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轻浮
“我给你拿。”云巧一溜烟的跑回屋, 兴冲冲拿来自己的画,神秘兮兮地摊在唐钝面前,“你猜猜是哪座山。”
纸的最上端乌漆麻黑的, 好几处差点戳破, 他嘴角抽搐, 硬是没瞧出哪儿有山的样子。
云巧嘻嘻笑了, “是田野对面的山哪”
“是吗?”
“对。”她扬起眉,兴致勃勃的指着破损的地方, “这是山, 周围都是乌云。”
唐钝拿开纸,恍然的附和, “别说, 还真像。”
“山长说差些意境。”她倒是不谦虚,“以后画多了就好了。”
唐钝舔舔唇,鼓励她,“好好和山长学。”
否则太丢山长的脸了。
云巧倍受鼓舞,“好呢。”
她素来容易满足,唐钝违心称赞两句她便笑没了眼,扶着唐钝进屋, 还把从四祖爷那儿要回来的银子给他。
“唐钝, 这钱你拿着买笔墨纸砚。”
她说过不会让他吃亏,这几日她画画的笔墨纸砚都是唐钝给的, 理应给他钱。
银子温温的, 唐钝拿在手里, 睫毛颤了颤, 放进了怀里。
她又道, “我以后会省着笔墨用的”
孙山长听了, 和唐钝说,“洗笔的墨水她留着呢。”
唐钝歪头看她,她挺着胸膛,脸上有几分得意,唐钝心下无奈,“让山长见笑了。”
“她机灵,我笑她作甚”
孙山长不是没有见过穷苦人家的孩子,那些人爱惜笔墨纸砚,蘸水在地上练字的比比皆是,他道,“她初学画画,是有些费笔墨,这样也好。”
有孙山长的认可,云巧嘴角没有直过。
整天乐呵呵的。
大雨过后,村里人歇息半日就进了山里,浩浩荡荡的队伍,云巧走在最前边,神采奕奕给他们介绍山里的草药,野果,菌子。
她们走过的地方,果树光秃秃的,树叶都被人捋了个干净。
跟云巧示好的人很多,“云巧,山里哪儿有野果,再带我们去啊”
这果子酸甜可口,解暑又充饥,省着吃能吃好几天呢。
“不行,唐钝只让我带你们去小虎山。”云巧钻进矮灌木丛,挥镰刀割缠树的藤蔓,“你们别顾着野果,割些这个,治跌打损伤的”
村里人:“”
他们好好的,哪儿用得着这些。
笑哈哈道,“你割吧,割回家给墩哥儿用。”
“行,你们等我啊。”她动作快,藤蔓几下就被她割没了,转身时,余光瞥到树脚三片叶子的草,“山长,你快来,这儿有人参”
村里人热血沸腾,“哪儿,哪儿,我瞧瞧”
一窝蜂的钻进去,两下就把云巧挤到了最边上。
云巧用力往里挤,“我先看到的。”
唐松柏和孙山长走在最末的,他自是身份,不愿追着云巧摘野果采草药,猛地听说有人参,眼神亮了亮,没焦急往前边走,而是问孙山长,“山长认识人参?”
“在书里见过,上次进山,无意看到有株长得像就让云巧挖了出来”
人太多了,云巧个子矮,又背个背篓,拼尽全力也没挤到最里边,甚至谁挖走了人参她都没瞧见,鼓着腮帮子不断重复,“是我先看到的。”
“我回去找四祖爷了啊。”
唐松柏冷喝了声,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他清着喉咙道,“人参是云巧发现的,给她。”
要不是云巧带路,他们沿着老路去小虎山要绕很远的路,唐松柏不希望路上闹出不愉快,传到四祖爷耳朵里,以为他们欺负小姑娘。
凑热闹的人太多,压根没瞧见谁拿走了人参。
云巧拨开人群钻进去,树脚多了个坑,泥往外翻着,人参不知所踪。
她撅起嘴,“我要告诉四祖爷”
众人悻悻的摸鼻子,摇头,纷纷表明不是自己拿的。
气氛诡秘的尴尬。
最后,还是孙山长出来打圆场,“是不是人参还不好说,咱先去小虎山,衙役们等着呢。”
云巧想想,“是人参”
“你见着了?”
云巧摇头,还想说什么,孙山长打断她,“人参多是群居,这儿若有人参,那附近铁定还有”
语声未落,人们顺势散开,弯腰四处找去。
云巧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经像狂风扫过似的狼藉了。
她歪歪嘴,走到孙山长身侧,“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孙山长笑而不语。
唐松柏瞧出里边有蹊跷,捋着胡须叹道,“这群人哪,也不嫌丢脸。”
却没有制止的意味。
直到越走越偏的妇人说了句没有,人们才歇了心思,纷纷质疑刚刚的不是的人参。
云巧可能看走眼,孙山长不会乱说。
这是个小插曲,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唯独云巧闷闷不乐。
路已经从搭草篷的位置修了很远,夏风拂过,道路两侧树木簌簌作响,绿水村的人还没来,长流村的人拿着工具各司其职的忙去了。
衙役们站在路边的树墩上,挨个清点人数。
李善和孙山长说了会儿话,眼角瞄到云巧,随口问,“她怎么了?”
“看到的人参被别人挖去了。”
“谁?”
孙山长摇头。
人们进山修路,都背了背篓装换洗的衣物和吃食,人参往背篓一塞,哪儿知道谁挖了的。
李善促狭的弯起眉,“不把人参还回来,她恐怕有事无事就往人堆里钻了。”
长流村的人注意到了,明明专心致志做着事,冷不丁抬头或转眸就瞥到双哀怨的眼,耐着性子跟云巧解释,“人参不是我拿的。”
云巧又去盯其他人。
人们苦不堪言。
年纪大的觉得云巧侮辱了她们,年纪轻的嫌云巧丑,吓着人了。
绿水村的人晚来两刻钟,当黄氏和沈来安露面,就有人跑过去,指责云巧污蔑他们。
沈来安不清楚缘由,不停跟人赔不是,黄氏低着头不掺言。
她寡言少语惯了,没几个人指望她开口,倒是云巧见他们告状,不满地黄氏抱怨,“明明我先看到的,他们把我挤开了。”
“人参再值钱也是药,你没病没灾,留着人参用处不大,给需要的人是好事。”
人们刚开始还点头,称赞黄氏大度,慢慢琢磨过来不对劲。
黄氏是诅咒他们生病吗?
不过人参不是他们拿的,不惧诅咒,但少不得几个心胸狭隘的往心里去了。
比如赵氏。
她好言好语巴结唐钝,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回家小儿子又跟自己甩脸色,赵氏窝火得厉害,如今见黄氏明褒暗贬,火气翻腾得厉害,丢了手里的树根,双手叉腰质问黄氏,“你诅咒谁呢?”
黄氏怯怯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沈来安挡在黄氏面前,“婶子见笑了,她娘没别的意思。”
云巧性子倔,黄氏不劝着她,挨个翻背篓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赵氏认定黄氏翅膀硬了,故意给自己难堪。
换作以往,黄氏哪儿有资格在她面前露脸,哂笑道,“就你这德行,难怪教出没皮没脸的闺女来”
黄氏拉着云巧的手,眉目低垂,不准备理会赵氏。
云巧是个护短的,当即道,“你才没皮没脸呢,姑父都不想和你过日子,你死缠着她不放。”
赵氏竖眉,“你说什么?”
“不告诉你。”云巧挽着黄氏的手,“娘,我帮你摘野菜。”
她和孙山长来山里是等衙门送准绳来,没有其他事。
赵氏拦着路,“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云巧嘟了嘟嘴,“你问姑父去。”
分家这事唐耀只和四祖爷提过,回家心情不好,没有和赵氏提过,云巧抬起头,脸上颇为怨怼,“我娘最好了,你不准说她坏话”
“她好,谁不知道她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赵氏轻蔑一笑。
周围鸦雀无声。
云巧不懂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反驳道,“我娘就是最好的,不像你,到处讨人厌,唐钝不喜欢你,四祖爷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姑父不喜欢你”
赵氏:“”
唐耀砍树,离得远,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儿,直到有人喊他,说赵氏和云巧打起来了,他丢了砍刀就往回跑。
“我娘打云巧干什么?”
“婶子骂她娘。”
唐耀皱眉,赵氏瞧不起沈家人,逢年过节,两家几乎没什么往来,赵氏骂黄氏干什么?
云巧没有跟人动过手,赵氏拎起巴掌扇过来时,她拉着黄氏就跑,“我喊四祖爷去。”
赵氏扑了空,差点摔倒,沈来安伸手扶她,奈何自己是个跛脚,直直跌到了地方。
唐松柏听到动静跑来,脸红脖子粗的训斥赵氏,“几十岁的人了刁难个小姑娘,你不丢脸我老唐家嫌丢脸,回去捡你的树根!”
赵氏稳住身形站直,怒火中烧道,“小小年纪就挑拨耀哥儿和我的关系,我不教训教训她,真当我好欺负。”
撸起袖子,作势还要扑过去打云巧。
云巧转过身,突然指着她道,“村长爷,她偷我的人参。”
赵氏:“”
唐松柏沉着脸,手里的拐杖往地上杵了杵,“丢不丢人啊你。”
唐耀赶到时,云巧和黄氏已经离开了,他大嫂她们围着赵氏,拍着她的胸口替她顺气。
唐松柏问唐耀,“你又怎么回事?”
“我娘你也瞧见了,我想分家。”唐耀自认不偷不抢胸怀坦荡敞亮,但赵氏总是给她难堪,小时候唐钝和他走得近,赵氏哭天抢地将他爹的死怪在唐钝爹娘身上,要唐钝爷奶偿命,唐钝爷不由分说散了二十亩地,他家分了五亩。
因为这件事,他总觉得抬不起头。
后来他娶媳妇,赵氏嚷嚷穷,私底下找唐钝爷要钱,又拿他爹的死说事。
唐钝爷给了。
前不久,赵氏怀疑唐钝想娶云巧,天天指桑骂槐,得知进唐家的是云巧,没少乱嚼舌根。
现在又为了地去唐钝家闹。
唐耀真的受够了,“村长爷,我想分家,我娘不同意,还请族里帮我做主。”
云巧只说唐耀不喜欢赵氏,没提唐耀想分家,唐松柏脸有愠色,“你说什么?”
分家不是小事,村里好些年没有爹娘健在兄弟闹分家的,唐松柏斥了句,“胡闹。”
又去骂赵氏,“瞧你给闹的,继续闹!”
赵氏还处在儿子要分家的震惊中,久久没有回过神,衙役适时出声,“该干活的干活去”
围观的人没料到会看出母子分家的戏码,意犹未尽的忙活手里的事儿,嘴却没闲着,“耀哥儿怎么想分家?”
“赵氏太尖酸刻薄了呗,她经常骂耀哥儿媳妇,耀哥儿估计忍她很久了。”
婆婆训儿媳天经地义,不过唐耀成亲晚,对沈秋娥的情分自然比其他夫妻多,受不了赵氏也正常。
“可咱们村没有分家的习俗啊。”
“看村长怎么说吧。”
又有人问,“云巧怎么知道的?”
“墩哥儿告诉她的吧”
因为赵氏闹了这么出,干活的人有了谈资,眉飞色舞的议论着。
沈秋娥是绿水村出去的,绿水村的人也在讨论。
春花身上伤势重,衙役给她换了个轻松的活儿,她满脸淤青,瞧着有些恐怖,秦婆子因儿子挨了打,春花这个做媳妇的有人参不紧着儿子而是自己吃的很不高兴,瞅着间隙,溜到春花身边,“待会再问云巧要点人参。”
见是她,春花瑟缩了下,抿唇道,“她没有怎么办?”
“让她去山里挖啊,大牛伤成那样,落下病根怎么办?”
衙役们凶狠,逮着秦大牛一顿拳打脚踢,完全不给反抗的机会,要不是秦大牛机敏抱着头,没准被揍成傻子了。
秦婆子等不急,“你现在就去。”
春花四下瞄着,担心,“衙役发现少了人清点人数怎么办?”
“我看着呢,到时就说你肚子疼,如厕去了。”
春花咬咬牙,放下手里的活儿,往后边走去。
然而找了一圈没也没找着人,她不敢离开太久,欲掉头回去时,云巧猫着腰,飞快从眼前跑了过去。
春花一惊,随即笑了,“云巧。”
云巧歪头,见是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往旁边草丛跑,好像在追什么东西。
春花好奇,压低声儿道,“你干什么呢?”
云巧没答,循着晃动的草丛,疾步往前冲,然而等她拨开草丛,里边空荡荡的,不见野兔的影儿。
春花倾身瞧了瞧,低低问,“追野鸡兔子吗?”
云巧回眸盯着她看了两眼,皱起杂乱的眉,往边上挪了挪。
拉开距离后,沿着来时的路跑开了。
春花不明所以,忍着泛疼的唇角,张嘴又喊了声,“云巧”
“翔哥儿不要我和你说话,春花,我走了啊,否则被翔哥儿知道又会骂我的。”
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云巧笑着挥了挥手,“春花,你要好好的啊。”
春花垂在两侧的手攥紧了衣角。
隐隐明白沈云翔知道那件事了。
脸白了白,望着渐渐远去的人,流泪满面,“云巧,我就你一个朋友,你不要我了吗?”
远处的云巧停下脚步,脸上尽是犹豫。
春花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她没有半分不舍的说,“对啊,以后我们不能做朋友了,春花,你好好活着啊。”
春花愣在原地,回过神想找她,可哪儿有她的影子。
春花知道她多听沈云翔的话,沈云翔要她疏离自己,她势必不会再关心自己了。
秦婆子左等右等不见春花回来,满脸不耐,又不敢四处去找,心里急得不行,好在衙役多是盯着男人,不怎么留意女人。
又过了会儿,见春花拖着步子慢条斯理的回来,她急忙凑过去,“云巧怎么说?”
“她不会帮我了。”木然的丢下这句话,她往人堆里去了。
秦婆子怀疑她没有上心,欲问她怎么和云巧说的,恰巧有衙役来,她低着头赶紧回到自己位置去了。
云巧回去和黄氏说没追着野兔,不能吃肉。
黄氏道,“兔子跑得快,靠你哪儿追得上,你馋了?”
唐家伙食好,猪油鸡油云巧没少吃,她道,“不馋,就是想吃肉了。”
“待会我问问你爹,看他有没有法子。”
附近几个村没有猎户,不知道怎么猎兔子,不过衙役们闲谈时说起过,黄氏还有印象。
云巧惊奇,“爹会抓兔子吗?”
“试试才知道。”
云巧顿时欢喜起来,黄氏却有些忧愁,云翔告诉她春花骗云巧给秦大牛生孩子,要不是唐钝识破春花的诡计,云巧就是秦大牛的人了,想想黄氏就汗毛直竖,“巧姐儿,娘以前和你说的还记得吗?”
云巧茫然。
娘以前和她说了很多话。
黄氏的手搭在她肩头,“不准让男人脱你衣服”
云巧转过头掐菜,轻快道,“记得呀,不能靠太近,不能脱衣服,不能抱,不能睡觉”
“他们要是起坏心了怎么办?”
云巧从善如流,“我就跑。”
“跑不掉怎么办?”
“我喊救命呀。”
“周围没人怎么办?”
云巧懵了,思考了会儿,道,“娘你没教我呀。”
“是啊,娘想过有包藏祸心的人,没想过他们那般明目张胆,巧姐儿,你觉得秦大牛是好人吗?”
“不是,他是坏人,他打春花。”
黄氏提了提她肩膀的衣衫,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他坏的?”
“他打春花。”
“他打春花以前呢?”
云巧想了想,答不上来。
黄氏替他回答,“他还是坏,他如果是好人,就不会打春花。”
云巧忙不迭点头。
黄氏又问,“他以前有没有碰过你?”
她给云巧举例,“比如摸你的手,摸你的脸,或者其他地方。”
“她摸我脖子了。”云巧仔细回想,“有次在大树背后,他拿胳膊蹭我手臂了。”
黄氏脸色变了变,“你怎么没和娘说?”
“我说他了呀。”
黄氏蹙起细长的眉,“那时秦大牛就变坏了,以后再遇到那种人,你要早日分辨出来,离他们远点。”
“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嘛。”
黄氏顺了顺她的发髻,话锋一转,“唐钝给你梳的头?”
“对啊,我想自己梳头,他说我慢吞吞的浪费时间。”提到唐钝,云巧主动交代,“唐钝没有摸我,我摸他了。”
黄氏:“”
云巧道,“我背他回村的那晚偷偷摸他腿和背了,明明没什么肉,背着不舒服。”
“唐钝没骂你?”
“嘻嘻,他睡着了。”
黄氏:“”
“娘,你别告诉唐钝啊,他凶起来就会这样”她皱起眉,学唐钝甩脸色的表情,啧啧摇头,“很恐怖的。”
“以后不准乱摸人了。”
“哦。”云巧想了想,“我扶他的手了,不过没有背着人,有唐钝奶和孙山长呢”
“他腿脚不好,你照顾他是理所应当的。”黄氏想起什么,突然拿手摸着下巴,挑起眼尾,目光缓慢的扫过云巧的脸,落在她胸前,“唐钝有没有这样看过你?”
云巧摇头,“秦大牛这样过。”
黄氏:“”
“以后离秦大牛远点,再有谁拿那种眼神看你,都要离得远远的。”
“眼神不好吗?”
“不好。”
云巧偷偷模仿了下黄氏刚刚的眼神和表情,不太明白,“哪儿不好?”
“太轻浮了。”
轻浮就是不好,云巧认真记下。
衙门的人没有来,云巧画了两幅画就回去了,孙山长要去检查有没有山塌的情况,留在了山里。
山里清幽,云巧背着草药,欢快的吃着野果,影影绰绰间,恍惚看到唐钝的身影,她揉揉眼,脆声脆气的喊,“唐钝”
唐钝杵着木拐,背靠着参天大树,云巧惊喜的跑过去,“真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山长呢?”
“在山里,你脚好了吗?”
“再过几天就能丢了木拐走路了。”
他的脚抹着药膏,味儿重得很,云巧闻习惯了,不觉得难闻,炫耀的拍拍背篓,“我又采了很多草药,待会背去给四祖爷。”
唐钝瞧见了,草药上还洒着几颗野果,绿里带点黄,和她手里拿的一模一样。
“唐钝,你吃野果吗?”云巧歪着背篓,“自己拿啊。”
唐钝挑了个最小的,“见着秦大牛和春花了?”
第82章 082 买肉
山路陡峭, 唐钝剥野果就没法杵着木拐走路。
云巧站去旁边树下,边吃野果边等他道,“秦大牛伤得重, 下不来床呢, 春花来找我, 我和她说不做朋友了。”
唐钝手上沾了浆, 黏哒哒的,他稔了稔手指, 漫不经心道, “她找你干什么?”
春花性子自私,恐怕装柔弱博云巧同情去的。
“不知道。”云巧道, “我不敢和她说太多话。”
唐钝心领神会, “你搭理她了?”
云巧眨眼睛,声音小了许多,“说了几句话不过我以后看到她会绕道走的。”
唐钝挑着眉笑,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云巧是铁了心疏离春花的,第二天,她吃了早饭去山里,春花拿着饼跑过来, 她撒腿就跑, 没有给春花开口的机会,接下来几天都这样, 村民们纳了闷了, 笑春花是不是饼里抹了毒, 要不云巧怎么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知晓内情的就几个人, 春花没脸往外说, 硬着头皮解释, “许是巧姐儿吃惯了大鱼大肉,瞧不起这粗粮饼了吧。”
“以前你与她最要好,如今人家过好日子,哪儿想得起你。”
赵氏阴阳怪气的讽刺了句。
村里人都议论云巧是个嫌贫爱富的。
看云巧的眼神也怪异起来。
云巧习惯了人们异样的眼神,倒没觉得哪儿不妥,况且她忙得很,衙门派人送了准绳,她天天背着绳子跑,跑一里,绳子没了,在地上做上记号,折回收了绳子,继续往前边跑。
有个专门负责监督记录的衙役,一天下来,他躺在床上像死了似的。
云巧却精神奕奕。
因为李善给她加钱了。
衙门测量距离用的是车,山里地势不平,树木茂盛,车辆难行,只能靠人行,李善给云巧添了二两。
要她量出去福安镇的距离,重新画一副舆图。
云巧跟着山长学画画简单,舆图却要求精准,一公里的弧度落在纸上是清晰具体的,不是粗糙的拐个弯就完事了。
单是测量山的弧度,云巧就学了五六天。
相较而言,直路距离是最轻松省事的。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黑才能回家,草鞋几天就磨破了,衣服也烂得厉害。
唐钝去县学前,特意带她去镇上置办了几套衣衫,夏衫秋衫冬衫都有。
顾及她要在山里跑些时日,唐钝挑的都是深灰墨蓝黛青三种颜色。
衣服买回家老唐氏就不乐意,埋怨唐钝,“怎么不挑些好看的花色,巧姐儿还是个小姑娘呢。”
她道,“还不如我带巧姐儿去买呢。”
“她整天在山里,颜色耐脏的更好。”唐钝整理背篓里的肉和糖,过两天他就去县学了,再回来不知什么时候,想到老爷子身体不好,买了好些肉和糖,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东西,背篓装得满满的。
老唐氏仍不满意,“但这颜色款式太老了。”
“过年再给她置办两身衣服吧。”唐钝拿出猪板油,唤门口试新鞋的云巧,“去灶房生火,我熬猪油。”
顾及云巧吃猪油的速度,这次他买了非常多。
吃到过年不成问题。
鞋子是新买的,黄氏做的鞋子好,但没有换洗的,唐钝给她买了两双。
鞋底厚,穿着不磨脚,像踩在被子上似的,舒服得很。
她甩甩自己的腿,兴高采烈往灶房走。
“你待会还要去山里,先歇息会儿,我去生火。”
“我去。”云巧跃跃欲试的踮着脚,眼角眉梢都露着喜悦。
老唐氏受其感染,眼角笑出了厚厚的褶子,“你不是想吃肉吗,我给你煮红烧肉。”
前两天沈来安在山里布的陷阱猎到两只兔子,她拎着回来,直咽口水,老唐氏现在都记得她的馋样儿。
云巧没有半点扭捏,“我给你奶烧火。”
两个铁锅,唐钝熬猪油,老唐氏煮红烧肉,香味在灶间蔓延开,云巧深深的吸着香味,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人间美味,唐钝不禁笑她,“就这么香?”
“对啊,比包子还香。”
她和唐钝吃了早饭去的福安镇,路过包子铺,没忍住,狂吸了好几口。
唐钝便给她买了两个包子。
云巧没有独吃,和唐钝分着吃了一个,剩下的给老唐氏带回来了。
想起这茬,她把柴往灶膛一推,出去给老唐氏拿包子。
老唐氏又数落唐钝,“巧姐儿喜欢怎么不多买几个。”
唐钝面色坦然,“事事纵容她不好。”
“对,我娘说了,不能贪吃,把你们吃穷了不好。”云巧附和。
老唐氏顿了顿,“咱家多的是田地”
转而想起自家就剩下四亩田地,咽回了剩下的话,和唐钝道,“去了县学好好读书,别连巧姐儿都瞧不起,会遭人笑话的。”
唐钝翻了翻锅里的猪板油,没有说话。
云巧坐回灶台后,边捡柴火边说,“山长说了,功课好每个月有银钱补贴,读书能挣钱。”
孙山长已经回县里了,来山里的这段日子,时不时劝大家伙送孩子读书,男孩读书考取功名,女孩读书明理,村里人都知道去县学读书不用花钱,不仅不花钱,像唐钝秀才功名的,读书还能挣钱。
村里好多人心动不已。
跟山长打听束脩的事儿。
福安镇只一间书塾,束脩不算多,笔墨纸砚稍微贵些,再者就是买书籍的钱。
不过孩子识字后可以自己抄书。
村里人仔细算了算,一年下来,少说得几百文。
拿得出几百文的人家多的是,但想到年年几百文,不如省着钱给孩子娶个知冷知热的媳妇,便是买一亩地也是好的,因此又有些犹豫了。
孙山长看在眼里,多少有些失望,更是劝了云巧好几回。
云巧一点都不想读书,每次都拒绝得彻底。
孙山长离开前还念叨了无数回。
唐钝问她,“你想读书吗?”
云巧仍是摇头,“不想。”
“云妮读过书,懂得多。”他记得她每次说起云妮全是赞美之词,“你不想像云妮那样厉害?”
“想啊。”云巧歪着身子看灶膛里的柴火,道,“我没她聪明呀。”
唐钝:“你不是常说自己聪明吗?”
“可云妮更聪明呀。”
唐钝:“”
“又不是聪明才能读书。”唐钝纠正她的想法,“而是读书会让人聪明。”
云巧眼珠转了转,弯腰捡起柴火往灶膛里塞,“反正我不读书。”
老唐氏万事向着她,见她排斥,立刻帮她说话,“巧姐儿不读书就不读书,你逼她干什么,咱村里没读过书的姑娘多的是,没见她们缺胳膊断条腿啊。”
唐钝:“”
这次买的肉多,老唐氏盛出半碗给四祖爷端去,留了半碗给云巧爹娘兄弟。
路已经修到福安镇外的山上,人们都在那儿落脚,其他山上的草篷都拆了。
已近入秋,树梢的叶子黄了许多,山林被秋意染得五颜六色的,绚烂至极。
云巧提着篮子,刚到长蛇山就被曹氏盯上了。
曹氏闻着味儿来的,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碗,“给你娘的?”
这些日子,全靠黄氏和沈来安贴补省下些粮食,曹氏舔着唇,“给我尝尝。”
云巧抱起篮子护在怀里,抬脚狂奔,“你再这样我喊李善了啊。”
李善不掺和沈家的家务事,但云巧已经不是沈家人,以李善和唐钝的交情,自然偏袒云巧。
曹氏恨地咬牙,“你给我等着。”
她拿云巧没辙,还拿捏不住黄氏?
曹氏不死心追在云巧身后,准备等云巧把肉交给黄氏就夺过来。
草篷离这不远,云巧直接往那儿去,没有回过头,曹氏沾沾自喜,满脑子都是大块的红烧肉。
云巧走到草篷外,顺着草篷往后边走,曹氏猜她没看到黄氏人,绕去屋后,仍是没人。
云巧脑子不灵光,围着草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曹氏冷笑:傻子就是傻子,张嘴喊两声就完事,她硬没反应过来。
她也不走了,找棵树坐下,等黄氏露面再说。
树下堆着厚厚的树叶,屁股刚坐下去,就看走远的云巧突然跑回来,指着她大喊,“李善,我奶偷懒。”
曹氏一个激灵,蹭的站起,拍着屁股就跑。
然而晚了,李善站在几步远外,目光沉沉的望着她。
曹氏双腿打了个哆嗦,头皮发麻道,“我,我渴了,过来找水喝。”
“才不是,她围着草篷走好几圈了。”
曹氏:“”
她就说不对劲,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曹氏恶狠狠地瞪云巧,“你算计我。”
“对啊。”
云巧的直白和爽快让曹氏措手不及,李善道,“晚上补半个时辰,补完才能休息。”
自古民不与官斗,曹氏对衙役有种骨子里的惧怕,再无半句辩驳,灰溜溜的夹着屁股就走了。
云巧低头瞅了眼篮子里的肉,确认没有颠出来,笑盈盈往土灶边走。
李善走过去,顺着篮子看了眼,“谁教你的?”
这两日太阳不盛,山里凉飕飕的,风鼓起了她的衣服,像个怀着身子的妇人,她扬手按了按,回答道,“唐钝教的呀。”
一物降一物,长流村的人害怕四祖爷,她遇到事喊四祖爷就能吓退她们,曹氏害怕衙役,她喊李善就能治曹氏。
“李善,我奶经常偷懒,你要惩罚她。”
李善眉峰微皱,“这是唐钝的意思?”
“不是,是我的意思。”
李善眉头缓缓舒展,“我知道了。”
他已经为唐钝滥用职权殴打过秦大牛,不想再仗势欺负个头发半白的老妪。
“你不是找你娘吗?去吧。”
“哦。”云巧抬脚,想起什么,转过头来,“我又画完一座山的舆图,你要看吗?”
画舆图的纸是李善给的,差不多有桌子大,离画满还要许久。
李善沉吟,“不着急。”
舆图不是十天半月就能画好的,李善信云巧的能耐,跟着去的人也说云巧谨慎细微,没有丁点遗漏。
不会出问题。
他问云巧,“你在山里有遇到奇怪的事儿?”
云巧顿住,没反应过来,李善没有具体说什么响声,只道,“你要是看到什么陌生的人,或者听到奇怪的声音记得告诉我。”
西岭村的人偷运菌子去西凉的途径还没找到。
山里肯定有通往西凉的路。
可惜那几个人嘴硬得很,到死都没有开口。
云巧一头雾水。
守着黄氏吃肉时,她问黄氏,“李善是不是还想抓云妮啊。”
云妮没有住在山里,石屋里的粮食和银钱都拿走了,李善抓不到云妮的。
“他既说云妮没犯事就不会抓她了,李衙役明察秋毫,不像阳奉阴违的。”黄氏和衙役们接触下来,发现他们不是什么贪官恶吏,纪律严明,一身浩然正气。
云巧说,“唐钝也说他们不是坏人。”
“你办好他们交代的事儿就好。”黄氏嚼着肉,把碗推给她,“你也吃点。”
“我吃过了。”云巧道,“唐钝买了很多肉,这是你和爹的。”
肉炖得久,软糯黏牙,黄氏常年不沾荤,吃两块就嫌腻了,“剩下的给你爹留着吧。”
“还有翔哥儿的。”
自打西岭村的王家出事后,沈云翔就不爱往外边跑了,长流村也来得少,算算日子,云巧好些天没见到他了。
“娘,翔哥儿怎么了?”
“他没事。”
李善他们找沈云翔问过话,没有为难他,也没告诉其他人,绿水村和西岭村的人分开修的路,沈云翔卖菌子的事儿没有传到曹氏耳朵里,还算风平浪静。
黄氏问云巧,“唐钝什么时候去县学?”
“过两天吧,他在家收拾行李呢,我要不要送他去啊。”云巧怅然,“他迷路了怎么办?”
老唐氏说了,唐钝出息,她们就能过好日子,她不想唐钝出事。
“你要是想送他就去送”黄氏捂着嘴,低声问,“他没摸你吧。”
云巧摇头。
最近黄氏隔三差五就问这个问题,云巧有些费解,“娘,你为什么老是问呀。”
黄氏脸红了瞬,“娘随口问问,记得娘的话,他摸你你要跑得远远的。”
“我知道。”
第83章 083 郑家媳妇
黄氏又说, “待会你沿着新修的道路回长流村,别往小路走。”
云巧歪着脑袋,神情茫然。
黄氏没有多说, “记着娘的话。”
“哦。”
半碗肉没有几块, 沈来安称自己不饿, 嘱咐云巧全给云翔拿去。
云巧怕曹氏惦记着几块肉找沈来安麻烦, 把碗放回篮子,拿树叶盖好, 脚底抹油似的往回跑。
这会儿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树影绰绰,道路两侧坐满了人。
衔着烟嘴吸烟的, 捆柴的, 编草鞋的,缝衣服的,七嘴八舌的说笑着。
云巧从他们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风。
好些人停下动作看她。
她穿着身裁剪得当的衣服,发髻利索的盘了个圆髻,身形瘦削挺拔,看背影像谁家的小公子。
有人没认不出她来。
孙山长回县里后云巧几乎没来找过黄氏, 是故有些日子没瞧见她了, 险些没认出来。
“唐家两老当真疼她,瞧她这套衣服, 镇上买的成衣吧?”
掩不住的羡慕。
“要不怎么说傻人有傻福呢, 唐钝带着她赶集就是买衣服去的吧”
清晨那会, 唐钝背着空背篓, 回来背篓满满当当的, 没几个年轻媳妇不眼红嫉妒。
唐钝长得俊学问好, 待云巧没有私心,这点哪家相公比得上?
不约而同的,视线齐齐落在秦婆子身边专心捆柴的春花身上。
秦大牛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春花,春花脸上的淤青没有消过,有小媳妇问春花,“她给她爹娘送肉怎么没给你啊?”
春花动作微顿,瞄了眼自己婆婆,颤巍巍的摇了摇头。
秦婆子不喜人们探究的目光,冷冰冰道,“她日子好了,嫌咱穷了”
这话赵氏说了好多回。
年轻媳妇现在不信了。
半个月前,夏雷被蛇咬了,是云巧采草药给他止的血,夏雷给他钱她没要,还让衙役给夏雷半碗鸡汤补身体。
云巧若是个冷漠无情的,哪儿会管夏雷死活。
小媳妇是绿水村郑家的,进门不到两年就给郑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将相公拿捏得死死的,修路时她刚生完孩子坐月子,在家休息了半个多月,前几天才来的。
极为聒噪的人,不好别的,就好八卦。
两天就因碎嘴出了名。
郑家媳妇盯着手足无措的春花,故作思忖地说,“她也不搭理大牛,你们是不是欺负她了呀?”
云巧和春花怎么闹掰的无人知晓,反正云巧看到春花就躲,对秦大牛更是没个好脸,惊奇的是,只要云巧来,当晚春花必定挨打,郑家媳妇秦大牛是不是
秦大牛生得魁梧,春花身子弱,哪儿满足得了他。
云巧傻里傻气的,再好欺负不过了。
秦婆子看她似笑非笑,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啊”
郑家媳妇笑容不减,“我就问问。”
秦婆子碎了口痰,“自个没羞没臊和汉子钻树林就算了,竟往我家大牛身上泼脏水,是不是你家那口子长得太丑下不去嘴,盯上秀才爷了啊。”
唐钝带着云巧经过时,就郑家媳妇看得最入迷,秦婆子这把岁数的人都替她臊得慌。
周围谁不知道郑家媳妇是个狐媚子啊,她没来时,人们专专心心修路,天亮动工,天黑收工,日子风平浪静的。
郑家媳妇来了后,时不时夜里溜出去找她汉子,办事也不走远点,动静大得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
不知带坏了多少人。
她夜里如厕都心惊胆战的,生怕撞到什么人。
秦婆子骂道,“也就你天天惦记着那档子事。”
赵家媳妇脸色通红,梗着脖子顶回去道,“甭以为你死了男人所有人就得跟你守活寡,我不惦记那档子事哪儿来的儿子,难不成你那几个儿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秦婆子被噎得说不出话,尤其看赵家媳妇轻轻抚摸自己肚子,仿佛里边又有儿子似的,秦婆子更是一肚子火,一掌拍到春花脑袋上,“没看到我被人欺负了呀。”
春花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秦婆子觉得晦气,揪着她耳朵往树林走,“你说你有啥出息,比不过云巧就算了,连赵家婆娘都比不过”
春花呜呜啜泣着,不顶嘴,也不还手。
郑家媳妇觉得无趣,笑盈盈凑到旁边人堆里,温温声声地说,“我记得云巧常去地里给大牛送水来着,怎么突然就闹僵了?”
妇人们哪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过来问她,“你是不是找你家汉子时瞧见了什么?”
郑家媳妇脸热,她找她汉子几乎都是夜里,黑灯瞎火的,哪儿有什么人。
她顺顺自己头发,羞赧道,“我看云巧挺善良的姑娘,没有跟谁红过脸,据说春花被抬回娘家的那晚,云巧还给她送人参去了,隔天怎么就变了呢?”
她不提这件事,人们差点忘了,如梦初醒道,“我看春花娘不知好歹得罪云巧了,云巧拿人参救了春花的命,春花娘非但不感激,抱怨云巧烧了她半捆柴”
“是有这回事,云巧烧了她半捆柴,还了一背篓回来”
那时郑家媳妇还在坐月子,“怎么没听人说?”
“当时秋娥婆婆蹦哒得厉害,还把唐家那位祖宗招来了,自然没人关注还柴的事情。”
郑家媳妇不死心,“云巧以前经常往秦家荒地跑”
有声音打断她,“春花怂恿的呗,就云巧的性子,哪儿懂那些!”
郑家媳妇暗暗蹙眉,心道她们是不是小瞧了云巧。
清晨她和唐钝去镇上,背篓是唐钝背着的,回来时,唐钝两手空空,她真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会体贴唐钝抢着帮装满的背篓?
想到唐钝那张俊朗清肃的脸,郑家媳妇脸颊滚烫。
其他人见她这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打你来了后,风气越来越不好了。”
晚上树丛多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
郑家媳妇脸色绯红,嗔道,“你们现在舒服了,个个都怪我,我要没来,你们就一直憋着?”
“”
郑家媳妇说话没个忌讳,有人撞她胳膊,“没羞没臊的,还有小姑娘呢。”
人堆后边的云惠怔了怔,脸色血红的跑开。
郑家媳妇笑得欢,“过两年就不是了。”
沈家没有在唐钝身上捞到更多好处,扬言要替云惠找个踏实孝顺的,小曹氏眼光高,整天和长流村的人凑堆,时不时送两个野果,送小半碗米饭,借机询问对方家的情况。
云惠模样比不得云妮,但比云巧好看太多。
长流村还真有人家瞧上她了。
郑家媳妇望着跑远的背影,思考道,“你们说她有没有和”
旁边人捂她的嘴,“小心她奶撕你的嘴。”
沈家特别重视云惠的亲事,前两天方家老婆子说看到云惠偷偷摸摸牵小伙子的手,传到曹氏耳朵里,跳过去呼呼呼扇对方巴掌,撕对方的嘴,不要命似的。
郑家媳妇还上前拉架了,自然记得那幕。
然而她并不在意那些,“这年头,只要过得好不就行了?”
“长流村底蕴深厚,注重名声德行,你别毁了人家的好事。”
长流村的人走到哪儿都高高在上的,除了家境好,再就是她们自诩知书达理,和不知礼数的难民不同。
云惠名声有损,长流村那边势必不会娶她的。
郑家媳妇不服,“我又没说什么沈家也够偏心的,云巧被人指着鼻子骂不跳出来帮忙我要是唐家,我也不承认这个亲家”
唐钝的为人处事没几个人敢质疑。
那是唐家和长流村的脸面,稍不留神会引起众怒。
周围几个人瞪郑家媳妇。
郑家媳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笑着把话题转移到别处。
她们谈笑的时候,云巧提着篮子回了沈家。
篱笆周围生出了杂草,屋檐下的台阶起了绿绿的青苔,仿佛没有人住似的。
云巧敲着门,细细地喊了两声翔哥儿。
“来了。”沈云翔拖着草鞋,懒洋洋的走出屋,他刚洗了头,头发湿漉漉的,边擦头边打开门。
肉已经凉了,粘成了一块。
沈云翔问,“唐钝奶煮的?”
“嗯,你尝尝”篮子里放着一双筷子,她夹起喂他。
沈云翔张开嘴,顺势拉着她往外走了两步,“你去过石屋了没?”
他不懂什么舆图,但衙役交代的差事会暴露石屋的位置。
“去过了,东西被云妮搬走了。”
“搬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
她又夹起一块肉,沈云翔往后缩,“你也吃。”
“我吃过了,这是你的。”
沈云翔张嘴含住,又问她,“妮姐儿找过你没?”
“没啊。”云巧斜起眼,“我五十天没见过云妮了。”
“这么久了?”
从唐家回来他就老实待在家,衙役找他问话后,他更是没出过门,转眼就一个多月了?
云巧道,“对啊,你都不来找我。”
“你成天在山里跑,早出晚归的,我去哪儿找你?”
“唐钝家啊,我每天晚上都回去的。”
沈云翔理亏,“行,过两天我去唐钝家找你”
“过两天不行,我要送唐钝去县学。”
沈云翔:“”
唐钝用得着人送?他迟疑,“唐钝找不着路?”
“我带他抄近道。”云巧昂首挺胸,自信满满。
沈云翔眯起眼,“你去过县里?”
他怎么不知道?
“没去过。”
“你找不着路还送他?走丢了怎么办?”沈云翔忍不住敲她脑袋,严肃警告,“不准去。”
云巧不服,“我认路很厉害的。”
山长和衙役夸她有天赋呢。
“那也不准去。”
涟水县离福安镇差不多五十公里,穿过北阳镇,沿着东北方向的官道往前走就到了。
唐钝白天去镇上租了辆牛车,用不着人送。
至于云巧说的近道,唐钝从来没有考虑过。
山路曲折蜿蜒,哪怕有近道,到县里恐怕也累得筋疲力尽了,哪儿有精神熟悉县学环境读书?
第84章 084 离家
担心云巧那天追着他出门, 唐钝刻意提醒她,“李善等着要舆图,你拿了钱就要专心办好他的事, 否则就是偷懒, 偷懒要扣钱的。”
云巧顿时歇了送他的心思, 默默扒碗里的饭, 像丢了魂似的。
老唐氏见不得云巧焉哒哒的的样子,边给她夹菜, 边嗔唐钝, “你这趟去县里不知何时能回来,巧姐儿想去就让她去, 车夫送你去县里得回来吧, 巧姐儿坐他的车顺道就回来了。”
一点不麻烦。
唐钝嚼着嘴里的菜,慢条斯理道,“巧姐儿应了李善会好好画舆图,偷懒不好。”
“对。”云巧附和,“李善给了我两天假,我就剩下一天了。”
她找不着去县里的路,一天肯定来不及, 而且舆图的事儿也不能耽误, 云巧心思飞快地转着,“等我找着路, 画完舆图再送唐钝去县里。”
老唐氏事事顺着她, 她改口不去县里, 老唐氏便不再多言。
唐钝出门的这天, 天蒙蒙亮就醒了,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 直往脖子里钻,他打了个哆嗦,见隔壁屋的窗户关着,里边响起窸窸窣窣叠被子的声儿,他道,“云巧,吃水煮蛋还是荷包蛋?”
屋里一阵静默,“猪油饭。”
唐钝丢了木拐能走路后,早饭都是他做的。
云巧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问她想吃什么,她也会大方的说。
昨晚的米饭剩下半碗,他生好火,舀了两勺油渣,混着米饭炒。
饭炒香后铲出放碗里,然后添两瓢水,准备烧水煮面。
云巧吃炒饭,唐钝他们吃的面,四个人围着桌子,比往常安静,老唐氏有些不习惯,问云巧,“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墩儿回来给你买。”
云巧满嘴含着香喷喷的米饭,愣愣的摇头。
老唐氏和唐钝说,“巧姐儿的鞋磨损得快,你回来给她买两双”
唐钝夹着面往嘴里送,清俊的脸瞧着比平时柔和些,“好。”
“还得买些肉和糖”老唐氏细细想着,扫过云巧发髻上的头绳,声音大了几分,“好看的绢花和头绳也要买些,瞧巧姐儿被你打扮成什么样子了”
明明是娇滴滴的小姑娘,穿上黛青色的衣衫,盘个圆髻,像个面黄肌瘦的男孩,老唐氏别扭得很,又道,“县里流行的衣服款式多,挑件颜色鲜艳的”
唐钝侧目,淡淡道,“她穿这身挺好看的呀。”
云巧皮肤偏黑,颜色太艳丽反而衬得她气色不好,这种深沉的颜色和她更搭。
“哪儿好看了?”老唐氏脸上不满。
云巧抬起左手,拍拍自己平坦的前襟,狐疑地问老唐氏,“哪儿不好看了?”
老唐氏顺着她的话说了句好看,偏头就瞪唐钝。
唐钝装没看见。
吃过早饭,唐钝收拾碗筷,云巧则和了鸡食去后院喂鸡,院里剩下五只鸡,是老唐氏磨破嘴皮子和村里人买来的,而鸭子已经没了。
偌大的两个笼子空了许多。
云巧把鸡食倒进鸡槽,五只鸡抖着翅膀扑了过来,尖尖的嘴在鸡槽里叮叮叮的琢着,完全没了以前的闹腾。
她回到前院,见唐钝擦着手从灶间出来,小碎步跑过去,“唐钝,我想买什么你就会给我买吗?”
唐钝把擦手的手帕挂在屋檐下的竹竿上,拢眉看她。
云巧指着后院,“能给我买几只鸡崽吗?小鸭子也行。”
唐钝没有答应她,“到时再看吧。”
云巧也不失望,“好,我们要走了吗?”
她没法送他去县里,去福安镇是没问题的,山里露气重,老唐氏不让她太早进山,送她去镇上回来刚刚好。
唐钝望了眼远山萦绕的烟雾,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吧。”
该叮嘱的话老唐氏和老爷子叮嘱过好几回,清晨风大,两人没敢送太远。
他换洗的衣物和书籍装背篓里的,装了大半背篓,云巧抢着背过去了。
去福安镇的路没有修到村口,而是沿着村后的山修了条宽敞的路,路上铺了厚厚的石子,走起来有些膈脚。
她走在前边,步子迈得不大,但速度极快,唐钝盯着她脚上的鞋,“每天在山里走,脚疼不疼?”
“你不是问过了吗?”
唐钝抵了下后槽牙,“我忘了。”
“不疼。”云巧挑着石子堆得高的位置踩,仿佛多踩几下就踩平了似的,道,“这活比扯猪草轻松,龙虎人好,会帮我挖草药,摘野果”
龙虎是李善派给她的人,清晨来家里接她,晚上会送她回来。
这些日子以来,云巧挖的人参草药以及后院种的花草都有他的功劳,唐钝说,“龙虎还小,你别累着他了。”
“我问过,他不累。”云巧低着头,时不时踢起两颗石子。
唐钝皱眉,“好好走路。”
“哦。”
然而她规矩片刻就忍不住乱踢了,踢飞的石子窜入草丛,带起草丛晃了晃。
晨曦拨开云雾,暖暖洒在两人肩头,唐钝没有再训她,而是交代她秋收的事儿。
田地已经卖出去了,庄稼如今是别人的,他提醒云巧没认错田地和人闹起来。
“我记性好着呢。”
恰逢两人走到山腰,眺目就能望到黄灿灿的田野,她指着没卖的几块地,“那是咱的田地”
唐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了瞧,“别记错了。”
李善答应帮忙秋收,庄稼的事儿唐钝倒是不操心,就唐钝道,“衙役们来家里的话,你记得要避讳些,省得村里人说三道四。”
自打她得罪赵氏,赵氏就等着逮她的错处。
捕风捉影便罢了,就怕云巧言行无状落人话柄,他道,“离春花和秦大牛远点。”
“好。”云巧嘴里应下,歪着脑袋,突然直勾勾盯着他。
唐钝怔住。
“唐钝,你是不是记性不好。”
“”
“这话你都说过无数回了,换成翔哥儿,肯定捂耳朵不听了。”
“”
她继续踢着石子往前走,声音柔柔的,“我脾气好吧。”
“”
云巧素来就是爱自夸的,夸起自己更是不吝啬,“我人勤快,脾气好,村里没有比我更好的姑娘了。”
唐钝嘴角抽了抽。
心想这不是老唐氏的原话吗?
老唐氏担心他被县里繁华迷惑,抛弃云巧,这两天在他耳朵边说了许多云巧的话。
翻来覆去不过就是云巧是她认定的唐家媳妇,她活着一日,他就不能领其他女人进门。
唐钝试着解释他和云巧的关系。
老唐氏根本听不进去,不耐心就道,“反正巧姐儿是我孙媳妇,你要学那些攀龙附凤的,别怪我不认你。”
唐钝就纳了闷了,云巧到底哪儿好,老唐氏怎么就非认定她了?
第85章 085 出路
唐钝不由得细细端详她。
粗而黑的眉, 狭长而显无神的眼,尖瘦而轮廓分明的脸,称不上丑, 却也赞不出美。
若说性子, 倔起来跟头牛似的, 和她过日子, 早晚得被气死,看多少修身养性的书都遏不住偶尔蹿出的火苗。
她委实气人了些。
唐钝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然而就在笑容绽放的一瞬, 他表情突然僵住。
整个人如石头般动弹不得。
完了。
他竟觉得未来本该如此。
转过山腰是段木板路,云巧双手勒着背篓的绳子, 稳健的踏上光滑平整的木板, 察觉身后没了动静,回眸一瞧,嘴角登时翘得老高。
他紧紧皱着眉,脸白得像裹了层霜,漆黑的眼眸沉沉望着自己,一副见鬼的表情。
她撅嘴抱怨,“唐钝, 你为什么那么看我啊。”
她又不吓人。
唐钝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 神游般的越过她往前走,也些许失神, “你是不是没洗脸?”
云巧拍自己脸蛋, 扬声道, “洗了呀。”
她早晚都有洗脸漱口, 云巧仰起小脸凑到他跟前, 他像受了莫大的惊吓, 蹭的跳出两步远,脖子后仰,似乎极为不喜她的靠近。
云巧抿了抿唇,“唐钝,你怎么了?”
“没事。”他的声音有些冷,云巧歪着脖子瞅他,但被他刻意避开了去。
云巧一头雾水,掐着衣角往脸上擦了擦,轻声问,“我的脸很脏吗?”
他看也不看的说道,“不脏。”
“”云巧顿了顿,“唐钝,你心情不好吗?”
“嗯。”
云巧恍然,顿时不搭理他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点点星光,她踩着光亮,顺着路边慢慢走着。
她走右边,渐暖的日光摇曳生姿的拂过两人脸颊,安静而沉默。
经过长蛇山,惹来不少人侧目。
路差不多四五米宽,两人贴着路边,谁都不往中走,明显闹别扭了,为此还引起诸多猜测。
熟悉唐钝的人纷纷指责云巧性子不讨喜,唐钝待人温和,极少甩脸色,定是被云巧气狠了。
有那厚着脸皮的人问云巧怎么惹着唐钝了,云巧老实回答,“我没惹他啊,他心情不好。”
威风拂过,树叶轻晃,她忙去踩飘斜的光,兴致盎然。
大家伙不禁为唐钝发愁,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往后几十年唐钝怎么受得了。
人哪,还是不能凭着一时冲动娶媳妇,否则等冷静下来,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不大,许是四周安静的缘故,一字一字落入唐钝的耳朵里,他整个人一怔,随即走得飞快。
云巧追着他小跑,脸上满是疑惑。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福安镇,车夫已经等着了,唐钝赶考租过他的车,彼此也算熟人了。
见唐钝身后跟着个背背篓的姑娘,车夫认出是唐钝的包袱,眼疾手快的帮忙。
唐钝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及装书的书篮,云巧半蹲着身子,待车夫将行李放到车上,盯着兀自失神的唐钝看了两眼,细声细气地说,“唐钝,我回去了啊。”
唐钝淡淡点了下头,转身和车夫说话去了。
云巧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出去有点远了,隐隐听到有人喊她,回头又没寻着认识的人,倒是官道上晃晃悠悠的牛车越驶越远。而牛车上的唐钝,身形笔直得像路边的树。
云巧一眼就认出他来。
回去的路上,她脊背挺得直直的,双手压着衣角,气势内敛而稳重。
长蛇山忙碌的人瞧见了,微微诧异,春花娘更是夸张的哎哟一声,挤到曹氏身侧,“婶子,是你家云巧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曹氏和两个婆子抱着木桩舂地,无趣的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膈应谁呢。”
云巧这装腔作势的模样,她老远就瞧见了,春花娘不可能认不出来,分明存心刺她的,曹氏看穿她的心思,反唇相讥,“她不服徭役,你又整天围着秦婆子,自然没留意她了。”
秦婆子骂春花克夫,春花娘怕秦家休妻,得空就低声下气哄秦婆子。
两家那点破事谁不知道啊。
春花娘尴尬的笑了笑,嗔道,“这不跟你开个玩笑吗?你说唐家好米好肉供着她,她怎么就没胖呢?”
还是那样丑。
曹氏哪儿听不出话里的言外之意,惯来瞧不起春花娘德行,讥讽道,“左右唐家人疼她,胖不胖有什么重要的?”
云巧生来就是村里最丑的,嫁的却是十里八村最俊的。
命好,其他人羡慕不来。
曹氏道,“你家春花比云巧嫁得早,也没见她多长几两肉啊。”
春花自认比云巧好看,可日子赶云巧差远了,曹氏哼了哼,嘲讽就差没写在脸上。
春花娘也不生气,厚脸皮道,“要知道云巧这般出息,我这个做婶子的该多多巴结她的。”
这话刺耳得很,曹氏抬起木桩,故意朝她脚上砸,春花娘惊恐地跳起,“婶子拿我撒气作甚”
曹氏咬了咬后槽牙,“滚。”
春花娘撇撇嘴,“我与婶子说说闲话,婶子何须动怒?”
整个绿水村的人都知道唐钝不买曹氏的账,没有给沈家好脸,沈家想巴结已经晚了,春花娘揉着手腕,杀人诛心道,“我家春花要是有云巧的能耐,我这个亲娘不知享了多少福了啊。”
曹氏啐了口痰,心里恨得不行,恨春花娘嘴碎,还恨云巧不认娘家人。
长流村的韩家相中了云惠,有意替小儿子上门求娶,商量彩礼时,韩婆子突然明里暗里询问云惠和云巧的关系,小曹氏怕女儿错过好人家,张嘴就说两人打小同吃同住,和亲姐妹没什么两样。
韩婆子精明,顺势就让云巧帮忙照顾几天孩子。
韩婆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成亲已有五六年,膝下两个男孩,大的四岁,小的两岁。
韩家人出来服徭役,兄弟两跟着邻里大几岁的小姑娘。
邻里比不得亲戚,韩婆子希望云巧接他们去唐家住几天。
韩家摆明了想借云惠和云巧攀交情,趁机笼络唐钝,如果不帮韩家这个忙,云惠的亲事恐怕又要黄了。
眼瞅着云巧晃着空背篓往后边草篷走,曹氏想了想,和身边人说肚子不舒服,佯装如厕追了过去。
春花娘瞧在眼里,与周围人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春花沦为村里的笑柄,她看谁都不痛快,恨不得村里的小姑娘都成没人要的。
这种心思恶毒,然而看不得沈家好的不在少数。
郑家媳妇瞄了眼目光追随曹氏的云惠,轻笑道,“要我说啊,生米煮成熟饭,她韩家还能不认账不行?”
“当谁都像你没皮没脸呢”
郑家媳妇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没皮没脸怎么了,嫁得好不就行了?”
云惠和韩家的事儿在绿水村传遍了。
起初好几家瞧上了云惠,不知怎么歇了心思,转而打听云妮,得知云妮几月没回过家,再不提和云惠的亲事。
想想也是,云妮是云巧亲姐,娶了她,跟唐钝就是连襟,比娶云惠这个堂姐强多了。
云惠这边无人问津,沈家自然不会错过韩家这块肥肉。
韩家在长流村不是大户,却也比沈家富裕,这不,曹氏追上云巧就直截了当要她帮韩家带几天孩子,态度趾高气扬的,云巧没有听完,扯着嗓门大喊,“龙虎,龙虎”
龙虎是新来的小衙役,年龄比沈云翔还小,曹氏不惧他,凶云巧,“我与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韩家在长流村最西边,门前种着两株桃树,你在门口喊韩大”
云巧捂耳朵,往衙役们住的草篷跑。
曹氏气噎,扬手扇她耳光,但云巧速度快,她的手拍了空。
曹氏怒急,“赔钱货,给我站住”
云巧提着裤子跑了起来,草篷周围的矮灌木被砍掉了,四周视野敞亮,云巧走几步就看到撩帘子出来的龙虎,指着曹氏道,“快,她要打我。”
云巧和衙役走得近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半个月前,秦大牛不死心的溜到山里找她,衙役知道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差点要了秦大牛的命。
衙役说了,谁敢找云巧麻烦,逮到一次打一次。
想到秦大牛奄奄一息的惨状,曹氏心有余悸。
龙虎背了个桶大的背篓,含笑的眼扫过曹氏,明明在笑,却无端令人脊背发麻。
曹氏舔着笑和龙虎解释,“我是她奶,找她说点事。”
龙虎嘴角勾着笑,“你和李衙役说吧。”
李善是衙役的头儿,揍秦大牛就是他的命令,曹氏哪儿敢招惹那号人物,讪讪摸了摸耳朵,一阵风的跑了。
草鞋在泥地跺得咚咚响,想来气得不轻。
龙虎没当回事,笑眯眯看着云巧,“我以为你会难受两日呢。”
唐钝离家,她该是万分不舍的,龙虎看她迷迷糊糊的,神色和往常无异,喟叹道,“看不出你倒挺会藏的。”
稍有喜色笑得像朵花儿,难过却丝毫不显。
典型的笑面虎。
云巧不太懂他的意思,懒得多想,“咱们快点走吧。”
两人昨天走完了半座山,剩下山的另外一侧。
找到位置,李善找树拴绳子,云巧拿出纸笔,找到纸上位置,然后给龙虎指位置,“咱们走这边”
一条绳子代表着两里路,两人牵着绳子走,走到绳子尽头,再折回收绳子,收了绳子继续往前走。
活轻松,就是费时,一段路要走三遍。
云巧一只手托着纸,一手拿着笔,龙虎把盘成蛇的绳子挂在肩膀上,边走边松绳子。
他在前边开口,云巧亦步亦趋跟在后边。
夏日草木疯涨,两人瘦削的身子掩在树丛间时隐时现,龙虎边走边盯着四周寻人参草药,走了许久也没瞧见认识的,不禁和云巧闲聊起来。
“你不是要送唐公子吗,怎么来山里了?”
李善给了她两天假,除去赶集那天就是今天。
云巧手里的笔没有蘸墨,轻轻擦着纸划过,道,“拿了钱就不能偷懒。”
龙虎说,“不算偷懒。”
“也不行,画完舆图我还有事做呢。”
“什么事?”
“认去县里的路啊,我不认路,唐钝都不让我送呢。”
龙虎不是西州人,来的时候走的是官道,好奇道,“去涟水县需要认什么路,沿着官道走到青色的城门前就到了”
“太远了,要坐牛车呢,我找近道。”脚下草深,云巧仔细看着路,道,“有近道很快的。”
龙虎眺了眼远处,“你想翻山?”
“对啊,近道只有山里有。”
他忍不住泼云巧冷水,“涟水县离这隔着十几座山,山里地势复杂,你摔着伤着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
转而想到她之所以熟悉这座山的地形就是慢慢摸索出来的,正欲说点什么,一个小山包横在面前拦了路,他顿住,“走上还是走下?”
“上边。”
龙虎抬脚沿着小山包往上边走,回到之前的话题,劝她,“唐公子是廪生,不差车马费,你真找着近道,反而累了他。”
云巧一脸茫然,龙虎慢慢道,“唐公子出行多少会有些行李,坐车轻松省事,跟着你在山里转悠,只怕累得精疲力尽。”
云巧不假思索,“我替他背呀。”
龙虎道,“走路也是很累人的。”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刚来福安镇就被李善派来给云巧打下手,傍晚回到住处,双腿不听使唤的颤抖着,第二天起床,双腿像石磨辗过似的,又酸又疼。
唐公子是读书人,弱不禁风的,哪儿走得了远路。
“走路很累人吗?”云巧抬起自己的腿,除了那晚背唐钝回家,她手脚不适外,其他时候都好好的。
龙虎毫不犹豫点头,“非常累人,唐公子身娇体弱,走路会累死的。”
云巧思考了一会儿,“那我下次背个背篓,让他坐背篓里。”
龙虎;“”
那是村里妇人背自己孩子用的办法,唐钝丢得起那个脸?
“你背篓装他了,他的行李怎么办?”
见她愣住,龙虎再接再厉劝她,“你好好待在家伺候他爷奶就行了,我看他不是薄情寡义的,将来发黄腾达了必不会忘了你。”
龙虎自认跟着李善见过人情冷暖,文官常挂在嘴边的幸事无非三件:升官发财死原配。
云巧是唐钝的糟糠妻,担心他见异思迁是人之常情。
龙虎觉得自己年龄虽然小,但见识广啊,他教云巧,“你若真想拴住唐公子的心,光对他好不行,还得生个儿子。”
“生儿子?”
“对啊,有了儿子,你就有傍身的筹码。”
云巧收起笔,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儿子不是成亲才有吗?”
“你和唐钝虽不是三媒六聘,但你进了他的门就是他的人,要我说啊,你也别矫情,趁着他身边没人,尽早生下长子才是要事。”思及她不懂高门规矩,龙虎便把自己见到的大户规矩告诉她。
世家最重出身门第,然而无论你出身多卑贱,但凡生下长子,正妻都得给你几分薄面。
他道,“唐公子非池中物,你要趁早”
说着,他微微垫脚,捏住云巧下巴来回看了看,“你模样普通,他日唐公子娶了正妻,想必也不会为难你。”
正室,素来最厌恶貌美的姨娘,云巧生得丑,或许能成为她保命的关键。
云巧脑子转不过弯,仍是那句,“没成亲也能生孩子?”
“当然能了。”龙虎像个经验老道的长辈,反问云巧,“你娘没教你?”
云巧点头,“教了。”
“教了你照做就是啊。”
云巧回想黄氏的话,孩子是成亲后老天爷送的,摇头道,“怕是不行。”
“为何?”
“唐钝说我是他妹妹。”
哪有和妹妹成亲的呀。
龙虎不以为然,“妹妹怎么了,别以为女子口是心非,男子口是心非起来丝毫不逊女子,你想法子跟他生米煮成熟饭”
想法子?生火吗?
云巧记下,“我问问我娘。”
“你娘不过乡野妇人,目光短浅,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照我说的做,保管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云巧没有说话,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是不是李善教你骗我”
她揉自己下巴,“你刚刚摸我了?”
龙虎:“”
他手越过头顶,比划两人身高,“你是不是想多了。”
他才十一岁,娶妻少说得再等七八年,那时云巧都二十几岁了,他才看不上她呢。
云巧好像不懂,“我要告诉我娘你摸我了。”
龙虎差点被口水呛着,他是替她看命,哪儿就摸她了,他胡邹,“我不小心碰到的。”
“你胡说,你明明故意的。”
“”
龙虎不想事情闹大,倒不是怕黄氏找麻烦,而是李善规矩严苛,事情捅到李善面前,自己少不得挨顿板子,他求饶,“刚刚是我唐突,下次不敢了,云巧姐,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云巧听到最后这话,目光愈发坚定,“不行,我要和我娘说。”
“”
不知不觉,绳子已经到了尽头,龙虎急忙岔开话题,“我先做记号,你快画图。”
云巧记性说好也好,但如果想办法转移她注意,她便会忘了。
接下来半天,龙虎努力找话和她说,来西州前,他随李善待在南境,南境风景如画,和西州的风俗截然不同,他给她讲南境的趣事。
太阳落山,他就往长流村走,“我送你回去。”
他打定主意,接下来不让云巧和黄氏碰面。
不碰面,她就记不起这茬。
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忘了。
第86章 086 县里
接下来的日子, 龙虎绞尽脑汁搜刮肚子里的故事说与她听,说完那些故事,就说历史典故, 云巧没有读过书, 听得津津有味, 有时还会和龙虎讨论典故里的人。
她也没去过长蛇山。
长蛇山的路没几天就修好了, 女人们回家收田里的稻谷,男人们留在山里收尾。
夯实过的路, 铺上木板或撒上石子就行了。
许是惦记田里的收成, 男人们浮躁许多,木板不如之前光滑平整, 石子更是铺得坑坑洼洼的, 李善没有为难人,叮嘱村长秋收后派人将路碾平。
静了数日的田野,重新热闹起来。
服徭役时满山青翠葱郁,回来已是树叶半黄,风一吹,树叶簌簌往下坠。
唐家近三亩的田,衙役四五天就忙完了, 顾及云巧早出晚归, 没空整理稻草,将稻草挑回家, 悉数堆在后院的鸡笼边。
晒粮食的天变得快, 常常这一刻艳阳高照, 下一刻就暴雨倾盆, 云巧在山里碰着好几回, 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老唐氏怕云巧生病, 无论天晴天阴,都会往她手里塞把伞。
待黄灿灿的田野荒芜萧瑟,半树的叶随着秋风飘去,云巧换上了料子稍厚的衣衫。
她和龙虎囤了许多野果,黄澄澄的,拳头大小的果子,饿了就吃两个,从这座山走到那座山,直到秋末的白霜缀满枝头,云巧才把完整的舆图交到李善手上。
西州山多,天儿冷得快,清晨出门,地面结着薄薄的冰霜,山间树木晶莹剔透的。
李善拿过舆图,脸上没什么惊讶。
如孙山长所说,云巧确实有天赋,要不是发现几处不同寻常的地方耽误些时日摸索,舆图早就画完了。
作为答谢,李善又给了她五两银子。
前前后后,差不多给了云巧十两银子,老唐氏在边上瞧着,坐立不安,“李衙役,工钱你给过了,这个就拿回去吧。”
五两银子不是小数,李善看出老唐氏的忐忑,“云巧姑娘这几个月没有休息过,她应得的。”
不说云巧在山里发现的秘密,单是这份舆图,能助他很多。
李善收起舆图,难得悦色,“龙虎说你想去涟水县,正好我明日要回衙门,可以捎你一程。”
云巧惦着银子,欢喜地说,“我自己去。”
虽然她不像以前惧怕李善,但不想和他同行,而且她要从山里走,不走官道。
李善听龙虎说起过,当着老唐氏的面,没有问,而是说,“行,你如果发现什么有趣的,可以来找我。”
云巧知道李善住在西山脚下的营地,那儿除了他,还有许多穿盔甲的汉子,气势汹汹的,云巧不想去那儿,不过李善负责修路,她在山里找着近道,告诉他也无妨。
于是,她说好。
送走李善,老唐氏就嚷嚷着杀鸡吃。
老唐氏买的五只鸡如今只剩下两只,本是担心云巧身子骨弱,每天进山吃不消,下蛋给云巧补身体,如今用不着进山,两只鸡留着无甚用处了。
她去后院抓鸡,让云巧去灶间烧水烫鸡毛。
有些日子生火,云巧费了些功夫才划燃火折子,柴火放进灶膛,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她弯腰捡地上堆着的玉米芯,脑子顿时浮起龙虎的话来。
龙虎让她给唐钝生个孩子,有了孩子,无论唐钝走到哪儿,都不会短了自己吃穿,即便他哪日入了狱,自己也不会受牵连。
这就是妾的好。
唐钝入仕为官,她身份水涨船高,唐钝落难,做妾的身份卑微,拿了身份文书,收拾包袱离府便是,运气好,去其他府,日子照样风生水起。
不给唐钝生孩子,这辈子可能就是生火扫地端茶倒水的命。
人往高处走,龙虎说这些道理她娘悟不透,没法教她。
只有像他那样志存高远的人才明白。
她将玉米芯扔进灶膛,拿火钳拱了拱,想说生火扫地挺好的呀。
老唐氏拎着咽气的鸡进屋,见她盯着灶膛入了神,不禁问,“是不是想墩儿了?”
唐钝离家时还是夏末,如今都冬初了。
云巧老实的点了点头,想到唐钝是秀才,学问眼界比龙虎高得多,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李善说县学后天放假,我接他回来。”
李善经常去涟水县,清楚唐钝的情况,唐钝底子扎实,加上孙山长教过些时日,功课突飞猛进,在县学也称得上好的。
老唐氏揭开锅盖看了眼锅里的水,温声提醒,“记得拿些人参去卖。”
云巧在山里的这些日子,挖了许许多多的草药,光人参就有好几十根,搁在家里也没什么用处,老唐氏琢磨着卖了些,再买些鸡鸭养着过年吃。
“去哪儿卖?”云巧没做过买卖,不懂里边的门道。
老唐氏道,“县里不是有医馆吗?你去医馆问问,我问过你四祖爷了,医馆的人参论根卖的,一根几百文的都有。”
四祖爷虽是大夫,但不知道医馆是否收人参,只能问问。
老唐氏说,“让墩儿陪你去。”
“好。”
龙虎给云巧指过涟水县的位置,翻过东北方向的山,看到青色城墙,看到戍守城门的士兵进去就是了。
天不亮她就挑着两个箩筐出门了。
老唐氏给她煮了两个鸡蛋,还给她装了昨晚没吃完的鸡肉,提着灯笼送她到后山的石子路口,“墩儿要是忙,你就在县里陪陪他,不着急回家。”
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墩儿想考科举,自该以学业为重。
云巧见着他就行了。
老唐氏给她衣服里缝了铜板,她眼神不好,针线有些粗糙,铜板不贴身,随着云巧走路,铜板碰撞出响声来。
老唐氏担忧,“会不会遭人惦记上?”
云巧摁了摁胸口,“我不往人多的地方去。”
“你好好跟着车夫,别乱走啊。”
叮嘱完她就掉头回去了,没看到云巧迷茫的眼神,以致不知道云巧这一出门在山里转了四五天。
两日后不见她回来,以为她想在县里玩几天,暗暗替她高兴,丝毫没放在心上。
直到傍晚,她在院里收谷子,唐钝推开门喊云巧,她才发现出事了。
“巧姐儿不是去找你去了吗,还挑了两个箩筐,说一个箩筐装你的行李,一个装你。”
老唐氏想劝云巧呢,福安镇回来的路修好了,唐钝好手好脚,哪儿用得着她挑,顾及云巧一番好心,她没有多说,盼着唐钝明白云巧心意后,掏心掏肺对她好。
不料好好的人走丢了。
比起老唐氏的六神无主,唐钝镇定得多,“想必在山里迷路了,奶你别担心,我先回县里。”
老唐氏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认为自己害了云巧。
云巧没有出过远门,自己不该让她单独去涟水县,哪怕让云翔跟着也好啊。
她颤颤巍巍抓着唐钝,晃着脚步要去山里找云巧。
唐钝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这会儿面有疲惫,反手拉住老唐氏,安慰她,“她既说了去县里找我就不会食言,奶,你先收稻谷,我回县里瞧瞧,没准她到县里了。”
他在县学碰到李善,李善说云巧对他仍有戒心,不肯和他同行。
得知云巧要来县里,他直觉要出事,左等右等不见人,不放心才回来瞧瞧的。
车夫在路口等着,唐钝问家里没有吃的,进屋拿了几个野果,匆匆忙就走了。
车夫知道他没找不着人,很是贴心的沿路喊云巧的名字。
天色渐黑,车上的灯笼随风摇晃着,每当山林响起一阵动静,唐钝就和车夫停下,大声喊云巧。
唐钝这路恍恍惚惚的,心想云巧有个闪失,他该怎么和沈云翔交代,来县学前,沈云翔找过他,让他将云巧的身份文书收好了,他日有了钱,会带云巧走。
他答应了沈云翔的。
云巧这趟进山吃了不少苦,比起福安镇的几座山,这几座山太难走了,尤其好不容易走出山,眼前却是悬崖,害得她不得不下山找其他的路。
好在这儿没来过人,树上的野果多的是,肚子饿了就摘野果吃,有几颗树的野果圆又大,她摘了好一些,想着给唐钝带去。
七拐八绕的走出大山,站到威严沉重的城墙外时,她不太记得过去几天了,城墙上的天儿蓝蓝的,远处飘着几朵白云,喧闹声直往耳朵里钻。
拱门两侧,两排士兵挨个询问检查过路人的包袱,气势雄浑,身姿如树墩端直,她跃跃欲试的走过去,主动与最近的士兵说,“我福安镇绿水村的”
想到自己是唐家人,又改了口,“我福安镇长流村的,进城卖人参。”
龙虎说士兵们戍守城门风吹日晒,脾气暴躁,尽量不和他们起争执,她掀开箩筐里的稻草,柔声道,“你看看”
士兵自上而下略过她脏兮兮的眉眼,落到稻草掩盖的野果上,面无表情道,“哪儿来的人参?”
尽是橘子和柿子。
“在底下藏着的。”云巧捂着嘴,嗓音细细的,一双眼微微弯起,笑容和煦。
士兵绷着下颌,黝黑的面庞肃冷又威严。
人参是珍贵药材,哪儿会落到这个邋里邋遢的小姑娘手里,士兵严肃的弯腰检查。
云巧撅起嘴,不情愿的往后晃了晃。
拳头大小的果子缝隙间,隐约有淡色的根须,士兵拨开橘子,无甚表情的脸露出些许诧异来。
还真是人参,且不少。
“进去吧。”士兵没有刁难她。
云巧仰起小脸,笑得极为灿烂,士兵粗声粗气地询问后边的人,尚未开口,小姑娘又倒了回来,声音脆脆的,“城里好人多呀。”
士兵看了她眼,“别堵在这儿”
福安镇离边境近,百姓们过日子战战兢兢的,没心思逛集市,福安镇所有的铺子加起来还比不上涟水县一条街。
小姑娘的箩筐擦着他小腿,他不耐地催她迅速离开。
语气不容置喙。
云巧懵懵的望着横在面前的三条街,不知往哪儿去。
青石板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她抖抖胸前的铜板,和士兵商量,“你能不能去县学帮我找唐钝。”
“”
“我怀里兜着钱,别人会惦记。”
“”
戍守城门十几年,没遇到过这档子事,士兵怔了瞬,指着最中间的道,“你不是卖人参吗?沿着这条路直行,药味最重的地儿就是医馆了。”
料定小姑娘不识字,士兵连医馆招牌都没说。
“我先找唐钝,他在县学读书,你帮我找他来啊。”
士兵认真瞟她,小姑娘面黄肌瘦的,语气熟稔,仿佛认识他许久似的,士兵淡淡指着右边的石板路,“县学在那边。”
意思是让她自己去。
云巧怯怯的缩着脖子,“他们抢我的人参和钱怎么办?”
“大庭广众之下,谁敢抢人财物?”
顾大人为官刚正,狠狠整顿了番城里治安,且派人四处宣扬律法,当街抢人财物者,罚二十大板,伤人者判半年徭役。
近几年,涟水县的河岸堤坝,道路桥梁,全是牢里犯人修的,据那些人说,服徭役简直生不如死,城里的混混地痞都改邪归正了,谁抢东西?
云巧望着街上乌泱泱的人,掷地有声地说,“坏人呀,世上坏人很多的。”
“”
士兵怀疑她是傻子,没和她继续闲扯,云巧也不着急,放下箩筐,坐在扁担上,静静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每到天黑,城门就会关闭,里边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进不来。
云巧卡在城门口,挑着箩筐溜到里侧。
初冬的夜里已经很冷了,士兵们常年锻炼察觉不到,坐了大半天的云巧则瑟瑟发抖,士兵已经换了一波。
沉重的铁门慢慢阖上,士兵们各自散去,云巧没了主心骨,跟在年龄看上去最小的士兵身后。
走了一段路,士兵浑身不自在的回头,“你跟着我作甚?”
“我害怕。”
“”
小士兵不可能领她回家,无法,只能送她去县学。
县学对面的几间客栈外亮着灯笼,灯光幽黄,像朦胧的月镶在两人身上,不到宵禁的时候,街上仍有行人,白日书声琅琅的县学入夜就变得寂静,低调得像不存在似的。
小士兵指着朱红色的大门,“这儿就是县学了。”
新来的山长和顾大人是旧交,他怕被怪罪,丢下话,撒腿就跑。
屋檐下的两只灯笼摇曳生姿,云巧抬头望了望,毫不迟疑的拾上台阶,抓着门上的圆环,重重拍向门。
开门的是两个人,盯着云巧瞄了两眼,狐疑,“找唐学子的?”
唐钝打过招呼,如果有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上门找他,务必知会一声。
两人瞧着面前的小姑娘,心想可不就如唐钝形容的那般?
云巧不认识唐学子,“我找唐钝。”
两人面面相觑,那不就是唐学子吗?男子探出头,往街上瞅了眼,见没其他人,侧身让云巧进门。
云巧的手搭在扁担上,纹丝不动的说,“我就在这儿等他。”
晚上不认识的人邀请她进屋千万不能进,否则会被灌毒药,云巧说,“唐钝在里边吗?”
“在,你等等啊。”
唐钝还在屋里写功课,回家一趟落下了一些功课,不写完,先生发现是要挨罚的,他垂着头,一只手压着纸,一只手握着笔,神色专注。
听到敲门声,他的笔顿了顿,见是门房,清冷的嘴角往下抿了抿。
“唐学子,有小姑娘找你。”
唐钝的心咚地跳了下,嘴上回,“我马上来。”
同屋还住着五个学子,听说是小姑娘,耳朵高高竖起,但看唐钝不慌不乱的整理纸笔,耐不住好奇,“你家小娘子来了?”
唐钝不爱聊家里的事儿,但几个同窗都知他有个童养媳,两人没圆房。
这事是李善嘴里说出来的,唐钝没有过多解释,轻点了下头。
“哇,我们去瞧瞧”
唐钝将凳子推回桌下,敛眸道,“我与先生请了假,你们贸然随我出去怕是不妥。”
县学奖励优渥,秀才入学免束脩,笔墨纸砚亦不要钱,每月小考,得甲等能得五百文银钱,每三月的大考,甲等奖一两银钱,除了这些,还有米面奖励
山长四处劝学,县学学子人数渐多,但规矩极严,夜里走出住的小院都是不许的。
几个学子哀嚎。
唐钝走到床边,手伸到枕头底下,拿了钱袋,这才走了。
离云巧来县里已经过去五天了,唐钝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
李善与他说这事时他心里就不得劲,李善是行伍出身,此番来西州的目的不明,可他明知涟水县离长流村上百里,竟不劝阻云巧,分明别有居心。
云巧没找来就算了,若找来,李善恐怕又要打她主意。
福安镇到涟水县虽有官道,但因衙门没钱,好些路段坏了没有修,李善若让云巧重新找条路怎么办?
在山里晃了五天,她的头发张牙舞爪乱飘着,头上的灯笼照着她像花猫似的脸,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穿过雕花影壁,真真切切看到人了,唐钝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他放慢脚步,先与门房道谢,之后才上前拿过她的扁担,挑着箩筐往街对面的客栈走。
云巧弯起唇角,亦步亦趋跟着她。
客栈外的两根圆木桩挂着排圆形的灯笼,灯笼上画着兔子,被光照得亮晶晶的,云巧歪着头看了好几眼。
突然拉唐钝的衣角。
唐钝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指着木桩上的灯笼,咧嘴笑笑,“唐钝,给我买灯笼好不好。”
来的时候老唐氏说了,想要什么让唐钝买。
唐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灯笼,没有说话。
云巧缩回手,轻轻道,“唐钝,你心情还是不好吗?”
几个月过去了,他心情怎么还这样?
唐钝沉默的迈过客栈门槛,问柜台后打瞌睡的掌柜,“还有房间吗?”
这会儿不是过节,县学亦没有考试,客栈生意不怎么坏,掌柜睁眼,脸上堆笑,“有的有的,随我来。”
掌柜躬身,领着他们往楼上走。
木质的楼梯于云巧而言新鲜不已,她踩上去,曲膝往下使劲,木质吱呀响了响,她愣住,赶紧抓唐钝衣角,“会不会掉下去呀”
唐钝白皙的脸微微泛青,简短道,“不会。”
语落,她便双脚腾空,跳了下。
整个楼梯晃了下。
最上边的掌柜笑容有些僵了,看一眼云巧,又看唐钝,眼神意味深长。
男子挺拔俊俏儒雅,小姑娘寒碜没见过世面,两人十有八九是兄妹,且家里重男轻女。
于是,掌柜打开过道右边的房门后,又打开的左边的门。
一人一间房。
唐钝在掌柜善解人意的笑容下,沉吟开口,“我回县学睡。”
打上了楼梯,掌柜就拿一双半热情半鄙夷的眼神瞧他,唐钝心下不喜,故意提县学的。
“你是县学的学子?”掌柜收起别有深意的目光,笑容谄媚无比,“这就给你们掌灯。”
唐钝挑眉,没有多言。
屋里正中有张圆桌,桌上盖着细软的棉布,他伸出手指擦了下,没有灰尘。
木床靠着左边墙角的床,旁边是两扇纸糊格窗,纸的花纹同桌布的花纹一样,一进门,赏心悦目得很。
桌上的茶壶是空的,掌柜拎着茶壶,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脚步一远,唐钝立刻关上门,冷肃的脸沉着,压抑着怒色,“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山里啊。”云巧是个有问必答的,说起这几日的事滔滔不绝,“唐钝,你不知道山里地形多复杂,我明明瞧着有路,走到头却是悬崖,害我耽误了好几个时辰,否则我早就来了。”
她没住过客栈,看哪儿都欢喜,摸摸桌布,拍拍床,又去开窗户,脸上显而易见的愉悦,“唐钝,山里真的是近道,我走了四五个山洞呢。”
唐钝随手把箩筐顺着墙放好,闻言,眉头皱了下。
山里有山洞不是什么稀奇,山洞通路就有些诡异。
云巧在小灵山附近发现山洞后他问过四祖爷,早些年村里男子服徭役多是掏水沟修河岸,没有进山挖山洞,四祖爷九十多岁,他记忆里没有的事儿,要么挖山洞这事更久远,要么不是官府派人挖的。
但西州人少,官府不征百姓,去哪儿找的人手?
如果是前者,小灵山悬崖边的栈道又从何说起?栈道还能走人,可见没有几十年的历史而两者都不可能的话,就只剩下一个:山洞和栈道是当年西凉军入境修的。
若是那样,当年四处避难至今杳无音信的人恐怕
唐钝眉头紧皱,心口也闷得不舒服。
云巧趴在窗棂上,伸着脖子往街上瞧,自顾道,“山洞还有骨头呢。”
唐钝呼吸一滞,没有往下问,而是问她,“你不害怕?”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活人才恐怖呢。”云巧说,“我不怕鬼的。”
是了,那晚,她背着自己,从黑暗中摸索着回到家,真要是个胆小如鼠的,没有那番勇气。
风吹得桌布高高掀起,唐钝掩上窗,侧目看她,“你和李善说了?”
“没有,得先告诉你。”
掌柜提着装水的茶壶回来,见门关着,掐着嗓子讨好地说,“茶来了。”
唐钝打开门,接过茶壶,彬彬有礼的说了声谢。
掌柜笑眯眯的颔首,见小姑娘脸脏兮兮的,心思活络起来,“客官可要用水?”
后厨备着有热水,再晚些就没了。
唐钝垂眸,“劳烦。”
他和掌柜说话的间隙,云巧又打开了窗户,指着夜幕下亮着白光的宅子问,“唐钝,那儿是县学吗?”
“嗯。”他抽出凳子,翻起倒放的茶杯倒水,“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我再看两眼就关窗户,唐钝,县里好热闹啊。”云巧看着街上搀扶而行的两个男子,“村里入夜就安静了,风声鸟鸣清晰入耳,这儿什么都听不到。”
只有细碎的说话声。
唐钝倒好水,再次提醒她关窗户,云巧感觉自己喉咙不适,不敢继续吹风。
回到桌边,拿起水抿了两口。
唐钝问她,“饿不饿?”
“不饿,我摘了许多野果。”
唐钝看到萝筐里的果子了,“这些天你就吃的野果?”
“还有鸡蛋和鸡肉,奶给我装的。”提到肉,她舔了舔唇,“唐钝,奶煮的鸡肉好吃。”
鸡肉烧的萝卜,香喷喷的,她馋得咽了咽口水,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明天给你买。”唐钝正襟危坐,“先来说你不打招呼跑山里”
云巧撑着下巴,懒洋洋的歪着头,打了个哈欠。
桌上的烛火跳跃,唐钝注意到她眼下的乌青,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缓缓说道,“待会洗个脸先睡觉,我明早来找你。”
“我还有事没和你说呢,龙虎让我给你生个儿子他还摸我了”她声音有些哑了,软弱无力的坐直,摸着自己下巴左右甩两下后,模仿龙虎撇嘴又笑的表情,“他就这样。”
唐钝:“”
云巧很苦恼的样子,“唐钝,你说怎么办呀,他好像不是坏人呢。”
山里挖的人参龙虎都给她了,捡的野鸡蛋也全让她拿回家,还帮她爬树摘野果挖草药,衣服坏了好几件呢。
她问唐钝,“他会不会是翔哥儿那种性子啊。”
翔哥儿嘴上凶巴巴的,心地却很好,待她很好。
家里的猪生病没了,她奶哭天抢地,她爷又病了,翔哥儿表面满不在乎,但天天跟着她娘下地干活,都没空来找她了。
偶尔让夏雷给她捎点野鸡兔子或者野果。
云巧说,“龙虎是翔哥儿的性子啊,她摸我就没有坏心,我就用不着离他远远的。”
唐钝眯起眼,目光灼灼盯着她看了许久。
他以为,她这辈子都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
“你觉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不知道呀。”
第87章 087 生孩子
云巧思忖良久, 一脸苦恼。
唐钝跳过这个话题,“他为什么让你给我生孩子”
说到‘生孩子’时,他的脸有些红。
不过烛火微红, 四周都蒙上了淡淡的红色, 云巧倒是没注意他神色有异, 低低道, “他说为了我好。”
想起龙虎说的典故,有个小姑娘出身不好, 被爹娘卖到大户人家做丫头, 那姑娘心气高,爬了主子的床, 生下那家长子, 母凭子贵,很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后来那家男人犯了事被抄家,她卷铺盖去了别家,肚子争气,又生了个儿子,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绘声绘色说给唐钝听。
唐钝太阳穴突突直跳, “龙虎天天跟你聊这些?”
“也不全是, 还有其他的。”云巧说,“有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赎身给人做妾, 生了儿子后”
唐钝扬手打断她, “他糊弄你呢。”
“他骗我的?”
唐钝语塞。
龙虎说的都是些后宅之事, 那些女子有心机有城府, 左右逢源没什么好稀奇, 云巧是直肠子, 如果进府做妾,恐怕会被算计得死无葬身之地。
她目光清明澄澈,等着他往下说,唐钝拿起茶杯,咳了咳,“他没有骗你,不过你做不到。”
云巧拽拽自己皱巴巴的衣角,低头打量自己,“我太丑了吗?”
太傻。
唐钝知她不喜人说她傻,喝口水,敷衍的唔了声。
“可龙虎说长得越丑,活得越久。”
“”
唐钝又咳了一声,似乎被呛着了,脸红到了耳根,“那些故事他道听途说,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
云巧忍不住回忆龙虎说那些故事抑扬顿挫的表情,和大堂哥发誓以后发愤图强好好孝顺曹氏时很是相像,没有怀疑唐钝的话,奇怪,“都是假的吗?”
大堂哥假话连篇,偶尔也有真话的时候,比如肚子饿了
唐钝不答,“这几日是不是没睡觉?”
她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真休息好的话,眼圈周围不会泛黑。
云巧老实回,“睡了的,不过山里有野猪,我不敢睡太久。”
唐钝表情收了几分,“你碰到野猪了?”
“对啊,跟我家的猪差不多大,浑身黑溜溜的,追着我跑呢。”
“”
山洞,尸骨,野猪,唐钝难以想象她经历了什么。
掌柜端着水来,他取了盆架上的帕子,打湿水拧干给她洗脸,“洗漱好就上床睡觉,什么事明天再说。”
云巧困极了,乖乖接过帕子洗脸,然后洗脚,衣服没脱,倒床呼吸就轻了下来。
唐钝原本安顿好她就要回县学的,看她盖着被子,睡颜安详,不敢离开。
她醒得早,醒来没有看到他的话估计会慌张,唐钝端着乌黢黢的水去楼下倒掉,顺便让掌柜再给他开间房。
客栈的床硬邦邦的,枕头也硬,唐钝睡着不舒服,早早就醒了。
清晨的街上最是热闹,摊贩的吆喝叫卖此起彼伏,他进屋看云巧,见她睡得香,没有叫醒她,去楼下买了几个肉包,然后整理箩筐。
柿子软塌塌的,有些撞坏了,橘子亦是。
最底下的人参沾了些汁水,他拿手帕轻轻擦干净又整齐的放回去。
云巧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鼻尖充斥着浓浓的饭香,阳光透过窗户照到地板上,屋里暖暖的。
她伸了个懒腰,看唐钝坐在窗边,眉眼映着光,问,“什么时候了?”
“快午时了,肚子饿不饿,我们出去吃饭。”
午时的风有些暖意,她慢吞吞掀开被子,“不是有包子吗?”
“冷了。”
“冷了也能吃。”
“吃了肚子会疼,你不是想吃肉吗,我带你吃好吃的肉。”
云巧迅速穿鞋下地,去盆架边洗漱。
唐钝注意到她前襟响,“你装什么了?”
云巧拍了拍,“钱啊。”
唐钝:“”
谁把钱装那个位置?
他昨晚就听着动静了,不过有很多话想说忘记这茬了,“不是有钱袋吗?”
“怕被人抢。”
“也不该放那儿,拿出来。”
云巧停了停略微鼓起的胸膛,“不行,奶用针线缝了。”
“”唐钝道,“缝那个位置要用的时候怎么办?”
走路撞到人不痛吗?
唐钝板起脸,“往后奶再给你缝钱,你就说不用。”
“哦。”她的手伸进衣服里,唐钝一噎,忙背过身,脸胀得通红,“你害不害臊啊。”
“你不是让我拿出来吗?”
唐钝听到撕拉一声,钱砰砰滚到了地上,颇为头疼,“好了没?”
“好了。”
老唐氏给云巧缝了四十个铜板,随着云巧一扯,全掉在了地上,两人推桌子挪凳子,最后在床底找到了第四十个铜板,唐钝收走钱,“我不是给了你银子吗?”
“我没用。”
她天天在山里,没去过镇上,有钱也用不出去,倒是老唐氏花了好些钱买肉,云巧要把钱给她,老唐氏让她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云巧拿出唐钝给她的银子,“在这呢。”
“以后出门带银子。”
“好。”
云巧洗漱完已经午正了,衣服脏兮兮的,唐钝帕子打湿水擦掉多余的泥,剩下的得用水洗。
出门时,云巧要挑箩筐,唐钝拿起扁担抢了去,云巧说,“你会不会累着啊?”
龙虎讲了好多学子赶考病死路上的事儿,她捏了下唐钝胳膊,好像比以前粗了些,不过她说,“软的。”
“”唐钝又想骂她,话到嘴边就成了,“你娘教你男子不能摸你,你就能摸男子了?”
“我娘没说。”
“”
自从发生春花算计她的事情后,黄氏教了她很多男女有别的事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距离,云巧一根筋,黄氏让她离男子远点,她就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反倒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黄氏思考好些天,才教会她距离。
不过她仍是有些模糊的。
像她整天和龙虎在山里,龙虎脚滑,她会拉他的手,雨天,龙虎会挽着她的手。
黄氏说没事。
只要对方没有坏心,但怎么分辨坏心,云巧却是不懂的。
所以很模糊。
面对唐钝的质问,她思考半晌道,“我没有坏心。”
“没有坏心也不能摸。”
“好。”她说,“唐钝,你胳膊好像粗了点。”
唐钝侧目瞅了眼,不甚在意,“嗯。”
“你的胳膊会像秦大牛那么粗吗?”
她好像特别在意胳膊的粗细,唐钝已经想不起秦大牛的模样,无非令人不舒服的,他说,“恐怕不能。”
他每天待在县学,没有种过地,胳膊练不出来。
“哦。”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唐钝睨她,“吃不吃饭了?”
她立即笑起来,“吃。”
豆豉回锅肉,黄豆烧猪蹄,红烧鱼,肉端上桌,她不停的咽口水,“唐钝,都是给我吃的吗?”
“嗯。”
唐钝食量小,动了几筷子就看着她吃。
哪怕几日没有沾过米,她仍慢条斯理的,唐钝记得她有过两次狼吞虎咽的时候,好笑的问她,“是不是不饿?”
“饿了。”她出门时吃了个肉包呢。
那会唐钝挑箩筐,没注意她偷嚼包子,给她夹菜道,“村里来县里很远吧。”
让她死了心,以后再到陌生的地方就不会乱走了。
“对啊,太远了。”云巧说,“幸好我聪明,不然就只能掉头回去了。”
不是迷路,而是沿路回家,唐钝说,“山里树多,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有时候知道,有时候不知道。”云巧不会说谎,尤其在家人朋友面前,她说,“龙虎给我指了方向,我沿着那个方向走,无论绕几座山,我都知道。”
唐钝不知道她的自信哪儿来的,想到虎视眈眈的李善,唐钝叮嘱她,“山里危险,以后走官道。”
云巧又想起龙虎的话来,“你不想走路吗?”
唐钝夹菜的手顿住,“你找近道是为了我?”
“对啊。”
“我来县里坐牛车”
“我知道,龙虎说你弱不禁风,走路会累死,但我挑了箩筐,你坐在箩筐里,我挑你回家。”
这话老唐氏已经说过了,唐钝不知该说她心细体贴还是说她一根筋,涟水县不比福安镇,走路的话,至少得走两天,县学每月月末放假,只得两天半,他要跟着她走山里,时间全花在赶路上了。
唐钝道,“有些地方走路能到达的,找近道省时是好事,有些地方太远,再近的路都不如坐车好。”
他拿福安镇和涟水县举例。
福安镇到长流村都是些乡间小路,不通牛车,人们只能步行,这时候有近道会方便许多。
涟水县离得远,官道宽敞,牛车行驶畅通无阻,坐牛车是最好的选择。
云巧找不着话反驳,只问,“官道坏了怎么办?”
“官府会修。”
福安镇太过偏僻,里长住在镇上,不太管乡间小路,官道却是不同,官道损坏,官府会组织人修路。
许是福安镇离得太远,没有征过几个村的人。
云巧问,“那我就不去山里了?”
她有些遗憾,“我挖了些草药堆山里的呢。”
唐钝嘴角抽搐,“不要了。”
“哦。”
吃过午饭,唐钝就带着她去了县里最大的医馆,医馆有两个坐镇大夫,见唐钝眉目俊朗,云巧衣服虽皱,但头发梳得整,小脸黑了些,看着干干净净的,不像生病的。
云巧望着墙高的药材屉,吃惊得张大了嘴。
“唐钝,抽屉里的都是药吗?”
比四祖爷家的药材多太多了。
唐钝侧目,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眼神,跟柜台后抓药的中年男子道,“请问你们收药材吗?”
中年男子抬眉看他,又看看云巧,继续拨手里的算盘,“不收。”
医馆收药材是有渠道的,面前的两人来路不明,药材出了问题医馆找谁?
云巧转身欲走。
唐钝站着没动,“这是我家小妹,前些日子无意挖了些人参”
云巧疑惑地看向唐钝,他望着中年男子,不卑不亢解释人参的来历。
中年男子停下动作,“人参?”
“是。”唐钝拿起箩筐里晒干的人参,中年男子惊讶地拿到鼻尖嗅了嗅,的确是人参。
医馆的人参是采药人去山里寻来的,有没有,全靠运气,他看唐钝腰侧的箩筐,按住心头错愕,“你们有多少?”
人参不像其他药材能种植,无论谁拿着人参来,医馆都是收的。
毕竟,其他药材能做假,人参却是不能。
唐钝掀开稻草,露出几十根人参,中年男子睁大眼,“这么多?”
唐钝约莫体会得到他的心情,孙山长在山里看到人参也惊讶了许久。
据孙山长所言,山里药材多,人们闲暇时进山采药卖也能挣些钱,然而村里人不爱往山里钻,顶多秋冬砍柴时往山里走几步,却也不敢走太深,担心迷路。
如今修了路,人们倒是用不着担心了,沿着新修的路就能回家。
唐钝道,“医馆收吗?”
“随我来后边。”
中年男子掀开右侧的棉帘,随即往楼上走去,云巧望着他,露出羡慕的眼神,“唐钝,我家就没有梯子。”
也没有两层楼。
唐钝点了点头。
因是医馆,药味重,唐钝不喜欢这个味道,眉头微微皱着。
不多时,中年男子领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了,“爹,人参是他们拿来的,太多了,咱家医馆要恐怕也要不完。”
几十根人参,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哪个采药人这般厉害。
人参难寻,医馆每年收四五根人参就不错了。
老人弯腰拿起人参瞧了瞧,“哪儿挖来的?”
云巧张嘴就要回答,唐钝及时拉了她一下,云巧虽不懂他的意思,却也没作声。
唐钝道,“山里。”
老人识趣的没有多问,“小伙子想卖多少钱?”
“还得听您先说。”
老人数了数,比了个手指,云巧歪头瞧唐钝,唐钝没有还价,直接应了下来。
这人参除了医馆恐怕没地儿收了,钱少些没什么,不引起注意就行。
走出医馆,云巧有些懵,“唐钝,是不是卖太多钱了。”
转而想想龙虎的话,又道,“我们怎么不讨价还价啊。”
龙虎说生孩子好比做买卖,怀孕那阵是最好讨价还价的时候,可唐钝就没还价。
“他要是不收,你要背回家吗?”
“不啊,奶让我卖了。”
村里人盯得紧,得空就来找老唐氏抱怨身体不舒服,话里话外希望老唐氏拿些药材救命,老唐氏不是个吝啬的,送了不少药材出去,耐不住有些人脸皮厚,开口就要人参。
老唐氏觉得家里人参多了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才让云巧拿来卖了。
以免村里人总惦记。
唐钝道,“卖了不就行了?走吧,我带你四处转转。”
“你不读书了吗?”
唐钝无奈,昨晚出来时没让门房给他给先生请个假,回去怕是要受罚的,然而这会儿要他甩开她回县学,好像也不妥,唐钝瞄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先给你买身衣衫。”
“家里有。”
“你几天没洗澡了?”
云巧顿时不反驳了,除了没洗澡,她也几天没洗头了,她摸了摸头发,然后凑到鼻边,嘟哝,“不臭。”
“脏了。”
他给她梳头时,差点把掌柜给的梳子梳断,唐钝道,“先买衣服,再回客栈洗个头洗个澡。”
“好。”
云巧已经学会自己洗头洗澡了,不用任何人帮忙,就是这衣服繁琐,她费了好些功夫才理顺了。
唐钝怕老唐氏又嫌弃他买的衣服不好看,这次特意挑了件颜色灰白的衣服。
领口绣着花纹,袖子镶了圈银色的线。
云巧爱不释手。
便是腰间束带,她都摸了好几遍。
衣服穿上身,她喜滋滋的站到唐钝面前,不等唐钝评价,自己笑得合不拢嘴,“好看。”
领子有一处翻里边了,唐钝替她理了理,“穿着这身衣服要爱干净。”
衣服是新的,鞋子也是。
竹纹的鞋面,穿在她脚上秀气得很,唐钝说,“别踢路上的石子。”
“嗯,会脏。”
“你还想买什么?”
云巧说,“小鸡小鸭”
她看眼唐钝,他微微扬着唇,眼里有笑意,她试探道,“唐钝,我给你生个孩子怎么样?”
“”
她仔细想了想龙虎的话,给唐钝生孩子没什么不好。
翔哥儿曾说他们三姐弟聪明全是随爹娘的缘故,爹娘聪明,生的孩子也聪明,云巧觉得她和唐钝的孩子肯定很聪明。
唐钝表情僵住,“擦头发去。”
“哦。”
唐钝没有说生孩子不好,为什么又不生呢?
龙虎明明说不成亲也能生孩子的。
云巧想不明白。
她在县里待了两天,唐钝就租了辆车夫送她回去,千叮咛万嘱咐警告不准翻山来县里找他,还让她离李善远点。
李善知道云巧会往山里钻却没有阻拦,其心不正,唐钝不希望云巧和李善打交道。
云巧挑着箩筐,不住的点头。
唐钝说什么都是对的。
唐钝还要回县学,没有送她出城,结果云巧坐着牛车一出城就碰到了李善。
他没有骑马,拎个藏青色的包袱,好像等很久的样子,看到她,主动挥手,“云巧姑娘,搭我一程行不行。”
云巧护着两个箩筐,纠结,“不要。”
“平安在山里等着我呢。”
云巧指着城门,“你租牛车啊。”
“我没钱。”他拍了拍空荡荡的腰间,“要不你借我些钱?”
云巧捂着腰间的钱袋侧开身,支支吾吾道,“我没钱。”
李善也不多说,直接翻滚坐上牛车,云巧惊呼,“你”
“你不是答应我在山里碰到什么事会告诉我吗?怎么几天就转了性。”李善猜到唐钝和她说了什么,唐钝那人心思沉,以后为官,定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李善道,“你告诉我的话,我给你钱。”
云巧翻白眼,“你不是没钱吗?”
“平安有。”
“那是平安的钱。”
“我的钱,给他保管的,你和我说说。”
她能在山里几天完好无损的走到涟水县,普通人可做不到,便是龙虎也没这个信心。
云巧眉心拧成了疙瘩,“唐钝不要我和你说。”
“我给你钱。”
“那你先给我。”
李善看了她两眼,眯起眼笑了。
若是被人听到钱就一股脑说了,她可不是个为钱就动心的,否则唐钝不会看上她,他挑起好看的眉,道,“唐钝是不是说给你钱就告诉我?”
她如果见钱眼开,势必有人教的。
云巧愣住,“你怎么知道?”
一诈就诈出来了,李善脸上笑意更甚,不像以前用唐钝撬她的嘴,而是顺着往下说,“唐钝是不是还说有些事给钱也不能说。”
云巧再次愣住。
李善心里跟明镜似的,“唐钝说哪些事能说?”
云巧张了张嘴,想起什么,努嘴,“你没给钱呢。”
李善给她两个碎银,云巧看直了眼,“你不是没钱吗?”
“忘记我藏了两个在怀里,和我说吧。”
云巧道,“我在山里碰到野猪了,野猪追着我跑”
“哪座山?”
云巧放眼望去,抬手就要给李善指,及时忍住了,李善恍然,“唐钝不让说?”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李善又问,“还有呢?”
“山里野果多,我吃野果才没饿死的,我还挖了草药”
“什么草药?”
云巧抿唇不说了,继续道,“唐钝就让我说这些。”
李善觉得唐钝那人当真心思缜密,几句话,什么都没问出来,李善望着路侧葱郁的山,问,“你在山里害不害怕?”
他告诉唐钝这件事心里是有所担心的,明知云巧的心思却不加以阻拦,云巧出了什么意外,也有他的缘故。
云巧靠着箩筐,像哑巴似的。
牛车颠簸,颠得她身子晃晃悠悠得,箩筐里有鸡鸭,味道重,她不嫌臭,李善却有些受不了,牛车拐弯时,他往车尾挪了挪,指着手边的山道,“这座山有没有人参?”
云巧闭上眼,硬是不说话。
李善想了很多办法,都能让她吐出字来。
牛车到福安镇就停下了,李善说了一路,有些口干舌燥,见着平安,吩咐他帮云巧挑箩筐。
云巧拒绝,“我自己来。”
受了别人的好处就得报答人家,唐钝要她离李善远点,离平安也远点。
她一改往日的热络,平安有些不习惯,李善拍拍他的肩,故作怅然,“定是唐钝背后说咱们坏话了,瞧她吓的。”
李善想让平安试探云巧的,见云巧这个态度便知不成了,看来哪天还得去趟县里找唐钝聊聊。
云巧一进门就闻到浓浓的药味,朝上房喊了声,老唐氏欣喜若狂的跑出来,“巧姐儿,你可算回来了呀。”
老唐氏气色有些苍白,走路不太稳,云巧放下扁担,过去搀扶她,“奶,我见着唐钝了。”
老唐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嘴里没有半句责怪,倒是老爷子心情不好,自打唐钝回来知道云巧丢了,老唐氏就病了,老爷子数落云巧,“往后去哪儿和你奶说一声,唐钝回来找你,她以为你丢了。”
“我找唐钝了呀。”
老唐氏责怪老爷子,“巧姐儿回来不就好了,说那些作甚,我这病不就是个小风寒”
云巧探了探老唐氏额头,“奶,你去床上躺着,我给你煮肉去。”
唐钝买了肉,还买了猪蹄,她说,“我煮饭去。”
这会儿天儿差不多快黑了,老唐氏后知后觉想起她可能没吃饭,要她回屋坐着休息,她煮面去。
云巧不让,“我来。”
她顶多就是生火,没有掌过勺,然而记着馆子里黄豆炖猪蹄的味道,她说,“我们吃肉。”
“好。”
老唐氏这两日胃口不好,晚上没有吃饭,便是老爷子也只吃了半碗冷饭,眼下云巧回来,老唐氏顿时来了精神,老爷子叹气,“你就护着她吧,不教她道理,以后还有愁的时候。”
云巧懂了最后两句,加上回来时唐钝嘱咐过她,她挽着老唐氏,“奶,我以后不瞎跑了,唐钝说了,涟水县太远,我以后去找他坐牛车去。”
老唐氏不住点头,“是得坐车。”
也是她没说明白,那天唐钝和云巧赶集租的牛车,她想当而然以为云巧知道怎么租牛车,况且车夫认识唐钝,到了县里给他钱也无事,事后老唐氏后悔不已,拍着云巧的手,“你没事就好,翔哥儿昨天来过,要你回家过去一趟。”
沈云翔拎了两只兔子来,看老唐氏病了,还是云巧惹的祸,骂了云巧一通,老唐氏道,“翔哥儿骂你的话你别生气。”
看得出来,沈云翔认定云巧会回来。
“我不生气的。”
两人其乐融融去灶间忙活,老爷子看向院里抖动的箩筐,无奈的挑到后院。
八只鸡,八只鸭,两斤左右的样子,老爷子心知两人一时半会顾不到这边,自顾舀了米糠,添水搅了搅,喂鸡鸭去了。
云巧想起鸡鸭已经是饭后了。
猪蹄没有坏,炖黄豆果然好吃。
便是老唐氏也吃了不少,老爷子咳嗽轻了许多,见老唐氏容光焕发,没有再训斥云巧,只让她明早再回沈家。
夜里回去,清晨老唐氏起床见不到人,恐怕又得吓着。
第二天,云巧拎着肉回的沈家。
田里的稻谷已经收完了,到处光秃秃的,半山腰起了两间新屋,房梁已经架上了,夏雷挑着水从河边回来,见到云巧,咧嘴笑了笑,“回去看你娘啊。”
这块地的石子多,衙役借铺路要石子为由,让大家伙帮着捡,服完徭役,他就请了人帮忙起屋子,这番挑水是灌旁边菜地的。
云巧点点头,“你有柴烧吗?”
“有,搬家那天,你弟给我挑了两捆柴来呢。”
夏雷自认没有帮过云巧什么,云巧待他倒是不错,他没什么本事,跟朋友学了几招打猎的本领,便教了沈云翔。
他说,“翔哥儿猎着几只兔子,喊你回家吃肉呢。”
沈家的猪死了后,沈老头和曹氏消沉了许多天,沈云山又是个不还债的,自从跟李家的亲事黄了后,整天无所事事,倒是沈云翔勤快许多,秋收天天在地里干活,沈云山偷懒他没有休息过半日。
村里夸奖他的人很多。
他能干,往后有唐钝帮衬,日子铁定红红火火的。
云巧抬起手里的肉,“我有肉的。”
唐钝买了很多肉,让老唐氏做成腊肉,想吃的时候煮来吃就是了。
云巧回到沈家的时候,沈家堂屋坐了不少人,唐耀和沈秋娥也在,云巧进门就往西屋走,要不是灶房的小曹氏瞄到她,恐怕都没人注意。
小曹氏和曹氏准备午饭,这些天家里愁云惨淡的,便是沈云翔逮到几只兔子也缓解不了低迷的气氛。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云惠的亲事成了。
彩礼有些少,不过来日方长。
今个儿是韩家上门的日子,曹氏再不舒服也要撑起精神张罗饭菜,听小曹氏说云巧回来了,她嗤鼻,“小蹄子已经是唐家人了,还回来干什么?”
想到韩家人在堂屋里,未免闹得难堪,没有再乱骂,小曹氏边剁兔肉边说,“巧姐儿毕竟是沈家人,以前咱督促她干活是为了她好,她本来就长得丑,再是个好吃懒做的,谁瞧得上她,唐家不就看上她勤快吗?”
这么说算是替曹氏说好话。
曹氏怎么对云巧的村里人尽皆知,有了这个台阶,往后谁都不敢笑曹氏苛待云巧。
曹氏脸色好了许多,“她回来干什么?”
“是云惠的好日子,她做妹妹的回来添喜不是挺正常的吗?”
小曹氏认真回想过了,她这个做大伯母的没有打过云巧,哪怕偶尔说谎骗她,她毕竟没有饿死。
她好好经营,还是能改善和云巧的关系的。
如今大儿子不争气,小儿子又不醒事,得靠云惠这个女儿帮衬,如果能和云巧拉近关系,借唐家亲近韩家,云惠日子好过不说,回来也容易。
小曹氏快速剁完肉放进盆里,边擦手边往外走,“我瞧瞧巧姐儿去。”
曹氏也不想跟云巧撕破脸,谁让唐家条件好呢。
唐钝一句话,抵过她一百句,秋娥婆婆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不也得看云巧脸色吗?
因此他她没有阻拦。
云巧回屋就跟沈来安炫耀自己的肉了,这是块五花肉,差不多半截手臂长,老唐氏特意叮嘱给他们拿过来的。
沈来安在屋里编筲箕,见状,忍俊不禁,“唐钝难得买几斤肉给他爷奶补身子,你拿回来干什么?”
传到外边,会说云巧贴补娘家。
沈来安让她拿回去。
云巧道,“唐钝奶给你和娘的。”
本来老唐氏想煮好拿过来的,老爷子不认同。
无论怎样,沈家是云巧娘家,纵使关系再不好,只要没分家,该给的面子就要给。
云巧不太懂什么面子,反正老唐氏说这个是给沈来安和黄氏的。
云巧道,“待会煮了你和娘吃。”
就在这时,小曹氏笑盈盈走了进来,“巧姐儿,肉给我吧,我拿去煮。”
云巧急忙将手伸到背后,满脸警惕,小曹氏道,“听你爹的话。”
沈来安点点头,“今个儿是你云惠堂姐的好日子,听爹的话啊。”
唐家虽然疼云巧,毕竟是婆家,往后云巧有什么事,得依赖娘家人帮忙,和大房闹僵不是好事。
云巧不情不愿把肉递过去,小曹氏脸上笑靥如花,“你娘在屋里给你缝衣服,你找她说说话吧,待会吃饭的时候我喊你。”
云巧在山里跑,衣服划破口子,全是黄氏缝的。
针线是李善买来的,除了缝补衣衫,她又给云巧做了两双鞋,便是沈云翔也得了一双。
黄氏的屋仍然有些黑,习惯唐家敞亮的屋子,乍然进屋,云巧有些不适应。
见着她,黄氏脸上没有半分惊奇,极为熟稔平常的语气道,“回来了啊。”
“娘,怎么不去外边,外边光线好。”
“娘喜欢屋里,翔哥儿说你去县里找唐钝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她甩甩自己腿,“幸亏鞋子好,野猪都没跑过我。”
“遇到野猪了?”
“对啊,还挖了很多草药,但是唐钝不要我去山里背回来,我让翔哥儿帮我背去。”
沈云翔黑着脸站在门口,“你想得美,你说你也是的,唐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有车不坐,走什么路,瞧唐钝奶吓成什么样子了,她有个好歹,看唐钝怎么收拾你。”
“她是小风寒。”
“她这个年纪,风寒也是很要命的,你往后别乱跑了。”沈云翔抬起她脸蛋,“怎么还是那么瘦?”
唐家的鸡鸭都被她吃没了,长流村的人羡慕不已,结果云巧硬是没长肉。
云巧说,“瘦点跑得快,这不是娘说的吗?”
黄氏想想自己的原话,点头,“是娘说的。”
云巧食量大,她担心云巧敞开肚子把唐家吃穷,特意叮嘱她少吃些。
沈云翔收回手,“唐钝有没有凶你?”
前几天他在山里找着云妮了,云妮的意思是让云巧嫁给唐钝。
孙山长和李善他们不是普通人,云巧嫁给唐钝,不愁没有好日子过,而且唐钝雄心大志,迟早会离开西州,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云巧摇头,“唐钝对我很好的,他给我买衣服了。”
她拽拽身上的衣衫,“好看吗?”
第88章 088 韩家
料子摸着柔软舒服, 沈云翔转着她胳膊前后瞟了瞟,淡淡道,“唐钝给你买的?
这不是男衫吗?
云巧眼睛笑成了月牙, “是啊, 我自己挑的, 等两年我身量再高些, 这衣服给你。”
沈云翔:“”
还真是想得长远哪。
但她整日盘个圆髻,打扮得像个男孩, 唐钝怎么瞧得上她?
他戳她脑袋, “布庄的衣服秀美精致,你怎么就不挑件好看裙子呢?”
像云妮, 何时何地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无论站哪儿,仿佛有道光照着,亮闪闪的。
多好。
“裙子透风,不暖和。”云巧掀起衣角,炫耀衣摆上的花瓣,“这是唐钝让绣娘缝的。”
深灰色的花瓣,姿态不同的沿着衣摆缀开, 像随风飘零沾到衣服上的, 云巧故意抖了抖衣服,“好不好看。”
沈云翔翻白眼, “丑得很。”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穿件花衣服像什么样子。
新衣服送他都不要。
沈云翔看不上, 沈家其他人喜欢得不得了。
小曹氏来了趟西屋, 耳朵好像落下忘记拿走了, 云巧刚进堂屋, 跟韩家说话的小曹氏立刻转过身来,笑眯眯看着云巧道,“咱巧姐儿是苦尽甘来了,这么好的衣服,说不穿就不穿。”
“墩哥儿手头宽裕,可不得由着云巧买吗?”方桌最里边,年逾六十的老妇人瞧着门口的云巧,嘴角浮起笑意来,“你从县里回来了?”
云巧就往以前常坐的位置走,没注意这话是问自己的。
小曹氏笑着接过话,“她和她堂姐感情最是要好,怕是特意赶回来的。”
云巧带了块肉回来的事儿小曹氏已经说过了,老妇人没有起疑,前些日子,她佯装借石磨去过唐家,和老唐氏聊了几回,老唐氏毫不掩饰对曹氏的厌恶,但对云惠没有半句闲话。
得知她家老二要娶云惠,还让她提前知会一声。
大有要随份子的意思。
韩婆子这才满意了沈家这门亲事。
只要唐家沾上亲,以后遇事也人照拂多好。
好比唐钝家这次卖田地,嘴上说先来后到,但最好的田地仍是被老唐家的人买走的,韩家在长流村没有同族亲戚,只能攀附亲家那边的亲戚。
老大娶媳妇那会,她掏空积蓄也想娶个唐家姑娘,奈何人家瞧不上,退而求其次挑了个外姓的。
到老二这,唐家姑娘更是没指望。
只能挑个和唐家沾亲带故的。
沈家是最好的了。
沈家堂屋两张桌子,大人们围着主桌,孩子们围着小桌,没有云巧的地儿了,她四处找小凳子准备坐角落里,突然听到人唤她。
“巧姐儿,坐婶子身边呀。”韩婆子推了推身下的凳子,慈眉善目道。
云巧抬头看她,那位置是曹氏和沈老头的,她要去了,铁定会挨打,而且她不认识这人,“我坐门槛。”
“门槛脏,这么好看的衣服弄脏了多可惜呀。”韩婆子拍拍凳子,特意往边上挪了挪。
云巧嗖的冲出屋,“我找凳子去。”
韩家上门提亲是大喜事,前两日小曹氏就将屋里屋外拾掇了番,桌椅板凳更是用刷子反复刷洗了好几遍,没洗的脏家具都藏了起来。
云巧没找着凳子,便去西屋拿了一根出来。
小曹氏脸色有些不好,“这孩子性子犟,你别放心上。”
“墩哥儿奶和我说了,她心地纯良,最怕给人添麻烦,约莫怕受了我好意要还吧。”韩婆子脸上没有半分被忤逆的不悦,相反,笑得格外温和,“难怪墩哥儿奶半句不离她的好,她啊,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性子。”
小曹氏笑着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人人都夸云巧好,然而要她们儿子娶云巧,立刻跑得远远的。
之所以对云巧赞不绝口,无非因为云巧背后的唐钝。
小曹氏道,“剥花生吃啊,我去灶房帮忙”
农家没什么待客的零嘴,花生还是小曹氏拿粮食跟村里人换的,就换了小半篮子,全在桌上了。
唐家也种了花生,不过种花生的田地被卖了,四祖爷送了些来,云巧不怎么吃。
沈云翔大咧咧抓了两把,云巧说,“我不吃。”
花生没有桂花糕好吃,也没有肉好吃。
“”沈云翔将花生往她手里一塞,大声道,“兜着,待会我吃的时候问你要。”
云巧乖乖把花生入衣兜,“好。”
韩婆子剥着花生,脸上笑出了深邃的褶皱,傻子最好糊弄,云惠进了门,定要好生哄着云巧帮衬她们才是。
沈秋娥坐在边上,注意到韩婆子眼里闪过的算计,沉默的别开了脸,问云巧,“县里好玩吗?”
云巧靠门坐着,视线比高凳上的沈秋娥矮很多,要仰起头。
“好玩。”云巧说,“县里什么都有。”
说完她便低下头去。
地上落了一地的花生壳,她拿脚踢开,不经意看到鞋尖沾了灰,弯腰拍了拍。
沈秋娥瞧她假模假样的,心里不屑。
真不知唐钝瞧上她哪点了,她比唐竹,当真差了十条街不止。
唐耀似乎对涟水县很感兴趣,问她有什么。
云巧说,“有两层楼的客栈,鸡鸭鱼肉的饭馆,密密麻麻的杂货铺,糕点铺,脂粉铺”
唐耀想了想,“福安镇不也有吗?”
“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晚上特别热闹。”
唐钝带她转了大半个涟水县,县里有河,河两侧是石板堆砌的路,路边挂着密密麻麻的灯笼,晚上跟白天似的明亮,唐钝给她买了两盏莲花灯呢。
莲花形状的灯笼,能漂在水上的。
福安镇没有,只有包子铺。
唐耀又问她,“墩哥儿过得好吗?”
“好呀,就是功课多。”
她在县里没玩够呢,可唐钝急着回县学赶功课,要她先回家,下次再去县里玩,云巧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感觉离唐钝说的日子还要好久。
“他学业怎么样?”
“不知道。”云巧道,“他得了奖励呢。”
她进城的开销都是他考得好县学奖励的钱,下次去,唐钝又会攒许多钱了。
唐耀猜唐钝学业应该很好,之前孙山长就劝他们送孩子读书,读书知规矩知礼仪廉耻,男孩女孩都该读书。
唐耀看了眼小桌边的两个儿子。
他们玩猜花生的游戏,小脸兴奋紧张,红通通的,犹记得唐钝在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去书塾跟着先生识字了。
沉吟间,但听沈秋娥柔声问,“得了什么奖励?”
“钱”‘啊’字还没落下,脚就被人踢了下,她嘟嘴仰视对方,见沈云翔沉着脸,登时垂下了脸。
而沈秋娥又问,“多少钱呀?”
语气比刚刚更温柔。
云巧捏着衣角,不吭声了。
唐耀蹙眉,说沈秋娥,“墩哥儿多少钱她哪儿知道”
上次云巧无意将他要分家的事说漏嘴唐钝就训斥了她,再被墩哥儿知道她在外边乱说,巧姐儿又得挨训。
唐耀安抚云巧,“甭搭理你姑姑,县学里先生们靠束脩养家,纵使拿些钱奖励功课好的,归根究底,那些钱还是墩哥儿出的。”
的确如此。
沈秋娥笑盈盈道,“我逗她呢,墩哥儿节俭,有几个钱恐怕都花在她身上了。”
云巧在唐家过得怎么样沈秋娥看在眼里,不说老唐氏养的鸡鸭,单是她身上的衣衫鞋袜就不便宜。
唐竹暗暗跟云巧较着劲,见云巧有件黛青色的衣服,缠着要买件一样的。
她大嫂心疼闺女,去镇上成衣铺一问,好说歹说哄着唐竹买几尺布自己做。
太贵了。
不划算。
唐耀没有再说什么,而云巧坐了会儿觉得无趣,兜着花生去回西屋找黄氏,自个儿准备回去了。
唐钝奶要她回家吃午饭。
第89章 089 媳妇
然而未到门口, 就被追出来的小曹氏拽住了衣角。
云巧挣了挣,“我要回去了。”
她和老唐氏形容县里饭馆的肉香味儿后,老唐氏便切了两块红糖做红烧肉, 出门时, 肉已经下锅炖着了, 她回去正好。
小曹氏刚抱了柴, 手是脏的,她抓过的衣角明显有一小片灰色的污渍。
云巧瘪了瘪嘴, 不高兴。
小曹氏视若无睹的拍了拍, “洗两下就干净了,你拿回来的肉已经煮上了, 吃过午饭再走吧。”
她不是傻子, 韩家为何看上云惠她心知肚明,不好好拉拢云巧,云惠的亲事恐怕有变数。
“唐钝奶在家等着我呢。”
来之前老唐氏就叮嘱过她不要留下吃午饭,家里有米有肉,犯不着看她奶阴阳怪气的嘴脸,云巧瞄了眼烟雾缭绕的灶房,嘟哝, “我走了。”
小曹氏又伸手抓她, “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多陪陪你娘啊, 秋收那阵她忙坏了, 白天顾地里的活, 晚上借着月光给你补衣服, 白头发都出来了呢。”
黄氏额前添了好几根白头发, 云巧刚刚给拔了, 她道,“我娘没有白头发了。”
“你怕是没瞧仔细”小曹氏搂着她的肩,“不信你睁大眼睛好好看”
西屋光线不好,云巧不疑有他,果真转身回去,小曹氏松了口气,跟着踏进西屋,和窗户边做针线活的黄氏说,“今个儿韩家人都在,三弟妹劝劝云巧,别让她闹了笑话。”
堂姐的喜日子,做堂妹来了又走,落韩家眼里怕会觉得姐妹有嫌隙。
以往便算了,今个儿是不能出岔子的。
黄氏低着头,神色一如既往的随和,“我说说她。”
小曹氏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没有立刻走。
黄氏按住头上作乱的手,轻言细语道,“韩家是你大堂姐未来的婆家,头次登门,你和她们吃顿饭是给你大堂姐面子,你转身走人,人家会觉得你心气高,瞧不起人”
是这个理。
小曹氏意外黄氏除了干活,还懂人情世故。
云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眨不眨盯着黄氏额前的头发,纳闷,“没看到白头发呀”
黄氏莞尔,“娘和你说话呢。”
“说什么?”云巧抬手,轻轻拨黄氏的头发,黄氏由着她,慢慢将刚刚的话又说了一遍。
云巧道,“我给面子了呀,刚刚去堂屋和她们说话了。”
还是黄氏要她去的。
云巧又说,“我来给你和爹送肉的”
送完肉自然要走呀。
黄氏看了眼门口的小曹氏,低低道,“吃了午饭再回也不迟。”
“唐钝奶说奶刻薄,要我别吃她煮的东西。”云巧反复拨了几遍都没找到白头发,得意的跟小曹氏说,“我刚拔干净了的。”
小曹氏表情有些僵,眼瞅着她要走,挡在门口不让。
云巧是个油盐不进的,什么事只能顺着她说,小曹氏拿老鼠偷饭菜吃的谎言糊弄她好几年,再清楚不过,心思转了转,道,“今个儿你大堂姐掌勺,不是你奶煮饭”
“我不吃,我要回去吃肉。”
“家里煮了肉的。”
“分到我碗里就没了,回去我想吃多少有多少。”
这不是云巧夸张,但凡她想吃,老唐氏都是由着她的,唐家没有分饭分菜的说法,想吃几碗直接盛,不像沈家,每个人吃多吃少都是曹氏说了算。
小曹氏脸沉了沉,还真是过了几天好日子,嘴就养叼了。
她说,“今个儿煮的肉多,有你吃的。”
“那我也不吃。”她现在就想吃红糖煮出来的肉,软烂滑腻,甜滋滋的,光是想着,她就咽口水了,说小曹氏,“你挡着我了。”
小曹氏有点恼了,她好言好语哄了这么久,云巧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黄氏和沈来安多逆来顺受的性子,生出的闺女怎么这副德行。
她抿起唇角,看向屋里默不作声补衣服的人,声音尖利了几分,“三弟妹,你跟她说说”
黄氏抬起眉,温顺的眼透着无奈,“大嫂也听到我的话了,不管用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曹氏难以想象云巧会成这样,不得已,又把沈来安叫来,端着长嫂气势道,“她没回来就算了,回来转一圈就走,不知道的以为云惠怎么她了呢,三弟,你扪心自问,云惠哪儿对不起你们了,竟在她见婆家的日子这般待她”
她字字锋利,沈来安垂着稀疏的眉,耐心解释,“要巧姐儿回去是唐钝奶的意思,韩家不会因此多想的,大嫂若不放心,待会我和韩家解释。”
沈来安向着云巧,自然为她打算。
云巧在唐家过得好是招唐钝爷奶喜欢,若因这事引得唐家不喜,不好过的还是云巧,他不会为了面子让云巧难做,说,“你让巧姐儿走吧,真闹起来,难堪的还是云惠。”
云巧重重点头。
小曹氏攥紧拳头,“好啊,现在云巧有了唐家撑腰,腰板直了,连你也不把我这个大嫂放眼里了是不是?”
“一码归一码,巧姐儿是唐家人,靠唐家脸色过活,咱也替她着想不是?”沈来安拉住云巧的手往外带,云巧胳膊撞着小曹氏,脖子往后缩了下,沈来安安慰她,“别怕,走你的便是。”
小曹氏脸色铁青,牙齿磨得咯咯响。
换作平常,恐怕早尖着声儿含沙射影的骂人了,沈来安说,“做爹娘的心情大致相同,设身处地,要是云惠站在巧姐儿的位置,大嫂会忤逆她婆家的意思强行留她吃饭吗?”
恐怕推着让云惠赶紧走吧。
雾蒙蒙的天空下,小路上的云巧突然转过身,朝沈来安挥手,咧着嘴喊,“爹,过些天我又来看你啊。”
沈来安笑着应了声好。
看小曹氏怒腾腾瞪着他,他叹息道,“大嫂莫觉得我自私,巧姐儿能进唐家的门是天大的福气,我都不敢想,那日唐钝没有敲门,巧姐儿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修路时,绿水村和北村的人没有碰到一块,但他从衙役嘴里听了些事。
北村的汉子如狼似虎,借着干活的间隙,玷污了西岭村的两个姑娘,李善将带头的汉子砍了手脚,其他犯事的汉子俱断了右手右脚,要他们这辈子都没法欺负人。
云巧如果去了北村,日子可想而知。
曹氏总嫌云巧丑,可没有想过,云巧丑是五官随他的缘故。
小路上的人挥着雨伞,蹦蹦跳跳的,背影极为轻快,沈来安看得笑了起来,“大嫂忙你的吧,我回屋编箩筐了。”
小曹氏气得嘴歪,说风凉话道,“唐钝爷奶再疼她有什么用,也得唐钝死心塌地才行。”
唐钝一时鬼迷心窍买了她,等他在城里碰到更好的,势必要冷落云巧的。
城里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唐钝又是读书人,这辈子枕边人不知会有多少,云巧越是黏人,越会讨人厌。
沈来安背身走出去两步远了,听到这话,温声道,“唐钝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以唐钝的家世,十里八村的姑娘随便他挑,他既选了云巧,定是看到了云巧的好。
小曹氏冷笑出声,“走着瞧吧。”
云巧可不知小曹氏等着看她笑话,沈云翔见过云妮,觉得福安镇没有比唐钝更好的,要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先将唐钝占着,被其他人抢去损失就大了。
因此她回家就问老唐氏唐钝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她娘说了,想抓住唐钝的心,就要扮作他喜欢的性子。
老唐氏在后院整理稻草,被云巧问懵了,“墩儿不就喜欢你这样的?”
云巧摇头,“唐钝不喜欢我。”
“你去县里又被他训了?”
“没有。”云巧说,“唐钝心情不好了一会儿,但没跟我发火。”
相反,和颜悦色的,给她买了好多东西,云巧笑嘻嘻地说,“唐钝心情好的时候很好说话的。”
老唐氏:“那你怎么说他不喜欢你。”
“他不想娶我呀。”
老唐氏笑了,“他不想娶你大晚上敲你家的门干什么呀”
老唐氏猜她是不是在沈家听了什么,想起韩家和沈家的亲事,隐隐猜到怎么回事。
韩家娶媳妇有大办的意思,云巧估计看别人成亲办酒席而她没有想歪了,慈善道,“奶不是说了吗,过两年给你办酒席。”
“那唐钝会娶我吗?”
“你现在就是他媳妇了呀。”
户籍上写得清清楚楚的,沈云巧,原绿水村人,嫁于唐钝为妻,迁入长流村唐家。
她那会不在,恐怕不知道这茬。
“我是他媳妇了。”云巧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我怎么不知道”
老唐氏被她夸张的反应逗笑了,“现在不就知道了?”
云巧低头看自己平坦的小腹,“我怎么没有孩子。”
老唐氏笑得合不拢嘴,“你还小,急什么”
没圆房,哪儿来的孩子?
“唐钝怎么不和我睡呀。”
夫妻要睡一张床的。
老唐氏没料到她问这话,老脸一红,浑浊的眼从头到脚打量一眼,仍是那句,“急什么”
她身子还发育好,月事都没来呢。
不着急。
第90章 090 把脉
云巧困惑了。
她娘明明说她是大姑娘, 唐钝奶为何说她小呢?
问老唐氏。
老唐氏忍俊不禁,“以后你就懂了。”
“哦。”云巧不多问了,捡起地上的稻草, 学老唐氏撕开毛茸茸的壳, 抽出细细的稻杆放在边上。
她动作流畅, 速度也快。
相较而言, 老唐氏慢得多,“衙役的差事办完就不往山里跑了啊。”
山里湿气重, 她又常拿冷水洗头洗澡, 来月事是要吃苦头的,老唐氏说, “你娘教过你来月事怎么做吗?”
“教过呀。”
老唐氏嗯了声, 如果不是有曹氏那样的婆婆压着,有那样疼爱自己的爹娘,云巧会过得很好,她叹息一声,道,“待会找你四祖爷把把脉,要她开点调理身体的药。”
“我没病。”云巧摸摸自己额头, “我好着呢。”
“你太瘦了”
云巧急声, “我吃肉,吃肉就会胖, 我不要吃药。”
药太苦了, 还花钱。
唐钝给她钱是要她馋了去镇上买肉吃的, 她不要拿来买药。
生怕老唐氏觉得自己身体不好, 晌午吃了满尖尖的两碗米饭。
红烧肉甜里带咸, 味道香浓独特, 她喜欢得不得了,吃了一块又一块。
吃相回到刚来唐家的那两日。
老唐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你正长身体的时候,就该敞开肚子吃,前些日子饿坏了吧。”
今个儿的肉味道好,唐老爷子吃了好几块,见老唐氏不住给云巧夹菜,暗沉的脸浮起淡淡的红光,道,“天冷了,少吃山里的野果,多吃些暖和的。”
野果虽能饱腹,毕竟是凉的。
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云巧应下,挡住老唐氏得筷子,“奶,我饱了。”
老唐氏把肉落在她碗里,“那把这块肉吃了。”
饭后,云巧撑得打饱嗝,两大碗肉,她吃了大半碗,老唐氏和老爷子加起来也没她吃得多,她收拾碗筷,发现锅里没有剩半粒米饭,她有点慌,“我吃了两碗米饭?”
“没事。”老唐氏往锅里添水,“你往灶膛塞两把柴,等洗了碗,跟奶去四祖爷家。”
她理出来的稻草是拿来编草鞋用的,她手艺不好,得让侄媳妇帮忙。
提到四祖爷云巧就苦了脸,“必须得吃药吗?”
老唐氏将碗筷放进锅里泡着,和她商量,“四祖爷说不吃就不吃。”
秋收后四祖爷就没出过门,这几个月,云巧挖来的药材快把屋子堆满了,哪怕他整天盯着,一场秋雨后,仍有药材发了霉,四祖爷疼惜不已,每天在家蒸煮碾磨药材。
一进门,浓浓的中药味扑鼻而来,云巧皱紧了眉。
她捏住鼻子,跟老唐氏撒娇,“奶,我没病。”
老唐氏往里走,“给你四祖爷瞧瞧”
这会儿家里就四祖爷在,正在灶间煮药材,老唐氏喊了几声也没应。
见屋檐下的簸箕空着,她放下光滑纤细的稻草,和云巧进了灶间。
烟雾萦绕,云巧小嘴撅得老高,老唐氏佯装没看到,径直走到灶台旁,和背对着她的四祖爷道,“四祖爷,这丫头翻山越岭去县里找墩儿,吃了四五天的野果,你瞧瞧她有没有哪儿不好。”
四祖爷握着筷子夹药材看,闻言,回眸瞄了眼云巧,没牙的嘴扁了扁,“怎么又黑了?”
云巧皮肤偏黑,几日不见,又黑了几分。
老唐氏倒没发现这点,担忧,“会不会病了?”
“她这精气神哪儿像病的。”四祖爷松开筷子,药材落回锅里,他盖上锅盖,走近云巧看了看,“你最近吃什么了?”
“肉啊。”云巧舔了舔自己的唇,“甜的红烧肉。”
“”四祖爷怀疑她故意来显摆的,没个好气的剜她一眼,看向老唐氏,“她哪儿像病的?”
成天活蹦乱跳地到处跑,体力跟个中年汉子似的。
她要是有病,村里半数人都有病。
“叔给她把把脉吧。”老唐氏走到灶台后,问,“还要烧火吗?”
“再烧几把柴。”
灶房没有桌凳,四祖爷领着云巧去了堂屋,找了块手臂粗细的木板搁在桌上,示意她将手放上去。
云巧抿唇,慢条斯理的伸出手,气势弱了许多,“我没有生病。”
四祖爷抬起手,搭在她脉象上,须臾便将手收了回去。
去灶间和老唐氏说,“还得多养些鸡。”
云巧的身子亏空严重,短短几个月是补不回来的,他叮嘱,“鸡蛋也得天天吃着。”
云巧站在门口,左手搭右手,自己给自己把脉,可许久也没把出什么来,问,“我病了吗?”
“等你生病就晚了。”四祖爷走到水缸边,舀起半瓢水冲洗自己的手,揭开锅盖,捏了捏煮黑的根茎,“不烧柴了。”
老唐氏放下火钳,拍拍衣服站起,心高高悬着,“巧姐儿的身子没事吧。”
“养两年就回来了。”
这话云巧听懂了,辩驳,“我好着呢。”
“不好就没办法医治了。”
老唐氏身形颤了颤,积劳成疾,老爷子的病就是年轻时落下的,现在怎么养都养不出来了,老唐氏问四祖爷,“需要吃药吗?”
“是药三分毒,好吃好喝养着就行了。”
云巧松了口气,不吃药就行。
哪晓得老唐氏下句就说,“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担心粮食不够吃,顿顿没吃饱过。”
四祖爷皱眉,“那可不行。”
“可不嘛。”老唐氏说云巧,“四祖爷是大夫,他说不行就是不行,以后你每顿要吃饱。”
云巧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老唐氏道,“你娘要是问起,你就说奶逼着你吃的,她不会生气的。”
黄氏估计怕云巧吃太多惹了嫌,她也不想想,唐家就墩哥儿一个孩子,往后的家业都是墩哥儿和巧姐儿的,只要巧姐儿身体好,怎么样都行。
“我要问问我娘。”
“行”老唐氏说,“你说四祖爷说的。”
云巧立刻去了绿水村。
韩家的人还没走,俱在堂屋坐着,一片其乐融融,云巧抱着伞,埋头奔进西屋,“娘,四祖爷说我身体虚,要我每顿吃两碗米饭。”
黄氏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怔怔忡忡的。
云巧放轻脚步,细声细气又说了一遍。
黄氏抬起头,细长的眉微微蹙着,“老大夫还说什么了?”
“多吃鸡和鸡肉。”
“那你以后多吃些。”
“肚子会不会撑大?”云巧略微苦恼,“肚子撑大了以后容易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