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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芒鞋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061 给我滚


    东屋房门后, 小曹氏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全无,忙把拉开条缝的门紧紧阖上。


    跟悦儿家闹掰后, 曹氏找不着人撒气, 从早到晚在院里指桑骂槐。


    她处处陪着小心, 绝口不提云山半个字。


    可毕竟是她儿子, 哪有不担心的呢?听说他病了,她就想问问, 冷不丁听到云巧说他偷玉米, 暗道要坏事。


    果然,曹氏沙哑的嗓音震耳欲聋响彻整个小院, “你说什么?地里的玉米是云山偷的?”


    曹氏掐着云巧胳膊, 额头青筋直跳,脸颊的肉剧烈颤了颤。


    看得出愤怒至极。


    云巧挣脱她的手躲去沈来安身后,警惕地盯着她道,“有些是老鼠吃的,有些是大堂哥偷的。”


    “我养了只白眼狼啊。”曹氏绷紧牙,三步并两步走进猪舍,抄起镰刀就往外走, 边走边喊, “老大,跟我去长流村, 看我不砍断他的腿。”


    “娘”沈来财舔着唇出来, 凶狠地瞪云巧, “云山不是那样的人, 准是云巧乱说的。”


    云巧缩脖子, “不是我说的。”


    曹氏这会儿怒火中烧, 哪儿有心思终究云巧有没有说谎,声嘶力竭地吼道,“留着他也是祸害,看我不废了他!”


    她挥起镰刀,嗓音比刀尖还有锐几分,“老二,你也去。”


    沈来福慢吞吞整理着衣衫走出门,觑着沈来财神色小声提醒,“娘,没吃早饭呢。”


    沈老头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抽着烟,烟雾熏得他表情难辨,沈来财拖着鞋进去,惴惴不安试探他的态度,“爹,云山是好吃懒做了些,但这种事绝不是他做的,定是李悦儿怂恿了他。”


    沈老头猛吸着烟,没有接话。


    沈来财猜不透他的心思,颤巍巍道,“待会我和娘去长流村把人接回来,好好收拾他一顿,看他往后还敢不敢乱听别人的话。”


    沈老头敛目望着他,良久没有言语。


    孙子闯了这么大的祸,砍断腿解决不了事儿,只能打。


    吐出口烟雾,他道,“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了,云巧比他小几岁,任劳任怨帮家里干活,他吃好睡好还不知足,竟帮着外人坑咱们”


    一听这话,沈来财就知有回旋的余地,松了口气,脸上却狞笑着,“待会爹别动手,我来,看我不打得他皮开肉绽”


    话是说给曹氏听的,不可谓不大。


    屋檐下的云巧歪头问沈来安,“大伯说的是大堂哥吗?”


    沈来安低着头给她洗草鞋上的泥,低声道,“撂狠话而已,你别当真。”


    “哦。”云巧蹲着身,帮他拂水。


    她雨天出门是不穿鞋的,但老唐氏怕她光脚摔着,叮嘱她别脱鞋。


    鞋上沾了许多泥。


    沈来安先拿竹篾挂掉多的泥,再用水搓,云巧帮忙,他就往边上挪了两寸,问她,“在唐家过得开心吗?”


    黄氏说唐家人疼她,顿顿给她煮米饭吃,他不太信,得听她自己说。


    “开心啊。”云巧想到什么,洗洗手,手伸进衣兜,掏出个圆溜溜的鸡蛋来,“唐钝奶对我可好了,那,这是爹你的。”


    沈来安看了眼,心里放心了些,“她们给你的,你给我作甚。”


    “唐钝奶给你煮的。”她拿起鸡蛋在地上敲碎,“我给爹剥壳。”


    “你吃。”


    “我吃过了。”她几下就剥好,递到沈来安嘴边,“娘和翔哥儿也有。”


    小曹氏瞧见这幕,眼神暗了暗,干笑道,“三弟真有福气。”


    能享女儿的福。


    云巧看是她,弯唇笑了笑,“大堂哥高烧不退,唐钝给他喂了药,四文钱,大伯母你要给我啊。”


    “”


    “唐钝说了,你要是不给,他就亲自过来问你要,他腿脚不好,路上崴着或摔着,都算你的。”


    “”


    读书人不都是彬彬有礼菩萨心肠吗?唐钝怎么是个钻钱眼里的?小曹氏狐疑,反驳,“我又没有让他喂云山药”


    云巧扭过头看沈来安吃鸡蛋,没有再看她,“唐钝说了,你要是不认账,就把大堂哥丢出去,不让四祖爷医治他。”


    “”


    沈来安洗完鞋,她穿着进屋找黄氏。


    光线昏暗的屋里,黄氏像往常般坐在窗户边做针线活,她跟沈云翔到处跑,衣服经常破口子,全是黄氏缝的。


    “娘。”云巧高兴的把剥了壳的鸡蛋给她,“给你吃。”


    黄氏张嘴,她喜滋滋递过去,“翔哥儿呢?”


    “他出去了。”


    “山里吗?”


    “嗯。”


    云巧不多问了,搬根凳子坐在黄氏旁边,认真看她穿针走线,“娘,唐钝奶要用你给我的碎布做布鞋。”


    黄氏抬眸瞄了眼窗外,抬手掩上了窗,“给你做吗?”


    云巧点头,“她说秋冬穿草鞋不暖和。”


    清晨她出门,老唐氏在门口和唐钝商量托村里人给她做双鞋,说是秋冬穿,但最近事多村里没几个人得空,为此老唐氏唉声叹气的,她想帮忙,“娘,布鞋怎么做的呀?唐钝奶眼神不好,穿不了针呢。”


    黄氏捏着针的手顿了顿,云巧看她,“娘不会吗?”


    “忘得差不多了。”黄氏抿了下唇,低垂的眼浮起丝水雾,“那些碎布是给你缝衣服用的,做鞋有些不够巧姐儿”


    “嗯?”


    黄氏停下针线,轻轻抚她柔顺的发髻,“你是个有福的。”


    云巧拿脸蛋蹭她的手,嘿嘿笑,“娘也有福。”


    “他们心肠好,你要多帮他们干活,做鞋的话你把布料拿来,娘给你做”


    “好。”


    母女两在屋里说贴己话,沈来安没往里凑,而是找曹氏要钱,沈云山是家里长孙,曹氏嘴上嚷着砍断他的腿,等沈云山哭两声心就软了,所以他根本没把曹氏的气话往心里去。


    但沈云山吃了唐钝家的药,得给钱。


    曹氏本来就窝着火想杀人,沈老头好言好语劝了通,正好受些,沈来安就来问自己要钱,火蹭地又来了,“你也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


    “巧姐儿是唐家人了,唐钝行动不便交代她来收钱,咱要是不给,巧姐儿怎么交差?”


    他偷偷问过云巧了,那些话是唐钝教她说的。


    要钱是唐钝的意思。


    沈来安上首抽烟的沈老头,“难不成要唐钝来你们才给?”


    那样就太丢脸了。


    沈老头默了半晌,吩咐曹氏,“待会给巧姐儿拿四文钱。”


    “凭什么?”曹氏跳脚。


    沈老头睨她,目光沉得像天边的云,曹氏顿时不吭声了,回屋拿了四文钱,当着众人的面砸到沈云巧身上,“给我滚。”


    “滚就滚。”云巧雀跃地捡起地上的铜板,跟沈来安道别,“爹,我走了啊。”


    沈来安不舍地跟出去两步,望着黑沉沉的天道,“你慢点。”


    “好。”


    第62章 062 舆图


    云巧握着四个铜板, 脸上笑出了朵花儿,斜着眼跟端起饭碗的曹氏道,“奶, 大堂哥发着烧, 你们来长流村记得多带些钱, 没钱的话四祖爷不给看病的。”


    “”


    曹氏举起手里的碗就想给她砸过去。


    沈老头及时按住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会气人,跟她计较干什么?”


    “什么事沾着她就晦气!”


    沈老头起床就开始抽烟, 许是烟抽多了的缘故, 这会儿没什么胃口,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云巧的背影。


    她身形瘦削, 但走路脊背挺得笔直, 像迎风而立的翠竹,坚韧,倔强。


    像变了个人。


    沈老头一眨不眨盯着。


    直到她走出门,沈老头才忍着发涩的喉咙,自言自语说道,“巧姐儿没有背背篓呢。”


    难怪陌生。


    以前她进出都会背个大她许多的背篓,放眼望去, 只看得到她小小的脑袋。


    沈来安埋着头回屋吃早饭, 闻言,动容感慨道, “是啊, 唐家富裕, 巧姐儿不用起早贪黑的干活了。”


    “”曹氏拍桌, “这顿饭还吃不吃了?”


    一个个往她心窝戳针是不是?


    沈老头拿起筷子, 拨两下又放了回去, “猪怎么样了?”


    不知是不是被云巧养叼了嘴,云巧走后,猪就不怎么进食,起先怀疑猪草有问题,可最细嫩的猪草仍不管用。


    曹氏道,“跟她一个样”


    可劲不要她好过。


    沈老头皱眉,“要不割些红薯藤试试,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地里哪儿来的红薯藤?”


    每年粮食都不够吃,埋种时紧着其他地栽红薯藤的量埋的,今年红薯藤不够,跟其他人家要了些,栽藤没几天,哪儿割得出红薯藤喂猪?


    “那怎么办?”


    曹氏戳着碗里的玉米糊糊,沉吟,“老三媳妇跟我去趟长流村。”


    她们家没有,唐钝家有,唐钝不买她的账,黄氏的面子要给吧。


    黄氏低着眉,温顺应道,“好。”


    小曹氏不放心沈云山,“娘,我也去。”


    “都去长流村不干活了是不是?”曹氏这两日看小曹氏格外不顺眼,孙子成那样都是儿媳妇害的,她道,“没事就给我进山砍柴!”


    小曹氏面上难堪,怯怯点了下头。


    天乌沉沉的,云巧没到村口,雨又来了,她撑开伞,沿着小路跑了起来。


    衙役们没进山,不知从哪儿挑了泥回来,蹲在弄堂玩泥巴,你一言我一语,激动得很。


    云巧伸着脖子瞄了眼,收起伞,掂着铜板进了唐钝屋,“唐钝,我奶给我钱了。”


    一进门,目光滞住。


    “唐钝,我大堂哥呢?”


    “送到你姑家去了。”唐钝坐在桌边,手里握着笔,眼神不时落在旁边的书,和他笔下的纸上,徐徐道,“咱同他非亲非故的,没道理任由他住着。”


    她前脚后,他后脚就托李善他们把人抬到沈秋娥那儿去了。


    沈云山睡他屋里,他瞧着碍眼。


    “你奶没为难你吧?”


    “拿钱砸我算吗?”


    “”唐钝嘴角抽搐,吐出个字,“算。”


    “那她为难我了。”她戳戳铜板砸过的眼角,“青了吗?”


    唐钝抬头看了两眼,“没有。”


    “那没事。”她拿衣服擦两下铜板,轻轻搁在桌上,“我奶今个儿心情不好,要砍我大堂哥的腿呢。”


    唐钝低头继续。


    她接着说,“悦儿家的猪死了,大堂哥偷家里的猪给她,气得我奶差点死了,她没死,就抄家伙把悦儿娘打了顿,悦儿娘不让悦儿嫁给大堂哥了。”


    这些是黄氏和她说的。


    大堂哥烂泥扶不上墙,黄氏要她以后甭管沈云山死活。


    她和唐钝说,“唐钝,以后咱不救我大堂哥了,有钱也不救。”


    唐钝顿住,“好。”


    她心思浅,恩怨分明,但凡沈云山善待过她,她就不会是这个态度,像秦大牛,明明居心不良,就因藏得深,云巧对他没有半分戒备,想到这,他随口问她,“你回村找春花了吗?”


    “没。”她坐在桌边,又偷偷蘸墨在桌上划,“我拿了钱就回来了,你是不是想春花了呀?”


    “”


    “春花成亲了,不能给你做媳妇了,你这样不好。”她扁着嘴,一脸不爽。


    唐钝拿鼻头敲她脑袋,“你想什么呢,好端端我想她干什么?”


    “那你问春花。”


    唐钝语塞,心道不是怕她去秦家了吗?


    秦大牛不安好心,她又没防备,出了事怎么办?


    这时,弄堂响起阵吵闹,“你这不对,两壁间约有十来米的距离,你这没弄好。”


    “这儿也不对,山上有条瀑布往下流,也得标识”


    “还有这”平安的嗓门很粗,“你们没看过福安镇的舆图吗?”


    “唐钝”云巧撑着桌面望着弄堂里发脾气的平安,“平安怎么了?”


    “你别管。”唐钝道,“衙门的事是机密,知道太多会惹来麻烦。”


    云巧点点头,忍不住好奇,目不转睛盯着平安。


    平安双手搓着泥团,边上放着张黄色的纸,他指着纸上某处吼身边两个衙役,云巧赶紧坐好,眼睛眨了又眨,“平安好凶。”


    “嗯。”唐钝把铜板推到她手边,“钱你拿着。”


    “这是你的钱。”云巧道,“你自己拿着。”


    “我给你的。”


    “给我钱吗?”云巧收回弄堂的视线,目光锁着他,眉头微微拧起,她娘不让她收别人的钱,说给钱的都是坏人。


    她挨近唐钝,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道,“唐钝,你变坏了。”


    给她钱肯定图谋她什么。


    “”唐钝冷眼扫她,“给你钱还不乐意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给我钱?”


    唐钝愣住,为什么给她钱?这钱是她去沈家要来的,自该由她拿着。


    他问,“你不想要?”


    云巧使劲摇着脑袋,“我有钱。”


    她的钱给沈云翔藏在山里的,除了她们谁都找不到,她拿起钱,塞到他衣兜里,轻轻拍了拍,“你藏好了,小心被人偷了。”


    弄堂里,挨了骂的衙役灰头灰脸蹲在边上,默默搓泥团。


    余光瞥到趴着墙角张望的云巧,勉为其难扯出个笑来。


    “你们惹平安生气了?”


    平安拿着福安镇的舆图去后院找李善了,这会儿不在,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说话。


    云巧蹲着走到桶边,指着地上凸起的泥问,“你们做什么呢?”


    高低起伏的泥,瞧着坑坑洼洼的,夜里摸黑很容易磕着脚摔倒。


    就在衙役纠结怎么回答时,她突然伸出双手,把堆得最高的泥捧了起来。


    衙役们脸色大变。


    她犹不自知,泥丢进桶里,继续朝其他位置动手。


    衙役们下意识大喊,“别动!”


    还是晚了,她动作太过迅速,眨眼间,泥堆的山川像被洪水冲垮,残垣断壁,惨不忍睹。


    衙役垮着脸,“完了完了,又得挨骂了。”


    语声刚落,平安高大的身形罩了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哆嗦道,“她干的。”


    云巧扬起小脸,讨好的笑了笑,“不能在家里玩泥巴。”


    平安望了眼垂头丧气的衙役,眼里压抑着复杂的情绪,沉声道,“舆图有问题,得重新绘制。”


    舆图是衙门给的,他没有认真校对,是李善发现舆图和实际地形有出入。


    不知是绘舆图的人敷衍了事,还是故意留了手。


    若是后者,那他目的是什么?


    “把泥收了。”平安吩咐。


    云巧搬过桶,挡着不让他们动手,“我来。”


    泥是湿的,粘着地不好清理,她拿手指慢慢抠,好奇道,“舆图是什么呀?”


    其他衙役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云巧指了指平安手里笔画弯曲的图纸,“是那个吗?”


    平安不自主把手藏去了背后,否认,“不是。”


    说完惊觉自己反应太过刻意,她心智不高,即使给她,她也看不懂,卷起图纸,吩咐眼观鼻鼻观心的衙役,“帮云巧姑娘”


    “我自己能行。”剩下少数泥不好弄,她拿脚用力碾,嘴里念道,“地不平整奶会摔跤的。”


    她怕衙役们粗枝大叶,故而坚持要自己弄,衙役们挑着桶出去,碰到檐廊裁布的老唐氏,赧然笑了笑。


    他们走到哪儿都会用泥堆砌周遭地形,没想过会不会给人带来不便,还是云巧心细提了出来。


    弄堂恢复原样云巧就凑到老唐氏跟前。


    老唐氏握着剪刀,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云巧问,“给我做鞋用的吗?”


    “嗯。”老唐氏边剪边拿手量尺寸,道,“这是墩儿以前穿过的旧衣服,送给别人我觉得可惜,一直留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唐钝穿过的衣衫鞋袜有些送给了族里亲戚,有些老唐氏收来锁进柜子里了,本想着其他几个不孝子拖家带口回来或许能穿,眼下她懒得考虑那么多了。


    “衣服料子软,给你做两双鞋,再做两双鞋袜,走路舒服得多。”


    旁边篮子里堆着好几件衣服,都是没有补丁的,云巧说,“我穿草鞋也舒服。”


    “穿草鞋会长冻疮。”老唐慈声道,“你奶不给你的,奶通通给你补上。”


    “奶真好。”云巧嘻嘻笑着,拿起裁剪好的碎布,想起黄氏的话来,“奶,布料给我娘,她会做鞋子。”


    “你娘会这个?”老唐氏知道她娘是沈家买来的媳妇,曹氏害怕她跑了,不让她出去串门,更不让她出村。


    对于她的来历,村里人众说纷纭,没想到竟会做鞋。


    鞋子要量尺寸裁布,稍微有些许偏差就废了,农家凑点布不容易,没几个做娘的舍得拿布手把手教闺女这个。


    “我娘会啊。”云巧露出骄傲之色,“我娘针线活很厉害的。”


    老唐氏略微沉吟,“那我裁好布,你拿过去给你娘。”


    刚裁了两件衣衫,十几年没有踏出过绿水村的黄氏就站在了院门口。


    云巧喜出望外,丢下手里把玩的碎布跑出去,甜甜喊,“娘,你来看我的吗?”


    黄氏身后还站着几个人,云巧好像没有瞧见他们,拉过黄氏就往她睡的屋走,曹氏脸上绷不住,牵强扯着嘴角道,“巧姐儿,你大堂哥呢?”


    “他去姑家了。”


    曹氏拿竹竿刮着脚上的泥,讪讪望着目光不善的老唐氏,没进屋,“他怎么去你姑家了?”


    因为唐钝,两家撕破了脸,沈云山去那边有好脸色看吗?


    “他想去就去啊。”


    云巧已经领着黄氏到了门前,指着旁边开着的窗户道,“那是唐钝的屋,贴了窗花,屋里有书架,有书桌,娘让爹也给我弄。”


    “好。”


    第63章 063  撑腰


    曹氏惦记唐家几亩地的红薯藤, 硬着头皮往里走,满脸堆笑道,“你爹在家没什么事, 缺什么家具摆设和他说”


    语声未落, 就看东屋的门迅速阖上, 云巧清脆的嗓音响起, “娘,不让奶进屋啊, 她看着好的就往自己屋搬我的锁就是给她拿走的”


    曹氏:“”


    老唐氏本就讨厌曹氏, 此刻更为厌恶,冷哼, “你孙子不在这, 你往哪儿走啊?”


    曹氏愣了愣,局促又尴尬地笑着。


    小曹氏小步上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娘,咱去小妹家吧。”


    唐家这样的人家,她们得罪不起。


    曹氏回过神,装出副慈善和蔼的模样跟屋里的黄氏说, “老三媳妇, 你难得来瞧巧姐儿,多和她说说话, 等会我们走的时候来叫你”


    黄氏透过窗户望了眼退到院门边的人, 怯怯地点了点头。


    尽管老唐氏板着脸, 不欢迎她们, 曹氏仍厚着脸套近乎, “老姐姐, 得空来家里坐啊。”


    “不要脸。”老唐氏撇嘴骂了句,收起篮子回了屋。


    云巧偷偷贴着窗户偷看,等曹氏她们没了人,转身兴致勃勃给黄氏介绍自己住的屋,屋顶房梁,竹席枕头,新奇不已的样子。


    黄氏粗略扫了眼屋子,走到床边,粗糙的手慢慢抚着竹席纹路。


    云巧凑过去抓她的手,“娘,不扎人,躺着舒服得很。”


    这床竹席是前两天四祖爷送来的,老唐氏洗干净后检查没有竹篾须,不扎人,云巧拍拍床边位置,“娘,你坐啊。”


    “好。”黄氏缩回手,拍拍屁股,缓缓坐了上去。


    云巧紧紧挨着她,“娘,这屋不漏雨,比咱家好。”


    “嗯。”黄氏拉过她的手,摩挲着她手背上的刮痕,“平时你都做些什么?”


    “去地里除草,回来帮唐钝奶煮饭,扫地跟唐钝说话。”说着,声儿小了许多,“四祖爷让唐钝好好读书,他不听,经常喊我进屋陪他说话”


    话里满是抱怨。


    黄氏笑了,“你刚来这边,他怕你不习惯,关心你而已。”


    “四祖爷不让我打扰他”


    “他是聪明人,做事有自己的思量,四祖爷不会怪你的,往后你想找个人说话,找他便是。”


    云巧嘟嘴,“他脾气不好,经常拉着脸不理人。”


    唐钝:“”


    他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可他就在隔壁,云巧以为他聋子不成?


    偏这时,老唐氏端着碗经过,斜眼嗔他,“要你对巧姐儿好点你不信,巧姐儿和她娘告状了吧。”


    唐钝:“”


    真要对她不好,就不会一瘸一拐去沈家救她了,唐钝看了眼自己黑黢黢的脚踝,心里五味杂陈。


    老唐氏站在门口,叩了叩门,“巧姐儿,我化了碗红糖水,给你娘喝啊。”


    门拉开,黄氏低眉顺目的站在门里。


    老唐氏认真瞧了眼。


    个子不高不矮,清瘦的身形,眉眼温婉,瞧着就是很好相处的,想到她的遭遇,老唐氏不免露出疼惜,“我锅里烧着水,待会吃两个荷包蛋再走。”


    黄氏颔首,“婶子客气了,我和巧姐儿说几句话就回了。”


    躬身接过碗,饱含歉意道,“巧姐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都是自家人,不说那些见外话。”老唐氏说,“你把她教得很好,论品行,村里没几个姑娘比她好。”


    黄氏苦笑了下,转瞬又掩饰了去。


    老唐氏急着回灶房看灶膛的柴火,“你们聊着”


    说着转身走。


    黄氏扬手,喊住她,“婶子别煮荷包蛋了,我吃得少,这碗红糖水恐都喝不完。”


    老唐氏震惊地回眸。


    这碗是平日盛饭的碗,云巧敞开肚子能吃冒尖的两碗米饭,她竟喝碗水就撑着了?


    黄氏没有多解释。


    老唐氏不好多问,张嘴,“那留下吃午饭。”


    杀鸡还来得及。


    “婶子的心意我收着,等以后吧,我待一会儿就走”


    “娘。”云巧舍不得她,撒娇道,“娘多坐一会。”


    “娘还有事。”


    黄氏把红糖水给她喝,云巧摇着头,恹恹地牵着她衣角,黄氏小口喝着水,道,“你大堂哥不好,娘得看看他去。”


    “娘看他干什么?”云巧不满,小嘴翘得老高。


    “你奶最是疼他,他生病了,娘不在,回头会挨骂。”黄氏嘴角噙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云巧越发不满,“奶不讲道理。”


    黄氏没有反驳,曹氏留她在唐家是希望唐家看她的面子让沈家割地里的红薯藤喂猪,她不开这个口,自然得早点走。


    勉强喝完半碗水就喝不下了,云巧接过,咕噜咕噜喝,抹嘴道,“爹和翔哥儿在就好了。”


    “会有机会的。”黄氏扬起眉,眼角的细纹深邃了些,“以后咱一家人住一起。”


    “嗯,还有云妮。”云巧说,“我和云妮要住很大屋子,她住左边,我住右边,中间摆个花架,我睁开眼,能看到花,也能看到云妮。”


    唐钝不知她们聊了哪些话题,自始至终没听到黄氏半句声,就云巧兴奋,絮絮叨叨的。


    住大屋子?


    莫不是嫌她住的屋寒碜了?


    唐钝继续往下听,尽是些白日做梦的话,不得不承认,她娘性情确实好,换成他,早打断她了。


    估摸着差不多了,黄氏起身离去,云巧扁着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服,眉头皱得死紧。


    老唐氏看得眼热,于心不忍道,“你没去过耀哥儿家吧,云巧识路,她带你过去。”


    一听这话,云巧顿时眉开眼笑,“对,我找得到姑家,我给你带路。”


    似是害怕黄氏不同意,手在半空比划,信心满满。


    黄氏瞅了眼隔壁大敞的窗户,叮嘱,“待会到来那边你少说话,往后你们是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撕破脸不好。”


    “好。”她捂住嘴,眼里满是笑。


    仿佛只要跟着出门就是天大的欢喜。


    黄氏摸了摸她头顶的发髻,眼里淌过复杂的情绪。


    她们到沈秋娥家时,堂屋里坐满了人,个个绷着脸,情绪低沉。


    云巧觑着他们脸色,不敢往屋里去,而是问屋檐下玩闹的唐瑞,“唐瑞,他们怎么了?”


    唐瑞认出是她,跳得老高,“你你有脸来我家,给我等着!”


    进屋就找曹氏告状,要她们收拾云巧。


    赵氏刚含沙射影骂了曹氏,现在见唐瑞进屋就扑曹氏怀里,脸快拉到地上去了,“瑞儿,过来。”


    唐瑞晃曹氏手臂,“外祖,你替我教训教训她。”


    “瑞儿!”赵氏声音沉了几分,“瞎说什么?”


    四堂爷警告过她,胆敢找云巧麻烦,不会放过自己,唐瑞这番童言无忌的话落到四堂爷耳朵里没准以为她授意的。


    她瞥眼门口的人,厉声道,“那是你婶子。”


    唐瑞埋在曹氏怀里,愤懑道,“她不是,她是傻子。”


    曹氏抱起他坐在自己腿上,哄道,“瑞儿说得对,她就是傻子,待会外祖替你收拾她啊。”


    有唐钝撑腰就无法无天,竟敢推她外孙,曹氏瞪向门口,“还不进来给瑞儿赔不是。”


    云巧脸色一白,往后退了两步。


    唐耀皱眉,“瑞儿是晚辈,她一个长辈给晚辈赔什么不是?传到外边,还以为咱故意欺负人,不说四祖爷怎么想,墩哥儿知道不会善罢甘休。”


    曹氏不以为然,“她是瑞儿表姐”


    唐耀:“村里人不那么想。”


    嫁给唐钝,她就是唐钝媳妇,得论唐家辈分,众所周知,唐钝辈分高,她跟着水涨船高。


    唐耀朝云巧招手。


    云巧推黄氏走在前边,自己慢慢顺着门框走进去,眼神逡巡圈,“大堂哥呢?”


    沈云山在唐瑞屋里,沈来财去请四祖爷了,估计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来。


    唐耀说,“睡着呢,衙役怎么发现他的?”


    清晨两个衙役抬着人过来,气势汹汹,他没敢多问,他娘不想收留沈云山,奈何衙役长相凶得很,威胁他们人死了算他们的,赵氏害怕坐牢,寸步不离守着的。


    曹氏一来,她就憋不住火气,质问曹氏怎么回事。


    曹氏三缄其口。


    他只能问沈云巧。


    沈云巧贴着门站好,道,“衙役以为是头野猪,走近了发现是大堂哥。”


    “”


    骂谁野猪呢?


    曹氏狠狠剜她一眼。


    云巧反驳,“衙役就是这么说的啊。”


    那会儿大雨瓢泼,雨水挡着视线,沈云山又蜷缩着身子藏在草丛里,几人都以为是野猪,为此兴奋了阵呢。


    不料会是个人。


    不是他们,沈云山死在山里没人知道。


    饶是如此,沈云山能不能活也不好说,他烧糊涂了,嘴里一直说着胡话,来时曹氏嚷嚷要砍断他的腿,见着人后,恨不得替沈云山躺在那。


    四祖爷把脉后开了两副药。


    四祖爷前脚出门,曹氏后脚就把草药给黄氏,要她熬了给沈云山喝。


    这儿是沈秋娥家,熬药得找沈秋娥,黄氏拿着草药,手足无措。


    小曹氏和沈来财蹲在床边,火烧眉毛地催她,“云山都成这样了,你墨迹什么呢?”


    黄氏为难的看向赵氏,后者冷漠地别开脸,甚至递个了警告的眼神给旁边的沈秋娥,沈秋娥心领神会,笑着道,“我家锅装着饭,你去墩哥儿家熬药吧。”


    黄氏站着不动。


    沈秋娥目光移向云巧,云巧眨眨眼,拍着胸脯道,“对,去唐钝家,这样我就能问奶要钱了。”


    “”


    借点柴火就想收她钱?门都没有!曹氏夺过药,掐黄氏胳膊,“你说养你十几年有什么用?吃里扒外的东西!”


    黄氏知她指桑骂槐,睫毛轻颤,脑袋垂得低低的。


    云巧看她掐黄氏,上前用力推她。


    曹氏被她推得撞到床沿,恼羞成怒,抬起手就要扇她耳光,云巧飞快蹿出去,“四祖爷,她打我。”


    “”


    恶人先告状,这赔钱货是越来越拿捏不住。


    赵氏听到云巧告状,心思一转,急声表态,“你要打人我管不着,但墩哥儿媳妇是我唐家人,你在我唐家地界对她动手就是跟我唐家人作对,曹氏,我劝你小心点。”


    “”


    曹氏表情微懵,赵氏疯了不成,她不是最疼唐瑞吗?什么时候竟护着欺负唐瑞的傻子了?


    注意到沈秋娥不住朝自己挤眼睛,曹氏稍作沉吟,巴掌没有落下来。


    这时,溜出去的云巧跑进屋,抢了草药,牵过黄氏的手往外走,“四祖爷回家了,娘去唐钝家,平安在,谁打你,我让平安打她。”


    顿时,赵氏脸黑如墨。


    “”


    短短几日竟学会扮猪吃老虎了,不愧是老唐氏教出来的。


    惊觉曹氏眼神耐人寻味,她脸上火辣辣的,掉头就走,沈秋娥悠悠上前,将唐家对云巧的态度说了。


    曹氏难以置信,“他们老眼昏花了不成?云巧哪儿好?”


    “小点声”沈秋娥蹙眉,“这话传到四祖爷耳朵里,挨骂的还是我们”


    说话间,她往门口瞅了瞅,确定没人才道,“四祖爷打过招呼,谁给巧姐儿脸色瞧就是不把他当回事”


    曹氏回想起刚刚,老大夫给云山把脉,云巧在边上问东问西的,他虽有不耐烦,但并未苛责。


    而赵氏问他喝不喝水,他严肃瞪了赵氏好几眼。


    沈秋娥又道,“娘,巧姐儿今时不同往日,你别动不动就打她,墩哥儿爷奶追究起来,讨不着好的还是你们,没看我婆婆都不敢和她说重话?”


    赵氏的态度太明显,曹氏想忽视都难。


    沈秋眼里浮起几分深意,“云妮不见了,有些事只能指望云巧,我看她和三嫂感情好,你们要什么,让三嫂出面跟她说不就行了?”


    曹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母女两手挽着手,动作亲昵。


    她不再隐瞒带黄氏来的目的,“我跟你三嫂说了,唐家没有养猪,地里的红薯藤给咱”


    这事没成。


    黄氏端着药回来就和曹氏坦白,巧姐儿问唐钝了,唐钝不答应。


    小曹氏接过碗喂儿子吃药,心里酸溜溜的,云巧最丑最傻,竟成了人人捧着的宝,而黄氏这个买来的媳妇都能跟秀才爷说上话


    她眼里升起丝妒火,阴阳怪气道,“巧姐儿没进唐家就能随便割地里的红薯藤,进了唐家,关系怎么还生疏了?”


    她顿了顿,“三弟妹不会是拉不下脸开这个口,撒谎糊弄娘吧?”


    “我没有。”黄氏低头盯着脚背上的泥,怯弱又委屈,“大嫂不信的话去唐家问。”


    小曹氏哪儿敢?


    唐钝瞧着斯文,说话夹枪带棒的,他奶态度更差,她不触这个霉头。


    曹氏狐疑看着黄氏,岔开话题,“巧姐儿呢?怎么没来?”


    “唐家不喜欢她来这边。”黄氏抬了抬手腕上挎的篮子,“她说熬药不问娘要钱,但要我给她做双鞋。”


    篮子里是裁好的布料,还有针线,她进门曹氏就瞧见了,撇嘴道,“她倒是好算计,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第64章 064 厨娘


    黄氏脑袋垂得更低了。


    沈云山喝了药没什么起色, 眼瞅着午时过半,唐家院里清风雅静的,没人煮饭, 也没人端碗水来, 曹氏让沈来财他们抬着沈云山回家算了。


    沈来财搬动沈云山时, 小曹氏按住他的手, 跟曹氏说道,“娘, 咱走到半路雨大了怎么办?咱淋了雨不打紧, 云山病着呢”


    曹氏不着急走也是这个缘故。


    云山是她手把手拉扯大的,哪儿舍得不管他死活。


    然而她不想待在这儿, 赵氏颐指气使, 态度倨傲,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叫花子,她心里不爽,沉吟道,“要不问秋娥借件蓑衣给他穿上?”


    上次因为赵氏强硬要给云妮说门亲她没答应两家就撕破脸了,哪怕这次默契不提云妮,心里是有根刺儿的。


    借蓑衣没问题, 再多却是不行了。


    小曹氏看着黄氏, 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咱找巧姐儿吧, 等雨停了咱就走。”


    她们毕竟是云巧的娘家人, 唐家是读书人, 能把她们撵了不行?难得过来趟, 她得弄清楚唐钝瞧上云巧哪点了


    她不能让黄氏压她一头。


    曹氏纠结。


    老唐氏比赵氏更难相处, 她们过去更得看人脸色。


    还是回家好。


    可半路下大雨怎么办?


    不等她开口, 沈来财就哽咽出声,“娘,云山这副样子,再淋场雨没了怎么办呀?”


    曹氏不再犹豫,“成,就去巧姐儿家。”


    她让黄氏先去唐钝家报个信。


    委婉提醒那边多煮点午饭。


    哪晓得她们收拾好,走到半路,黄氏脸色煞白的跑来,“娘,怎么办,秀才爷把门关了”


    雨已经有点大了,沈来财背着沈云山,小曹氏替两人撑着伞,声音急切,“怎么会这样?”


    读书人不是最在乎名声吗?唐钝见死不救这样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黄氏脸上缀着雨滴,有些睁不开眼,不知冷的还是其他,声音打着颤,“秀才爷说他的腿就是去咱家伤重的,跟咱家八字不合”


    小曹氏怔怔道,“咱躲个雨而已。”


    “门关了。”


    “”


    曹氏哪儿受得了这个气,磨牙,“咱回秋娥那。”


    什么秀才爷,今后求她她都不会去!


    雨势渐渐密集,风卷着雨,肆无忌惮刮过几人肩头,曹氏骂骂咧咧的,没注意拐角处立着个人。


    她撑着油纸伞,手里还拿了把滴水的伞。


    等曹氏她们背过身,她慢慢抬起伞,露出巴掌大的脸,漆黑的眼眸微微弯起,笑容灿烂,等曹氏她们站在竹篱笆的院门前,她才晃悠悠走了。


    风雨交加,水沟淌着水,汩汩流着。


    有汉子穿着蓑衣挑掏自家水沟的碎石落叶,看她手里拿着把收起的伞,问她,“怎么没把伞给你娘啊?”


    云巧记得他是唐钝族里的堂叔,昨天老唐氏给他家送过豆腐,她想了想,回,“我娘用不着。”


    怎么会用不着?这么大的雨,几步路就得淋成落汤鸡,更别说绿水村那样远的地方,想到她的性子,他不好指责,叹息道,“雨大了,快回去吧。”


    “好。”她走两步,突然又顿住看他,他弯着腰,双手泡得起了皱皱,旁边桶里堆着许多树叶淤泥,她提醒,“叔,水沟掏干净了,鸡找不着地儿啄食了。”


    汉子心下摇头,解释,“淤泥不掏了,积水冲垮了墙怎么办?”


    土墙最怕的就是水了。


    云巧恍然,回家就找唐钝,问要不要掏水沟。


    老唐氏守着老爷子喝药,迟疑,“咱家水沟堵了?”


    “不知道啊,隔壁叔掏水沟掏出好多淤泥”


    老唐氏反应了会才想起她嘴里的叔指的谁,说道,“他家地形矮,水沟窄,每年要掏好几回,咱家倒是不用。”


    “哦。”


    “你娘回去了吗?”


    “去我姑家了。”她站在门外,甩着伞上的雨水,隐约瞧见东屋窗户后的唐钝朝她招手,她定睛望去,见屋里还坐着个人,惊住,“奶,李善在唐钝屋。”


    老唐氏瞅了眼,“估计商量什么事吧。”


    云巧眨眼,“唐钝,你喊我吗?”


    屋里的人点了点头。


    云巧放下伞,跟老唐氏发牢骚,“奶,唐钝总找我说话,都不看书”


    老唐氏好笑。


    唐钝自幼寡言少语,进书塾后,性子愈发沉闷,同龄孩子漫山遍野追逐跑闹,他静静在屋里读书,偶尔邻里来串门和他闲聊,几句就摆出不耐烦的表情。


    一问,说是打扰他读书了。


    他读书有没有天赋她不知,但他极为勤奋。


    起得比下地干活的人早,睡得比做短工的人迟,科举前两个月,屋里夜夜灯火通明。


    这样沉迷读书的人,竟有被嫌弃的时候。


    老唐氏不得不为孙子找借口,“夏日燥热,他又伤了腿,心情不好,你陪他说说话,宽宽他的心。”


    “好。”


    云巧去灶间端了两碗金银花泡的水,无惧李善打量的目光,将碗搁到桌上,“唐钝,喝这个”


    许是敷药养了两天,他的气色比以前好很多。


    唐钝看了眼碗里飘着的花儿,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几分,“你娘会煮饭吗?”


    李善找厨娘的事儿还没有着落,刚才黄氏过来,云巧摇尾乞怜的模样让他动容,于是跟李善讨了个人情。


    “不知道啊。”云巧搬凳子坐去他身侧,隔开李善的视线,道,“我娘没煮过饭。”


    “你问问她。”李善他们是衙门里的人,黄氏来做厨娘,既能挣到钱,还能省去徭役,比做苦力活轻松多了,他问云巧,“你娘回家了吗?”


    “没。”


    “你现在去问问她会煮饭的话就来家里煮饭”当着云巧的面,有些事情不好说得太直白,唐钝又问,“你爹会洗衣服吗?”


    “会啊,我爹什么都会,还会做花架呢。”她仰起小脸,得意道,“我爹手最巧了。”


    唐钝看向李善,温和道,“她爹腿脚不好,常年在家编筲箕箩筐贴补家用,是个勤快人。”


    李善摩挲着陶瓷碗的纹路,稍作沉吟,笑了笑,“唐公子慧眼如炬,你推荐的人必然有过人之处,就他们吧。”


    有些事瞒得了村里人,瞒不过唐钝的眼。


    他们明面是衙役,负责打探地形,筹划路线,实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替他们做事的人,口风必须紧。


    沈家这对夫妻出身卑微,深居简出,没什么朋友,符合他的条件,他道,“云巧姑娘问问你娘,她同意的话,天晴就来”


    云巧偷偷拽唐钝衣角,小声问,“我娘给他们煮饭吗?”


    “嗯”


    “有工钱吗?”


    唐钝看向李善,后者莞尔,“有。”


    “我这就问我娘。”她蹭的站起,小脸笑出了朵花儿,死气沉沉的眉眼瞬间鲜活起来,李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犹豫道,“你姐,还没回来?”


    眼下他抽不开身,村里没云妮的消息,要么她跑了,要么回到那边继续钻营


    关于云妮的事儿,云巧绝口不提,像没听到这话,直直抓起墙角的伞跑了出去。


    唐钝:“她和云妮是亲姐妹,境遇天差地别,云妮的事儿你问她没用。”


    李善挑眉,“是吗?”


    唐钝越极力撇清她们姐妹感情好的事实,他越觉得云妮会回来找她。


    守株待兔,未尝不是个办法。


    唐钝神色不变,“你不是试过了吗?”


    除非云巧主动说,否则没人撬得开她的嘴,这几次接触下来李善都套到她的话就看得出来。


    唐钝说,“她品性纯良,若知道云妮消息,早被你诈出来了。”


    “”李善目光意味深长,“唐公子怜香惜玉了?”


    “李衙役对小姑娘耍心机不会良心不安吗?”


    “”李善目光渐凝,“或许我是为她好,窝藏钦犯是重罪”


    唐钝蹙了蹙眉,按下心头震惊,从容道,“她自己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哪儿有能耐藏别人?”


    云妮犯事了?


    李善端起碗,抿了小口水,视线若有似无落到他脸上,“就怕她给谁灌了迷魂汤,那人背后帮她”


    “”


    唐钝极淡的笑了下,“那李衙役得查清楚了,福安镇说大不大,几日过去,连个犯人都抓不住,像话吗?”


    四目相对,目光平静又深邃。


    良久,李善又抿了口水喝,“唐公子倒是护短。”


    “李衙役倒是明察秋毫。”


    “”


    云巧回来时屋里已经没有李善的影儿了,唐钝在桌边练字,眉头紧锁,像遇到什么烦心事似的。


    她跺跺鞋上的水滴,凑过去,“唐钝,我娘答应了。”


    “嗯。”


    “我爹来干活也有工钱吗?”


    “嗯。”


    “唐钝,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


    “难怪你总嗯嗯嗯的,我不想搭理人也这样,我娘教我的。”


    “”所以那天他问她两个问题,她就敷衍应个嗯字?唐钝横她一眼,不说话了。


    云巧笑,“唐钝,我奶不高兴我娘来,说我娘煮的饭猪都不吃,她想来。”


    第65章 065  手上


    沈家有适婚的姑娘, 搭上衙役对曹氏来说有利可图,她肯定舍不得放过这个机会。


    以云巧直来直去的性子,恐怕不会给曹氏面子。


    唐钝掀起眼皮, 如墨黑的目光锁住她的脸, 沉静道, “她动手打你了?”


    云巧摸摸脸颊, 摇头,“没有, 她给我说好话来着”


    不等唐钝继续问, 她烂着脸,眼角堆起褶子来, “我奶这样同我说话呢。”


    曹氏降低身段讨好云巧, 可见她多在意厨娘这份差事,他扬眉,“她说什么了?”


    “巧姐儿啊,你娘煮猪食都差点火候,煮饭哪儿行?让奶去啊,奶煮了几十年的饭,拿手菜就有好几样, 奶要是去了, 见天给你弄好吃的”


    云巧谄媚笑了笑,然后低着头, 做出副俯首帖耳的姿态。


    将曹氏阿谀奉承的嘴脸学得惟妙惟肖, 唐钝几乎能想象表情映在曹氏脸上的模样, 无声笑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她了我想吃什么你奶会给我煮, 不吃她煮的。”她挺起胸脯, 语气透着几分沾沾自喜,“你又想骗我了,以前她骗我跟她进山就是这么说话的。”


    她说的进山是曹氏丢弃她的那几回。


    唐钝猜到了,眸光刹那间暗下,“她经常同你这么说话?”


    “偶尔。”云巧说,“但这次最假。”


    不等唐钝继续问,她兀自往下说,“我又不傻,她的拿手菜是蒸馍馍,可馍馍没有肉好吃,也没鸡蛋好吃。”


    要知道,肉和鸡蛋是她来唐家吃得最多的。


    曹氏抠门,不可能每天给她煮这个,她敲了敲心窝,“唐钝,我心里明白,你奶最好。”


    老唐氏疼她,她想吃什么,顿顿给她弄,要不是集市离得远,恐怕天天赶集买肉,比起不给饭吃的曹氏,老唐氏待她比亲孙女还好。


    唐钝搁下笔,见她手又伸向砚台,抽出张纸给她,“奶疼你,以后有什么事你要护着她。”


    他经常在镇上,家里就老唐氏老两口在家,出了事没个人照应,有云巧守着两老,他心里也踏实些。


    “我会。”云巧拿起纸,“给我的吗?”


    “嗯。”他擦桌面上的墨渍给她瞧,“以后不要弄在桌上,擦不掉。”


    云巧是看他提笔闲不住手乱画的,此时得了纸,咯咯咯笑着往纸上抹墨,起初唐钝没注意,直至发现她突然安静,忍不住侧目一瞧。


    这一瞧,脸色微变。


    回过神来,人已经站起,阖上了窗户。


    她似乎没注意他的动静,全神贯注挥着手指,低垂的眼里光芒微闪,墨渍渐淡,在她伸进砚台蘸墨时,唐钝按住她的手,手上青筋跳了跳,“你谁跟学的?”


    “平安啊。”她尖着手指,拿指甲贴着纸,在匀称的线条间轻轻杵上个点,“平安手里就拿着这个”


    唐钝蹙眉,忙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


    “怎么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舆图,平安拿的是福安镇的舆图,其中标识出来的是营地所在,此图流到外面,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抓过纸,仔细看了又看。


    “不知道呀。”云巧仰起头,反问,“这是什么?”


    舆图只有衙门有,唐钝没有见过,但云巧这幅图跟他了解的地形相去甚远,他不经意扫过平安手里的舆图,山川清晰,一看就知道画的哪儿,但云巧这幅,乍眼瞧着像,细看跟鬼画符没什么区别。


    他随意指着其中一座凸出的线,“这是哪儿?”


    “不知道啊。”


    “你怎么画的?”


    “平安手里的图就这样”


    唐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问,“一模一样吗?”


    “不知道。”


    “”


    看她表情不像乱说,唐钝不禁怀疑自己想多了,她没读过书,什么是舆图都不知,估计随意画的,不过他仍把纸收了起来,“以后不准画这些。”


    李善他们不是普通衙役,边境舆图,能拿到的多是将士


    一旦被他们发现云巧偷偷绘制舆图,会惹来麻烦。


    见他神色肃穆,她点头如捣蒜,可看见卷起的纸,轻轻往怀里扯,觑着他表情,小心翼翼问,“唐钝,这是什么呀?”


    “什么都不是。”他捏住纸,几下撕成碎片,揉成团塞她手里,“待会拿去烧了。”


    “哦。”云巧茫然地拿过碎纸,唇角抿了抿,目光扫过他颀长的腿,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惊呼,“唐钝,你脚不疼吗?”


    他站着呢。


    “”


    疼,怎么不疼。


    刚刚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只觉得脚踝被人钉了根钉子,钝痛无比,他也是关心则乱,她看过平安的舆图,假如过目不忘的绘下来,今后别想清静了,看到画就只想关上窗户,忘记他脚受伤了。


    “这事不能和其他人说。”


    云巧沉默了会儿,唐钝指她手里的纸,“图的事儿不能告诉其他人。”


    许是他此刻表情过于严肃,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可转身就忘到脑后了,偷偷展开画纸,沿着撕扯过的痕迹慢慢拼上,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唐钝担心什么。


    等她问云妮就知道了。


    云妮是读书人,肯定看得懂。


    她算着进山找云妮的日子,而沈家也惦记找云妮的心思,琢磨再去镇上打听云妮的踪迹。


    黄氏和沈来安得了活计后,曹氏迫不及待想把云妮找回家,以云妮的姿色,嫁给衙役绰绰有余,如果运气好入了官家老爷的眼,她们就飞黄腾达了。


    还有什么比跟官老爷沾亲带故更扬眉吐气的呢?


    本来这事想交给沈来财去办的,但沈来安跛着腿,走不到长流村,沈来财得背他去,打听云妮下落的事就交给了小曹氏。


    小曹氏是她娘家侄女,也就交给她,曹氏才放心。


    天晴这日正好逢集,天不亮,沈家就忙活开了。


    小曹氏提着半篮子鸡蛋,佯装去集市卖鸡蛋,沈来财和沈来福抬沈来安去唐家做事。


    震摄于衙役威严,沈来财在门口就把沈来安放下,商量好接他回家的时辰后,脚底抹油的跑了。


    衙役们已经出门了,云巧知道他们要来,吃过早饭就在屋檐下等着,老远就看到沈来财了,不过她没着急,等沈来财走了后,才欢欣鼓舞的去挽沈来安的手,“爹,你坐会儿,我给你拿鸡蛋去。”


    她吃得多,鸡蛋供不上,老唐氏又去村里买了几十个鸡蛋。


    清晨煮了两个,温在锅里的,指明是给沈来安和黄氏的。


    院里静悄悄的,几扇门掩着,不见老唐氏人影,沈来安略微局促,拉住她,“爹吃了早饭来的。”


    唐家对闺女好是闺女的福气,他做爹的不能给她丢脸。


    他开门见山,“衙役们的衣服呢?”


    来之前曹氏就和他说过自己的差事:洗衣服。


    旁边就有口井,他问,“能用井水洗衣服吗?”


    云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敞开的井,衙役们打水洗漱忘记盖上了,她跑过去,搬石板盖好,“衙役们洗衣服都用井水洗的,爹不用去河边。”


    拍拍手,欲去灶间。


    沈来安急急喊住,“巧姐儿,爹肚子不饿,不吃鸡蛋,爹先洗衣服啊。”


    沈来安有自知之明,这门差事落到他和黄氏头上多半是唐钝厚着脸皮跟衙役开的口,他自然得表现好些,四下张望,找衙役们换下的衣衫,分散云巧注意道,“爹给你编了床新的竹席,你娘说你不缺这个,爹就拿竹篾给你编了个花架,改天给你拿过来。”


    云巧大喜,“花架高吗?”


    唐钝的书架很高。


    “不高,比你屋里的窄些,得空了爹再编几个小花篮,布置出来比你屋的好看。”


    “我要摘五颜六色的花儿。”


    “爹帮你。”说着,他又问,“衙役们的衣衫呢?”


    云巧愣了瞬,抬脚跑进灶间,捏着两个鸡蛋,笑眯眯出来。


    沈来安正欲拒绝。


    老唐氏从屋里走了出来。


    跟曹氏形容的尖酸刻薄不同,面前的老妇人面容和善,看着就是个平易近人的。


    她虚着眼,和蔼道,“你们难得来,没什么招待的,先吃鸡蛋填填肚子,晌午再弄好吃的。”


    她手里拿着药碗,语气再好不过,“往后咱们是亲家了,好好处,别让村里人笑话。”


    意思是让沈来安接受她的心意。


    沈来安看向黄氏,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衣服,神色慌张。


    老唐氏移开视线,和黄氏道,“地里种着菜,待会让巧姐儿陪你去地里转转,他爷病着,灶房的事儿就劳烦你了。”


    黄氏颔首,不卑不亢,“能得这门差事是我和她爹的荣幸,婶子不嫌我厨艺差就好”


    比起他们的拘谨,云巧熟稔得多,抵着沈来安后背进了堂屋,给他们剥鸡蛋,完了找木盆盛米糠,沈来安吃着鸡蛋,眼神无处安放,见她要走,急声问,“你去哪儿呀?”


    “喂鸡。”她拍拍手里的盆,“我和鸡食。”


    四祖爷给唐钝看脚时,抽空教了她和鸡食,米糠,剁碎的红薯藤,添水搅拌搅拌倒进鸡槽。


    昨个儿就是她喂的鸡。


    老唐氏好像又回了屋,沈来安咽下鸡蛋,跟着她去了后院,穿过弄堂,他就瞧见衙役们的衣服了。


    堆在箩筐里的。


    云巧也看到了,“爹,那些衣服就是了,洗干净晾在衣杆上,下雨的手提前收进屋就好。”


    “好。”


    太阳高照,院子里半明半暗,她快速和好鸡食,走到鸡笼边,咯咯咯唤几声,等鸡围过来,才把鸡食倒进木头凿的鸡槽。


    “巧姐儿愈发能耐了。”沈来安夸道。


    云巧倍受鼓舞,“我还会生火,还会除草”


    这是她在沈家没有做过的。


    瞅着鸡槽差不多空了,她又往里边灌上水,完了背着背篓,跟黄氏往唐家菜地走。


    跟绿水村七零八落的屋舍不同,长流村屋舍密集,各家各户屋前屋后都住着人,唐家是大姓,离得更近,她边走边给黄氏介绍周围住的人家。


    都是唐钝族里的亲戚。


    黄氏扫了眼两侧土坯墙,“你都认识了?”


    “唐钝奶带着我给他们送过豆腐。”


    那天唐钝奶煮了两锅豆腐,大半锅是送人的,便是她姑家都送了。


    老唐氏给她说了原因,她告诉黄氏,“吃人的嘴软,他们拿了唐钝奶好处就不会乱嚼舌根,唐钝说了,谁背后说我坏话,就上门把豆腐要回来。”


    先前掏水沟的中年汉子这会儿在屋后的檐下堆柴,雨天出不了门,故而大多在家挽柴,砍来的柴火挽成一把,拿竹篾拴好,烧柴的时候丢进灶膛轻松又省事。


    看到她,他笑着打招呼,“去地里除草啊?”


    “带我娘去菜地摘菜”


    他这才注意到她身边面黄肌瘦的妇人,五官和云巧不怎么像,他不好多盯着人看,背身继续堆柴去了。


    一路走到村口,碰到好些人,无论是不是出于善意,主动和云巧打招呼。


    黄氏不动声色看在眼里,脸上没露出半分情绪,到了菜地,竹架遮挡,她才问,“她们有没有当着你的面说你坏话?”


    “有,深绿色衣服的妇人。”云巧道,“她骂我给唐钝下降头娘,什么是降头啊?”


    “”黄氏思忖道,“不好的东西。”


    云巧辩解,“我没有。”


    “嗯,她们乱说的。”


    夏天果蔬疯长,几日没来,竹架上挂满了长长的豇豆,像柳条似的,云巧撸起袖子,“我跟四祖爷说了,他得空会教训她们的,娘,我帮你摘菜”


    “你不去地里了?”


    “摘了菜就去。”


    衙役们不挑食,煮什么吃什么,鲁先生来的那天,老唐氏做了桌丰盛的饭菜,之后每顿就炒两个菜,她和黄氏说,“娘,咱炒豇豆,再炒鸡蛋菌子,娘想吃菌子吗?待会我进山捡。”


    “衙役们吃什么娘就吃什么”


    “他们喜欢吃菌子。”


    黄氏把掐下的豇豆放进篮子,细声道,“你去地里干活,煮饭的事儿娘会安排。”


    “哦。”


    云巧喜欢摘菜,因此找了块最近的地,待背篓装满,就兴冲冲小跑回来,藤上缀着零星的豇豆,黄氏不见了,她问旁边地里的人。


    那人说,“你娘回家煮饭了。”


    她高高兴兴跑回院,丢下背篓就冲灶房找黄氏,“娘,我给你生火。”


    “背篓装满了?”


    云巧重重点头,“满了。”


    “再扯两背篓回来。”


    “两背篓吗?”云巧竖起两根手指,想了想,“我扯了一背篓了。”


    黄氏坐着掰豇豆,没有抬头,“嗯,再扯两背篓。”


    沈来安蹲在井边搓洗衣服,望着太阳投下的影,附和道,“时辰还早,你再去地里干会儿活,地里其他人收工你就收工。”


    沈来安懂黄氏的苦心,云巧模样不出挑,容易被人轻视,她勤快点,别人提起她,印象最深的就不是她的脸,而是她淳朴的品行。


    从小黄氏就这么教她的。


    艳阳高照,沈来安泼出去的水不多时就干了,地里可想而知有多热,唐钝望着发白的小院,担心她受不住,“婶子,你忙不过来,她给你打下手啊。”


    “我应付得来。”黄氏抬起头,笑着拍掉她裤脚上的草鞋,“去吧。”


    “好。”云巧拎起空背篓,蹦蹦跳跳地走了。


    没往东屋瞅一眼。


    唐钝觉得好心为了驴肝肺,心里憋闷,重新翻开经书看。


    云巧这次背篓装的满当当的,进门就指着外边,“娘,地里的人收工了。”


    黄氏已经蒸好米饭,正在拌菜。


    她挑了嫩豇豆煮好捞起,撒了酱油和醋凉拌的,还有个是鸡蛋炒红薯藤,而老唐氏杀的鸡等晚上吃。


    云巧汗流浃背往灶台后走,黄氏抬眉看她,“堂屋的桌上有水,你喝点。”


    “哦。”


    这几日老唐氏煮十几个人的饭菜,累得不轻,今个儿没事后,在屋里歇了半晌,逮了只鸡杀了。


    云巧进院她就听到动静了,心道黄氏是不是太严厉了。


    地里的都是些庄稼老把式,黄氏要巧姐儿跟他们拼着干活,中暑了怎么办?


    午后,眼看云巧丢下筷子就找背篓,顾不得碗里的饭菜,跑出去把人拉回,“这么热的天地理没人,你睡会午觉啊,”


    “我扯草呢。”


    还有一背篓没有扯。


    老唐氏蹙眉,望向窗外,“太阳落山再出去。”


    “地里的活不能拖。”


    “听奶的话。”老唐氏把她按到床边坐下,“是不是怕你娘生气,没事,奶和她说。”


    “我娘不生气的。”云巧道,“我娘脾气很好。”


    “那你傍晚出门。”老唐氏怕她偷偷跑出去,搬凳子在床边守着,“你闭上眼睛睡觉,睡着了奶再走。”


    唐家不是沈家,她也不是曹氏,舍不得她风吹日晒的干活。


    云巧慢慢阖上眼,随即眼睛睁开条缝,老唐氏好笑,“躺着。”


    衙役们回来又走了,院里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到黄氏刷锅碗的声响,过了会儿,灶房也安静了。


    云巧歪头,再次睁开眼,偷偷张望,老唐氏没辙,搬出黄氏来,“你爹和娘也要睡午觉的。”


    “我娘不睡午觉的。”


    从小到大,没见黄氏午休过。


    老唐氏诧异,转瞬正经道,“我和她说去。”


    西屋那边有三间屋,打通建了粮仓,后院衙役们住着,腾不出屋给他们休息,老唐氏就把矮床搬到粮仓里,给他们午休的地儿。


    她推门出去。


    只见沈来安沈来安两腿夹着圆形的竹篮框,双手灵活围竹篾,她看眼东屋,“休息会儿吧。”


    “婶子不用管我们。”


    黄氏熬了浆糊,正在桌边黏鞋底。


    老唐氏不禁道,“你们不休息,巧姐儿也睡不着。”


    黄氏抹着浆糊,声音软软的,“我和她爹习惯了,巧姐儿知道的。”


    说着,她顿了顿,语气更加缓和,说起另外件事儿来,“我和她爹没教巧姐儿做农活,她可能有疏忽大意的地方,婶子不放心去地里看着她些。”


    在菜地,听到人议论云巧。


    云巧没有正儿八经种过地,把地捯饬得整齐是因为那样看着舒服,那些人瞧不起她,张口闭口骂她傻。


    但地里的草除得干干净净,老唐氏去地里就知道云巧是用了心,跟那些人说的不同。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老唐氏清楚地里的情况,杂乱红薯藤被云巧捋得整整齐齐的,鲁先生回来就夸了,老唐氏道,“巧姐儿做事细致,走过的地连指甲盖长的草都没有,可见巧姐儿是个讲究人。”


    墩儿也说了,富裕人家种花就是像巧姐儿那样做的。


    枝叶藤蔓,修剪得井然有序。


    听老唐氏这么说,黄氏心里有了数,“巧姐儿给你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


    床上,云巧睡不着,翻来覆去又热得难受,左等右等不见老唐氏回来,溜下地,偷偷窜进堂屋。


    “娘,唐钝奶呢?”


    “回屋了。”


    云巧忙去桌边坐好,看黄氏黏鞋底。


    约莫黏了五六层布,黄氏装进箩筐,拿到外边晒着,回来找出两块碎布,量她两只脚的尺寸。


    云巧乖乖坐着不动,“娘,唐钝奶让我傍晚出门。”


    “听她的罢,只是往后娘做事你在边上看着,别帮忙。”


    “娘会累。”


    “娘累着会和你说的。”这儿是唐家,云巧帮她干活终究不好,哪怕老唐氏打心眼里疼云巧也不行,她说,“娘忙不过来还有你爹呢。”


    “爹也累。”


    沈来安接话,“爹不累。”


    衙役们的衣服是黑色的,灰尘多,并不脏,搓几下就干净了,轻松得很。


    云巧不插手是好的。


    这些活是他和黄氏的,云巧帮忙容易落人口舌,老唐氏此番不计较,起争执的时候难免忍不住翻旧账,黄氏希望云巧挺直腰板的活在唐家。


    他道,“爹会帮你娘的,你顾地里的活就行。”


    云巧素来就听他们的话,接下来几日,她虽然缠着黄氏和沈来安,却没动手帮过忙,地里的草除得差不多了,她发现村里人变了风向。


    家家户户都挑着粪桶给庄稼施肥。


    她也丢了背篓,挑两个粪桶,晃晃悠悠往地里走。


    她个子不高,两个粪桶架在扁担两侧,随时要掉地上似的。


    背佝得像上了年纪的老妇,步履蹒跚。


    村里又起阵议论,恰巧四祖爷没事,出门转悠时听到了,骂了顿碎嘴的人,转身就上门训唐钝。


    唐家十几亩田地,丢给云巧哪儿忙得过来,况且云巧身体没有长开,挑着粪桶路都不会走,闪着腰怎么办?


    尽管他看不上云巧,可生米煮成熟饭,云巧又是花钱买来的,人没了,还得再花钱。


    临走时,四祖爷质问他是不是想当败家子。


    唐钝莫名奇妙,奈何四祖爷来得快走得急,以致他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


    云巧踩着晚霞最后抹余晖回来的。


    身边跟着平安几个。


    她歪着脑袋,嘴里叽叽喳喳的,平安则揉着太阳穴,头疼不已。


    西岭村那边的地形探清楚了,明天就开始动工,先挖树开路,平坦的地儿铺木板,陡峭的填碎石。


    事情多得很。


    哪儿有心思听她絮絮叨叨,何况东屋唐钝投来的目光太过灼热,他有些招架不住,无辜地叹口气,打断滔滔不绝的云巧,“唐公子好像找你有事。”


    云巧瞟向唐钝,笃定地说,“他没有。”


    “”


    她挑着桶,浑身臭烘烘的,丢下扁担跑到井边打水,唐钝原本没什么话,看她嫌弃皱眉的表情倒是真有话了,“你去哪儿了?”


    “施肥了呀,他们都施肥,我也施肥。”


    “”


    其他人家急着施肥是因为马上要去服衙役,她整天在家,急什么?


    难怪四祖爷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十几亩田地,她挑粪要挑到哪天?


    见她拂水就让脸上洗,他吸口气,平静道,“明天别去了。”


    “不行,我今天施了半块地,剩下半块地没施肥,半途而废不好,我娘说了,明天翔哥儿来帮我”


    洗两把脸,她又掀起衣服嗅味道,转身往后院走,“我去后院看看鸡。”


    相处些时日,唐钝有些懂她话里的意思了,沈云翔要来,她看看鸡有没有下蛋。


    施肥不是普通人做得来的,她难得吃了几天饱饭,任由她干活,早晚得累出病来,唐钝知她听黄氏的话,委婉跟黄氏聊了两句。


    黄氏和沈来安回去后,云巧就找他了。


    “唐钝,我娘说庄稼不施肥了”


    “除了草就好。”


    “哦。”


    服徭役的告示出来了,大清早,村里人就成群结队往西岭村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偌大的村子像陷入了沉睡,诡秘的安静。


    孩子们的玩闹声也听不见了。


    沈云翔背着花架,进村后直起鸡皮疙瘩,跟来接她的云巧道,“是不是太安静了?”


    “对啊,唐钝奶说渗得慌。”


    唐钝奶年轻时服过徭役,征的都是男子,妇人们留在家,进出能看到人影,不像这次,留下的都是老人孩童,担心人拐子钻空子,孩子锁在院里不让到处跑,静得连声儿都没了。


    她出门老唐氏心惊胆战的,怕她被人拐子掳了。


    她扶着花架,小声问,“翔哥儿,你见着云妮了吗?”


    “没有,她估计忙什么事去了。”


    “唐钝说云妮犯事了,李善他们看到她就会抓她坐牢。”


    “她能犯什么事?”


    “不知道啊,李善胡说的,他可爱骗人了。”


    沈云翔来过唐家,不过那是晚上,静谧而祥和,大白天也这样,多少有些毛骨悚然,“村里剩下多少人?”


    “不知道,唐钝没说。”


    整个长流村,唐钝是最年轻力壮的,好几家大人们都服衙役的人家托他帮忙照看家里的孩子。


    五六岁的孩子,脸蛋白净圆润,十分讨人喜欢。


    唐钝没答应。


    想起唐钝拒绝那些人时清冷疏离的眉眼,她给沈云翔提个醒,“唐钝很威武,好多人都怕他,你别得罪他啊。”


    “好端端的我得罪他干什么?”他掂掂花架,目光四下打量。


    无论哪家,屋前屋后干干净净的,路边光溜溜的,没有杂草,其中还有好些是石子路,看着比长流村富裕得多,他感慨,“你得好好感激唐钝,没有他,你得服徭役。”


    沈云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曹氏怕他吃不消,让云惠顶替他去了。


    云巧如果在家,服徭役的就是云巧。


    “我知道。”云巧道,“唐钝说了,我跟着他,以后不用服徭役。”


    “你偷着乐吧,云惠出门时哭哭啼啼不停骂你呢。”


    “我没听到。”她摸耳朵,“耳朵不烫。”


    “估计唐钝震着她的。”


    服徭役不能回家,吃住都在山里,衙役们害怕出事,也不回来了,黄氏跟村里借了两口锅,跟着衙役们进了山。


    家里就唐钝是老唐氏他们。


    沈云翔先去她屋里,顺着墙将花架摆正,再放上沈来安编的小花篮。


    暗沉的墙顿时亮丽起来。


    沈云翔拍拍手,“娘让我帮你干活,什么活啊?”


    遇到个重男轻女的奶,他这么大没有下过地,然而他没有偷懒,扯猪草,捡菌子,摘野果,能换粮食的活做了不少。


    “不着急,我给你拿荷包蛋吃。”


    给黄氏和沈来安的是煮鸡蛋,而他的是荷包蛋,红糖煮的。


    沈云翔看了眼热腾腾的碗,嫌弃,“大热天吃这个不是更热吗?我喝水。”


    他大汗淋漓,恨不得一盆冷水从头泼下,没食欲吃其他,推走碗,“你吃吧。”


    “我吃过了。”早先云巧每天清晨四个荷包蛋,黄氏来了后,两天吃一个,黄氏怕她补太过,补出毛病来,她劝,“给你的。”


    “我不吃,我喝冷水。”


    “这是荷包蛋”


    “不吃。”沈云翔隐约不耐。


    “翔哥儿,你不是说能吃肉不吃蛋,能吃蛋不吃米饭的吗?”


    “”


    这话是他骂她的,年底杀猪,曹氏煮杀猪饭,沈云山他们大口大口夹肉,就她扒着碗里的米饭吃得香,等她抬头夹菜,碗里连肉渣都不剩了。


    现在她竟拿来骂他,他抹把脸上的汗,“给我舀水去。”


    他一拉长脸,云巧就不作声了。


    唐钝听到他们的谈话,忍不住想起她的那句话来。


    ‘唐钝,你脾气比翔哥儿还差。’


    她到底怎么说得出口?


    然而没机会问她,沈云翔喝了水,姐弟两就风风火火出门了。


    广阔的田野里,就姐弟两在田间忙活着,稻田的草差不多膝盖高了,草须滑溜溜的,拔着极为费劲。


    半天下来,沈云翔手心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装草回家时,感觉双手不能轻松握紧张开,他嘀咕,“待会得问唐钝要工钱才是。”


    “娘说他们管饭就行。”


    他来是黄氏的意思,黄氏怕唐家人以为云巧没有娘家人,暗地耍心眼,让他帮云巧干活,表明他们对云巧的态度,他们要真像表现出的喜欢云巧,看在眼里也高兴。


    他却高兴不起来。


    唐家几亩地的田,他和云巧的手还要不要了?


    他素来不会藏情绪,到了唐家也是如此。


    老唐氏瞧他垮着脸,不搭理人,饭桌上不停给他夹菜,他闷着头,吃完就回去了。


    老唐氏回屋问云巧,“是不是累着了,累的话明天不去了。”


    云巧喝着汤,“不累。”


    她先前就去田里除过草了,手心比沈云翔更恐怖,她不爱诉苦,是以没人留意她的手。


    晚间,老唐氏洗漱完回屋睡觉,刚躺下,就听灶间响起彭的声。


    她急忙套上鞋跑过去。


    沈云巧捏着手腕,茫然无措地站在灶台边,脚边是木桶,以及洒了一地的水。


    “巧姐儿”走近后,她晃油灯下那双腥红的手,忙拉到跟前,“你这孩子,手成这样子怎么也不说?”


    “我我提不动桶。”她惊恐地瞪着眼,“我我手使不上劲。”


    她娘说了,只要有劲儿,走到哪儿都不会饿死。


    她的手没劲了,会饿死的。


    她转着手腕,声音颤抖着,“奶,我的手怎么了?”


    老唐氏轻轻吹了吹,瞧见掌纹边的几道勒痕,“该是扯草伤着了,我给你擦点药。”


    唐钝还没睡,从行动缓慢,来得晚几步,隔着几步距离,他就看到她像火烧掉层皮似的手,那几道勒痕尤为醒目,就像浮在眉头的皱纹,他问,“怎么成这样了?”


    之前他就教过她,除草得带镰刀,贴着地一割就好。


    她就不能把他的话放心里?


    他面色愠怒,极力隐忍着。


    老唐氏解释,“稻田的草长得高,根须又深,估计伤着手了。”


    难怪沈云翔沉着脸,估计以为她们笑里藏刀虐待云巧,她叹气,“你这孩子”


    这么深的口子,不知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云巧好像听不到他们的话,神情麻木,捡起地上的桶,重新舀水。


    老唐氏拉她,“我帮你。”


    “我自己来我能行的。”


    她很有力气的。


    她往桶里舀了大半桶水,搁下瓜瓢,单手提着桶往上用力,脸色胀得通红。


    老唐氏按住,“我帮你。”


    “我自己能行。”


    她还是那句话。


    唐钝知她倔脾气又来了,一肚子火跟着往上烧,“奶,你别管她,她自个不爱惜自个的身体,咱操那些心作甚”


    丢下这话,木拐狠狠往地上戳了两下。


    转身一跳,出了灶房。


    老唐氏道,“墩儿说的气话,你甭听他的,你去茅厕等着,奶给你提水。”


    “奶,我自己来。”


    她感觉手使不上劲,双手紧紧握着。


    地上淌着水,她每步走得很慢。


    老唐氏看她脖子都红了,不住摇头叹气。


    出门见唐钝站在阴影里,抿抿唇,道,“你手伤成那样,你怄什么气”


    “谁怄气了?”


    茅厕没了动静,老唐氏不放心,不敢回屋,等云巧出来,忙拉着她进屋,唐钝擦脚踝的药,她厚厚抹在她手上。


    云巧呲牙笑着,“奶,我没事,我拎得动。”


    唐钝冷眼扫着她,“我看你这手早晚会废掉。”


    云巧收了笑,鼓起眼,“才不会。”


    “不信你等着。”


    云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抹上药膏,怒腾腾走人,经过窗户,转身瞪唐钝,“我的手没事。”


    唐钝看她眼,没有反驳。


    因为看到她眼眶红扑扑的,水光摇曳。


    她说过哭会倒霉,她不哭的。


    既害怕手出事就该好生护着,她满不在乎,手早晚会落下病根,她才十几岁,往后那么长的日子,该怎么办?


    第66章 066 死人用的钱


    翌日又是个晴天。


    起床后, 云巧就抱着盆去了后院,过了会儿抱着捆柴去了灶间。


    再出来时,手里捏了把扫帚。


    唐钝低头瞅了眼屋子, 唤她, “云巧, 我这屋也扫了。”


    她身形僵住, 挥着扫帚往西屋位置去了。


    唐钝探出头,不疾不徐地说, “檐廊也该扫了。”


    她顿了顿, 迈着小碎步站去西屋檐廊,扫了两遍, 硬是没往这边来。


    直至出门, 都没搭理过唐钝,唐钝表情瞧不出异样,在她出门时,不高不低提醒她,“晌午记得回来吃午饭。”


    她仍是没应。


    挎个篮子,拎着镰刀,背影匆匆忙忙的。


    唐钝问老唐氏, “她去哪儿?”


    “山里捡菌子。”


    老唐氏害怕她不爱惜自己的手又去田里除草, 煮饭时故意在她面前提了句想吃菌子,她满心欢喜的嚷嚷去山里捡。


    老唐氏道, “往后碰到事儿少凶她, 你看她头发都不让你梳了。”


    唐钝拉开抽屉, 拿出里边的木梳, 沉默无言。


    这些天都是他给梳的头, 梳子丢他这儿的, 每天洗漱完她就会来找他,今个儿沉得住气,别说找他梳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气性不是一般大。


    他道,“我没有凶她。”


    担心罢了。


    她似乎不懂。


    云巧心里,唐钝诅咒她的手废掉,见面就跟沈云翔告状,把自己的手给他看。


    出门前老唐氏给她敷了药,黑黢黢的,掩住了触目惊心的勒痕。


    沈云翔道,“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唐钝吓唬你的。”


    “他脾气不好。”云巧努了努嘴,腮帮子气鼓鼓的。


    沈云翔不容置喙,他和唐钝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云妮对其称赞有加,不像暴躁的人。


    思忖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脾气不好你多忍让,别和他起争执。”


    “好。”


    “不是要进山捡菌子吗?先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河边的芦苇荡,前几天下雨,河里涨了水,芦苇被淹了些,沈云翔让她站在河边小路上,他挽起裤脚,拨开芦苇走了过去。


    这片芦苇荡散着许多大石,芦苇拨开,她立刻看到高石上的竹篮。


    沈云翔举着篮子,小心翼翼抓着芦苇出来。


    她弯着腰,伸长手接竹篮。


    篮子里盖着树叶,她掀起。


    底下是米,两碗左右的样子,她问,“菌子换的吗?”


    沈云翔抖抖脚上的水,边穿鞋边道,“家里拿出来的。”


    沈老头他们都服徭役去了,沈云花管事,她没有主见,沈云山想吃米饭,她就煮了两顿白米饭,照这种吃法,曹氏留的米粮撑不了几天,他可不想饿肚子。


    于是趁沈云花洗衣服的间隙,溜进灶间,舀了两碗米。


    “奶知道会打你的。”米里掺了米糠,摸着膈手,云巧把抓起的米放回去,灵机一动,“跟奶说老鼠吃了的。”


    “嗯。”他重新把叶子盖回去,“我知道怎么说,咱进山把米藏了。”


    云巧兴奋地眺向高耸入云的山,笑容灿烂,“能见到云妮吗?”


    沈云翔摇头,“不知道。”


    周围没人,姐弟两没有沿着坡路进山,而是顺着河边走到几处残破的小屋后,顺着腐朽的枯枝进了山。


    树影斑驳,草鞋在落叶上踩出清晰的声响。


    偶尔惊出几只鸟雀驻足张望。


    光线微明,沈云翔轻松找到了熟悉的灌木丛,目光略过柴火烧尽的灰,眉头拧了下。


    “云妮”云巧拨开葱葱郁郁的藤蔓,脑袋钻进去,随即失望的钻出来,“云妮不在。”


    “她应该有事忙。”他走到灰烬边,拿树枝戳了戳,云巧不解,他道,“这堆灰太显眼了。”


    虽说村里没有猎户,但如果谁进山迷路凭借这堆灰找到他们藏的东西就亏大了。


    不行,得找树叶盖着。


    他看了眼四周,“巧姐儿,你把米放好,我找些树叶来”


    “好。”


    云巧放下篮子,搓着手钻了进去。


    石头起了青苔,葱葱绿绿的,地上的草被人踩平了,她搬开挡着路的石头,跪着走了进去。


    除去稻草覆盖的背篓,边上铺了床竹席,竹席上的石青色的褥子叠得整整齐齐的。


    她轻轻挪出背篓,推着钻了出去。


    背篓比往日沉了,碾碎的玉米,小麦不见了,剩下两大袋子米,她伸手抓了抓,诧异,“翔哥儿,这米没有掺米糠。”


    不是她们存的那些。


    沈云翔抱着树叶回来,看了眼袋子里的米,脸上浮起丝忧色。


    “云妮哪儿弄来的?”


    米成色好,摸着细腻滑手,云巧两只手伸进去抓着玩,道,“读书人都是有出息的。”


    唐钝读书,家里田地多,不缺吃穿。


    云妮也读书,以后会跟唐钝一样有钱的。


    沈云翔没有她心宽,想起唐家的几个衙役,眉头拧成了川字,“衙役说云妮犯事了?”


    不是偷盗罪吧?


    “李善是骗子,不能信他的话。”她捧起米,慢慢张开手指,看它们从指尖滑落,乐此不疲。


    沈云翔迅速将灰盖住,蹲过来道,“你回去让唐钝问衙役云妮犯什么事了。”


    “云妮没犯事”


    “衙役不会空穴来风污蔑她,她真要犯了事,咱得替她兜着”


    至少不能让云妮被抓住。


    云巧不说话了。


    沈云翔推她,“听到没?”


    “唐钝凶巴巴的”云巧撅起嘴,一脸不乐意。


    沈云翔道,“为了云妮,得问清楚。”


    “哦。”


    沈云翔把篮子里的米倒进去,想到米里藏的钱,他伸手捞了捞。


    装钱的布袋软软的,几十个铜板明显没有了。


    不过布袋里有东西。


    他打开。


    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纸。


    云巧脑袋凑过去,“翔哥儿,这是什么啊?”


    他们会数数,但不会识字。


    沈云翔也没见过,翻面左看右看,如实道,“不知道。”


    云巧扒拉布袋,见没有铜板,脑子灵光一闪,“会不会是钱啊?”


    “你见过活人用这种钱?”沈云翔翻白眼。


    死人才用纸钱,他们还活着呢。


    云巧拿起他手里的纸,突然指着其中两个字,“这两个字我在唐钝写的纸上见过。”


    唐钝每天都会练字,有时是大字,有时是小字,写得不好,他就揉成团丢掉,老唐氏会捡来做起火柴烧。


    她生火时看到了。


    沈云翔认真看两眼,“读什么?”


    “唐钝没说。”


    “你回去问他。”


    “好。”


    急着找唐钝问个明白,他们没有在山里待太久,捡菌子时摘了些野果放在石屋口。


    另外摘了半篮子拎回唐家。


    唐钝正在堂屋和老爷子说话。


    年后老爷子身体就不好,顾及家里的情况,他想卖田地。


    “鲁先生和顾大人夸你天资聪颖,是读书的料子,我和你奶商量着你去县学,巧姐儿陪着我们留个三四亩田地种,其他都卖了”


    这个打算唐老爷子老早就有了,那会唐钝没成亲,他怕人家瞧不起唐家,只私底下和老唐氏说过。


    昨天云巧干活伤着手,他又想起这茬来。


    “鲁先生说外面好,你出去涨涨见识,对你科举有帮助”唐老爷子道,“家里有云巧,你别担心。”


    有她在更担心。唐钝想说。


    “她傻是傻了些,从不偷奸耍滑,对我和你奶也好”许是看久了的缘故,唐老爷子觉得云巧挺顺眼的,“你还年轻,拘在书塾大材小用了。”


    主要是唐钝有抱负。


    因为他这把老骨头困在福安镇,他心里不忍。


    唐钝想了想,“我去县学也用不着卖田地。”


    那些田地,大部分是留给那群不孝子的。


    当年他们抛下他跑掉,他嘴上怨恨,却也惦记得很,所以累出身伤病来。


    那年他生病,四祖爷劝他招短工。


    他说,“招短工得花多少粮食啊,我自己忙得过来。”


    四祖爷问他,“你是不是还记挂大郎他们?”


    他哽咽说了句,“我累些没什么,他们回来有口饭吃就好。”


    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怕儿子不孝,两老也想念得紧。


    唐钝不想提过往的事儿,看到老爷子花白的头发,忍不住,“卖了田地,他们回来怎么办?”


    “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不会回来了。”


    “回来了呢?”


    老爷子沉默,良久,道,“你要是可怜他们,就施舍些粮食,要是不想认他们,就算了。”


    不能因为虚无缥缈的人,累坏了巧姐儿。


    这下换唐钝沉默了。


    云巧就在这时跑进了门,“唐钝,我给你摘了野果。”


    一改清晨的冷漠,殷勤地拿起野果擦了擦,递到唐钝手边,“你尝尝,甜着呢。”


    说话间,又给唐老爷子和老唐氏递果子。


    拇指大的小果,红润润的,很是喜人。


    老唐氏吃过,“你哪儿刨的?”


    “山里。”她搬开凳子坐下,炫耀篮子里的野果,红的,紫的,黄的,绿的,好几样。


    老唐氏看向她的手,“手没伤着吧?”


    “没有,翔哥儿帮我摘的。”


    “他人呢?”老唐氏看向屋外,“怎么没来?”


    “他没干活,不好意思来打秋风。”


    老唐氏失笑,“这孩子,什么打秋风,我乐意给他吃的”


    经云巧打岔,唐老爷子没有再说卖田地的事儿,而是问云巧田里的稻谷怎么样了。


    云巧哪儿回答得上来。


    愣许久没反应过来。


    老唐氏嗔唐老爷子,“待会我去田间瞧瞧不就行了?”


    唐老爷子叹气。


    云巧就不是种地的料。


    三四亩田地恐怕也忙不过来。


    第67章 067 都喜欢


    唐老爷子心里发愁, 三四亩田地不算多,再多卖的话,以后有了孩子没粮食养活怎么办?


    他唉声叹气的时候, 云巧又擦干净了几个野果子摆在唐钝面前, 眼神晶亮道, “唐钝, 吃这个呀,这个好吃”


    语调软绵绵的, 像哄孩子似的。


    唐钝捡起一颗塞嘴里。


    她顿时笑没了眼。


    看到这幕, 唐老爷子更愁了,她心智还是个孩子, 有了孩子, 她懂得怎么照顾孩子吗?


    唐老爷子嘴里还含着野果,刚刚觉得清爽甜香,这会儿却有些食不知味,和老唐氏说,“待会我随你去田间瞧瞧,再去村里转转”


    昨个儿好些人托他们帮忙照看孩子,唐钝喜欢清静, 给拒了。


    那些人走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 他估摸着得空去看看,以防真出了什么事, 他瞅眼日头, “咱去了回来煮饭。”


    这话合老唐氏的意。


    唐钝敷脚的药膏给云巧敷完手没剩下多少了, 她得去趟四祖爷家拿药。


    外敷的药从山里采回来后得经过晒研磨煮过滤等几道工序, 四祖爷如果没存着多的, 得趁早去山里采。


    她点头, “我拿碗给叔装点野果。”


    又问云巧去不去。


    “我不去。”她拍拍桌边的木拐,“我守着唐钝。”


    触及她讨好的眼神,唐钝脑子里闪过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表情淡淡的,吃完面前的野果,拿起木拐,准备回屋。


    他答应老爷子脚好就去县学读书,趁着还有些时日,得好好温习功课了。


    手还没碰到木拐,胳膊就被她抬起,架在了她肩膀上。


    “唐钝,我扶你。”


    唐钝低头瞧她,“不热啊?”


    她从外边回来,身上的热气还没消散,鬓角的头发湿哒哒的贴着脸,衣服亦湿润润的,不怎么舒服。


    她另外只手绕过他身后搂着他的腰,实话道,“热啊,但夏天都是这么热的啊”


    唐钝怀疑沈云翔和她说了什么,否则以她的性子,不会主动搭理他的。


    昨晚他的话是重了些,但没想弄哭她。


    哪怕过了半日,她的眼角仍是肿的。


    他没有推开她,而是拍拍她的肩膀,“背我回去吧。”


    “哦。”


    她乖乖站去前边,半蹲着身。


    她乱糟糟的头发扫着他的脸蛋,有点痒,他拿手盖住她乱飞的头发,“待会给你梳头。”


    她点了点头。


    他让她把屋子和檐廊扫了。


    她说好。


    侧脸柔和,异常的温顺。


    回屋后,她轻轻放下他,两步走到桌边,拉开抽屉,拿出颜色暗沉的木梳。


    等梳好头,唐钝把梳子还给她,问,“翔哥儿手是不是伤着了?”


    “嗯。”


    “你们背后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云巧摸了摸顺滑的发髻,拿走矮凳,诚实道,“翔哥儿没说。”


    “你说了?”


    云巧梗着脖子,“也不全是坏话,我也说你好话了的。”


    “哦?”唐钝感兴趣的扬起眉,“你说我什么了?”


    “有钱。”


    “”这算什么好话?唐钝噎住,“坏话呢?”


    云巧偷偷瞄他,不作声了。


    学聪明了啊。


    云巧背过身,把梳子放回抽屉,突然晃了晃笔架上的笔,“唐钝,你不练字吗?”


    “”


    “唐钝,练字。”


    云巧取下笔,直愣愣塞到他手里,然后转身找他练字用的纸,平整的铺在桌上,甚至贴心的拉开太师椅候着。


    唐钝以为她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复述和沈云翔说的话,趁机教她,“背后说人坏话本就不磊落,你还是个小姑娘,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云巧点着头,待他落座,赶紧搬来凳子坐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纸看。


    唐钝提了提笔,发现没有蘸墨,放下笔道,“我不练字。”


    顾大人说孙山长来了后,放宽了学子入县学的条件,但县学始终是县学,入学的两篇文章少不了。


    他收起纸,拿过翻了几页的书,“我看书。”


    “啊?”云巧懵了,“不练字吗?我等着你教我认字呢。”


    “”唐钝翻到之前看的地方,问她,“云翔让你跟着我认字?”


    “对啊。”她竖起食指,在桌面上胡乱画几下,“我都不认识这些字。”


    唐钝瞟着她的手,没细看她画了什么,思忖道,“等我闲了教你。”


    “你什么时候得闲?”


    “过些天吧。”


    他问过李善,孙山长会在山里待几日,他寻思着写了文章后给他过过眼,孙山长满腹经纶饱读诗书,有了他的点评和指点,他对自己学识也有个数。


    随着他的话落。


    云巧小脸辣得老长,亮晶晶的双眼跟着黯淡了下去,“过些天是几天啊?”


    唐钝想了想,“书架最底下的那本蓝色封皮的书拿来。”


    云巧焉哒哒的拿来他要的书。


    他指着封皮上面的字,“认识吗?”


    云巧摇头。


    唐钝慢慢念出口,“三字经”


    “哦。”


    唐钝见她耷着眉,无精打采的,好笑,“不是想学吗?跟着我念三字经”


    云巧脑袋贴过去,盯着三个字瞧了瞧,失望,“不是这三个字。”


    见唐钝看着她,她再次在桌上画几下,嘟哝,“我想学这个。”


    “哪个?”


    她又拿抬起手,在桌上画了好几下,速度比刚才慢许多,“唐钝,我想学这两个字,你写过的”


    她没写过字,笔画没有章法,唐钝想了下才明白她写的什么,脸不自然的红了。


    云巧以为他没想起来,反反复复在桌上写了好几回。


    唐钝怕她手磨破皮,轻轻咳了声,“你哪儿学来的?”


    “你写过的啊”


    唐钝哑然。


    也是他脑子进水了,有天练字,不知怎么写出她的名字来,后觉得不妥给扔了,怕是老唐氏捡去给她瞧见了。


    他定了定神,推开书,就笔蘸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云巧目不转睛瞧着,在他停笔的刹那,她高兴起来,“就是这两个字。”


    唐钝:“你的名字云巧。”


    那天四祖爷送竹席来,他在屋里练字,许是走了神,写出这两个字来。


    云巧。


    云兴霞蔚,巧不若拙。


    他看到她的名字想到的词。


    “我的名字吗?”云妮藏起来的纸上为什么有她的名字?她问,“唐钝,李善说云妮犯什么事了?”


    “”唐钝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冷不丁听他问起云妮,心里疑惑渐起,离他写下这两个字好些天了,她要是好奇,早该问才是,“你从云妮那儿看到的?”


    云巧急忙摇头,眼珠看向鼻梁,挤出了斗鸡眼。


    “”唐钝哭笑不得,“哪儿学的?”


    “我爹教的。”


    “”唐钝不和她插科打诨,“你去找云妮了?”


    云巧眼神恢复正常,回道,“云妮不在。”


    唐钝若有所思,“是不是她知道你会去找她,特意给你留了信。”


    转而想想不太可能。


    云妮教她们数数并没教她们识字,该知道自己即使写了信云巧也看不懂才是,他道,“云妮留的东西是什么?”


    “纸。”


    “我瞧瞧”


    “在山里。”


    唐钝没问哪座山,她们姐弟费尽心思瞒着曹氏藏点钱是为以后救命用的,他问太多传到沈云翔耳朵里不好,不过他纳闷云妮为什么明知云巧不识字还给她留信。


    走投无路还是有事要云巧去做?


    他道,“待会你去山里把信拿回来我瞧瞧。”


    “云妮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她什么处境她知道,不会怨你的。”唐钝回想李善提起云妮时嘲讽的表情,心里有个推测,又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李善点到即止没有透露更多,他亦不好贬低云妮,故而没问。


    “我不去。”


    夏天水渍干得快,几句话的功夫,行云流水的‘云巧’两个字已经没了。


    她忙蘸茶杯里的水,重新写自己的名字。


    旁人写名字从前往后写,她是反着来的,先写巧,再写云。


    唐钝看她歪歪斜斜的字,道,“云妮许是有事要你帮忙。”


    “她没说。”她道,“云妮说了有事会找我的。”


    没来找,说明没事。


    唐钝没有多劝。她素来最听家里人的话,旁人嘴磨破皮说她都听不进去,爹娘兄弟无关紧要的话也当圣旨领着,收走茶杯,“还学认字吗?”


    “不学了。”


    果然。


    进门到现在,所有巴结讨好全是为了这两个字,唐钝不知说什么得好。


    “不学的话把书放回去,别打扰我看书。”


    “哦。”


    她迅速收拾好书,嗖的窜了出去。


    唐钝瞧在眼里,突然叫住她,“云巧,你昨晚是不是哭了?”


    云巧顿住,眼睛圆溜溜瞪他,“没有。”


    “我听到了。”唐钝心情大好的挑挑眉,拉过推远的书,低头看了起来。


    但听她轻柔的嗓音响起,“我没哭,是眼睛不争气”


    唐钝莞尔。


    唐老爷子和老唐氏回来是半个时辰后了,他们先去田间转了圈,两人担心没怎么施肥,谷粒干瘪没有收成,拿着自己结的谷穗跟附近其他田的比较了番,发现差不多心才落回实处。


    之后又去了趟地里。


    唐老爷子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几个地打理得好不说,地埂的草除得光秃秃的,十分亮堂。


    任谁看了都会夸两句地的主人勤快讲究。


    唐老爷子年轻时还有这份讲究,后来顾着庄稼,极少管地埂边的草。


    猛地看到这样的地埂,恍惚了好一阵。


    进门后他没有回屋休息,而是把云巧叫去唐钝屋,告诉她准备卖田地的事儿,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田地,给她留下来。


    老唐氏喜欢菜地旁边的五分地。


    离河边近,灌水方便。


    那五分地是不卖的。


    其他还有几块地离河的距离差不多,她自己挑。


    唐老爷子不催她,细心等着。


    半晌,她眼珠转了转,嘿嘿笑道,“都喜欢。”


    第68章 068  进山找村长


    唐老爷子无奈, 道,“罢了,留两块离村近的地吧。”


    眼下田地种着粮食, 他琢磨着先把消息放出去, 想买的话等秋收以后。


    他让云巧去西岭村找村长, 请村长帮忙知会其他人。


    唐钝说, “村长爷恐怕不会相信她说的”


    唐老爷子迟疑,“你四祖爷要进山采草药, 要不麻烦他走一趟?”


    唐钝尚未说话, 边上的云巧兴奋地跳起,“我也去, 我给四祖爷背背篓。”


    四祖爷年事已高, 翻山越岭身子哪儿吃得消,唐钝说,“我和云巧去吧。”


    “你脚伤着呢。”云巧斜着眼珠,语气夹杂着一丝嫌弃,“你走到西岭村不会天黑了吧?”


    “”


    “四祖爷走得快些。”


    似是打定了主意,下一刻她就冲了出去,“我找四祖爷去。”


    四祖爷这会儿头疼着呢, 邻里亲戚都把孩子丢给他, 乌泱泱的十几个孩子,昨天多少有些拘谨, 安安静静的, 今个儿就玩疯了, 你追我赶, 这间屋蹿到那间屋, 门关得震天响。


    整个上午他耳朵嗡嗡嗡的直鸣, 心情躁得想摔东西。


    因此云巧要陪他采草药,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出门时交代曾孙女闩门,顺势叮嘱,“别让他们往我药房去。”


    药房里存着些晒干的草药,搅混了不好分辨。


    “好,祖爷回来吃晚饭吗?”


    说着,院里响起杀猪般的嚎叫,四祖爷直皱眉,“晚饭我去墩哥儿家吃。”


    走出去老远仍能听到院里的闹声。


    四祖爷吐出口浊气,“幸好墩哥儿没答应照看这些孩子,太能闹腾了,吃饭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问云巧吃午饭了没。


    “没有,我吃了野果,肚子不饿。”


    日头毒辣,路边的花草焉哒哒卷着叶儿,经过树荫下,云巧被路边野花吸引,兴致勃勃摘了很多。


    白色的小花儿,花蕊淡黄色,覆着好些蚂蚁,四祖爷道,“这话最招蚂蚁蚊虫,赶紧丢了。”


    说话间,几只蚂蚁顺着花枝爬到了云巧手上。


    她忙把花儿扔掉,“四祖爷,咱采草药去。”


    四祖爷行医几十年,认识的草药就常用的那些,进山后,他先去了他经常采草药的地儿,教她怎么采草药。


    有些花叶用药,有些茎叶用药,有些则要挖根。


    他慢慢给她解释。


    她听得认真,做事也细致,采来的药会摘去上面粘着的枯草,蚊虫拍得干干净净。


    没有抱怨过半句。


    许是难得碰到这么踏实的小姑娘,他的话多了起来,不止教她认草药,还教她怎么碾药,怎么制药膏,泡药酒


    山里光线稍暗,等他说得口干舌燥想摘几个野果解渴时,惊觉四周不对劲。


    不是他熟悉的地儿。


    “这是哪儿?”


    他采草药的山在长流村后山背面的山头,全是些参天古树,跟这儿茂盛的叶丛截然不同。


    云巧蹲在草丛里,戳着镰刀撬灰褐色的草根,慢条斯理道,“小虎山旁边的山头啊。”


    四祖爷脑子转不过弯。


    小虎山在西边,而他是往北边山头去的。


    再观察周围地形,他心头涌起不好的感觉,“咱不会迷路了吧。”


    他明明记得在北山附近采了草药,他看她清理草药,细心告诉她哪些草药是治哪些病的,然后就看到地上冒出许多草药


    一路采着草药走,压根没注意走到哪儿了。


    他四下张望,想找个斜坡瞧瞧在哪儿。


    他这把老骨头死了不打紧,云巧出了事,唐久两口子哪儿受得了。


    “没迷路啊。”挖出草根的云巧拍拍根上的泥土,指着右边说,“朝那边走就是小虎山,村长爷在那”


    “什么村长爷?”


    “唐钝爷要我们找村长爷说卖田地的事儿啊。”


    四祖爷:“”


    这事唐久和他说了,他觉得可行,唐久身体不好,没办法下地干活,唐钝往后要去县学读书,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好说,卖些田地,给唐钝在城里置办个宅子,哪怕唐钝以后不考科举,在城里找个活也有住的地方。


    她一说,他就懂唐久的意思,想让松柏跟大家伙说声,趁着离秋收有些时候,仔细商量商量。


    “你来找我就是为这事?”他舔了舔干裂的唇,靠着树慢慢坐下,“难怪我腿酸得厉害,竟是都了这么远的路。”


    要知道云巧目的是小虎山,他宁肯捂着耳朵待在家。


    他这会儿不仅腿软,口渴得厉害。


    西岭村他是去不了了。


    云巧把草根放进背篓,过来扶他,他摆摆手,“走不动咯。”


    “我背你啊。”她指着边上快装满草药的背篓,“你背背篓,我背你。”


    四祖爷哪儿好意思?


    他故意逗她呢。


    也是他没问清楚,见她背个背篓跑来,就问她是不是想进山采草药,唐久媳妇找他拿药就说她扯草伤着手了,于是打发她进山捡菌子,是以想当而然以为采草药是唐久媳妇的意思。


    没有多想就应下了。


    结果她有其他目的。


    小虎山四五十年没去过咯,他问,“咱离小虎山还有多远?”


    “翻过这个山头就是小虎山了。”她看向草丛里细叶稀疏的草,“四祖爷你歇会儿,我多挖几根”


    四祖爷说了太多话,嗓子有点哑了,“能不能摘几个野果给我解渴。”


    他看出来了,她熟悉山里的地形,要不是被草药分了心,他早察觉方向不对了。


    “哦。”云巧握着镰刀,瘦削的身子钻进草丛,眨眼没了人影。


    这时,一阵风起,树叶哗哗响。


    四祖爷心里不得劲,喊她,“云巧,你别走远了啊。”


    再有两年就是他的百岁寿辰,他不想死在深山老林里。


    窸窸窣窣的草丛后传来她清亮的嗓音,“好。”


    片刻功夫,她真兜着几个拳头大的野果回来,这果子酸,但汁水多,四祖爷问她哪儿摘的,她指了个方向,把果子剥了皮给他,自己继续去挖草根。


    四祖爷:“你不吃吗?”


    “不吃。”


    四祖爷瞧着她。


    进山后她摘了两种颜色的花儿编好戴在脑袋上,路上枝桠多,刮去了大半,此刻瞧着有点可怜。


    他道,“你要是喜欢花,就在后院种,省得漫山遍野跑。”


    “后院喂着鸡鸭,臭!”


    老唐氏天天清扫后院,然而还是臭烘烘的,云巧说,“花也会变臭的。”


    “花是香的就不会臭。”四祖爷记得山里有种红艳艳的花儿,香味宜人,让云巧种那个。


    云巧蹙眉,“刺儿扎人。”


    “唐钝给你种啊,他是读书人,知道怎么种花。”


    云巧抬起头,眼里亮着耀眼的光,“我还要种黄色的花,紫色的花,白色的花儿”


    “都行。”


    打那群不孝子走了后,唐久和他媳妇就不怎么拾掇后院,偌大的院子荒废了可惜,给她种花多好,四祖爷道,“有多的地儿给我种点草药”


    “臭吗?”


    “不臭。”


    “好。”


    四祖爷笑了,尤其当她蹲身背他时,他笑里难掩满意,“我还能走,待会走不动你再背我。”


    “好。”


    要找村长并不难,服徭役的人多,远远就听到说话声儿了。


    云巧走在前边,拿镰刀拨开挡路的枝桠藤蔓,以防划伤四祖爷。


    四祖爷看在眼里,并不吭声。


    等见着唐松柏,说完正事才感慨了两句,“墩哥儿媳妇看着粗枝大叶,心思细着呢,果真不能以貌取人。”


    唐松柏还有些懵,“好好的,堂哥怎么想卖田地?”


    “家里病的病,傻的傻,庄稼谁管?”


    “将来大郎他们回来怎么办?”


    唐大郎是唐钝的爹,村里人都这么唤的。


    提到他,四祖爷就冷了脸,“丢下墩哥儿走的那天他们就不是唐家人了,是死是活跟墩哥儿没关系。”


    唐钝有今天,是唐久和他媳妇的功劳。


    甭想以孝压墩哥儿。


    唐松柏颔首,“成,待会我就问问,叔,我能买吗?”


    四祖爷道,“只要拿得出钱,谁买都行。”


    唐松柏心里有了数,想问问价,四祖爷摆出副不耐烦的脸色,“好了,你先忙,我坐会再说,一路走来,我腿都快断了。”


    好些年都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了。


    要知道是来小虎山,哪怕山里有金子他都不来。


    四祖爷找地休息的时候,云巧绕过坑坑洼洼的地,走到了新搭的草屋后。


    黄氏蹲在土灶的铁锅边,铁锅冒着烟,她做着针线活。


    云巧喊声娘,高兴的走了过去。


    黄氏转身,见是她,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唐钝爷要我带着四祖爷来找村长。”她放下背篓,挨着她蹲下,见柴火快燃尽了,忙捡起边上的枯枝丢进去。


    完了拍拍手,拿出个野果剥皮,“娘,爹呢?”


    “去溪水边洗衣服了。”黄氏低头就看到了她手上的勒痕,问她哪儿弄的。


    云巧说扯草伤着的。


    黄氏道,“唐家有镰刀,你扯草就带着。”


    “好。”


    她的手脏兮兮的,剥出来的橘子也不好看,还没剥好,就被一边突如其来伸来的手抢了去。


    云巧傻了眼。


    曹氏囫囵吞枣咽下橘子,满嘴酸得流口水她也懒得擦了,呲着牙,去翻云巧的背篓。


    第69章 069 误会


    她也是饿狠了, 进山前村里讨论带多少口粮,她想着黄氏给衙役们煮饭,趁机藏点饭菜就够她们填饱肚子了, 因此只烙了十几张饼装装样子。


    哪晓得黄氏胆小如鼠, 不敢偷拿衙役们的饭菜。


    害得她两天没进过食了。


    这会儿头晕眼花的。


    她如狼似虎的捡起背篓里的野果, 咬破皮就用力吸里边的汁水, 五官皱得都有些扭曲了。


    回过神的云巧扑过去动手抢,嘴里不忘喊, “村长, 村长,我奶偷懒哦”


    村长头发花白步履蹒跚, 此番进山是为了监督人们干活, 她夺回野果,拔腿狂奔,尖利的声儿静得鸟雀齐飞。


    不远处伐木挖土的人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


    四周霎时安静。


    云巧踩着凌乱堆放的树枝,一鼓作气跑到了四祖爷面前告状,说曹氏抢她的野果。


    “她想吃你就给她,野果又不值钱”


    唐钝是秀才,哪能因为几个野果和人撕破脸, 四祖爷劝她, “那果子酸得很,不好吃。”


    尽管嘴上这样说, 看到曹氏, 还是忍不住沉了脸, “云巧是我唐家媳妇, 由不得你欺负她, 今个儿当着大家伙的面我不给你难堪, 再有下次,甭怪我仗势欺人”


    他目光如炬盯着曹氏,“论打架,我唐家没怕过谁。”


    曹氏面红耳赤,狠狠瞪云巧一眼,小跑回到自己位置,默默挑拣泥土里的树根。


    云巧像只斗胜的公鸡,得意地昂起头,又去后边给黄氏剥橘子吃了,还剥了两个放干净的碗里留给沈来安。


    背篓里还剩下十几个,黄氏要她拿两个给村长,再给四祖爷家的人拿些。


    云巧挑了四个出来,其他都分给了唐家人。


    因着四祖爷给她撑腰,唐家人给足她面子,亲昵的问她唐钝脚怎么样了,唐钝爷的身体有没有好点,孩子们有没有听话,众星拱月的围着她聊家常。


    绿水村的人无不感慨,“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最不受待见的丑姑娘进了唐家,这辈子衣食无忧,那读了书的云妮岂不过得更好?


    边上砍树枝的几个妇人嘀咕起来。


    “云妮还没消息?”


    “沈家又去了趟镇上找人,好像没找到,会不会跟人跑了啊?”


    “能跑哪儿去?”


    西州是边境,出行得有身份文书,云妮还是个小姑娘,恐怕连身份文书都没见过,况且,她打小就恪守礼仪,村里哪家男孩多和她说几句话她就会刻意避开。


    不像拎不清的人。


    春花娘踢开断掉的树枝,瞥到云巧拿着野果往春花那儿走,眉梢带喜,“问问不就行了?”


    修路的人分成好几拨。


    力气大的汉子砍树挑土,年轻妇人挖土砍树枝,上了年纪的则做些轻松活。


    捡树根是最轻松的。


    春花娘挤到曹氏身边,神秘兮兮问,“婶子,你家云妮有消息了吗?”


    曹氏丢了脸,此刻心情正不好,没个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别以为她没看到,云巧拿了个野果给春花,春花娘故意戳她心窝子呢。


    “我好奇问问而已。云巧善良憨厚,得唐家老祖宗护着,算是在长流村站稳脚跟了,云妮模样好又会算账识字,性子比云巧更讨喜”她假模假样捡起深埋的树根,望着泥路上大步走来的魁梧身形,惋惜道,“听说李衙役没成亲呢。”


    李衙役是衙役们的头儿,修路的活儿就是他分工安排的。


    如果能和他攀上交情,服衙役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黄氏和沈来安不就靠唐钝的关系躲过了吗?


    洗衣煮饭,黄氏一个人就忙得过来的事儿,硬分给沈来安,摆明了云巧吹枕边风得来的。


    倏地,她灵机一动。几步走到抱树枝的年轻妇人堆里,笑眯眯拉过云巧的手,“好些天不见,婶子都快认不出你来了,你现在日子好了,别忘了春花啊。”


    “不会。”云巧郑重其事,“我记性好,不会忘了春花的。”


    春花娘猜她没懂自己的意思,她有路子走后门,就该帮衬春花才是,哪儿能只顾着自己爹娘,正欲细说。


    却见她猛地抽回手,严肃的小脸堆出灿烂的笑,跑向她身后。


    “平安,你回来了啊,我给你摘了野果。”


    树影斑驳,周围人鸦雀无声,她像只兔子似的蹦到衙役们面前,掏出衣兜里的野果。


    平安按了按太阳穴,“我不吃。”


    “很好吃的。”云巧低头剥皮,“我奶抢我的吃呢。”


    “”


    平安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好刻意跑开,之前就有人议论她恬不知耻勾引自己,如果他甩脸色说重话,那些人恐怕更会添油加醋骂她,唐公子恐怕更不喜。


    他深吸口气,无惧人们探究打量的目光,泰然自若的接过橘子,随口问她怎么来山里了。


    云巧告诉他唐钝家卖田地的事儿。


    平安顿住,偷偷瞄边上的李善,语气有几分凝重,“他怎么想卖田地了?”


    莫不是唐钝猜到了什么?


    “想卖就卖啊。”云巧看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唯独遗憾,“唐钝爷问我喜欢哪块地他就留哪块,我说都喜欢,他又不全留给我”


    “是老爷子想卖?”


    “嗯。”


    “唐公子呢?”


    “也想卖。”


    平安蹙了蹙眉,想问什么,瞥到李善投来的目光,没有再问。


    分神的间隙,橘子的酸味在嘴里蔓延开,皱起眉,张嘴就欲吐出来,但看云巧望着自己,硬是咽了下去,苦不堪言地把橘子递给身边其他衙役。


    衙役们齐齐甩头,跳出两步远,“云巧姑娘给你的,你吃吧。”


    平安:“”


    “善哥儿”他无助地看向没有闪躲的李善,楚楚可怜。


    李善波澜不惊道,“我们回来路上摘了好几个吃,他这会儿不饿也不渴”


    话是对云巧说的。


    云巧斜眼问他,“你们哪儿摘的?”


    “山脚。”李善从善如流。


    云巧撇嘴,“就知道你说谎。”


    李善:“”


    的确是胡邹的,不过山脚树木众多,她怎么认定他说的假话?脑子里闪过什么,快得他抓不住。


    见平安表情痛苦,吃橘子吃出生不如死的感觉,心下叹气。


    平安是个榆木疙瘩,落到云巧手里,完全没辙。


    他道,“吃不下就兜着,等想吃的时候拿出来”


    平安如醍醐灌顶,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我之后再吃。”


    “我给你放碗里。”云巧转过身,跑回去找黄氏拿碗。


    平安松了口气,趁她看不见,赶紧把手里的几瓣丢向远处,跟李善诉苦,“这野果太酸了。”


    春花娘望了眼丢草丛里的野果,小声问春花,“云巧给了你几个野果?”


    “一个。”


    “她给了这个衙役两个。”


    春花垂眸,没有说话,她懂她娘的意思,云巧傻是傻,但心里有杆秤,曹氏经常打骂她,她有什么从不会分给她们,自己和她交好,她有好吃的好玩的心甘情愿给自己。


    她得了一个野果,而衙役得了两个。


    且众多衙役里,只有一个衙役有。


    春花娘望着不怒自威的衙役,若有所思,“云巧不会吃着锅里看着碗里吧”


    春花想也不想的回,“她不是那样的人。”


    “你倒是向着她。”


    春花唇角动了动,哑声道,“碰到唐公子那样好的人,她有什么不知足的?”


    唐公子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嫁给他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事儿,云巧不惜福太不是人了。


    “她若不知足呢?”春花娘轻飘飘反问了句。


    那边,云巧端着碗回来,问平安分好的橘子哪儿去了。


    平安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吃了。


    云巧没有起疑,碗里还装着一个,她给他,提醒他饿了就吃。


    平安点了点头。


    春花娘看在眼里,喃喃道,“以前怎么就没看到出来呢?”


    云巧笼络男人如此有一套。


    这个衙役长相是最凶狠的,也不喜欢她的野果,硬是没在她面前表现半分,若说两人没什么,傻子都不信。


    瞅着衙役们检查新挖的路,她顺势溜过去,拽住落后两步的云巧,往旁边茅厕走。


    夏天臭味重,云巧捏着鼻子,抗拒得很。


    春花娘回眸望向身后,轻声细语道,“云巧,婶子和你说几句悄悄话。”


    云巧小脸皱成了一团,“什么话呀?”


    “好话。”


    春花娘拽着她绕过茅厕,又往没人的树丛走了几米,确定没人后问她,“你是不是喜欢平安啊?”


    云巧懵懵懂懂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春花娘觉得自己说中了,计上心来,“婶子教你怎么做”


    两人走出树丛已经片刻后的事情了,山里黑得快,四祖爷担心晚了看不清路,喊云巧回家去。


    春花娘笑着拍了拍她的衣服,“婶子说的记住了?”


    云巧点头,仍有些迷糊。


    春花娘说的事儿黄氏和云妮没有提过,她得问她们才行。


    但衙役们回来了,黄氏忙着炒菜,没空和她闲聊,四祖爷又催着回去,她更找不着机会。


    兜着满肚子疑问回去找唐钝。


    “唐钝,你说我嫁给平安怎么样?”


    以前云妮想让她嫁给唐钝,可唐钝认她做妹妹,那她得嫁给其他人。


    第70章 070  烈女怕缠郎


    这会儿月色皎洁, 云巧趴在窗棂上,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天上的星星。


    “平安是衙役, 领衙门俸禄, 嫁给他的话我就有钱了。”她回忆春花娘的话, “他是官吏, 嫁给他我就是官家太太”


    什么是官家太太她不懂,但春花娘说了, 她进城过好日子, 爹娘能沾光,不用起早贪黑的干活, 更不用服徭役, 天天坐在屋里,一日三餐都有人服侍。


    跟生病的唐老爷子差不多。


    尽管她觉得那样的日子不好,但她奶好像很喜欢。


    她奶喜欢的必定是好事,爹娘肯定也喜欢。


    唐钝眉心跳了跳,瞪着她,没有说话。


    见他目光深黑,捏着笔的手青筋直跳, 她无辜地看向别处, 喃喃道,“你是读书人, 懂得多我才问你的,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


    唐钝;“”


    前些天她刻意接近平安就罢了, 进趟山竟生出别的心思来, 他板起脸训斥, “你是个姑娘家, 整天把嫁人挂在嘴边害不害臊啊?”


    村里哪家小姑娘像她这般没皮没脸?


    在家里爹娘没教就算了,跟着他再不知进退,丢脸的是他。


    云巧被他怒斥声惊得颤了下,音量稍微拔高,“不害臊啊,我本来就是要嫁人的。”


    “”唐钝拍笔,墨渍在纸上溅开,盛怒道,“你不害臊我害臊。”


    云巧梗着脖子回,“嫁人的是我,你害什么臊?”


    “”


    唐钝眸色又沉了几分,眼瞅着怒火翻腾压不住。


    她突然仰起小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读书人脸皮薄,你早说啊”


    “”


    丢下这话,她转过身,跑到冒着烟的灶间找老唐氏,“奶,你给我热晚饭吗?”


    “”


    脸皮比城墙倒拐还厚。


    唐钝差点没气得吐血。


    她是他花钱买回来的,即使嫁人也该嫁个家世清白的,那群衙役身份不明,好与不好谁说得准?


    她倒好,钻钱眼出不来了。


    他觉得得趁这个机会好好教教她,以后他经常不在家,不要别人给她两个铜板就把家给卖了。


    家里没有晚辈,他没有教过谁为人处事的道理。


    因此心里细细琢磨了番。


    语气重了不好,轻了也不好。


    没等他琢磨明白,院里闪过道人影,院门吱呀晃动,有个人跑了出去。


    他蹭的站起,“云巧”


    她的声音隔着院墙传来,“我找云妮。”


    “”


    人心险恶,云妮自身难保,她这时候凑上去不是给云妮利用她的机会?云妮想摆脱目前的处境,肯定赞成她嫁给平安他慌忙地探出头,粗声道,“你回来。”


    语落,院外没有任何回应。


    他抓起木拐架在腋窝下,大步往前跳,动作太急,差点摔着。


    稳住身形后,他又喊了两声。


    院里静悄悄的。


    他走到院门边,小路上已经没有她的人影了。


    一颗心直往下沉。


    老唐氏提着油灯出来,见他出神的望着门前小路,不禁笑他,“你要是放心不下早干什么去了”


    “”唐钝转过身,神色有几分阴沉。


    她最是听家里人的话,如果云妮说句好,她恐怕日日死缠烂打追着平安跑了。


    上房的灯灭了,院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唐钝坐回桌前,看着纸上的墨渍,烦躁的推开,顺势将窗户推开了些。


    凉风灌入,桌上的油灯熄了,溶溶月色落下。


    他敛着眉,眼底一片阴翳之色。


    夜色渐深。


    院里响起窸窣的响动,光线昏暗,辨不清院门口模糊的人影。


    他嗓音低沉,“回来了?”


    人影顿住,模糊中,一道视线望了过来,“唐钝,你还没睡吗?”


    “你见着云妮了?”


    “对啊。”


    “她怎么说?”


    “我嫁给平安的事儿吗?”


    “嗯。”


    说话间,单薄的身形晃到了窗户边,他看不清她的脸色,但知道她咧着嘴在笑,因为她说,“云妮说好。”


    他心口窒了下。


    莫名奇妙的。


    他按下心头不适,思忖道,“衙役没什么钱的”


    “比在村里种地强。”出去一趟,她好像学到了很多,“他领的钱够家里吃穿用度就行了,小富即安,钱多反而是坏事”


    不愧读过书的,小富即安的道理都懂。


    他抵了抵后槽牙,又道,“他家里人性格不好打你怎么办?”


    “分家啊。”她倾着身子,往里伸脖子,语气夹杂着几分憧憬,“城里人开明通达,合不来的话就分家。”


    夜色隐去了唐钝脸上的神色,他克制心中怒火道,“云妮说的?”


    “对,云妮说嫁给他好。”


    “她利用你呢。”唐钝抿着唇,声音沉得有几分刻薄,“她犯了事不敢露面,哄你去讨衙役欢心,你成功了,她顺利脱身,你讨了嫌受罪的是你,平安若是好,她怎么自己不嫁?”


    他的话有点长,她反应了很长时间,答道,“云妮没有哄我,是我自己想嫁给平安。”


    怕吵着老唐氏她们,她声音细细的,带着夜风的清爽,“云妮说你长得比平安好看,劝我嫁给你来着,但我觉得平安也好看。”


    “”唐钝反问,“他哪儿好看了?”


    眉眼粗犷,凶神恶煞的。


    “他哪儿都好看,唐钝,不和你说了,我回屋睡觉,明早我得进山找平安。”


    “”


    明明憋了一肚子话,没说到正题就被她岔开了,唐钝火气更甚。


    关窗户睡觉,不小心绊倒了木拐,彭的声,愈发让人烦躁,他喊,“云巧,我木拐找不到了。”


    “桌边放着的啊。”


    “太黑,看不见。”


    静了一会儿,屋外闪过微弱的光,她高高举着若隐若灭的油灯,眼神瞧着桌脚,“不是在那儿吗?”


    他下颌绷紧,“我够不着。”


    “哦。”她绕过窗户从门口进来,直直走到桌边,捡起木拐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他。


    晕黄的光落在她青涩的眉间,温柔和宁静,他看了两眼,心情顿时平静。


    一平静,就不自主浮出刚刚那些话。


    恍惚想起一句话,他呼吸一滞,目光锁住她,“云妮劝你嫁给我?”


    也是刚刚气昏了头,把这话给略了,他问,“云妮觉得我比平安好?”


    “对啊,云妮说你是村里最有出息的,比唐正和秦大牛厉害多了。”


    她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拿着木拐,约莫看他站着没动,把木拐靠桌边放好,抬手扶着他往床边走。


    唐钝倚着她,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平安不是普通衙役,她傻里傻气的,嫁给他,将来不知要遭多少罪,云妮恐怕也是知道这点才让她嫁给自己。


    他沉着道,“那你怎么还想嫁给平安?”


    “平安有钱,会功夫,长得好看。”


    喜好分明。


    他沉吟,“我也有钱,我比他更好看”


    “你不会功夫。”她敏锐地抓住关键,“平安打架很厉害。”


    唐钝冷笑,“他打别人厉害,打你也会很厉害。”


    “我嫁给他就是他媳妇,他不会打我的。”


    桌子离床就几步的距离,她徐徐放下他,“唐钝”


    “嗯?”


    “我嫁人你会给我嫁妆的吧。”


    “”她觉得他是舍不得那点嫁妆才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指着门口,咬牙切齿道,“滚。”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全是她追在屁股后讨嫁妆的的情形,她好像生了双火眼金睛,无论躲到哪儿,她都能找到他,摊手就问,“唐钝,我的嫁妆呢?”


    像个讨债鬼。


    他拿了她两个玉米棒子,还她便是。


    他翻箱倒柜的找玉米棒子呢,耳边响起她清亮的嗓音,“我找平安去了”


    他惶然的张开嘴,未吐出半个字,倏地睁眼醒了过来。


    结网的房梁爬着只蜘蛛。


    天已经亮了。


    云巧的声音愈发清晰,“奶,晌午不给我留饭啊,我傍晚回来。”


    伴着吱呀的院门声响,他听到了跑远的脚步。


    急切,又雀跃。


    他心气不顺的故意闹出动静。


    走远的人没惊动,倒是檐廊的老唐氏见他起了,端着洗脸水进屋,“巧姐儿去山里了。”


    他神色淡淡的拧帕子洗脸,“他找平安去了。”


    老唐氏没有多想,“山里露水重,打湿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干,我劝她晚点出门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唐钝擦着脸,状似没听到这话,自顾说道,“她想嫁给平安。”


    老唐氏愣住,“你又凶她了?”


    “没有。”


    “那她为什么想改嫁?”


    “”


    唐钝沉默的间隙,老唐氏心里已经猜了许多,最有可能就是唐钝说了什么重话,云巧心灰意冷找别人去了,她没有像之前劝唐钝改改脾气,而是问他,“你不后悔?”


    昨晚睡得晚,加上噩梦缠身,他眼圈周围泛着青色。


    将帕子放进木盆,面不改色道,“后悔什么?”


    还嘴硬呢!老唐氏脸上情绪不显,“不后悔就好,其实嫁给平安挺好的,小伙子年龄和巧姐儿相近,又聊得来。”


    “”唐钝搓帕子,不疾不徐道,“他比我还大吧。”


    “谁说的。”老唐氏瞪眼,“他看着老,岁数还小呢。”


    唐钝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他。”


    “”唐钝沉默了良久,就在老唐氏担心帕子会被搓坏时,他突然松手离去,“我懂奶的意思了。”


    “你懂就好,巧姐儿是个直肠子,你拿应付外人那套应付她没用,什么话好好说,她听得进去的。”


    要不是他话说得难听,巧姐儿也不会转身找别人,她温声道,“恶语伤人六月寒,你是读书人,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唐钝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见他这样,老唐氏软了语气,“巧姐儿耳根软,很好哄的。”


    老唐氏忙其他的去了,他回到桌边,接着写昨天没有写完的文章。


    纸脏了没法用,他将前边的内容誊抄到新纸。


    写着写着,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而此时的云巧背着半背篓艾草,笑盈盈堵住衙役们的去路,挨个给他们分野果。


    衙役们叫苦不迭。


    直往后挪。


    “云巧姑娘,我们吃了早饭的,肚子不饿。”


    “这果子很甜的。”她张嘴,率先咬了口,笃定地说,“很甜。”


    衙役们齐齐看向平安。


    平安缓缓张嘴,咬下姆指印大小的皮,表情仍是痛苦的,“是很甜,我留着待会吃。”


    其他衙役纷纷收起野果,异口同声,“对对对,待会吃。”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李善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好以整暇的望着她。


    她不羞不涩的看向平安,“我找平安的。”


    衙役们识趣地避到视野里最远的树下,八卦的盯着两人,“爷,你说她找平安什么事啊?”


    “谁知道”李善漫不经心道。


    “不会真像村民说的那样,她看上平安了吧?”


    “她不是傻的吗?哪儿看出平安身份比唐公子高?”


    李善挑眉,“谁知道”


    树荫下,平安望着不远处的同僚,眉心微蹙,“什么事?”


    “平安,你成亲了吗?”


    “”


    云巧仰起头,树的阴影罩下,她的脸愈发黑了,她又问,“平安,你成亲了吗?”


    平安语塞。


    从小就跟着李善在营地操练,方圆几里连只母猪都没有,去哪儿成亲?他瞟向交头接耳的几人,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怎么问这个?”


    “我好奇,”


    平安想快些打发她,如实道,“没有。”


    “嘿嘿,我就知道你没有成亲。”


    “”


    她是在笑话自己吗?平安脸颊的肉跳了跳,突然看向远处下说笑的人,“他们也还没成亲呢。”


    “他们没有你好。”


    冷不丁听她夸赞自己,平安有些脸红,不过他皮肤黑,不显,“还有事吗?”


    “我割了艾草,你晚上烧水泡泡脚,走路就不脚痛了。”


    平安站在高处,垂眼就看到她背篓里的草了,道了句谢,抬脚走人。


    她还站在那,手里捏着咬了两口的野果。


    他突然停下,对她说道,“云巧姑娘,人言可畏,你”


    云巧歪着脑袋,认真等他往下说。


    他不知怎么说了,挠挠头,只道,“唐公子知道会不高兴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人言可畏,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后边的话于她来说有些伤人,平安没有直说。


    哪晓得因为这句话,她追了上来,“平安,人言可畏什么意思啊?我没读过书,不懂”


    “”


    平安觉得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果然,他耐心解释后,她就冒出新的问题,追着他不停的问。


    他揉着眉心,提醒,“你不回村吗?”


    “我和唐钝奶说了傍晚回去,平安,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说话比打架更可怕呢。”


    都是人言可畏惹出来的事儿。


    平安闭上眼,吸气,“问唐公子吧,他读的书多。”


    “他脾气不好。”


    平安疲惫,只想甩开她走人,步子能迈多大迈多大,也没留意手上的舆图,看前边有人走过的痕迹,直直钻了进去。


    “平安,你走错了。”云巧踩在脸大的菌子上,指着右边参天树木,“走这边”


    几步外的李善眼神一眯,直勾勾盯住自信勃勃的云巧。


    终于,他想起昨天忘记的是什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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