝给她出的主意,给面子买了五个,李善也买了五个,另外买了五个馍馍,李善身上没钱,便拿了个坠子给她抵,云巧不识玉,却也没嫌弃,倒是平安和龙虎看到玉惊住,“将军”
尚未多说,就看云巧把玉和铜板装进钱袋,双手捏着绳子一拉,愉快道,“你给我钱我就把玉还给你。”
龙虎翻白眼,“不识货。”
“对啊。”
“”
银钱收拾好,四人继续赶路,龙虎问她,问她,“都卖给我们了,你饿了没吃的怎么办?”
“我在山里藏了野果,积雪没有融化,约莫还能吃。”
云巧有经验,天冷的话东西野果储存得久,不止野果,还有她挖的草药。
顿时,龙虎觉得手里的鸡蛋不香了,“世态炎凉啊。”
其他人做这种事铁定被唾弃,而云巧这样做,平安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她做得好,奇怪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不禁问李善。
李善智勇双全,平安领兵打仗的本领都是他学的,遇到什么事也不会隐瞒他。
李善意味深长看他许久,又看独自坐在树下,喃喃自语的云巧,沉声道,“你怕不是傻了。”
心底喜欢一个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想不到平安也有铁树开花的一天。
李善不准备说破,“回去多翻兵书,别哪天脑子生锈也不知。”
这几个月,平安忙着操练士兵,的确没怎么静心读过书,不由得有些心虚,“是。”
之后没再遇到野猪,云巧领路,李善时不时翻旧巴巴的舆图,拿指甲盖在图上掐两下,云巧不往他跟前凑,好几次,他想开口问她,都被平安找话题岔开了。
平安了解他,舆图不精准,云巧帮忙修正的话事半功倍,有精确地舆图,无论何时,朝廷都能排兵布阵,但他不想云巧牵扯太深,不说西凉会注意,朝廷一旦发现边境舆图出自一位小姑娘的手,不见得是好事。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想起客栈她笑眯眯答应帮忙的那幕,心里便格外坚定。
李善没有和云巧讨论过山里的地形,舆图的错误,在山里转悠了近半个月,走出北阳镇时,她高兴地说,“我知道哪条路最近了。”
李善:“回家休息两日,我让龙虎和你重新走一趟。”
“好。”
回长流村正值晌午,村道上有玩耍不肯家去的孩童,看到云巧,一窝蜂的跑上前,“云巧奶奶,你回来了呀。”
“对啊。”
“买河灯了吗?”
过年放了次河灯,村里的孩子们念念不忘,整天盼着云巧再去县里买盏河灯回来,他们试着做过河灯,除了树叶和草,其他落水就沉了,无趣得很。
云巧说,“忘了。”
的确没想起这茬,不止没有买河灯,肉和糖什么都没买。
孩子们看她身后跟着人,注意到浑身漆黑的猪,“云巧奶奶,那是什么?”
野猪和普通的猪长得略微不同,云巧解释说是野猪,孩子们振臂欢呼,“你抓到的吗?”
“不是。”
孩子们是见过李善和平安的,知道他们是衙门的官老爷,心生恐惧,掉头就跑。
平安有些纳闷,“他们好像很喜欢你。”
犹记得去年不是这样,村里人都不太喜欢她,背后没少指指点点,过个年而已,好像不同了。
云巧说,“对啊,他们喊我奶奶呢。”
老唐氏和老爷子已经吃过饭了,这些天,村里家家户户忙着给地里的庄稼施肥,老唐氏闲不住,也挑着粪肥往地里去,猛地看到村道上的几个人,没认出云巧,还和地里的人说,“那是谁家的亲戚?”
太高大威猛了。
地里的人望去,“不是墩哥儿媳妇吗?”
“巧姐儿吗?”老唐氏惊喜的挥手,“巧姐儿,巧姐儿”
去了趟县里,云巧胖了些,老唐氏跑回家,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胖了好,胖了好。”
“都是奶养得好。”
院里洗手的平安听到这话忍俊不禁,怎么像养家禽牲畜似的。
三头猪,李善全给了唐家,但他们不是杀猪匠,只将猪皮拨拔了干净,其他没有处理,幸好山里冷,猪没有臭,天暖和些的话,这些猪恐怕留不到现在。
村里就有杀猪匠,老唐氏去他家喊人,留李善他们在家里吃晚饭,另外,还请了族里的几家亲戚。
猪怎么来的李善没有细说,只说云巧看到的。
老唐氏逢人就夸云巧有福,族里人不住奉承。
墩哥儿有出息,云巧地位水涨船高,没几个人不给她面子。
四祖爷杵着拐杖,猛地看到云巧,和老唐氏一样,没认出来,“巧姐儿,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其他人跟着瞧了瞧,想说哪儿不一样了,还不是以前那样丑吗?
当着四祖爷的面,大家伙不敢说实话,违心夸云巧五官长开,比以前好看了,想云妮就是十里八村的美人胚子,云巧是她妹子,不会丑到哪儿去。
李善和平安坐在堂屋里,听到众人赞不绝口的声音,脑门直抽抽,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有人问,甚至给面子的附和两句。
老唐氏乐不可支,云巧漂亮了,墩哥儿就不会嫌弃她丑,两人更能长长久久的,想到自己刚抱回来的鸡崽,打定主意要将云巧养得白白胖胖的,年底唐钝回来,要他惊艳一回。
第105章 105 挣钱
每头野猪六七十斤的样子。
一顿饭吃了半头猪, 老唐氏准备自家留半头,剩下的给李善和族里分了。
她想得明白,李善是官, 往后少不得要仰仗他, 族里人住得近, 得靠他们给巧姐儿撑腰, 尤其当沈家来找麻烦的时候。
担心云巧不明事闹笑话,吃过饭, 族里几个媳妇帮忙收拾碗筷, 她就叫云巧进屋商量此事。
云巧刚洗了澡洗了头,头发湿漉漉的, 看着老唐氏, 笑得温柔,“奶分给他们便是,往后我想吃肉去镇上买。”
老唐氏欣慰,抓过帕子,轻轻替她擦头,“我家巧姐儿愈发懂事了。”
这个时节,每家每户都存着年前做的腊肉香肠, 突然收到老唐氏送的肉, 高兴不已,逮着云巧一阵猛夸, 云巧笑得花枝乱颤, 龙虎剔着牙, 嘀咕, “她不怕脸抽筋吗?”
平安坐在院子里, 看向井边洗碗的她, 嘴角不自主勾出笑来。
她其实很好哄,几句话就眉开眼笑的。
见他笑得魔怔,龙虎往李善旁边靠了靠,“将军,平安不会是”
李善侧目,警告的睨他一眼。
龙虎噤若寒蝉,咽回了嘴边的话。
心里有些同情平安了,据说,云巧曾经频频向他示好,他冷冰冰的将人撵走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
唐家族里人走后,李善问了地里的活,“我会喊人来施肥,唐婆婆,你养好身子,别操心庄稼的事儿了。”
他没有说缘由,老唐氏还是猜到了。
去年秋收是李善派人做的,因为云巧帮他做事,当着他的面,老唐氏没有多问,直到他们走了,老唐氏关上门才问云巧,“你又要天天进山了?”
“嗯。”
“天冷,穿厚些。”
“好。”
这顿饭是族里人掌的勺,老唐氏没怎么忙,倒是不累,“你爹娘怎么样了?”
“他们好着呢,我娘每天织布,我爹在家编筲箕,翔哥儿去瓦窑烧瓦,奶,莲花村景色好,忙完地里的活,你和爷去那边住住。”想到地里的活被李善揽了,她道,“要不天暖和些你们就去。”
莲花村的人说了,柳树长出柳条,海棠花盛开,村道更漂亮,老爷子心情好,病好得快。
老唐氏握着她的手坐下,“奶这把年纪还去哪儿呀,家里抱了几十只鸡崽,我走了谁照顾它们?谁给你洗衣做饭”
“我呀。”云巧挺起胸膛,“奶,我行的。”
“你每天去山里还累呢。”老唐氏拍拍她的手,不忍拂她的好心,“以后再说吧,哪天不忙了咱们就去。”
“好。”
李善言出必行,翌日,老唐氏在后院喂鸡,李善的人就来了,七八个汉子,穿着统一的服饰,是去年那帮人,知道唐家的地,挑着粪肥就走了。
走前叮嘱老唐氏,“我们带了干粮,婆婆不用给我准备午饭。”
李善吩咐不得给唐家添乱,他们干完活要回营地操练的,老唐氏嘴上应着好,晌午时分,还是给他们煮了锅粥,昨晚的剩菜还有,老唐氏给端了出来。
营地的伙食不好,几人闻着肉香,脸红不已。
老唐氏说,“这些是剩菜,你们若不知,只能倒了。”
听得此话,他们没什么顾忌了,再三强调,“婆婆,李衙役规矩严,明日别准备我们的饭菜,否则我们会挨罚的。”
老唐氏笑吟吟给他们盛饭,“好。”
地里的活有人做,云巧便待在家,陪老爷子说说话,帮老唐氏打打下手,老唐氏抱的五十只鸡崽闹腾得很,放出鸡笼就四处钻,云巧拿着竹竿撵,怎么也撵不回鸡笼。
老唐氏笑她,“知道麻烦了吧。”
云巧没回来,鸡崽没有放出来过。
“它们不听话。”云巧说,“去年养的鸡就很听话。”
“它们还小,得慢慢教。”
尽管费事,云巧清晨仍会把它们放出来,鸡崽的毛是鲜艳的黄色,散在院里,像娇艳的花儿,不忙的时候,她就搬根凳子坐在后院逗鸡崽玩,还问老唐氏,“奶,鸡毛能编花吗?”
毛茸茸的花戴在头上肯定很好看。
“没见过。”
去年的鸡毛鸭毛她拿水清洗后,塞被子里了。
福安镇不产棉花,穷苦人家为了保暖,什么都往被子里塞,尤其是斑蝥的花序,人们争前恐后的抢,老唐氏看她喜欢鸡毛,“要不你试试?”
“我不会,下次问我爹。”
整个后院充斥着小鸡崽唧唧唧的声音,云巧每天要数好几遍,就怕突然被老鼠叼走了,离家这日,她和老唐氏说,“小心老鼠。”
老唐氏闲在家,里里外外都清扫过,家里有没有老鼠她心里有数。
“奶看着呢,老鼠不敢来,倒是你,在山里要注意安全。”
要不是离得太远,老唐氏想让她每晚回家住。
“好。”
这次她带龙虎认路就行,几天就回来了,她背起背篓,和老唐氏挥手道别,走到后山山路的岔口,她回头,见老唐氏还在村道上望着,笑着喊,“奶,你回家吧。”
“奶看你走了再走。”
和她爹一样呢,云巧不玩路上的石子了,埋头走得飞快。
出门干活的人瞧见了,和老唐氏说,“墩哥儿媳妇体谅你呢。”
清晨的风裹着凉意,云巧怕她站久了着凉,老唐氏懂她的用心,“她素来就是个体贴的。”
这样好的人,沈家怎就没发现呢?
还是墩儿眼光好,老唐氏又站了会儿,待云巧翻过山头看不到人影了才转身家去了。
龙虎在小灵山的山脚等着,除了他,还有两个身形魁梧的衙役,都是云巧认识的,她问龙虎,“平安没来吗?”
“他有别的差事。”
平安倒是想来,将军让他忙别的事儿去了。
穿过北阳镇,龙虎拿出舆图,“咱们往哪儿走?”
云巧拿着舆图看了看,指着其中一处,“这儿。”
进山后,龙虎时不时拿舆图给她看,有些她认得出来,有些舆图没有标注,她让龙虎好好记着,龙虎苦着脸,“我记性不好。”
将军说了,想办法让她修正舆图。
这也是将军不让平安来的缘故,平安心境发生改变,不会忍心差遣云巧做事,他不同,他公私分明,大是大非上拎得清轻重。
“那我带你多走几遍。”
“”龙虎皱眉,这和预料的不太一样,他心思转了转,道,“要不你在舆图上标注清楚,我照着舆图走就好。”
“没事,我时间多。”
地里的活有人做,家里有老唐氏,她多挣些钱才好。
龙虎不知她的打算,否则又得捶胸顿足骂人了,但将军的命令不敢不从,他跟云巧撒娇,“你就帮帮我吧。”
“不要。”云巧说,“我答应唐钝不帮忙了。”
“”
唐钝还真是老奸巨猾。
他要领兵打仗,自家将军不见得能赢。
其他两人不怎么说话,多是龙虎缠着云巧,要她将舆图上错误的地方修正过来,云巧始终没答应,龙虎看自己磨破嘴皮也不管用,另想他法,“你要是帮我的话,我就给你讲故事。”
云巧不为所动,“唐钝说了,你的故事有些不对。”
“什么?”龙虎跳脚,“他竟在背后说我坏话。”
平心而论,他和云巧讲的故事没有半句虚言,即使有,也不是他的错。
“他没说你坏话,有些故事是别人告诉你的,别人骗你你也不知。”
“”虽说的确有这个可能,但唐钝怎么就知别人骗他?
龙虎从怒气中缓过神,“他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聪明啊。”
“”难道他傻?
龙虎攥紧拳头,眼里隐有怒火,“他怎么和你说的?”
第106章 106 流血
云巧偏头看她一眼, 弯眉轻笑,“不告诉你。”
“”
她要和他说了,唐钝问起, 铁定又要训她, 她机灵着呢。
她的任务是领着他们熟悉最近的路, 记性不好, 多走几趟便是,翻过几座山, 进城住了一宿, 清早去集市备好食物,又往回走。
路线明确, 没有走任何弯路, 龙虎天赋不如她,但也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从涟水县走回长流村,脑里记了个大概,没有云巧也不会迷路。
只是不能让她知晓。
送她进了村,龙虎不准备往前走了,道, “后天清晨, 我们在小灵山山脚等你。”
“明天不走吗?”
她回家让老唐氏蒸些馍馍煮些鸡蛋,明早就能出发, 她目光下移, 落到他膝盖上。
上次他就老喊累, 这次恐怕腿软了, 云巧体贴道, “行, 就后天吧。”
她好好瞅瞅她的小黄鸡。
已是三月初了,嫩绿的树叶挂满了枝头,路边的野花结出了花骨朵,春的气息重了,田野里满是忙碌的身形,她在山里,穿着袄子不觉得热,但看人们换下春衫,热意从后背蔓延开。
地里挖土的人看她甩着背篓,兴高采烈的,微笑的问,“墩哥儿媳妇又逮到野猪了?”
好些人家分了猪肉,逢人就说她逮到的,前些天,唐冬他们也往山里去了趟碰运气,别说什么野猪,猪毛都没抓到一根。
追根究底,还是云巧有福。
“没有。”
她想去山里找野猪,但被龙虎发现了,死活不肯去,她打不过野猪,只能作罢。
“墩哥儿在学堂怎么样了?”
“好着呢。”
唐钝学问好,孙山长让他秋天去考乡试,他还年轻,考不中也没事,考乡试的话要去绵州,到时她就能去找云妮了,还有爹娘和翔哥儿,忙完这阵,她就带老唐氏去莲花村。
暮色四合,地里的人们陆续收拾锄具收工了,未到门口,云巧就看到村口弯腰割草的老妇,清着喉咙喊,“奶,我回来了。”
老妇直起腰,挥了挥手里的镰刀,“我割完这儿的草就回来。”
五十只鸡,食量不小,老唐氏担心家里的米糠不够,每天都会出来割草,看云巧兴奋的跑来,她把草丢进背篓,关心道,“累不累。”
“不累。”
她的背篓给龙虎背着的,身上没担子,轻松得很。
“你先回家烧水冲个澡,我很快就回来了。”
“我帮奶。”
老唐氏割的是猪草,云巧弯腰掐最嫩的草尖,“奶,咱家养猪了?”
“鸡吃的。”
“那我多掐点。”
这种草名为猪儿藤,贴着地生长,喜阴凉潮湿的地,云巧记得山里很多地方都有,“奶给我找个大背篓,下次我回来时多背些”
“到处都是,哪儿用得着跑山里。”老唐氏说,“你好好帮他们做事就好,家里有我呢。”
草沿着竹林长到地埂边,老唐氏没有走远,估摸差不多了就挽着她的手回了。
一回家,云巧就往后院跑,离家十来天,也不知小鸡崽怎么样了,黄色的毛长了,迎风飘飘,约莫跟蒲公英似的柔软。
然而,她傻了眼。
满院啄食的灰毛褐毛鸡哪儿来的?
她的小鸡崽呢?
“奶。”她心中一震,尖声喊。
老唐氏笑吟吟的提着水走到鸡笼旁,往水槽倒满水,转身望着她,“怎么,不认识了?”
“这是奶抱回来的小鸡崽?”
好丑。
怎么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老唐氏笑得合不拢嘴,“是啊,小鸡崽长大都是这样的。”
“可是也太丑了。”
云巧感慨万千。
“看顺眼就好了。”
云巧拎起脚边的鸡,嘴角翘得老高,“不好看。”
“好吃就行了。”
也是,鸡拔了毛丢锅里都差不多,云巧脸上失望全无,眼眸泛起森森绿光,“奶,咱晚上吃鸡吗?”
“”老唐氏嘴角颤了颤,夺回她手里扑腾的鸡,“这鸡太小了,不好吃,你要馋了,我去村里问问。”
村里的鸡年前就被老唐氏买得所剩无几,剩下的要么过年杀了,要么是老母鸡留着下蛋的,肯定不会卖。
云巧说,“奶,咱煮腊肉香肠吧。”
“好。”
老唐氏煮了四截香肠,两块腊肉,因云巧烧水洗澡占了大铁锅,老唐氏在饭锅里煮的,煮好香肠腊肉再煮饭,开饭的时间比平时稍微晚些。
天已经黑了,油灯的光朦朦胧胧的,饭桌上,云巧说起山里趣事逗得老唐氏合不拢嘴,老爷子也兴致勃勃听着。
“村里没有猎户,大家伙都怕迷路,不敢往山里去,但素来便有坐山吃山的说法”
“龙虎也这样说的,我们找着好几处蜂窝,过些时日能吃到蜂蜜呢。”云巧说,“唐钝的书里也提到过的。”
“蜜蜂蜇人,捅蜂窝的时候你跑远些。”
“我知道,龙虎说我的命金贵,危险的事都让他做。”
“去县里可见着墩儿?”
“没,县学来了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他走不开。”
云巧进城就直奔县学找唐钝了,门房说唐钝在新来的先生那探讨学问她便走了,读书是大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不好的,她问老爷子是不是想唐钝了。
“他好好的,我想他作甚。”老爷子正了正色,以示自己没有撒谎。
“口是心非。”老唐氏戳穿他,“巧姐儿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唐钝在镇上书塾时,每旬都会回家,自打去了县学,别说回家,书信都极少有,她们怎么可能不挂念。
云巧掩唇偷笑,“爷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老爷子眼角抽了两下,没有解释。
云巧却暗暗记下,几日后进了城,见到唐钝,就和他说老爷子想他了,问他能不能回家。
她背个背篓,小脸满是感同身受,唐钝怔住,看向雾蒙蒙的暮色,“清明回。”
“我和爷说。”
唐钝点了下头,抓过她背篓,见被褥有些湿润,明显不是坐牛车来的,问她,“李善的事儿还没办好?”
“没,龙虎笨得很,老是记不住。”
“回去的时候你让他走前边,错了你纠正他。”
来时云巧领的路,边走边问龙虎记住没,有时他说记住了,有时说没记住,云巧说,“不碍事,他慢慢记,我坐挣几天工钱,唐钝,你过得好不好呀。”
“还行。”
和她说话,唐钝甚少用表情代替自己想说的话,他说,“尹先生是孙山长请来的,知道我们诗文,他学识渊博,阅历丰富,出口成章,跟着他,我学到很多。”
江南富庶,学风鼎盛,文人墨客的诗文或悲春伤秋,或忧国忧民,情感鲜明充沛,是西州学子无法比的。
“你好好学,将来定能超过他。”
“你又知道了?”
“对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唐钝惊住,“你还懂这个?”
“龙虎说的呀,我是我爹生的,所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唐钝脑门突突跳了跳,“他夸你还是损你?”
众所周知,沈来安长得不太好看,龙虎提起他,不会拐着弯骂她丑吧,唐钝想起其他,“你和他说你爹的事儿了?”
“没有,他问我了,我什么都没说。”
“他有没有让你画图。”
“我没答应。”
龙虎给她笔了,她没接。
“做得好。”
云巧嘿嘿笑,“是唐钝你教的好。”
“”
龙虎他们住在县学对面的客栈,唐钝不待见他们,晚饭后,带着云巧在街上转了转,一处红红绿绿的灯笼前,几个姑娘扭着腰肢朝他挥手帕,娇滴滴的邀她进楼喝茶。
云巧嗅了嗅味儿,“唐钝,她为什么请你喝茶。”
楼里飘出来的是酒味呀。
唐钝拿手挡住她的脸,后悔走到这边来。
前几次,吃过晚饭他就送她回客栈,没逛过夜里的涟水县。
云巧扒着他的手,好奇盯着香气飘飘的姑娘们,她们穿得薄,夜风一吹,衣衫贴着肌肤,勾勒出姣好的身段,她看到过路的男子故意往她腰间抓了一把。
姑娘不生气,顺势倒在了男子怀里。
她拍唐钝的手,“有人欺负她。”
“嗯。”唐钝脚步不停,走出去老远才松开手,松了口气。
云巧扭着脖子,街上人来人往,刚刚的姑娘们瞧不见了,但灯笼随风晃得高,极为惹眼,视线往上,不小心瞄到楼上窗户后身子交缠的男女,她睁大眼,“唐钝,快看,楼上有人互舔口水。”
“”唐钝再次捂了她眼,“大人的事儿你少管。”
他们怎么不生气呢。
口水,多脏呀。
她恶心得摇摇头,还拿手擦了下嘴,“太脏了。”
“”
唐钝不敢带她乱逛了,绕弯回了客栈,夜里,云巧梦到有人舔她的口水,她忙闭上嘴,那人霸道,强势的撬开她的嘴,她不肯,然后和对方打了起来。
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漱口,反反复复漱了好几次。
龙虎端着饭菜进屋,好奇她的反应,“你怎么了?”
“我做噩梦了,有人想吃我的口水。”
“”这是什么梦?龙虎瞧了眼木床,“唐钝和你一起睡的?”
“没有,他昨晚回县学了。”
“那你怎么做这种梦?”
“我看到了。”
“”直觉不是什么好事,龙虎想跳过这个话题,但云巧语速极快,“我看到楼上两个人吃口水。”
果然。
龙虎轻咳了咳,“先吃饭吧。”
走路是个力气活,龙虎去饭馆点了份米饭和回锅肉。
香味浓郁,云巧吃得满嘴流油,就当龙虎以为那事过去时,搁筷子的云巧突然摇头,“太脏了,龙虎,你说他们为什么那样啊。”
龙虎常年在兵营,更刺激的场面都见过,一副很懂的样子道,“还能为什么,他们喜欢呗。”
“为什么?”
“你和唐钝没那样?”
“咦。”云巧嫌弃地缩脖子,“唐钝很讲究的。”
“不见得,男子都是那样的,出门衣冠楚楚,关起门就禽兽不如。”龙虎勾勾手指,“你帮我画舆图,我教你怎么做?”
“不要。”
“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龙虎决定诱惑她。
云巧不上当,“你不是说了吗?他们喜欢啊。”
“你也会喜欢的。”龙虎瞄了眼她微微隆起的胸前,年前还是一马平川,过个年,就像树梢结的果,大了些,他说,“你学会的话,唐钝会更喜欢你的。”
云巧不信,扭头,“不要。”
干粮是唐钝给她准备的,这次不只是鸡蛋和馍馍,还有肉和面。
龙虎感觉背篓重了许多,问她装了什么。
她数给他听。
龙虎皱眉,“唐钝不会故意坑我吧。”
“不知道。”
这是实话,唐钝没说,她也没问。
龙虎暗暗给他记了一笔,休息的间隙,教云巧床榻间捉弄人的招数。
这些招数是他听老兵们说的。
他们被折磨得欲生欲死,他想让唐钝也尝尝那种滋味,念云巧害怕唐钝,他哄她,“我教你些招数,保证伺候得唐钝事事依你。”
没几个女子逃得过这句话。
云巧奇怪地看他,“我为什么要伺候他呀?他手脚好好的。”
“我给你讲的故事都忘了?故事里,女子就是伺候男子的。”
“你说的有些不对。”唐钝说的。
龙虎吸口气,“你学不学了?”
“不学。”
“你们是夫妻,往后圆房怎么办?”
“那还有很久呢。”
龙虎气噎,没见过这么倔的,兀自平复会儿心情,放低声说,“你不想唐钝高兴?”
“唐钝说了,我不惹事他就高兴。”
“”龙虎火气又来了,“你事事听他的,就没自己的想法?”
云巧歪头,“我要什么想法?”
“让他高兴呀。”
“我不是在做吗?”她一直没答应他画舆图呀。
鸡同鸭讲,龙虎败下阵来。
到底不甘心,夜里,挑着柴火的火星子,端出副长辈慈眉善目的神色道,“你知道什么是圆房吗?”
他笃定云巧不懂。
跳跃的火光下,云巧抓着深色被褥,目光坦然,“知道呀,就是夫妻睡一起。”
“你知道要做什么吗?”
“生孩子呀。”
得,看着傻,懂得还挺多。
龙虎丢下柴火,闷闷不乐的靠着山壁不理人,自始至终像哑巴没什么存在感的其他两人道,“你毛还没长齐,教她那些干什么,被平安知道,小心扒了你的皮。”
前几天,他们回到营地,平安就问山里的事。
平安的态度他们看得明白,除了带路,其他事别麻烦她。
龙虎烦躁的踢了踢脚,“他能忤逆将军部成?”
“将军没教你这些。”
“”
罢了,唐钝诋毁他的仇,以后再报。
熟悉山里的地形后,龙虎夜里睡得着了,但常年警惕有人偷袭的缘故,他睡得并不沉,四周响起脚步声时,他立刻睁开了眼,腰间的刀也拔了出来。
“龙虎,是我,我出去一趟。”
龙虎看了眼山洞外,黑漆漆的,离天亮还早着。
看云巧面色有异,他收走身上盖的大氅,过去扶她,“你怎么了?”
她佝着背,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没事。”她搭着他的手,“我流血了。”
龙虎没反应过来,退后半步,仔细瞧了瞧,“哪儿?”
“腿间。”云巧夹紧腿,安慰他,“女子每个月都会流血,不碍事的。”
“”啥?龙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来月事了?”
“嗯。”
龙虎想死的心都有了。
去年,他和她待了几个月,确定她没来月事,乡下姑娘常年劳作,月事来得晚是常事,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在这时候来月事,龙虎没遇到过这种事,“怎么办?”
“你不知道?”云巧纯属疑惑,他懂得多,她以为他什么都知道呢。
龙虎觉得自己被嘲笑了,脸由红转青,“我又没来过月事,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
她夹着腿,不敢大幅度走路,“我去外边弄。”
弄?怎么弄?
龙虎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捂起来,见她走路别扭,于心不忍,“你去哪儿,我扶你。”
其他事他爱莫能助。
山风呼啸,四处黑黢黢的,龙虎点燃了火把,扶着她走了很长的路,就在他怀疑她是不是捉弄自己时,她指着茂盛的树丛,“扶我到那儿就好。”
他随手扯了些树藤,将火把绑在树上,人也不敢走远。
西州境内的西凉细作多,趁人不备将她抓走就惨了。
他脖子扭向别处,干声道,“你好了叫我”
“哦。”
他不想听任何动静,走得远远的,隔一会儿就喊她两声。
山里静悄悄的,衬得他的声音尤为粗犷,龙虎扯了扯喉咙,觉得喉咙干的缘故。
“你好了没?”
“没,你的刀呢,我用一下。”
这事还用刀?龙虎不想借,“我的刀是用来杀敌人的。”
不想沾女人的血。
“我用一下。”
龙虎捏着鼻子走过去,“我丢进去,你自己找。”
窸窸窣窣又一阵,树丛一晃,她总算走了出来,龙虎眼睛不敢往她身上瞄,接过他递来的刀,像烫手山芋似的插进刀鞘,语气不耐,“咱快点回去。”
“哦。”
之后两天,龙虎没再提过半句舆图,还让另外两人轮流背云巧。
两人夜里被他们惊醒了,具体发生何事不知,“她不是能走吗?”
“将军说了,进山听我差遣,让你们背就背。”
“”他们挣扎,“男女授受不亲。”
她可是唐公子的人,平安也对她
“哪儿来的歪理,还不赶紧的。”
别看龙虎年龄小,板起脸还是挺能唬人的,两人面面相觑,互相推诿,“你先。”
“你先。”
“划拳。”
“好。”
云巧身子不舒服,她娘说了,这几日不能沾冷水,要多休息,她也不扭捏,乖乖趴在他们背上,歪着脸颊,望着倒退的树木,睡了过去。
感觉背上软塌塌的,“云巧姑娘睡着了?”
太邪门了吧。
她精神是最好的。
“管那么多作甚!”龙虎斥了句,“好好走你的路。”
夜里整理身子,龙虎给她放风,多的事一概不问,到长流村后,龙虎重重舒了口气,“终于到了。”
其他两人:“”
这话该他们说吧。
老唐氏在院里收衣服,看他们背着云巧回来,登时以为云巧受了伤,眼立刻红了,“巧姐儿,你伤着哪儿了”
龙虎脸红的说,“云巧姐没事,婆婆你别担心。”
“你你们怎么背着她?”
“她有点不舒服。”
老唐氏一颗心高高悬起,将衣服往竹竿一搭,抬脚就朝外跑,边跑边喊四祖爷。
龙虎扶额,咬咬牙,转身追上去,面红耳赤解释一通,总算将老唐氏劝了回来。
刚将云巧放到床上,老唐氏就撵他们走,两人云里雾里的看向龙虎。
过河拆桥,唐家婆婆未免太明显了些。
龙虎尴尬的咳了一声,“咱得回去复命呢。”
这事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走出唐家大门,两人齐齐搂住龙虎胳膊,“老实说,那晚你们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龙虎捶他们,“信不信我告诉平安。”
平安是副将,职位比他们高,因为人没什么架子,私底下都唤他平安。
但平安真发起火来,比龙虎恐怖多了。
“别,千万别。”
“那就什么都别问。”龙虎挣脱两人的手,哼哼哧哧的跑了。
回到营地,来不及换衣服就去了营地背后的水池,抽出腰间的刀,彭的丢进池子里。
池边洗衣服的众人:“”
这是抽什么疯?
云巧的年纪该来月事了,老唐氏后悔自己考虑不周,让云巧闹了笑话,烧水让她清洗身子后,熬了一大碗红糖水给她喝。
云巧撑得不行。
“你四祖爷家还有两只老母鸡,待会杀了给你炖汤。”
云巧摇头,“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你身子虚,多吃点。”
“哦。”
熟知四祖爷几个孙媳妇的德行,出门前,她去灶房拎了把菜刀,风风火火往四祖爷家去了。
四祖爷几个孙媳妇刚从地里回来,看她直勾勾盯着鸡笼,心下不好,堵着鸡笼的门,挡住她视线道,“婶子来有什么事吗?”
“买鸡。”
那两只老母鸡是留着四祖爷九十九岁大寿待客的,几人舍不得,但老唐氏拎着刀,双手叉腰站在院里,仿佛谁不答应就会砍谁,几人面露难色。
“婶,咱家的鸡,年前都给你了。”
那些鸡,养个月母子都够了,墩哥儿媳妇没怀孕,怎么就不够呢。
老唐氏指着鸡笼,“那儿不是还有两只吗?”
“这是爷过寿吃的。”
“过两天我去集市买两只赔你们。”
集市上的鸡哪儿比得上自家养的,几人舔着笑,不作声,老唐氏进屋找四祖爷,四祖爷看得开,叫来大孙子,“墩哥儿媳妇不好,鸡就给你婶。”
“好。”
老唐氏同几个堂侄子还算亲近,“过两日逢集我就去买鸡。”
家里的鸡太小,杀了不划算,她决定多买些鸡养着。
福安镇来回三个时辰的路程,老唐氏嫌远,既然村里没有鸡卖,她就去外村卖。
早早的,她挑着箩筐出了门,云巧要跟着,她不让。
“你要多休息,我买鸡,很快就回来了。”
离得最近的是绿水村,唐耀经常去那边,老唐氏让他陪着自己。
杀猪那天,他请唐家两口子吃了饭,还分了猪肉给他们,唐耀不可能不应,和屋里的赵氏说了一声,接过老唐氏的箩筐自己挑着,往绿水村去了。
屋里的赵氏气得脸色铁青,骂老唐氏好心计,亲孙子不在身边,可劲拿好处给唐耀好使唤他干活。
第107章 107 沈家主意
偏唐耀甘之如饴, 赵氏骂得再凶也无人附和半句。
分家后,大房重新开了扇门,平时不往院里过, 小儿媳妇瞧着温吞柔弱, 却是个阳奉阴违的, 赵氏跟着她过日子, 没少挨她冷脸,要不是看耀哥儿的面, 早收拾她了。
见沈秋娥扛着锄头朝外走, 她冷言冷语道,“自家的活儿都做不完, 还帮别人做苦力, 耀哥儿拎不清,你也傻吗?”
沈秋娥牵着大儿子,厉声叮嘱他不得去河边玩,冷不丁听到赵氏的话,忘了自己说到哪儿了,笑吟吟回道,“墩哥儿和他好, 他帮衬久爷久奶理所应当的。”
要不是赵氏心胸狭隘, 能从唐家捞到更多好处。
唐耀不在家,沈秋娥不会装温顺可怜, 眯起眼, 尖利道, “娘你年龄大了, 顾好家里的活, 人情往来就别管了。”
“”
赵氏骂道, “好啊,我还没死呢就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是不?看耀哥儿回来我不告诉他。”
沈秋娥不屑的撇嘴,“随你。”
沈秋娥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恐怕就赵氏领教过,她和唐耀说过好几回,唐耀不向着她,反而替秋娥说话,“瑞儿娘嫁给我这么多年,何曾跟人红过脸,娘你是不是又做什么了?”
赵氏气得要分出去单过,唐耀虽说哄她了,但表情极度不耐烦。
思及此,赵氏直跺脚。
唐耀知道自家娘和媳妇不对付,以前媳妇处处忍让,但瑞儿慢慢长大,该读书了,再由着他娘作天作地,老唐家的人恐怕得罪完了,以后遇事也没个帮衬的。
尤其是唐钝。
唐钝在福安镇的读书人里威望高,瑞儿能沾他的光,将来有个好前程,抛去两人交情,但凡老唐氏有求,他毫不犹豫也会应下。
路上,他就提了两句想送瑞儿读书,老唐氏立刻道,“男孩子是该多读些书,看你久爷他们,祖上良田百亩,每一辈都会送去读书,你久爷常说儿时不懂事,虚度了光阴”
唐久小时候,村里就有学堂,好多孩子都送去学堂了,唐久坐不住,整天跟其他孩子偷偷跑出去,等后悔已经迟了。
老唐氏说,“墩儿启蒙的书籍我还留着的,瑞儿用得着的话我给你。”
笔墨纸砚不便宜,唐耀道,“多谢了。”
“谢什么谢,你打小就疼墩儿,应该的。”
唐钝离家时就说过,书架上的书可以借给唐家族里读书的孩子,老唐氏没觉得多大点事,“瑞儿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你做爹的要多管教他,咱一年到头攒几个钱不容易,给他交了束脩,就不能让他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我知道的。”
有唐钝的启蒙书,家里能省下买书的钱。
“墩儿用过的笔也留着的,哪天你来家里瞧瞧还能不能用。”
“好。”
唐耀认识的人家最多,最先去了沈家,知老唐氏瞧不起沈老头他们,让老唐氏在路边等,他自个去说的。
沈家去年养猪没挣到钱,日子苦巴巴的,曹氏不敢再抱养猪崽回来,将猪舍清理出来,整日长吁短叹,看唐耀来了,愁云惨淡的脸顿时容光焕发,“耀哥儿,你怎么来了?秋娥呢?”
唐耀开门见山,“秋娥在家,我来是想问问娘你家卖鸡吗?”
沈家养了五六只鸡,过年没有杀,全留着的。
曹氏道,“秋娥又怀上了?”
唐家分了家,秋娥能做主了,曹氏这个多娘的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她若再怀上,地位会更高。
唐耀看向墙角,鸡笼的栅栏坏了,一只灰褐相间的鸡试探着钻出鸡笼,他道,“不是,我想买。”
谨慎起见,他没有提老唐氏。
曹氏偷偷看他,琢磨是不是给赵氏补身体的,赵氏要强,事事偏心大房,分家却跟着秋娥,非常不甘心。
她问,“你娘身体还好吧。”
“还行。”
能吃能喝,骂人中气十足。
曹氏还欲再问,唐耀怕老唐氏等久,催问,“娘,卖吗?”
“你若想要,我让你大哥给你抓一只”她对面前的女婿极为满意,哪怕日子捉襟见肘,舍不得收他的钱。
“娘如果卖的话,我多买几只。”
老唐氏给了他钱,唐耀与曹氏实话实说,“我带了钱来的。”
曹氏看来,唐耀此举是为了帮衬他们,去年深秋起,家里的老母鸡就不下蛋了,杀了又觉得不划算,坚持想等天暖和的时候再收,唐耀这会儿来,估计是秋娥说了什么。
既然这样,曹氏不和他虚情假意,“成,都卖给你。”
有了钱,去村里买些鸡蛋孵小鸡,小鸡吃得少,更省心些。
“行。”
过年那天,沈来财去长流村差点和唐家人打起来,当时唐耀也在人群里,没有帮自己说话,他心里颇有微词,和曹氏嘀咕,“眼下到处都能抱到小鸡崽,耀哥儿怎么买公鸡母鸡”
“你管他的,快把鸡抓了绑好。”
唐耀给的价格不错,曹氏直觉没有更高的了,拿了钱,回屋和沈老头商量多抱些鸡崽回来。
养猪的本钱大,家里没多余的钱买猪崽了。
沈来安他们销声匿迹后,沈老头身体就不太好,村里好些老头子都是这样的情况,修路给累的,舍不得看大夫抓药,都是在家养着。
沈老头咳了几声,嗓子哑得不像话,“你看着办就好,老三他们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老大去福安镇问过好些人,有人说在涟水县看到云妮了。”
曹氏反反复复想过无数回,云妮失踪不是临时起意,女学的人说云妮经常溜出去做买卖,手里攒了钱,不肯回家估计怕她拿走那些钱。
云妮不比云巧好糊弄,那就是个人精。
犹记得她读书没多久拿回来一把铁锁,她问哪儿来,云妮说同窗送的。
她那会还纳闷女学的姑娘们送礼怎么送铁锁。
现在想想,十之八九是云妮自己买的。
如若不然,后来的束脩云妮怎么交上的?
都怪她忙着卖云巧忘了这茬,曹氏悔不当初,“老三我不指望了,云妮是我养大了,但凡有机会,我都要把她找回来,我和老大说了,挖完土就去趟涟水县。”
沈老头皱眉,“找不到人怎么办?”
“云妮貌美,见过她的人一定认得出来。”曹氏打定主意,“涟水县没人,就去其他地方找。”
“随你。”沈老头捂住嘴,又是一阵咳嗽,心肺似要咳出来似的,曹氏坐在床边,皱纹横生的眼角狰狞的跳了跳,“当初,咱该让老大去趟江南的。”
人牙子与她说过,云妮的美貌,在江南值上百两呢。
有了银钱,不至于老头子生病买不起药。
“等云妮有下落了再说吧。”
当年,沈家逃难是从南边来的,涟水县在北边,曹氏不知晓情形,想着唐耀家境好,约莫去过,便跑出去,问他过两天是否有空,陪沈来财走一趟。
唐耀将扑腾的鸡拴在箩筐的绳子上,道,“大哥去涟水县有事?”
曹氏如实说了云妮的事。
唐耀蹙紧眉头,“人走了找回来作甚?”
“我这不是怕她被人绑架威胁了吗?”曹氏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哪儿舍得她在外边吃苦,年前没消息就算了,如今有了消息不去找,外人只会说我铁石心肠”
曹氏不喜欢云巧,但对云妮还是不错的,唐耀记得自己每次来沈家,她使唤云惠也不会使唤云妮干活。
没有怀疑她的话。
“行,两日后我在小灵山等大哥。”
第108章 108 发现
唐耀买了四只老母鸡, 焉哒哒的公鸡他没要,鸡是给墩哥儿媳妇吃的,母鸡补人, 公鸡毛色暗沉, 个头瘦小, 一看就知道肉少骨头多, 不划算。
在村道上,他找着老唐氏, 让她看鸡的品相怎么样。
若不好, 给沈家还回去。
老唐氏提着鸡翅膀瞧了瞧,“瘦了些, 不过够墩哥儿媳妇吃两顿了, 你岳母知道这鸡是我买的不?”
曹氏不待见云巧,她却当宝宠着,得知这些鸡给云巧吃的,曹氏脸色不定怎么精彩。
唐耀如实道,“我没提你,我岳父身体不好,她又惦记着云妮, 心里不好受。”
老唐氏顿住, “云妮不是巧姐儿亲姐吗?”
曹氏会惦记她?
老唐氏不信。
唐耀知她不爽曹氏刻薄虐待云巧,但有一说一, 曹氏对云妮好得没话说, 他便将曹氏的想法说了, 沈来财要去县里找云妮的事也没瞒着。
老唐氏嗤鼻, “不是我瞧不起人, 就你岳母的性子, 不祸害几个孙女就谢天谢地了,担心云妮安危我还真不信,要我说,她怕云妮在城里过好日子忘了她吧。”
唐耀无言以对。
“你要陪你大舅哥去?”
“我答应了。”
“虽说是你岳家,追根究底是沈家家务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妙,他们找到云妮还好,如果找不到赖你头上怎么办?”老唐氏说,“沈家为人你也瞧见了,儿子儿媳不见了,赖到墩儿身上,幸好咱族里人多,搁平时大家伙都下地去了,他们不得冲进院里砸东西啊。”
唐耀略微迟疑,“他们不会不讲理吧。”
“难说。”
老唐氏眼里,沈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久奶是为你好,毕竟,这件事是不是好事不好说呢。”
云巧谈及云妮的次数不多,但她听得出来,云妮心智成熟,聪慧机敏,沈家怕不是她的对手,老唐氏说,“县里什么情形咱也不知,云妮被人拐走的,你们赎人势必得花钱,云妮若是主动跟人走的,那她铁了心不回来,你们去也没用。”
无论哪种情况,云妮背后的人怕都不是好得罪的。
唐耀听出言外之意,思量道,“我问问秋娥吧。”
两人挨家挨户敲门询问,离开绿水村时,箩筐里堆满了鸡,绳子上也拴着不少。
鸡不怎么闹腾,但味儿有些重,唐耀说,“久奶,待会箩筐我给你洗。”
鸡屎臭归臭,却是庄稼的好肥,老唐氏看穿他的心思,笑道,“家里就剩下几亩地,用不了多少肥,你家缺肥的话,尽管去我家屋后挑”
“好呢。”
这次买了近三十只鸡,回到家,老唐氏就杀了两只,让唐耀吃了午饭再回去。
唐耀蹲在院里洗箩筐,拒道,“秋娥已经煮好饭了,久奶你们吃便是。”
“那待会我给你端去。”
“不用。”
老唐氏不是不念情的人,鸡汤炖好,给唐耀家端了一碗,另外给四祖爷端了一碗去,四祖爷啃不动骨头,老唐氏特意将鸡腿的骨头剔了的。
鸡汤端进院,四祖爷愁眉苦脸的,“怎么又炖鸡了?”
老唐氏笑,“巧姐儿身子虚,喝鸡汤好。”
“补太过也不行。”
要不是知道两人没圆房,四祖爷都怀疑云巧是不是有身孕了,他和老唐氏说,“今年不同以往,往年手头紧,挑些粮食卖就有钱,如今卖了田地,钱财不省着花,没钱喝西北风啊。”
上午,唐瑞跟几个孩子捉迷藏捉到院子里来,他随口问他爹娘忙什么。
唐瑞说他爹去绿水村买鸡,他奶在屋里骂人,立刻猜到鸡是老唐氏买的,忧心不已,手里有钱肆意挥霍,没钱如何是好?
老唐氏端着碗进灶间,问侄媳妇拿了碗,将鸡汤倒进去,拿着空碗出去和四祖爷说话,“银钱的事儿我心里有数,墩儿在县学,每个月有进项,巧姐儿卖人参的钱也还有。”
至于卖田地的钱是给唐钝赶考用的,不到逼不得已不会拿出来。
四祖爷絮絮叨叨,“那也该省着花。”
“好。”
云巧来了月事,老唐氏什么都不让她碰,月事带也是老唐氏努力睁大眼缝的,担心针脚粗糙,草灰外泄,她反反复复缝了好几遍,至于云巧山里用过的布,老唐氏给扔了。
云巧在家待了五天,顿顿都是鸡肉鸡汤,邻里闻着味儿,背后嘀咕了许久。
心细的妇人们猜到缘由,无不夸云巧福气好,可惜了当初跟唐钝说亲的姑娘,如果没被风言风语左右,享福的该是她才是。
云巧出门这日,老唐氏给她装了两大碗鸡肉,“山里柴火多,你找几块石头堆好,将碗架上面烧两把柴就热了。”
“好。”
除去鸡肉,老唐氏多给她装了床被褥,山里晚上冷,云巧受不得半点凉,否则以后会肚子疼。
老唐氏让云巧去县里买个小铁锅,以后走哪儿都带着,自己煮面煮饭也方便。
云巧一一应下。
结果就是,从涟水县回来,背篓里的铁锅铲子瓷碗霹雳哐啷的响,龙虎忍不住发牢骚,“云巧姐,能不能和唐婆婆说声,咱进山不是游山玩水的。”
“不好,奶会担心。”
龙虎:“”
三个人保护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云巧拔了几根草根丢嘴里,嚼草根的水,道,“这趟回去,你们知道怎么走了吧。”
即使记不住,顺着足迹也不会迷路。
“还得走两趟。”龙虎说,“记不住是要丢性命的事。”
云巧看他,“李善这么凶吗?”
龙虎没有多解释。
有了锅,饿了原地架锅煮面,惬意得很,龙虎嘴上抱怨背锅碗不方便,烧火捡柴比谁都积极,云巧在《草木集》里认识了许多花草,初春时节,积雪融化,万物复苏,她掐了些刚冒出头的野菜回来,拌面香浓。
龙虎喜欢得紧,“这个比菌子好吃多了。”
西州菌子是特色,去年他吃得想吐,菌子清淡,吃了后涝肠寡肚的,害得他偷营地的猪油解馋,想到将军说不修正舆图就一直待山里的话,他心里直叫苦。
抬头看云巧吃得欢,心思转了转,计上心来,“云巧姐,待会咱多掐些野菜晚上吃。”
“咱得认路呢。”
云巧没忘记正事,虽说有工钱,时间拖得越长她挣得越多,可龙虎也太笨了,长此以往,李善怕会把他撵了,她大伯他们做短工就是这样的,偷懒或者故意拖着天数,东家就会撵他们另外找人。
思及此,她哄龙虎,“我知道哪儿有这种野菜,你记住路了,我带你多掐些。”
龙虎快速扒干净碗里的面,擦嘴道,“来都来了,咱就转转呀,山里不是有野猪吗,咱逮野猪吃。”
将军说了,想方设法要让云巧留在山里,她领路,他自己画舆图,山坳悬崖标注清楚就好,再拖下去就是夏天,那时山里最多的就是菌子,他不想吃那玩意了。
催其他两人动作快些,收拾好碗筷,将背篓给他们,他拉着云巧往身侧走,“云巧姐,我们去这边看看。”
“那边没有。”
“万一有呢。”
年前,云巧去涟水县是沿着李善说的方向一直往前走,没有四处闲逛过,被龙虎拽着七拐八绕,走到哪儿也不知,而且一会儿树丛多,一会儿地势平坦,她一路都是懵的,直到站在一处山谷前,她脸上才有了不同的表情。
惊讶,以及惊喜。
灰凉的天空下,入目还是秋日的萧瑟荒凉,树梢不见一片绿芽,但粉色的花儿缀满枝头,娇艳明理,照亮了整个山谷。
龙虎惊呼,“想不到山里藏着这样的地方”
两侧山石高大隐秘,两军交战,再适合埋伏不过,他急忙展开舆图,兴奋得嗓音颤抖,“云巧姐,快看看这是哪儿?”
云巧望着眼前的景象入了迷,比起龙虎看到的,她则好奇另外件事,“龙虎,山谷怎么不是绿的呀。”
其他山都翠绿色的。
“许是春天来得迟些,云巧姐,你看看这是哪儿。”
谷边有条潺潺流动的小溪,溪水清澈,云巧捧水喝了口,“甜的。”
龙虎:“”
这不重要。
“龙虎,这是哪儿呀?”
龙虎:“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你带我来的你不知道吗?”
“”
完了。
来的时候漫无目的乱走,想原路返回就麻烦了,因为龙虎找不着来时的足迹了,走了两条路都不对,不得不回到山谷前,揪心道,“怎么办呀?”
“要不我们在山谷睡一晚,明天再说。”
“”
龙虎是探路的小兵,到这种陌生的地儿哪儿睡得着,尤其连云巧心里都没底的时候,他说,“咱得离开这。”
山谷美虽美,却也可能藏着危险。
西岭村的西凉细作经常借卖菌子为由回西凉,怎么避过岭关的至今没有查明,他说出自己的担忧。
玩水的云巧看他,“西凉在西边,离这几十里地,去西凉怎么会走这?”
“谁说得准。”
西凉南北绵长,与大周好几处交界的地方,避开岭关,其他地方也能入境,想到这,他恍然,“那些人会不会不是从岭关过去的?”
岭关附近的山他们走遍也没找着暗道,那些人定是走了其他道。
这是重大发现,他得回去禀告将军,不由得催云巧,“咱先回去,你若想来,咱下次来住两晚都行。”
“好吧。”
云巧摘了几朵花枝带回去,自从唐钝给她买了珠花,她就不往头上戴花环了,是以花枝抱在手里,龙虎退后两步,“云巧姐,你走前边。”
“我也找不着路啊。”
“没事,我们跟着你。”
龙虎相信她没有乱说,但她经常进山,天赋比他高,她领路比自己强。
云巧走前边,先带他们爬上山头,然后她仰头望了眼暮色渐染的天,又眺望远处,径直往幽深昏暗的山林走,龙虎想问她是不是找着路了,只看她拍着身侧粗壮的树干道,“我要在这铺床。”
“”
得,原来是给自己找睡觉的地。
龙虎:“你晚上不是能赶路吗?”
唐钝坠崖,她背着唐钝在山里走了一宿呢。
“咱不着急呀。”
“”
好吧。
第109章 109 细作
夜深人静, 风吹得树簌簌抖动,撕裂的月光阡陌纵横的洒在地上。
云巧躺在糅杂的月色里,小脸祥和沉静, 龙虎靠着树干, 调整了下姿势, 唤她, “云巧姐,睡着了吗?”
预料之中, 没有任何回应。
“云巧姑娘最不喜人打扰她睡觉。”同行的随从长春提醒龙虎, “你小点声。”
“你也睡不着?”龙虎抱着长刀,脑子一片清明, “是不是换了地的缘故?”
常年上阵杀敌, 但凡环境陌生,心里会不自觉的提高警惕,这样安静的晚上,他们是睡不着的。
长春坐起身,幽暗的目光扫过四周,随即慢慢靠了回去,淡然道, “习惯了。”
为躲敌人算计, 几日几夜不睡觉是常有的事儿。
“她怎么就不怕呢?”龙虎看了眼酣睡的云巧,她睡姿乖巧, 被褥严实盖在她身上, 没有丝毫挪动, 她不踢被子, 翻身的时候都很少, 这个姿势睡到天亮不会难受么?
“云巧姑娘生在西州, 与咱不同。”长春是李善心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云巧待人接物不怎么通透,却也是个有胆识的,称云巧道,“真遇着歹人,云巧姑娘恐怕也是不怕的。”
语声刚落,西南方的草木突然颤了颤,转瞬就恢复了安静。
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在山里这些日子,他们听过动物的声响,冷不丁响一下就戛然而止的极为少见,龙虎凝神细听,脸渐渐变得凝重。
长春察觉不对劲,两步上前,将被褥一卷,扛起云巧躲去树后。
顷刻间,腰间的长刀已经横在了胸前。
长夏挨着他,如临大敌。
草木的颤动声慢慢挨近,压低的脚步声也清晰起来。
昏暗中,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传来,“我好像看到他们的背篓了。”
“先回来。”
“咱们人多,还怕他们不成?”
“如若他们是寻常百姓呢?大周的人怀疑咱建暗道,如果因为他们暴露行踪,咱多年心血就白废了。”
“朝廷在福安镇北阳镇大肆修路,他们或许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咱更不能动他们,一旦引来大周朝廷的人,两国势必交战,眼下还不是时候。”
窸窣声没了,四周重回宁静,龙虎屏住呼吸,大胆朝外瞅了眼,月亮隐进云层,远处黑漆漆的,看不清人的模样,他匍匐贴地,确认他们走远,才晃长春肩头的云巧,“云巧姐,快醒醒,事态紧急,咱得赶路。”
将军命令西州隐瞒他们的身份和行踪,西凉细作顶多查到衙门修路,其他一无所知,难保不会折回来活捉他们。
云巧正做梦呢,梦里,她在床上睡觉,人拐子突然踹开门,拿绳子绑了她,要把她卖到北村去,她使劲挣扎,奈何绳子勒得紧,越使劲,越喘过气来。
眼瞅着人拐子带她到了北村,她突然脚一蹬,睁开了眼。
抬手就拍身下的脑袋,惊声大叫。
龙虎就在身侧,她张嘴的刹那,立刻拿手捂住她的嘴,“云巧姐,有坏人,你小点声。”
云巧点点头,“是不是人拐子来了?”
她梦到了。
龙虎不想她牵涉太深,轻声道,“对,来了好几个人,咱快点走。”
平安说得对,她这辈子过得这般苦,落到西凉人手里太惨了,龙虎说,“你带路,咱们赶紧离开这。”
长春轻轻放下她,拿开裹着她的被褥,正低头整理被褥,只感觉一阵风扫过,抬头时,只瞥到个模糊的背影。
云巧拔腿跑了。
长春:“”
龙虎不知她这般害怕人拐子,顾不得其他,匆匆留下句,“我追她,你们迅速跟上。”
月亮偷偷爬上夜空,好在初春的树叶稀疏,借着夜色能看到她狂奔的身形,龙虎不敢喊她,拨开横七竖八的树桠,尽量不被她抛下,长春和长夏一个抱着被褥,一个背着背篓,勉强看得见他们走过后颤动的树枝。
然而后半夜就有些吃力了。
山里黑暗,只能听脚步辨路,龙虎追不上她,不得不出声,“云巧姐,你等等我。”
明明没来过这,她为何驾轻就熟般。
“你快点啊,人拐子会把我卖了的。”
龙虎气喘吁吁,“人拐子被我们甩开了,追不上来的。”
“胡说,人拐子很狡猾的。”
“”
咔嚓,龙虎绊着块树枝,身子往前摔去,“云巧姐”
摔地的瞬间,他可怜兮兮的喊了声。
云巧停下脚步,“你摔着了?”
“嗯。”
“赶紧爬起来啊。”
黑暗中,她喘着粗气,浑身绷得紧紧的,龙虎的长刀落在树丛里了,他伸手摸,解释说,“长春他们在后边,人拐子打不赢他们。”
“胡说,人拐子很厉害的。”
“”
长春和长夏是将军贴身侍从,普通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龙虎摸到冰凉坚硬的长刀,直起腰说,“长春最擅长打架了。”
“比平安厉害?”
龙虎噎住。
平安天生是练武的料,几个人打得过?他实话说,“他们打不过平安,打其他人绰绰有余,云巧姐,你不是说人拐子狡猾吗,小心他藏在暗处袭击咱。”
云巧立马缩起身子,四下觑了觑,“那怎么办?”
“等长春和长夏,有他们在,人拐子不敢动手。”
“他们人呢?”
“在后面。”
不多时,后边就响起脚步声,以防来的是敌人,龙虎特意学了两声鸟鸣,得到回应后才和云巧说,“他们来了。”
天黑不好赶路,几经商量,他们点燃了火把,云巧感觉哪儿不对劲,走了几步,突然盯着长夏,“锅碗呢?”
难怪都听到锅碗碰撞的声响,背篓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动静太大会引来敌人,我藏起来了。”
太过慌乱,他将背篓里的东西一倒就来追她们了。
“藏哪儿了?”
长夏悻悻,“树下。”
龙虎了解长夏的性子,打圆场道,“改天咱们来拿,快走吧。”
走了一会儿,龙虎想起问她,“你知道怎么走吗?”
云巧捏着漏风的衣衫,看向杂草矮浅的山林,“往这边走啊。”
龙虎的心仍未落到实处,“你不是找不着路吗?”
“谁说的?”
“”
穿过阴森的山林,突听哗哗哗的流水声,龙虎心里浮起不好的感觉,果不其然,山林尽头,多出条几米宽的河来,“怎么办?”
“这河哪儿来的?”
龙虎哪儿知道。
“长流村村外也有河,要不我们沿着河岸走?”年前她走错路也听到流水声了,当时就想过顺着长流村的河岸能不能走到这座山,当时忙着去县里找唐钝,没走过,“河边风大,人拐子肯定不往这边来。”
“”
面前没了路,返回容易碰到那群人,龙虎不敢冒险,只有沿着河岸走。
“左还是右?”
“左啊,长流村在左边。”云巧说,“右边就往北边去了。”
河面阴风阵阵,随时要吞噬人似的,龙虎不敢走太快,扶着云巧,心里直打鼓,“咱走得出去吗?”
语毕,只见云巧突然不走了,直勾勾盯着河流。
他心口扑通扑通直跳,语气不稳,“怎么了?”
“那儿有人。”
“啊。”龙虎身子一颤,“云巧姐,你别吓我。”
“真的。”云巧弯下腰,“那儿就是有人。”
龙虎不敢转头,便是看淡生死的长春和长夏心里都毛毛的,长春推长夏,“你拿着火把,上前看看。”
河水不高,两侧长着诸多树木,长春僵着身往前迈了两步,瞪大眼,“哪儿”
‘呀’还没说,惊呼出声,“真的是人。”
不过是个死人,尸体估计是从上流飘下来的,卡在交错的树根里了,龙虎缓缓转过身,努力睁开眼看过去。
“龙虎,你拿火把,我把尸体拖上来。”
看衣服颜色没死多久呢。
龙虎打退堂鼓,“要不算了?”
“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吧。”死者为大,尤其像他们这种随时会战死沙场的人,希望的不过就是入土为安,长春将火把递给龙虎,自己抓着树干滑到河边,将尸体拽了上来。
在河里漂太久,面部已经腐烂,无从辨别其长相,衣服是普通农夫的款式,长春在边上挖了个坑把他埋了,道,“此事得禀明将军。”
由将军出面请衙门张贴告示寻他的家人。
“走吧。”长春收好自己的长刀,抬脚时,不经意扫到龙虎腰间,皱眉,“龙虎,你的长刀呢?”
龙虎垂眸,“不是在这”
倏地,脸色大变。
腰间的长刀不是他的。
当时黑漆漆的,他没仔细看,龙虎觉得山里存着古怪,一脸凝色,“回营地再说。”
沿着河能不能回长流村云巧不知道,因为山弯处,河流分成了小河,河面筑了石桥,她没继续沿河走,而是过石桥后走的山路,附近有村落,她们在村外睡了会,天蒙蒙亮就起床赶路。
丢了锅碗,干粮馍馍也丢了,云巧嚼草根回的长流村。
这次,龙虎送她到院门,看她进门才离开的。
山里藏着西凉的细作,查到云巧,整个长流村恐怕都不安生,事关重大,他得请示将军才行。
第110章 110 探子
云巧一进院, 扫地的老唐氏立刻丢了扫帚,“巧姐儿回来了啊,晚上咱吃鸡。”
就着洒水盆里的水洗了手, 风风火火奔拎着菜刀奔去后院, 云巧衣服破了口子, 脚也伤着了, 姿势别扭的追上前,“奶, 我想吃面。”
草根不太管饱, 她这会儿饿着了。
老唐氏侧目,见她发髻散乱, 袄子里的棉花泄出许多, 鞋子也脏兮兮的,忙拉过她的手,“怎么弄成这样了?是不是受伤了?”
“绊着了,脚有点疼”
“我瞧瞧。”老唐氏扶着她回堂屋,老爷子裹着披风出来,看她衣容狼狈,担忧地问, “被野猪追了?”
上次李善他们挑着野猪回来他就叮嘱云巧别追什么野猪, 早年间,这几片山头也有野猪, 经常下山祸害庄稼, 还伤了许多人, 云巧娇滴滴的小姑娘, 被野猪咬一口哪儿受得了。
“不是。”云巧坐在凳子上, 撩起裤脚脱鞋, “是人拐子。”
“人拐子?”老爷子惊愕,“你碰到人拐子了?”
云巧的大拇指撞破皮流血了,时间太长,血已经干涸,粘着肉和鞋,因此脱鞋大拇指就疼,疼得她呲牙,嘴里不忘回,“对啊,我睡得好好的,人拐子突然蹿出来,幸好长春扛着我躲到树后,否则我就回不来了。”
老爷子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道,“往后还是待在家,挣钱是小事,你的安危最重要。”
鞋脱下来,老唐氏倒吸口凉气,“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老爷子,你去墩儿屋找找药膏,我杀鸡去。”
老爷子:“”
大拇指指甲前的皮外翻,肉腥红恐怖,许是年纪大了,老唐氏看不得这种场面,更不敢伸手碰,小心翼翼问,“疼不疼?”
云巧扭扭脚踝,“有点。”
昨晚她就感觉鞋里滑腻腻的不舒服,不成想脱了鞋这般疼,老唐氏蹲着身,轻轻握住另只脚的鞋,“这只脚也伤着了?”
云巧点头。
“你忍忍,待会清洗后涂上药膏就没事了。”
“好。”
老爷子去唐钝屋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药膏,给云巧清洗伤口的老唐氏不得不去趟四祖爷家,想到云巧经常到处跑,索性将四祖爷家碾好的药膏全拿了回来。
涂上药膏就没办法穿布鞋,草鞋也会戳着大拇指,老唐氏就让她坐着。
原本想杀鸡的,一番折腾下来有点晚了,老唐氏煮了两截香肠,全放云巧面碗里了。
饭桌上,仔细问起发生何事,得知河里有死尸,老唐氏和老爷子都白了脸,“你吓坏了吧?”
“我没吓着,之前我在山洞看到的更多,我还和她们睡觉了。”
“”
山洞的尸骨老爷子听唐钝说过,唐钝怀疑大郎他们在其中,问他想不想亲眼瞧瞧,他说不用。
不去找,他们就还活着。
如果去了
老爷子心里纠结得很,“山洞的尸骨长什么样?”
云巧抬头,茫然道,“尸骨就尸骨啊”她比划自己的眉眼,“全是骨头”
“”老爷子心里难受得很,被她一形容,什么情绪都烟消云散,嗔她,“我不知道是骨头啊”
云巧愈发茫然,“爷知道怎么还问我啊。”
“”老爷子说不过她,闷头吃碗里的面,老唐氏了解他,大郎他们杳无音信,他嘴里骂得凶心里却也盼他们能回家,怅然道,“你爷想问墩儿爹娘是不是在里边。”
云巧想了想,“尸骨都长得差不多,不知道有没有唐钝爹娘。”
“罢了,问她也是白问,改天你问问泰山想找他弟弟不,想的话就让他走一趟山洞”
唐泰山弟弟也偷跑出去没回来,他去的话或许能认出来。
老唐氏犹豫,“你不是和墩儿说”
“墩儿不在家,没事的。”
唐钝对大郎他们深恶痛绝,若知他们想寻大郎,怕是会不高兴。
老唐氏说,“行,明早我就去。”
“毕竟是咱的孩子,哪能让他们没个归宿?真要是他们,咱在山里给他们找块地埋了。”
唐大郎他们被逐出族谱,祖坟是进不去的,只能另寻坟墓。
云巧听着,和老爷子说,“李善已经把他们埋了,挖了个大坑呢,龙虎拖尸骨都拖累了,有些胳膊腿掉地上,还是我给捡的呢。”
“”
老爷子叹气,“罢了,事已至此,随他们去吧。”
云巧看老爷子眼眶红通通的,面也不吃了,老唐氏也低着头不作声,小声说,“爷奶别难受啊,他们不孝,还有我和唐钝呢,我们会陪着你们的,我想好了,等我拿到工钱,就找人修坟,将你们的坟修得漂漂亮亮的。”
“”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老爷子差点被口水呛着,没个好气,“就不能聊点吉利的?”
吉利的?
云巧歪头一想,会意道,“到时在墓前挂两个红灯笼,保佑爷奶平安顺遂。”
“”
人都死了还怎么平安顺遂?
老爷子的思子之情被她插科打诨的话搅得七零八碎,老唐氏则憋着笑,“还是咱家巧姐儿好。”
老爷子睨她。
老唐氏无惧,别看祖坟的坟墓差不多,内里是有讲究的,四四方方的坟,大小却是不同的,四祖爷高寿,族里敬重他,他的坟要比其他人的大,四周还留了位置放陪葬品,村里人能拿来陪葬的东西不多,但也算是份体面。
关于这个,老爷子念叨过好几回。
储钱的瓦罐,墩儿送的茶具,以及她们成亲时公婆送的喜碗。
前两年,老爷子觉得自己时日不多,时不时就爱唠叨那些,老唐氏道,“咱们村的匠人建屋子的手艺好,建坟就有点差强人意。”
“我去外边找。”
云巧记着这事,翌日,李善拿工钱来她就提了这事,李善爽快的应下,“我手里就有这样的人,你找人看个日子,到日子我就让他们动工。”
“修坟还要看日子的吗?”云巧回屋问老唐氏,老唐氏说要,不过族里就有会看日子的,简单得很,不过她就纳闷,“巧姐儿,坟真的能修得比咱家院子漂亮?”
“能。”云巧笃笃,“李善家乡那边的坟都是这样的。”
老唐氏喜笑颜开,“那我待会就找人看日子。”
“好。”
李善还在屋外站着,云巧仔细数手里的钱,两块碎银,几串铜板,约有五两,问李善是不是给多了。
沈来财他们来长流村做工每天只得两根玉米棒子。
李善注意到她没穿鞋,且脚上敷着药膏,正色道,“做工期间的饭钱算我的。”
他不是吝啬之人,老唐氏买鸡的钱算他的,她身子好才能替他办事,垂眸看向她敷着药膏的脚,“能走路吗?”
“能,就是不能穿鞋。”
“”打光脚走吗?李善皱皱眉,“你回屋把钱藏好,然后随我进山。”
“今天吗?”她环顾四周,“龙虎呢?”
“他已经去了,你的锅碗不是落山里了吗?咱得找回来。”
“哦。”
“平安在村后等着,待会让他背你。”
她名义上是唐钝媳妇,村里人瞧见不太好,只能委屈云巧走到村后。
老唐氏换了衣衫出来,见她提着鞋和李善准备出门,“巧姐儿,你去哪儿?”
“进山找锅碗。”
“你的脚伤着,锅碗托他们拿回来就好。”
云巧愣了愣,对啊。
李善神色如常,和老唐氏解释,“那位置偏,只有云巧姑娘找得到。”
“她的脚伤着了。”
“无碍,我们备了担架,有人抬她。”
老唐氏犹不放心,“何时回来呀。”
不用李善回答,云巧自己说,“找着锅碗就回。”
说着,将鞋塞给李善,去角落拎了个背篓,老唐氏估摸一去又得好几天,赶紧回屋拿了两包糕点,还有十来个生鸡蛋,“来不及蒸馍馍了,饿了就煮鸡蛋,到县里后,多备些干粮。”
被褥也给她装上了,鸡蛋裹在被褥里,不怕撞坏,叮嘱云巧,“李衙役他们身手好,遇到歹人你别乱跑。”
李善这辈子没给人提过鞋,尤其还是姑娘的绣花鞋,他尖着手指,眉头拧成了沟壑,见老唐氏唠叨不停,提醒,“云巧姑娘,我们快走吧。”
“奶,县学清明放假,到时我和唐钝一块回。”
“好,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老唐氏欲送她们到村后岔路,李善怕露馅,担架是他随口胡邹的,老唐氏心疼云巧,看不到担架不让云巧跟他们走怎么办?
“唐婆婆,村里看日子准吗?”
“准。”老唐氏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族里谁家起屋搬家修坟成亲都请他看日子。”
“他在家吗?”
“不好说。”老唐氏说,“他女婿孝顺,经常接他过去小住”
“唐婆婆赶紧去问问,他若不在,好另做打算。”李善看她面露迟疑,晃晃肩后的背篓,“云巧姑娘跟着我不会出事的。”
他以看日子为由将老唐氏哄走了,可云巧不好红,到岔路后,她就问担架呢。
李善指着路边树下的平安,“他背你。”
几日未见,云巧瞧着平安好像憔悴了,趴在他背后,能听到他噗通噗通的心跳,“平安,你是不是累着了。”
“不累。”平安埋着脑袋,目光晦暗不明,“还找得着那晚的地儿吗?”
“嗯。”云巧说,“我记性很好的。”
她想走山路绕过去,李善心血来潮要走河边,云巧给他们指路,哪晓得那晚埋尸体的坑被人刨开了,尸体不翼而飞,云巧惊呆了,“世上还有偷尸体的贼啊?”
李善和平安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尸体是上流漂下来的,那些人拿走尸体,摆明想隐藏什么。
待走到那晚休息的大树下,草木被狂风骤雨洗涤过一般狼藉,云巧问长夏,“锅碗呢?”
那群人连尸体都拿走,锅碗自不会留下。
平安神色凝重,“除了锅碗可还有其他?”
长夏明白平安的意思,背篓是云巧的,如果装着有证明云巧身份的物件,那些人寻到云巧不会放过她,思索道,“就一些吃食,还有个灰色的小包袱。”
包袱装的什么他不知,龙虎耐不住好奇,好几次想打开,都被云巧抓了个现行。
“包袱里有什么?”平安追问。
长夏摇头。
平安将云巧放在树下,严肃问她,“包袱里装的什么?有唐钝的笔墨纸砚吗?”
她们从涟水县回来的,唐钝是读书人,难保不会买些笔墨纸砚,读书人少,那些人只要拿着笔墨纸砚去县里铺子打听就能查到唐钝,唐钝就危险了。
看他一脸肃杀之气,云巧察觉有些严重,老实说,“不是笔墨纸砚,是月事带。”
老唐氏给她缝的。
她怕像上次那样,出门就带着了。
“”
没料到是这个,平安脸唰的通红,在场其他人脸色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便是李善,都红着脸斥她,“不害臊。”
云巧面不改色,“有什么好害臊的,你娘也有。”
李善:“”
西凉细作藏在暗处虎视眈眈,他竟和她讨论这个,李善揉了揉眉心,“长春,你带人沿着河往北走,剩下的人随我去山,龙虎你先去探路。”
龙虎跃跃欲试,“是。”
那天他带云巧想原路返回,两次都走错了,但凡走过必有痕迹,定是那些人经常走动,迷惑了他的眼。
平安原地没动,“将军,你看云巧姑娘”
李善轻飘飘的一扫,平安登时不说话了,脱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云巧身上,又取了她发髻上的珠花,“待会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她声音娇滴滴的,一开口,对方就知她是女子。
云巧云里雾里。
“珠花我替你收着,回长流村还给你。”
“我自己收着。”
平安背起她,脸色黑沉,“我会还你的。”
此行带了五百士兵,铁衣盔甲,肃穆威严的一群人,动静难掩,入谷后,士兵们迅速分成三拨,一拨往左边山侧,一拨往右边山侧,一拨留在原地,云巧不懂排兵布阵,小声问平安,“他们干什么呀?”
“看有没有敌人埋伏,你别说话。”
她一说话,热气直往脖子里灌,痒痒的,总想挠,但他背着她,哪儿腾得出手来。
士兵们像蚂蚁似的越走越远,云巧分不清谁是谁,只看到走到山谷末的士兵们燃起了白烟,旁边的李善面色渐缓,“云巧姑娘,接下来就是你的事儿了。”
云巧不解,“什么事?”
李善给平安递了个眼神,平安双手箍紧她的腿,往左侧山坡而去。
山石杂多,陡峭的地儿时,平安会腾出手扶山坡的树,他的劲儿大,树上的花像下雨似的往下坠。
“云巧姑娘,你眼神好,瞧瞧哪儿有暗道。”
云巧仰头,拿脸做盆接树上的花,诧异,“你们来找暗道的?”
平安沉默,半晌,低低道,“来给你找锅碗的,山里有贼,定是将锅碗藏起来了,你找找。”
锅是新买的,老板要一百文,龙虎磨破嘴皮讨价还价才少了一文钱,找不回来,唐钝恐怕要骂她败家子了,想想她就来气,“贼太坏了,锅又不能吃,要偷也该偷粮食啊。”
“你仔细看看啊。”
“好。”她握紧拳,恨恨咬牙,“我要把锅找回来。”
如龙虎所说,山谷是设伏的好地方,涟水县除了岭关,城外还有两千将士,将人引到此处除去,西凉就能顺势往西南包抄,攻破岭关,西州收到消息派兵前往,恐怕也会被引来此处
后果不堪想象。
沉吟间,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他回过神,听她说,“平安,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你的脚”
“我脱鞋走没事的。”
山坡凹凸不平,她下地的话,脚底恐怕也会磨破皮,“我背你。”
“我自己走。”
她趴着他后背颠簸得很,而且山石缝隙多,不凑近看根本看不清楚,她蹬了蹬腿,平安怕摔着她,“那我扶你。”
山谷里全是李善的人,黑衣盔甲,和树梢开得正艳的花形成鲜明的对比,云巧由他扶着,每步走得极为小心,“他们不帮忙吗?”
“他们有其他事。”
云巧望去,他们好好站着,能有什么事?
每处山石后的缝隙她都认真查看,有时还拿树枝戳几下,生怕贼将锅碗埋起来了,龙虎也凑过来,一寸寸的戳地面,感慨,“掘地三尺恐怕也就这样了。”
太阳落山,山谷里亮起了火把,像掉入山谷的灯笼,红扑扑的,霎是好看,李善不知从哪儿捉来两只兔子烤上,“吃了晚饭再找吧。”
云巧的脚隐隐泛疼,她坐在溪边的石墩前,大口大口咬着兔肉,平安怕她噎着,劝她慢点。
“不行,我得找锅碗呢。”
平安瞄了眼火光前的李善,声音低了下去,“不着急。”
“急的,过些天就是清明,我得去县里接唐钝。”
她跟唐钝说好的。
她一个人吃了半只兔子,吃完就杵着树枝往山坡走,平安急忙跟上,她善意的笑笑,“平安,你慢慢吃。”
“我帮你。”
龙虎呲了声,朝平安背影摇头,“将军,大事不妙啊。”
这么下去,平安会跟唐钝抢人的。
“再找不着线索”
龙虎身躯一震,“我这找线索去”
然而整整两日,一无所获,云巧望着右侧山坡,狐疑,“锅碗真的藏在山谷里的吗?”
平安摩挲着腰间长刀,眼神变得深沉,龙虎笑吟吟叉腰,“一定在山谷里。”
这一找,又是两天过去了,龙虎的衣衫重,云巧穿着他的衣服,几天下来,头发汗腻腻的,身上也不舒服,傍晚,她走到山石背后的溪水池旁,解了发髻,准备洗头。
平安喘着粗气跑来,“云巧姑娘,你做什么?”
“洗头呀。”
往日没水就罢了,有水得洗头。
平安警惕的看了眼四周,上前拉她,“先忍忍。”
“头发会臭。”
“不臭。”
云巧蹙眉,“你闻不到吗?”
“”
这儿是山谷最深处,面前是陡峭的山壁,溪水是从山上下来的,在山脚形成了不大不小的水池,前两晚有士兵来这泡澡,没准待会还会来人,平安说,“被其他人发现你是女子会有危险。”
“什么危险?”
平安又不说话了。
云巧抬头看他,转眸间,感觉冒水的山壁动了动,她眨眼,定睛望去,山壁完好无损。
她快速绑好头发,指着山壁,“平安,山谷不会有暗道吧?”
平安怔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几日太阳盛,照得溪水波光粼粼,无人注意,他拉着她退后几步,“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营地藏粮草的山洞何其隐蔽,她竟溜进去没有引起察觉,将军说得对,她天生是做探子的料。
“山壁动了。”
平安脸色大变,弯腰抱起她,掉头就跑。
边上士兵们瞧见了,无不起哄,知晓云巧是女子身份的极少,令他们震惊的是堂堂安副将竟喜欢男子,且毫不避讳。
平安一股气跑到李善跟前,说了云巧的发现,“将军,此处危险,咱得送云巧姑娘走。”
李善冷眼瞧着他,他额头淌着细汗,脸色苍白,李善脸冷了下去,“去照照你的样子”
平安也知自己失了方寸,既尴尬又无地自容,他是大周将士,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生死理应置之度外,他的家人也是,怎么能为了个外人违背军规。
李善调转视线,看向云巧,她窝在平安怀里,明显不知发生何事。
他平静道,“发生何事了?”
“山壁动了一下。”
“会不会是溪水流动,你看走眼了?”
云巧答不上来。
李善招来龙虎,让他去瞧瞧,另外派了五十个士兵。
龙虎有些紧张,“不会有滑坡吧?”
李善不语。
龙虎领命去了,云巧亦步亦趋跟着,给他指位置,他站在溪水的水流处,用力锤了捶,山壁岿然不动,云巧仰头看夕阳,“难不成我眼花了?”
“平安,你去。”李善吩咐。
平安撸起袖子,大步站去龙虎身侧,两人侧着身,胳膊使劲撞上去。
几粒碎石从山壁脱落。
李善又点了几个人。
这次,脱落的碎石更多。
同时,山壁确实晃了下。
不明显,像门被推开一条缝又阖上似的。
龙虎振奋不已,“果然有蹊跷。”
李善低头,凑到云巧耳朵边,“贼就藏在里边,你找找有没有其他入口。”
云巧倍受鼓舞,“好。”
李善派长春长夏他们跟着,这边继续守着平安他们撞山壁。
山壁晃动得越来越凶,不多时,长春满面喜色的回来,“找到了。”
西凉人做事喜欢留一手,除了山壁有门,另外还开了个洞,李善说,“你和长夏送云巧回去,就说贼人猖狂,待我们抓到贼人就把锅碗给她还回去。”
“是。”
云巧没见过捉贼,很想看个究竟,但长春拿衣服罩住她的脑袋,像扛麻袋似的将她扛在肩头,她压根挣不开。
“云巧姑娘,贼人手段残忍,伤到你怎么办?”
“你们这么多人呢。”
她不爱凑热闹,也是看他们人多,挡在前边贼人冲不过来才不害怕的,看长春绷着脸,没有商量的余地,她不由得多想,“贼人很多吗?”
长春抿唇,“非常多。”
“那你快点走啊,贼人追上来怎么办?”
“”
两人送她回家就匆匆跑了,猛地看云巧被衙役扛着回来,村里人震惊得张大了嘴,纷纷跑到唐家询问出了什么事。
老唐氏挥手,“没什么事,巧姐儿采草药崴着脚,衙役们热心,送她回来的。”
村里人不知长春他们的真实身份,只知唐钝是秀才,衙役们多有巴结,甚至地里的活都揽下,其他秀才有没有这种待遇他们不知,反正唐钝受器重就是了。
大家伙齐齐看向云巧的脚,云巧脱了鞋,露出药膏未擦净的脚。
“怎么伤成这样了,山里地势复杂,你要注意些,是不是又去找野猪了?”
云巧当即想说不是,被老唐氏抢了先,“可不就是吗?上次尝到甜头,如今天天往山里跑,还想学打猎呢。”
自从云巧带回三只野猪,有她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便是村里的孩子有事没事都爱往山里钻,张口闭口都是野猪。
仿佛山里产野猪似的。
“幸好碰到衙役们,否则你怎么办呀,墩哥儿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
老唐氏笑得慈爱,“我说过她好多回了,她说春种大家伙忙,就她得空,多捉几头野猪,大家伙饭桌上多添个菜”
“这孩子。”在场的都是族里人,分到野猪肉了的,听到这种话,哪儿舍得苛责云巧,“快进屋歇息,我家还有几个鸡蛋,待会给你拿来。”
“我昨天做了豆腐,给你拿两块来”
“我家有几条泥鳅”
云巧什么也没说就得了诸多东西,不好意思,“我的脚不怎么疼了。”
“都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疼,久婶,我身上脏,你扶她坐下,我回屋拿鸡蛋去。”
老唐氏扶着她,问她还有没有哪儿疼,山里发生何事老唐氏也不知,看衙役表情,约莫她的伤有些严重,“再涂点药膏。”
“好。”
她这样,老唐氏自不会让她去县里找唐钝,族里人送的东西她都收下,像豆腐饺子这种不能久放的,她立即煮给云巧吃,鸡蛋泥鳅能放的,留着慢慢吃。
之后,云巧哪儿也不去,就在屋里躺着,没事喂喂鸡,翻翻书,到清明时,她的脚已经好了。
吃过午饭,她就搬了根凳子去村后的路口坐着,还兜了一口袋花生,边剥花生,边望着蜿蜒的石子路。
经过的村里人问她坐这儿干什么?
她笑盈盈道,“等唐钝啊。”
唐钝清明会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