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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芒鞋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031 人拐子


    唐钝这会儿没心思猜, “你弟弟饿了?”


    云巧转身看了眼远处树底下站着的沈云翔,懵懵道,“他没说啊。”


    “”唐钝眉头深深皱起, 语气微冷, “不会是云妮饿了吧?”


    要不她来找自己干什么?


    云巧更懵了, “云妮吃过午饭了啊。”


    云巧目不转睛盯着他, 见他唇角下抿呼吸渐深,低低问, “唐钝, 你生气了吗?”


    似是觉得稀奇,微微弯腰, 抬头仰视他的双眼。


    唐钝低着头, 猛地看到她凑近的脸,以及漆黑的瞳仁里自己缩小的模样,惊吓地跳开,沉声道,“你干什么?”


    天热,他的脸也热。


    “唐钝,你生气了吗?”云巧无辜地眨眨眼, “我奶生气时跟你差不多呢。”


    她双手叉腰, 竖起两道眉,面色紧绷, 深深吸口气, 胸口剧烈起伏时气鼓鼓道, “唐钝, 这样, 我奶生气就这样。”


    “”和她说个话特费神了。


    唐钝回眸朝门口看了看, 先生们在门里没出来,不知是避讳还是等他,他下巴指了指前面,“喊你弟弟过来,我有话问他。”


    “哦。”云巧转身就要扯着嗓门喊人,想到什么,又急急打住,回头瞧着唐钝,疑惑,“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吗?”


    “”唐钝嘴角抽了下,“说不清楚。”


    “为什么?”


    “你不懂。”他催,“喊他过来。”


    云巧不情愿地撅起嘴,抱怨,“我又不傻。”


    “”唐钝胸口升起股憋闷感,语气不甚好,“那你说说找我什么事?”


    云巧咧嘴一笑,再次举起篮子拍了拍,轻问,“你猜里边是什么?”


    “”这话她已经问过了。


    唐钝想掉头走人,垂眸间不经意扫到她托着篮子的手,细长的手指有几处血丝,像针扎过似的,他皱眉,“不是借了你镰刀,手怎么又受伤了?”


    云巧顺着他目光看了看,不在意的在衣服上擦两下,固执地问道,“你没猜篮子里的是什么呢。”


    “”


    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唐钝身板僵直,敷衍道,“花儿?”


    她最喜欢的。


    云巧笑容放大,“不是。”


    “”唐钝提起口气,“那是什么?”


    云巧笑着揭开篮子里的树叶,两个热气腾腾的馍馍挤装在褐色的陶瓷碗里,她捏着有缝隙的碗口,如视珍宝地递到他面前,“我给你买的。”


    唐钝眼瞳缩了下,愣了一阵才道,“给我的?”


    “对啊。”云巧眼神专注地凝望着他,激动又兴奋了,“我有钱了,给你买馍馍。”


    “”是他的钱好吗?


    “我买了四个馍馍。”云妮颇为自豪,“云妮一个,翔哥儿一个,你两个。”


    唐钝目光幽深,直直与她对视了片刻,别开脸问道,“我为什么两个。”


    “你不一样。”


    “”他哪儿不一样?


    唐钝想问。


    又觉得没必要。


    “唐钝你拿着啊。”云巧抖抖手。


    唐钝徒劳地吸口气,慢条斯理接过了碗。


    云巧又说,“唐钝,这是秘密,你不能和我奶说啊,我奶会打我的。”


    提到她奶,她脸上闪过丝恐惧。


    唐钝没有追问她说的秘密指哪桩,和他说话?吃他的东西?拿他的工钱?还是给他馍馍。


    云巧也没解释,他的身影笼罩着她,她肆无忌惮地仰头笑得欢。


    唐钝跟着勾了下唇。


    他一笑,云巧愈发高兴, “唐钝,我回家了啊,馍馍你留着夜里饿了吃。”


    说话间,她扬起手,边挥边朝枝叶繁茂的槐树走,交叠的身影拉开,在阳光下越铺越远,唐钝紧了紧碗口,隐隐听到自己心咚的刺了下。


    鲁先生和顾大人站在门里,听到轻快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走出门来。


    唐钝敛下心头情绪,言简意赅说了始末。


    顾大人和鲁先生已过了儿女情长海誓山盟的年岁,并未多言。


    倒是之前说话的黑衣衙役朝槐树下多看了两眼。


    唐钝察觉到他的目光,没有过多解释。


    云巧与常人略微不同,以他们的细致入微,必然听出来了,把碗给吴伯,托他放到自己屋,转身和顾大人道,“这边走”


    方向与云巧站的位置相反。


    几人渐渐走远,云巧挽着沈云翔胳膊也准备回家了,欢呼雀跃,嘴没停过。


    “翔哥儿,云妮说得对,唐钝很好看,眼睛好看,脸也好看,比你好看。”


    沈云翔作势要松开她的手。


    云巧紧紧梏着不让,“云妮让我挽着你的。”


    沈云翔翻白眼,“你不热啊。”


    “热。”云巧低头,脸颊在他胳膊蹭了蹭,汗全蹭到了他衣服上。


    沈云翔:“”


    云妮真的不会把云巧教坏吗?


    “翔哥儿,唐钝很好哄呢,我给他馍馍他就冲我笑了。”云巧点评,“好哄的人脾气都好,像我。”


    “”怎么没发现她脸皮如此厚。


    “云妮说的。”云巧补充。


    见了云妮,她整个人都不同了,沈云翔怕她得意忘了行,冷冷提醒,“回家不能说云妮的事。”


    “我又不傻。”这回换云巧翻白眼了,“奶知道云妮有蝴蝶簪会抢。”


    云妮给她她都没要,就怕她奶瞧见了,她道,“奶是坏人。”


    姐弟两说着话,不知不觉转过拐角进了巷子,巷子狭窄逼仄,没有人,两侧高竖的泥墙挡着光,过巷的风带着丝丝清凉,沈云翔纳闷,“咱来时走这儿了吗?”


    “没有啊。”云巧前后瞧瞧,“云妮说这儿近。”


    沈云翔恍惚记得云妮是给他们指了条近路,他不识路,自然找不着。


    巷子不长,地面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走,沈云翔没有再推开她。


    眼瞅着快过巷,右侧一闪摇摇欲坠的木头门开了,走出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擦身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左脸有疤的汉子推攘了沈云翔下。


    沈云翔不察,步伐趔趄,差点摔倒,云巧扶稳他,不高兴瞪着撞人的汉子,微肿的眼皮快盖住了眼眸,汉子啧啧两声,“真丑。”


    目光自上而下逡过沈云翔,眼睛一亮,“你这脸蛋倒是值几个钱。”


    一听这话,云巧脸色煞白,两人堵着路,她反应极快,拉着沈云翔转身往回跑,边跑边喊救命。


    嗓门大得地震了震。


    巷子两侧的门关着,没有人出来。


    两个壮汉笑着对视眼,心照不宣的抬脚追,眼瞅着快够着男孩的衣衫,小姑娘猛地转身,举起树枝毫不犹豫挥了过来,从左往右,又猛又急地拍到两人脸上,“翔哥儿,你快跑。”


    脸吓成了青紫色。


    握着树枝的手不受控制哆嗦着,紧紧咬着牙,倔强地挡在路中。


    脸上挨了一棍的汉子勃然大怒,上前揪住她衣领,狠狠往她脸上抽耳光。


    云巧不躲不闪,巴掌落下的刹那,她顺势抱住他的手臂张口就咬,汉子吃疼,下意识缩手抬脚踹她,云巧绷紧牙,硬是没松口。


    “”


    血顺着她嘴角啪嗒啪嗒往下掉,另外个汉子回过神,忙上手抱住她往回拽,他拽一点,云巧力道就重一点,被咬的汉子疼得流出了眼泪,切齿威胁,“信不信我打你。”


    云巧顶嘴,声音含糊,“我咬死你。”


    “”


    沈云翔已经跑到了巷子口,颤着声大喊救命,街上零星的几个行人目光落在他脸上,又唏嘘的移开。


    不紧不慢走到巷子口,远远围观,并不靠近,脸上堆着同情。


    又冷漠。


    明明阳光照着,沈云翔却冷得瑟瑟发抖,慌乱间,不知怎么喊出唐钝的名字来。


    死命拽着云巧的汉子听到唐钝名字神色怔了怔,“你认识秀才爷。”


    姓唐的人很多,叫唐钝的却只有一个,眉间浮起丝忧色,迟疑地收回了手。


    被咬的汉子也忘记了挣扎,追问,“你是秀才爷什么人?”


    说话没了刚刚的狠劲,“你松口,我不打你。”


    “不”云巧倔强道。


    汉子:“我发誓。”


    “我不。”


    “”


    看热闹的人里有认识汉子的,莞尔打趣,“早和你说别打过路人的主意,又碰到硬茬了吧。”


    血啪嗒啪嗒滴在地上,浸红了一小块,汉子疼得呲牙,“这姑娘下嘴特狠,你帮我说说话啊。”


    那人无动于衷,  “活该。”


    沈云翔歇斯底里吼了几嗓子,看到书塾守门的老头子走过来,眼里落下泪来,紧紧攥着他的手,央求,“人拐子,有人拐子,快喊唐钝来。”


    他嘴唇打着哆嗦,声音颤得几近发不出声儿来。


    吴伯往里瞅了眼。


    两个汉子见了他,心头一咯噔,先告状,“吴伯,救命啊,快救命,这姑娘要咬死我啊。”


    沈云翔:“”


    吴伯皱眉,“你俩是不是又吓唬人了?活该。”


    见沈云翔抖如筛糠吓破了胆儿,温温道,“别害怕,这两人做的事儿造孽归造孽,但不是人拐子。”


    沈云翔听不到自己的声儿,“那是什么?”


    “人牙子。”吴伯不冷不热道。


    这两人住这儿有些年头了,邻里嫌他们做的事儿晦气,平日不往这边进出,加上他们爱恐吓孩子玩,孩子们也不来,久而久之来此的都是卖孩子的。


    吴伯看了眼脸颊通红的云巧,“你们打她了?”


    汉子解释,“她先咬人的。”


    巴掌并没有落到她脸上,就踹了她几下,实在太疼了啊。


    唐钝到的时候沈云巧已经被拉开了,沈云翔正撩起自己衣服给她擦嘴角的血,她戒备地瞪着倒水冲洗伤口的汉子,愤愤道,“翔哥儿,我给你报仇了,我也很能耐的。”


    唐钝:  “……”


    确实能耐,会咬人呢。


    唐钝咬紧下颌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既这么能耐,喊他救命作甚?


    第32章 032 交心


    沈云巧正跟沈云翔邀功, 没有注意到巷口仓促跑来又怒跑远的身影。


    她下了狠劲,牙印嵌入手臂,硬生生咬掉对方半块肉, 饶是骂他活该的吴伯看了皮肉绽开的血腥场面都禁不住倒吸口凉气。


    这不比狗咬得轻!


    吴伯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臂, 忍不住将卷起的袖子放下, 眼角瞥到抹熟悉的身影, 噔噔噔追过去,诧异, “你不进去瞧瞧吗?”


    唐钝肃着脸, 语气还算隐忍,“瞧什么?”


    吴伯睁大眼, “云巧姑娘挨了打。”


    那两人没占着便宜, 云巧恐怕也没讨着好,毕竟两人跟她动手了,她细胳膊细腿的,哪儿禁得住,吴伯有些担忧,“也不知她伤着没?”


    “” 唐钝看他一眼,反问, “你看她像伤着的吗?”


    “像。”


    “”唐钝吸口气, 额头青筋隐跳,“活该。”


    “”吴伯瞠目, 一脸匪夷所思望着唐钝, 难以相信素来彬彬有礼行事温和的他会说出幸灾乐祸的话来, 还是对一个小姑娘, 猜两人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 小年轻, 哪儿没有拌嘴的时候呢?


    他端出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小姑娘碰到这种事不定怎么害怕呢,你怄气也别怄太久,人还等着你哄呢。”


    “”


    沈云巧和他无亲无故,谈何‘哄’字,吴伯他这是又喝酒了?


    跳过这个话,他看向阳光铺洒的长街,语气极轻的问了句,“她受伤了?”


    听着漫不经心,脸上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吴伯脸上忍不住笑意,心想到底还是在意的,否则怎么会关心她有没有受伤,心思一转,添油加醋道,“怎么没受伤,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把她拉开,她靠墙弓着身子喊疼呢。”


    “”睁眼说瞎话倒也不必如此,唐钝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你刚不是不知道吗?”


    吴伯面不改色,“我这不是年纪大了没有想起来吗?”


    “”


    吴伯问他,“真不回去瞧瞧?”


    唐钝抿了抿唇,他是被沈云翔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惊来的,顾大人和先生还在前面等着,耽搁久了不太礼貌,摇头道,“不必了,她身上有钱。”


    真受伤会找大夫看的。


    语毕,吐出口浊气,神色恢复如常,大步往尽头走去。


    吴伯幽幽吐出几个字,“口是心非的人哪。”


    “”唐钝怀疑吴伯误会了什么,他和沈云巧的交情缘于他随口的那句‘你跟我说话,我给你东西吃’,其他没有什么。


    尚未解释,吴伯已摇着蒲扇,晃晃悠悠进了书塾的门。


    唐钝有口难言,心情无端沉了下去。


    尽头处,几个身形挺拔的衙役簇拥着顾大人走近。片刻前他们刚跨进福安镇卖石头的铺子,骤然听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一行人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唐钝像阵风似的冲了过去。


    他们循着背影追过来,先听说有人拐子,后又听说人贩子被咬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唐钝面上不复紧张,不由得问他道,“出什么事了?”


    “人贩子被人当成人拐子咬伤了。”唐钝微微颔首,其他的并不多说。


    顾大人沉眉,“福安镇人拐子很猖獗吗?”


    唐钝想了想,斟酌道,“比早些年好多了。”


    顾大人若有所思,“修好路就该好好管管了。”


    唐钝点了点头,没有半句越界的话,走去先生身侧,重新往石头铺走。


    唐钝来过的事儿云巧是从围观人嘴里知道的,彼时两个汉子回家关上了门,她和沈云翔准备家去,人堆里不知谁嘀咕了句,“秀才爷是不是很忙,来了趟就走了。”


    云巧看了眼说话的人,问沈云翔,“翔哥儿,唐钝来过吗?”她怎么没看到他?


    沈云翔衣服满是血渍,腥味直往鼻子里钻,垮着脸道,“他不来咱能脱身?”


    那两人想讹她们钱的,唐钝在巷子口站着,两人敢怒不敢言。


    “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云巧翘起嘴角,不高兴道,“我都没见着他。”


    沈云翔气恼,“就你满嘴血红的模样,他见了只会夜里睡不着。”


    云巧不懂了,“为什么呀?”


    “你说为什么?”


    云巧努嘴,“我哪儿知道。”


    沈云翔懒得和她废话,挽着她的手,严肃道,“以后再碰到类似的事儿不准回头了,咱跑得掉就跑,跑不掉就算了。”


    两个人卖掉起码有个伴儿,真要留下她,孤零零的多可怜,他强调,“不能让我自己跑。”


    云巧理直气壮,“你是弟弟,我要保护你啊。”


    “我不要你保护。”


    “不行。”云巧摇头,“娘说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保护你,你保护我还有云妮。”


    沈云翔想到她挥着树枝堵着不让两人抓他的画面,心有余悸,“我不要任何人保护。”


    见云巧蹙起眉,他抬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粗哑的声音沉而有力,“我会保护好你和云妮的,我是男子汉,有什么事,我站前边。”


    这话云巧听懂了,她娘也是这么说的,男子顶天立地,遇事不能畏缩,她点点头,“成,以后碰到人拐子,我跑你留下。”


    “”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索性有惊无险。


    他又道,“镇上也有坏人,往后你不能单独来了。”


    尽管那些人信誓旦旦说那两人没起坏心,只是逗他们玩,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两人想什么只有他们自个儿清楚,沈云翔再三叮嘱,“尤其不能再走那条巷子了,以后走有人的大街。”


    云巧顺从地附和,“好和云妮说,云妮也不走。”


    沈云翔脸色慢慢恢复如常,后背衣衫湿得透透的,给吓的。


    之前是云巧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如今换成了沈云翔,耳提面命警告她不准独自来镇上,更不准再走这条小巷,啰里啰嗦的出了城门,太阳已往西边山头去了。


    山林起伏,像着了火。


    两人走到山脚,朦朦听到身后有人喊,回眸一看,沈云巧顿时咧起了嘴角,欢呼,“唐钝,你也回家吗?”


    唐钝拎着两个纸包,脸色阴沉走到两人跟前,“我同你们一道回去。”


    云巧兴奋地点头,“好啊。”


    说完问他,“书塾又放假了吗?”


    唐钝淡淡嗯了声,沈云巧松开沈云翔的手,过去挨着他,“唐钝,读书辛苦吗?”


    唐钝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却也料到不能顺她的意往下接,模凌两可道,“还行。”


    那是辛苦还是不辛苦?云巧纳闷。云妮说唐钝是最有出息的,十里八村没人比得过,因为他会读书,书里有金子,唐钝这辈子都不会差钱,她嫁过去会有好日子过。


    她就担心一件事,辛苦的人老得快,活不了太久,像她奶总嚷嚷自己累没几年好活,她希望唐钝活久些。


    遂问,“唐钝,你会长命百岁吗?”


    唐钝太阳穴绷了下,“这谁清楚?”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没数吗?”


    “”心头的烦闷又快抑制不住往上涌,唐钝反问,“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我们是朋友,当然要了解清楚啊。”


    嫁给短命鬼的话她就成了寡妇,寡妇会被欺负的,她坚持问,“唐钝,你会长命百岁吗?”


    唐钝看她,克制道,“不知道。”


    云巧面露难色,“那怎么办?不然问问云妮。”


    “”唐钝想掰开她脑子瞧瞧里边装的什么,生老病死是人无法控制的事儿,云妮是个算命的也不行,他望着枝繁叶茂的树,转移话题,“你们不是要回家吗?还不走?”


    刚刚他们跟石头铺掌柜打听了下,掌柜不清楚福安镇底下几个村的情况,铺子里卖的石头是临镇运过来的,价格昂贵,寻常百姓家用不起,铺路的话,最好找个石场,征石匠,省时省力。


    他突然就想起云巧来,云巧熟悉地形,找石场的话问她再合适不过,故而跟先生告假,火急火燎追了出来,幸好追上了,再晚一刻,两人进山他就只能私下再找她。


    麻烦。


    他跑着来的,额头满是汗。


    云巧撩起自己衣角擦他的额头,唐钝皱眉退开,无意扫到她撩衣服露出大片肚脐,眸光微暗,训诫道,“干什么呢?”


    云巧犹不自知,“给你擦汗啊。”


    “”唐钝背过身,僵硬道,“不用。”


    云巧遗憾地垂下手,须臾又撩起,唐钝拍开她的手,拽着她衣服往下扯,有点来气了,“你是姑娘家,能不能端庄些?名声不要了吗?”


    端庄于云巧而言是个陌生词汇完全不懂,名声她是知道的,反驳,“名声没用啊,活得好最重要。”


    云妮说了,想嫁人脸皮就得厚,尤其在唐钝面前。


    想到什么,她又弯腰仰头看唐钝漆黑的眼,“唐钝,你是不是害羞了呀。”


    “”短短几日功夫,竟对他动手动脚,唐钝瞪她,“你跟谁学的?”


    云巧懵了,“学什么?”


    唐钝盯着她看片刻,觉得自己管太多了,泄气地往山里走,“没什么。”


    云巧跟上他,眼睛落在他侧脸上,一点也不看路,唐钝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了?”


    难道真被吓着了?


    云巧不太听得懂他的话,舔舔唇,细声细气地问,“唐钝,你今个儿怎么了?”


    “”简直鸡同鸭讲,唐钝拨开凌乱的树丛,“是往这边吗?”


    整片只有这儿有人走过的痕迹,唐钝猜她们来镇上走的这条道。


    云巧点点头,“对啊。”


    唐钝兀自往前走,脸色冷漠,云巧抓着他衣角,亦步亦趋跟着他,“唐钝,你生气了吗?”


    “没有。”有什么值得他生气的?


    “哦。”云巧晃晃他胳膊,唐钝回眸,见她把树枝给自己,他回过头去,“你自己杵着吧。”


    “我牵着你就好了呀。”


    “”唐钝拽回自己衣角,憋闷道,“牵你弟弟去。”


    沈云翔走在最后的,离两人约四五步距离,云巧回眸瞅了眼,拒绝,“不要,我要牵着你。”


    唐钝专心看着脚下的路,顺嘴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你好看。”


    “”这话不像她会说的,唐钝问她,“谁和你说的?”


    “还用人说吗?我自己有眼睛,会看啊。”云巧说着话,往他胳膊捏了捏,略微遗憾道,“就是胳膊有点细。”


    “”


    “不过没关系,你有钱。”


    “”


    这一刻,唐钝确信有人在云巧耳朵边说了什么,且是关于他的。


    “你这几天见什么人了?”唐钝探她的话。


    云巧一只手牵着他衣服,一只手握着树枝往两边树丛拍,老实道,“人牙子啊,他们夸翔哥儿脸蛋值钱,拉他去卖呢,给我拦住了。”


    云巧眉飞色舞道,“唐钝,我打架又厉害了呢。”


    “”唐钝冷呵,“你可真厉害。”


    云巧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厉害,我没咬过人呢,要知道我咬人这么厉害,,大堂哥打我我就不踩他脚了,咬他多好啊。”


    说着,敲了敲自己雪白的牙,“我牙口好,咬人都不疼的。”


    “”


    “就是腮帮子有点酸。”云巧戳戳自己脸颊,仍觉得高兴,“唐钝,以后谁欺负你我帮你咬他。”


    唐钝:“”他又不是二郎神,不养哮天犬。


    她的牙擦洗过了,但说话仍有淡淡的腥味,唐钝闻到了,心里不适,“你受伤了没?”


    “没啊。”云巧拍拍胸,颇为得意,“我好好的哟。”


    唐钝后悔问这话了,就云巧这没心没肺的性子,估计真伤着也感受不到,看她的手就知道了,“走吧。”


    这下是真不想说话了。


    但云巧是谁啊,她打开话匣子哪儿阖得上,拉着唐钝衣角,嘴里嘀嘀咕咕不停,“唐钝,你说他们会来绿水村吗?我奶想卖了我换钱,她和我爷商量好了,年底就把我卖去北村,你去过北村吗?春花说北村汉子很恐怖,宁肯卖去伺候人也别卖去北村”


    唐钝步伐微顿,回眸,“你奶要卖你去北村?”


    树影斑驳,细碎的光照在她云淡风轻的脸上,她骤然咧嘴笑道,“是啊,我奶是这么说的。”


    唐钝心头磕了下,“你不是干活了吗?”


    村里人都说她是沈家最勤快的孩子,比几个男孩能吃苦得多,沈家养猪的功劳全是她的,凭什么卖掉她?


    “对啊我干活了呀。”


    “”和她说话费劲,唐钝心气不顺,“那她为什么卖你?”


    “想卖就卖呗。”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唐钝拍她脑门,无端火大,“你知道‘卖’是什么意思吗?”


    云巧捂着头,嘟哝,“我当然知道啊,我又不傻。”


    “我看没有比你更傻的了。”都快被卖了还整天乐呵呵的,就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看他又拉起脸,云巧问,“唐钝,你生气了吗?”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气我傻啊。”


    “”唐钝又给了她脑门一记,“我是气那个吗?”


    “不是吗?”


    唐钝哑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心口像被人攥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揉搓,挣扎却无力摆脱的愤怒感,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她,“你奶卖了你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呀,反正我又卖不出去。”说到这,她仰起头,细长的眼盛满了希望的光。


    因为我要嫁给你呀。


    云巧在心里说。


    嫁人就不用被卖了。


    第33章 033 唐钝家世


    唐钝被她看得心跳漏了半拍, 好一会儿没有吭声。


    想问点什么,似乎又无从问起,转头望向树木葱郁难辨方向的山林, 催促, “再不快点回去就天黑了。”


    云巧振振有词, “不会, 我识路的。”


    “你们不会,我会。”


    云巧这才想起长流村离得更远, 眉毛一扬, 信心满满道,“我带你走后山的近道。”


    要的就是这话。


    找石场的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支开沈云翔的法子只有等他回家, 而绿水村地里有人,会看到他和云巧站一块,后山就隐秘得多。


    唐钝舒心地扯了下嘴角。


    他一笑,云巧蓦地上前,脸不红心不跳的挽住了他的手,“唐钝,你没告诉我你去过北村没呢?”


    “”唐钝皱眉, 抬起另只手拍她, 解释,“男女授受不亲。”


    “是你就没关系。”


    “”唐钝语塞, 探究地打量她两眼, 朝后面往树丛钻的沈云翔说, “你来扶着她。”


    她应该伤着哪儿了, 否则哪儿会这般娇弱。


    沈云翔弯着腰捡菌子, 头也不抬, 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那你帮我捡菌子。”


    “”唐钝看了眼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眼神晦暗不明。


    云巧还惦记她的问题,追问,“唐钝你”


    “没去过。”


    北村尽是参天大树,人们盘树而居,且以打猎为生,条件艰苦,娶不着媳妇的汉子比比皆是,几兄弟娶一个媳妇不算什么,还有邻里凑钱娶一个的,不怪姑娘们害怕,一旦进了北村,这辈子就别指望再出来,云巧真要被卖进那种地方


    正想着,没注意脚下梗着的树桠,一脚踩下去,咔嚓声,树桠断了,他人也踉跄了下,差点栽到荆棘丛里,云巧眼疾手快扶起他,稳住身形后,他起了一身冷汗。


    云巧温声叮嘱,“山路不平,你要看路啊。”


    “嗯。”唐钝意味不明地应了声,心里不敢胡思乱想了。


    很长时间里,他专心看着脚下,默不作声,云巧问了北村又问镇上的大户人家,双手不老实,一会儿摸摸他这儿,一会儿摸摸他那儿,一会儿拽着他往东,一会儿拽着他往西。


    唐钝任由她折腾,却是没和她说过话。


    日头爬到西山,慢慢沉下火红的脑袋,斑驳的树影染上了绯色,唐钝有些心不在焉,地势复杂,也不知道到了哪儿,沈云翔突然走上前,托住云巧手里的篮子,往里倒菌子。


    “你家不缺鸡蛋,拿来炒菌子最好吃了。”


    唐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是对他说的,想说不用,张口却成了,“谢谢。”


    沈云翔怪异地看他一眼,提着剩下的半篮子菌子脚底抹油地跑了。


    太阳落下山头,鸟雀归巢,山林正是热闹的时候,云巧指着前边,“到歪脖子树后往左走。”


    唐钝抬头看,四五株歪脖子树,他哪儿知道她说的哪株,不知是不是脑子打结,他竟问了句,“往右走会怎么样?”


    云巧一愣,笑道,“往右走就走远了啊。”


    “”唐钝微窘,敛目掩饰,“到绿水村了吗? ”


    “对啊。”


    晚霞的光顺着风飘忽不定的落在两人身上,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唐钝恍惚发现天儿不似晌午那阵灼人了。


    云巧的衣服上站着许多灰黑色的针叶草,头上也有,这玩意最是难清理,他问,“在哪儿弄的?”


    云巧说了一路的话,嗓子都哑了,胡乱地拍拍,见拍不掉,无甚在意的说,“在小灵山弄的。”


    每座山头都有自己的名字,唐钝经常去镇上,倒是记得山头的名字,但身在山中,并不清楚自己何时经过的,他自己身上也有,不过比云巧身上少许多。


    他恍然,难怪她一会儿要走自己左边,一会儿要走自己右边,约莫就是忙活这个去了。


    看他衣服上还有,她伸出手,一个个的捡起丢掉。


    唐钝低头。


    她黑黝黝的手伸到他领口,像麦穗里捡麦子似的,心无旁骛,极为专注,任谁看了都不会说她傻。


    云巧捡完领口的针叶草,轻轻抚平褶皱,真心夸赞,“唐钝,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像地主家的少爷。”


    唐钝回过神,莞尔“你还知道地主家的少爷?”


    “知道啊。”云巧收回手,重新挽着他手臂,侃侃而谈,“地主家有钱,衣服不打补丁的。”


    唐钝的衣服没有补丁。


    唐钝好笑,笑里却有几分失落,“我奶眼神不好,我的衣服是成衣铺买的,你娘给你做的衣服更好。”


    云巧身上的灰色麻衣是曹氏穿烂不要的,原本要裁了粘鞋底,黄氏要了过来,缝缝补补,穿了两年了,云巧撩起衣服,显摆衣角拇指大的花儿,“我娘还给我绣花了呢。”


    唐钝认真看了看,说道,“好看。”


    “我娘针线活很厉害的。”云巧脸上满是骄傲。


    唐钝笑了,“是啊,你娘针线活好,也疼你不像我”


    云巧等着他往下说,却是没有了,不由得追问,“你怎么了?”


    唐钝想说没什么,但看她表情真诚,抿了下唇,轻描淡写地说,“我娘不疼我。”


    云巧小脸满是困惑,“为什么呀,她死了吗?”


    只有死人才没办法关心人。


    “”唐钝动作微顿,“或许吧。”


    “或许是死没死啊?”


    唐钝思考了会儿,“我也不知道。”


    村里像他不记得爹娘长相的孩子有好一些,大人们默契的守口如瓶只字不提他们去哪儿了,还是去镇上读书,同窗告诉他的,边境战乱,爹娘叔婶他们怕死,卷铺盖逃难去了。


    十岁的他不信爹娘会丢下他,怒冲冲回村跟他奶求证。


    他奶什么没说,一个劲儿抱着他哭。


    后来他再也没问过。


    “他们是生是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唐钝苦笑,鼻尖隐隐泛红。


    见他眼里泛起水润的光,云巧抬手捂住他的眼,“唐钝,你别哭啊,哭了会倒霉的。”


    “”唐钝哭笑不得,“哪儿来的歪理?”


    “我娘说的,天上的神仙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吵到他们会倒大霉的。”云巧一只手捂他的眼,一只手挡他头顶,生怕天上神仙看到似的,唐钝放下她的手,“我没哭。”


    他已经过了谈起父母就恨之入骨的年纪。


    西凉军入境,烧杀掠夺残忍至极,他们害怕想逃命也是人之常情,而自己那时只有几个月大,带上他只会是个累赘。


    他懂。


    云巧定定注视他,见他眼里的泪雾隐去,哄道,“不哭就对了,我从来不哭的。”


    唐钝一脸不信。


    云巧看出来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其实我也哭过,但我哭的次数很少就是了。”


    唐钝来了兴趣,“什么时候?”


    “我奶打我啊。”云巧说,“我不想哭的,实在忍不住。”


    “打你你不会跑啊。”唐钝没个好气。


    云巧摇头,“不能跑,跑了没有饭吃,会饿死的”她乖乖站好,低头清理衣服上的草,语气释然,“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我能忍了,她怎么打我我都不哭的。”


    唐钝皱眉,“她把你打死了呢?”


    “不会。”云巧非常了解曹氏,“打死就白养这么多年了,她舍不得的。”


    “”得,心里门清呢。


    唐钝问她,“那你难过吗?”


    生在豺狼虎豹的沈家,动不动就挨打,明明最累最辛苦,没有得到过半分温暖,难过吗?


    云巧抬眼,咧嘴灿烂一笑,“不难过啊,我高兴着呢。”


    唐钝撇嘴,“你奶要卖你呢。”


    “又卖不掉。”


    “卖掉了呢?”


    云巧没有半分犹豫,“卖掉我就自己跑回来啊,我识路很厉害的。”


    “你”电光火石间,唐钝如醍醐灌顶,“你识路就是为了能跑回来?”


    云巧眨眼,学他语气,“不然呢?”


    “”可真有能耐啊。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


    天光渐渐黯淡,到长流村村口的竹林已是月亮高挂了。


    繁星闪烁,朦朦照着两人一高一矮的身形。


    穿过竹林就是错落有致的农家小院,云巧停下脚步,松开抓着唐钝衣角的手,喜滋滋道,“唐钝,你慢点啊。”


    “嗯。”唐钝走了两步,回头看她。


    月色下,她身形单薄得像细竹,夜风吹起她的衣服,碎发顺风飘扬,他张了张嘴,“你还不走吗?”


    “等你走了我再走。”云巧挥手,手里的麻绳随之一晃,绳尾系着的纸包也跟着晃了晃。


    她似乎觉得有趣,故意来回摇摆,模糊的眉眼顿时鲜活充满了朝气。


    唐钝收回视线,“你快回家吧。”


    “好。”


    月上柳梢,云巧轻车熟路的推门,发现门落了门闩,扯着嗓门喊,“翔哥儿,翔哥儿”


    堂屋里搓玉米粒的曹氏瞪沈云翔,“不准给她开门。”


    得了秀才爷亲睐又怎么样,甭想再忽悠她,年底无论如何要把云巧卖北村去,谁上门求娶都没用!


    眼看沈来安身形动了动,曹氏眼风扫过去,“你也不准去。”


    沈来安瞅了眼天色,担忧,“云巧一天没吃东西了。”


    “饿死了正好。”


    隔着院门的云巧听到这话,清着喉咙喊,“奶,我给你拿糖回来了,唐钝给的哟。”


    云妮说了,要让她奶知道唐钝对自己的好,这样她就会给自己好脸瞧。


    她挪到篱笆栅栏外,高高举起手里的纸包,“奶你看啊。”


    “”


    竟真的是糖。


    比巴掌还大的一包。


    许是天热,边缘化掉了些,但够吃小半年了。


    曹氏舔舔唇,忍不住上嘴咬了一口,甜味在唇间蔓延开,她惊喜地跟沈老头说,“还真是”


    沈老头搓了一天玉米粒,右手是肿的,曹氏给云巧开门,他就趁这个间隙点燃了烟,猛吸一口烟,吐出烟雾问云巧,“你哪儿来的?”


    “唐钝给的。”


    “”来了,又来了。


    第34章 034  两人关系


    曹氏轻嗤, “学聪明了啊,知道弄包糖回来糊弄我了。”


    坐矮凳上清洗菌子的沈云翔凉淡开口,“谁糊弄你了?这糖就是唐钝送的。”


    “还帮着她呢。”曹氏气不打一处来, “甭以为我还会上当, 去年是唐正, 今年是秦大牛, 如今又蹦出个唐钝”


    似是觉得唐钝的名字拗口,她顿了顿, “秀才爷什么人?会搭理她?”


    真当她好骗呢。


    沈云翔轻轻捞着水里的菌子, 质问,“怎么就不会搭理她了?巧姐儿又不是恶贯满盈的坏人, 村里谁碰到她不寒暄两句?”


    曹氏抓住他话里的破绽, “寒暄归寒暄,离咱想的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屋里的人都明白曹氏想的是什么。


    沈云翔将捞起的菌子砸进盆里,溅起的水花落在地上,淋湿了一小片玉米。


    沈老头斥他,“整天不着家,回来就吼这吼那的,以为你奶惯着你就无法无天是不是?”


    明明说的是唐钝和云巧, 火却烧到沈云翔头上, 云巧过意不去,绕过竹席走到他身边, 轻轻顺他的背, 宽慰, “翔哥儿不生气啊。”


    屋里沉寂。


    确认是红糖的曹氏喜不自胜, 见纸沾了些许糖渍, 去灶间倒了碗水, 将有糖渍的纸蘸入水里,沈云山眉开眼笑凑过去,“奶,我渴了,给我喝。”


    曹氏抖抖纸,确定纸上的糖渍化入水里,才把碗推给沈云山,板正着脸说,“喝了好好干活。”


    “嗯。”


    沈云山端起碗,仰头咕噜咕噜痛饮,云巧看他眼,低头和沈云翔说,“翔哥儿不馋啊,唐钝再给我糖我就给你。”


    说话时,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自己的唇。


    回来路上她舔了好几口,确实好吃。


    可惜沈云翔没有吃到。


    她想想,凑到沈云翔耳朵边,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明天我们去找唐钝啊。”


    陪唐钝说说话就有糖了。


    沈云翔嗯了声,“时候不早了,你快洗漱睡觉去吧。”


    曹氏登时火冒三丈,“睡什么睡,这么多玉米棒子不搓出来留着生秧发霉呢。”


    “我今天没吃饭。”


    “她今天又没吃饭。”


    姐弟两齐齐瞪眼,异口同声地反驳曹氏。


    曹氏抓起玉米芯就往云巧身上砸,“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明天也不给你饭饿死你。”


    云巧翻动两片唇,无声嘟哝了句,“一天不吃饭又饿不死。”


    况且唐钝在家呢。


    顶着曹氏吃人的目光,云巧没有着急打水洗漱,而是帮着云翔洗了菌子,倒掉水,再给自己洗漱,洗漱完了就往西屋去了,脑袋上的花儿都没让黄氏帮忙取,镇定自若。


    曹氏气得捶胸,待西屋响起吱呀的关门声,忍不住了,碎骂道,“瞧瞧,瞧瞧她成什么样子了,真觉得我拿她没辙是不是”


    沈老头缓缓吐出口烟雾,无奈道,“算了,随她去吧,只要不耽误明天的活就好。”


    云巧是个犟脾气,认定的事儿改不了,真要打得她下不来床,谁扯猪草啊?今个儿云巧不在,云惠她们扯回来的猪草惨不忍睹,猪都没怎么吃呢。


    曹氏也想起这茬来,但哪儿咽得下这口气,骂骂咧咧半晌才消了音。


    堆成小山丘的玉米棒子,搓到亥时还剩下大半,沈老头发话,“今晚就到这吧,收拾收拾回屋睡了。”


    地上铺成竹席,玉米粒堆在竹席上的,沈来财他们清走玉米芯,曹氏用竹耙轻轻将玉米粒推开晾着,小曹氏在边上没走,眼神略过桌上的红糖,轻轻道,“娘,你说云巧的糖哪儿来的啊?”


    “我哪儿知道。”曹氏弯着腰,动作很慢,脸上满是倦怠,“反正不会是秀才爷给的。”


    她怀疑黄氏偷偷攒了钱,云巧去镇上找云妮是幌子,买糖蒙蔽她才是真,想到这,她幽幽睨了眼抖衣服上玉米须的黄氏,眼神仿佛猝了毒。


    小曹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瞬间猜到曹氏想什么。


    她觉得不可能,黄氏不在地里就闷在屋里,哪儿有机会攒钱,她试图拉回曹氏思绪,“会不会是云妮给的?”


    云妮可不是长得漂亮那么简单,城府深着呢,曹氏不过流露出嫁她的心思,她就拐弯抹角暗示大户人家喜欢读书识字的,弄得曹氏找沈秋娥商量,毫不犹豫花钱送她去了书塾。


    这样的人,岂是会甘愿受人摆布的?


    书塾放假也不见云妮回来,指不定忙什么呢。


    “云妮哪儿来的钱。”曹氏说,“我看你三弟妹不是个安分的,铁定是她在背后给云巧支招。”


    一时没控制力道,玉米粒被推出了竹席外,曹氏冷笑一声,“我才不会上她的当。”


    婆媳两说话的时候,院里冲水洗脚的沈老头也在问沈来安,问黄氏是不是私下攒了钱。


    沈来安震惊不已,“爹,她娘天天干活,哪儿有空攒钱啊,给云巧缝衣服的线还是翔哥儿弄来的呢。”


    “那云巧的糖是谁给的?”


    沈老头也不信唐钝会给云巧糖。红糖昂贵,少有人家里会攒红糖,家里有半包还是女婿送的,云巧竟拿回一包来。


    由不得沈老头不惊讶。


    “巧姐儿不会说谎,她说唐钝给的就肯定是唐钝给的。”唐钝和云巧的私下见面的事儿沈来安和黄氏是清楚的,想到唐钝身份尊贵,传出去只会给云巧惹麻烦,两人没有跟任何说起过,家里更是瞒得紧,沈来安说,“大哥明天不是要去唐家吗?爹要是信不过,让大哥明天问问唐钝不就清楚了?”


    “会不会太过冒失了?”沈老头纠结。


    如果不小心得罪唐钝,那得罪的就是整个唐家,即便有沈秋娥帮忙说话也不顶用,可如果不问,糖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沈老头感觉自己遇到了难题。


    刚刚沈云山尝到甜头想再喝一碗红糖水他没答应,就是担心糖来路不正招来是非,毕竟云巧痴傻,这糖若是她偷来的,势必要还回去的。


    沈老头反复揉搓着脚,低眉敛目道,“让你媳妇好好问问云巧。”


    “好,”沈来安唤来黄氏,让她问问云巧,黄氏没拒绝,迅速回了西屋,曹氏蹲着身捡露地上的玉米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外面。


    很快,黄氏就回来了,沈来安问,“巧姐儿怎么说?”


    黄氏低头看着地面,声音不高不低,“翔哥儿给了秀才爷半篮子菌子,礼尚往来,秀才爷给了巧姐儿一包糖。”


    沈老头沉吟,“为什么不给翔哥儿要给巧姐儿?”


    “巧姐儿送秀才爷回村的。”


    这事沈老头知道,毕竟沈云翔回家他就问了云巧的去处,沈云翔说她送唐钝回家了,他和曹氏想法差不多,觉得沈云翔胡说的,压根没往心里去。


    竟是真的?


    沈老头还有疑惑,“她们不是去镇上找云妮吗?怎么会碰到秀才爷?”


    黄氏想也不想地说道,“云巧是去镇上找秀才爷的。”


    “什么?”沈老头错愕不已。


    不止他,曹氏丢了手里的玉米粒,急急跑出来,“云巧找秀才爷干什么?”


    黄氏就将农忙前云巧去镇上找春花碰到唐钝的事情说了,“那天巧姐儿饿着肚子,书塾的厨娘给她吃了面,巧姐儿估计记着味道,今天又去了。”


    这事没几个人知道,沈老头和曹氏面面相觑,“还有这事?她回来怎么不说?”


    黄氏默了片刻,思忖道,“巧姐儿心思单纯,哪儿想得到吃了人家的东西要还礼,我们不问她哪儿会说,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呢。”


    沈来安觑她一眼,没有作声。


    无论怎么说,黄氏的初衷都是为了巧姐儿,他习惯黄氏跟爹娘隐瞒孩子们的事情,帮忙搭腔道,“爹,巧姐儿受了秀才爷恩惠,咱要不要还礼啊?”


    这下换沈老头沉默了。


    能和唐家最有出息的读书人攀上交情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儿,然而还礼不是小事,礼轻了秀才爷瞧不起,礼重了家里拿不出,难哪。


    他摸向腰间别着的烟杆,恍惚想起自己刚刚抽过烟了,垂下手,问曹氏的意思,“你说呢?”


    曹氏还沉浸在秀才爷送了她家红糖的喜悦中。


    要知道,秋娥婆婆在秀才爷面前都低眉顺目没有说话的地儿,为了讨好秀才爷,秋娥婆婆没少往秀才爷家走,奈何秀才爷表面客气实则态度冷淡得很,待秋娥婆婆并不热络,这样高不可攀的人,竟纡尊降贵给自家送礼。


    简直天大的荣幸。


    “不着急。”曹氏精神了,喊屋里的小曹氏,“老大媳妇,舀两碗粗面,咱蒸馍馍去。”


    撬开云巧的嘴还不简单?用馍馍啊。


    云巧睡得正香着,隐约闻到淡淡的甜味,和她吃过的红糖味道一模一样,忍不住舔了舔唇,唇干干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心想唐钝说得不错,糖比肉还好吃。


    幸好她聪明,他说不挽手给她糖她立即就答应了,要不然她都吃不着红糖了。


    这时,耳朵边突然响起她奶温柔得能腻出蜜的声音,“云巧,云巧,肚子饿不饿,起床吃馍馍了。”


    云巧翻了个身,没睁眼,“奶你是不是傻了,大堂哥是云山呢。”


    奶可不会喊她吃馍馍,只能是喊大堂哥。


    端着碗站在床边的曹氏:“”


    瞬间没了好脸,推攘她怒吼,“沈云巧,给我起来。”


    “不要。”难为云巧还能条理清晰的反驳,“天黑我要睡觉觉。”


    “”


    就这性子还想和秀才爷攀交情,怕不是白日做梦呢,曹氏觉得自己魔怔了,秀才爷给糖准是看沈云翔的面,和云巧没有半分关系,冷冷缩回手,和边上站着的沈老头道,“还礼的事儿让老大问问秋娥吧。”


    云巧跟秀才爷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没什么指望的。


    第35章 035  上门


    曹氏拿着馍馍来又走的事儿于云巧而言就是场梦。


    翌日起床, 见沈云翔立在门边,似醒非醒地说,“翔哥儿, 我梦到奶给你吃红糖馍馍了。”


    “嗯。”沈云翔慵懒的应了声, 低着头, 手在门上比来比去。


    云巧理好被子, 穿上鞋,狐疑的凑过去, 顺着他手的方向仔细瞅了瞅, “翔哥儿,你做什么呀?”


    “量尺寸, 让爹给你做个门闩”


    云巧不解, “不是有锁吗?”


    云妮拿回家的铁锁,锁上门谁都撞不开,可结实了。


    她道,“锁被奶收着的,问奶要就行了。”


    沈云翔瞟她一眼,一副懒得多说的表情,云巧心领神会, “奶不给吗?”


    沈云翔没有说话。


    拇指和中指卡好尺寸就往院里去了。


    东边露出鱼肚白, 晨雾洒落,小院静悄悄的。


    屋檐下的木盆水波轻晃, 映着云巧小小的脸, 不甚真切, 她蹲下身, 脸蛋埋进盆里, 张嘴喝了一大口, 然后仰起头,噜噜噜的在齿间晃。


    几下后,低头哗地吐出。


    沈云翔站在两根高凳前,凳子上放了张簸箕,簸箕里装着他昨晚洗过的菌子,晾了一宿,菌子沾着露水的湿润,他一朵一朵的往篮子里放。


    沈云巧问他,“翔哥儿,你要漱口吗?”


    水是黄氏放的,云巧起得早,打不开灶房的门,黄氏便提前打好水放在屋檐下,这样无论云巧起多早都不缺水漱口洗脸。


    水有点凉,脸埋进去,整个人清醒无比。


    云巧很喜欢。


    沈云翔没有回头,“我等会。”


    “好。”云巧搓搓手,拂出一捧水搓洗自己的脸


    她背着背篓出门时鸡笼里的公鸡抖擞着翅膀,高昂地扬起粗短的脖颈发出嘹亮的鸣叫。


    上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曹氏起了。


    屋里没有点灯,昏暗暗的,沈老头听到院门的动静,纳闷,“云巧出去了?”


    躬身穿鞋的曹氏顿了顿,眉梢含怒,“不是她还有谁?”


    “她倒是机灵。”


    为了从她嘴里套出话,老婆子特地蒸了两个碗大的红糖馍馍,哪晓得云巧不领情,睡得跟死猪似的,差点没把老婆子气晕。


    老婆子起床看到人定是要骂她的。


    岂料她会躲出去。


    沈老头不禁怀疑,“云巧当真是傻的吗?”


    “我管她傻不傻,反正年底就让老大把她送走。”曹氏走到窗边,推开窗,朝外喊道,“甭以为扯猪草就没事了,今天照样没有饭吃。”


    云巧已经走到屋后,闻言,和沈云翔商量,“翔哥儿,我还扯猪草吗?”


    “饭都没得吃,扯什么扯”沈云翔扯着嗓门,声音比曹氏还洪亮几分。


    云巧顿时挺起腰板大声吼,“不给饭吃不干活。”


    有唐钝她就饿不着。


    曹氏砰的关上窗,作势要追出去打人,沈老头及时出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和她较什么劲啊。”


    看曹氏目眦欲裂怒不可遏,他劝道,“你要气出个好歹就真遂她的意办席面了。”


    这话一出,曹氏脸色更为难看。


    正月她生了场病,咳嗽不止,两副药下去也没好转,云巧没事就围着她转悠,寸步不离,哪儿也不去。


    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是有些动容的。


    家里炖猪蹄汤,她特地给云巧舀了大半碗,云山不依,她还训诫了他,“我还没死呢,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


    哪晓得端着碗喝汤的云巧平静地来了句,“奶,你什么时候死啊,春花说死了才能办席面”


    她给气的呀。


    合着她嘘寒问暖是想知道自己啥时候落气呢。


    沈老头穿好衣衫走到门口,也不知云巧听不听得到,卯足了劲吆喝,“云巧,两背篓猪草,爷给你饭吃啊。”


    曹氏登时没了心情,喊小曹氏起床煮饭。


    待东屋的人应了声,她和沈老头道,“也别等年底了,秋收后就给她送走。”


    否则她真怕被云巧给气死了。


    这话不是商量。


    沈老头没有接话,但也没反驳,见沈来财拉开门出来,扬手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去秋娥家问问还礼的事儿。”


    沈秋娥毕竟是唐家媳妇,多少了解秀才爷的性子,沈来财揉着眼睛,瞅了眼天儿,跺跺裤脚,迎着晨雾出了门。


    沈来财还在路上,云巧已经到唐钝家门口了。


    唐钝刚沿着小院跑完五圈,乍眼瞧见院门口站着的人,眉心微抽。


    他穿着件灰白色的短衫,额头冒着细汗,身形挺拔,清俊不减,云巧看得眼睛快没了,“唐钝,我来了。”


    她清脆细柔的声儿让他起了身鸡皮疙瘩,他打开院门,“你不怕外人看到了?”


    云巧瑟缩了下,四下瞅瞅,捂嘴道,“你会护着我的吧?”


    “”凭什么?


    唐钝转身,“难说。”


    云巧歪头,两道眉微微蹙起,“你不是有钱吗?”


    跟有钱有什么关系?唐钝摸不透她话里的逻辑,抬脚往灶间走,“镰刀在柴房,自己拿去。”


    前些天他不在家,镰刀是他奶送去地里给她的,他可没这个耐心。


    身上出了身汗,他准备烧水擦擦身子,刚往锅里添了一瓢水,眼底就冒出张黝黑的脸来。


    她的脸约莫只有自己巴掌大,微微仰着,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


    他手抖了下,微恼,“干什么?”


    “唐钝,你要煮饭了吗?”云巧眨着眼,“我没和你说多少话呢。”


    “”脸皮是愈发厚了,唐钝沉眉,握着葫芦瓢没动。


    忽地,手里一空,葫芦瓢被她夺了去,她转身,躬身舀了一大瓢水倒进锅里。


    水声哗啦。


    她道,“唐钝,先烧开水我想吃红糖水。”


    “”


    云巧往锅里添了四瓢水,唐钝怀疑她惦记自己的那包糖,想一次冲水喝完,本想克制心里憋闷,实在克制不住了,讽刺道,“这么多红糖水你肚子装得下吗?”


    “装不下。”云巧老实回答,“煮面还要水的呀。”


    “”


    唐钝非常想吃点后悔药。


    唐钝奶这会儿已经起了,在屋里照顾唐钝爷吃药,熟知唐钝习惯的她笑得合不拢嘴,轻拍着老爷子后背道,“墩儿何时被人堵得没话说?我看这姑娘性子好,镇得住他。”


    唐顿爷吹着碗里的药,叹气不止。


    性子好有什么用,脑子不好使啊。


    老婆子整天在家不串门,没听说过云巧也正常,他也不说破,“还得看墩儿的意思。”


    “嗯。”唐钝奶道,“咱这把年纪陪不了他几年了,亲事得让他自己拿主意。”


    村里男子十七八岁就开始谈婚论嫁,唐钝早过了,为此他们急得不行,甚至想瞒着他先把亲事定下来再说,无论如何得给唐家留个后,唐钝看出他们的想法,说道,“子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养大又有何用,爷奶要嫌冷清,不如从族里过继个孩子”


    尽管明面上没说,两人清楚唐钝心里还怨着抛弃他的爹娘。


    是他们没教好儿子,委屈了孙子。


    孙子的亲事,就由着他吧。


    唐钝奶感慨,“也不知他会娶个什么样的,不知道咱还等不等得到那天。”


    “胡说什么呢。”唐钝爷抿了口药,“咱尽量活久些才好。”


    他还等着那群不孝子回来狠狠揍他们一顿呢。


    云巧坐在灶台后,眼睛凑近了看灶膛里的火,好像新奇不已,让不想搭理她的唐钝不得不开口提醒,“看久了对眼睛不好。”


    云巧赶紧捂自己的眼,手指张开条缝,说道,“你家的柴烧得真旺。”


    “”他怀疑云巧想拍自己马屁,敷衍地哦了声,并不太想聊。


    云巧闲不住,见他不接话,又说,“你家的锅也好。”


    沈家攒的钱全买农具了,煮饭的锅是陶瓷锅,锅底是平的,而唐钝家的是铁锅,锅底是圆的,云巧分辨不出材质,只道,“你家的锅大,肯定能煮很多饭。”


    “”


    见干枯的树枝燃尽,她赶紧往里塞竹子,一根两根三根,灶膛塞得满满的。


    唐钝嘴角抽了抽,“你以前烧过柴吗?”


    “没有啊。”云巧看不清火势,脸又凑了过去,想起沈云翔烧树叶时会背着风吹气,她深吸口气,重重朝里吹。


    霎时,浓烟滚滚涌来,呛得她下意识地闭起眼,睁开时,眼里噙了泪花,慌忙低头拭去,“怎么会这样。”


    唐钝看不下去,且感觉锅里起泡的水没了动静,挥挥手,示意云巧让他来。


    云巧挪开,靠墙蹲着看他。


    他检出几根柴火,只留细的四五根,单手将其往上托,轻轻朝里吹气。


    火先小了阵,接着就大了。


    云巧惊呼,“唐钝,你可真厉害。”


    唐钝眉梢不动。


    昨天起,她夸自己的次数就尤其多,所谓反常即为妖,他隐隐觉得她在图谋什么。


    这种时候,不搭话是最好的。


    沈来财到长流村后径直奔着秋娥家去了,这几天家家户户忙着搓玉米粒,秋娥家也是如此,他没有进门,喊秋娥出来说的话,也没拐弯抹角,就说唐钝给了云巧糖,要不要还礼。


    沈秋娥震惊得瞪圆了眼,“你说什么?”


    她声音有些高,堂屋里的唐家人齐齐望了过来,她拉着沈来财站去角落,满脸不可思议,“唐钝怎么会给云巧糖?”


    “爹娘也没想明白。”沈来财又把黄氏那番话转述给她听。


    沈秋娥沉思了许久,神色慢慢舒缓,她自己都没发觉。


    “墩哥儿素来知礼数,估计知道云巧是我娘家侄女,心生怜悯罢了,还礼的事儿你们就别操心了,我和我婆婆说说,问问她什么意思。”


    第36章 036 唐钝家


    沈来财担忧, “你婆婆会不会觉得咱家事多?”


    唐耀娘瞧不起沈家,每次他来找沈秋娥,她就在不近不远的位置盯着, 生怕沈秋娥偷偷贴补他什么。


    那种感觉非常憋屈。


    沈来财不想惊动她, 迟疑道, “要不还是算了, 这事说大也不大。”


    “没事。”沈秋娥眼神微闪,“没有这事娘也要去趟墩哥儿家还礼不过顺路的事儿”


    “大哥你吃早饭了没?”她拍拍他胳膊, 邀他进门, “我家蒸了玉米馍馍”


    沈来财浑身哆嗦,“吃过了吃过了, 我还要去唐钝家干活, 先走了啊。”


    喝口水尚且会看成打秋风的穷鬼,真要吃个馍馍,唐耀娘恐怕得到处嚷嚷坏他名声了,沈来财万万不敢留下的,摆摆手,拔脚就跑。


    唯恐慢了半步被沈秋娥拽进了门,如此沈秋娥倒是不好挽留了, 唐家没有分家, 家里的事皆由她婆婆做主,态度太明显, 婆婆那儿该不高兴了。


    待沈来财消失在屋檐拐角, 她拍拍衣服上的灰, 回屋和婆婆说, “娘, 您不是正愁找不着机会去墩哥儿家吗?我大哥来说了件事儿。”


    她低眉顺目道, “我侄子捡菌子碰到墩哥儿,给了墩哥儿半篮子菌子,墩哥儿把买的两包糖给了我侄子一包,我娘觉得太贵重,心下不安,问我要不要还墩哥儿礼。”


    菌子山里遍地都是,不值钱,红糖就不同了,不怪曹氏拿不定主意,她也不知怎么办得好。


    赵氏一脸惊愕,表情和沈秋娥听到这件事时差不多,沈秋娥嘴角含笑,“有这个由头,村里人就不会怀疑咱们了。”


    刷了锅碗,唐钝略感疲惫的重新的生火烧水。


    云巧没喝到糖水,嘴巴像蜜蜂似的嗡嗡嗡说个没完没了,倒不是埋怨他抠门,而是挖空心思找话题和自己聊,极力想表现得好些。


    好像表现好了就有红糖水喝。


    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几乎可以想象她割完红薯藤回来又是怎样番舌灿莲花滔滔不绝的情形。


    想想唐钝就头疼。


    太阳照着屋檐,慢慢往东墙爬,唐钝洗了澡出来短工们已经到了。


    都是打过照面的熟面孔,春花和秦大牛抓着竹席往地上铺,李春水和他媳妇光脚踩在竹席上翻晒玉米粒,还有十来人坐在屋檐下,静静搓着玉米粒。


    看到他,齐齐停下手里的活,眼神有些无所适从,不知往哪儿看。


    状似没发现他们的不自在,他微微颔首,“灶间木盆装的是开水,诸位渴了可以喝。”


    挑箩筐的沈来财最先反应过来,躬身小跑上前,“劳秀才爷费心了,我们糙惯了,喝井水就行。”


    他穿着身粗布麻衫,衣角平整,没有缝补的痕迹,比云巧那身寒碜的衣服不知好多少。


    他舔着笑看唐钝一眼,眼里满是谄媚,唐钝不露声色,拎着桶进了灶间,没有搭理他。


    沈来财不觉面子上挂不住,秀才爷忙着读书,哪儿有空和自己闲聊,他能露个脸已算荣幸,不能奢求太多。


    倒出萝筐里的玉米,抓起空箩筐进屋继续挑玉米粒出来晒。


    和沈来福擦身而过时,他忍不住瞟向灶间,低声道,“秀才爷真的会给云巧糖吗?”


    两人堵在门口位置,听了他的话,沈来福往灶间瞅了眼,唐钝坐在桶边,手里搓洗着衣衫,阳光穿透窗户,照着他前方小角天地,光影在他面前缓缓浮动,眉眼俊朗。


    蓦地,沈来福脑里浮起另外个袅袅娜娜的身影来。


    侧目看向沈来财,沈来财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两人无声做了个口型:云妮。


    秀才爷定是瞧上云妮了。


    兄弟两心花怒放。


    看唐钝的眼神顿时像着火般炽热。


    唐钝不经意抬眸和他们的视线撞上,两人笑没了眼,有几分云巧傻笑时的模样,他心头不舒服,微微皱起了眉头。


    夏日衣衫单薄,洗起来并不费事。


    搓洗几下过清水拧干晾着就行了,昨个儿在山里走得久了,裤脚沾了许多泥,洗的时间比之前长些。


    好在针叶草被云巧摘去干净了,不用挨着挨着找。


    想到她掐着手指专注摘针叶草的样子,心头微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估摸着云巧也该回来了,唐钝笑着抬头,“红糖水你就别惦记”


    见来人不是云巧,愣了愣,话戛然而止,须臾,礼貌道,“春花姑娘。”


    “唐公子”春花低着头,脸颊娇羞,“我有点渴了”


    唐钝端起盆往边上挪了几寸,看眼院里,笑意微收,“灶台上的碗是干净的。”


    春花埋着脑袋上前,端着碗舀出半碗水,小口小口喝着水,眼神不敢瞧他,故作寻常的口吻道,“唐公子,云巧说你给她吃的了。”


    “”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唐钝心想:她真以为得道了?


    他面不改色,装没听到。


    春花心里打鼓,猜不准是不是云巧胡说的,偷偷瞥向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他脸上无波无澜,什么都没有,又说,“上次云巧没找到我跑去镇上找你了?


    “那次回来云巧就常常提起你,要我多和你说说话。”


    唐钝:“”他像个话唠?不和人说话会死?


    唐钝顿时拉长了脸。


    见他唇角微抿,隐有不悦,春花忙找补,“她说话做事惯来只想着自己,不管其他人处境,唐公子仪表堂堂未娶妻而我已嫁作人妇,和你说话只会给你招来是非。”


    她一副为唐钝着想的表情,“云巧痴傻,不懂里边的道理,我会说她的。”


    唐钝停下动作,额头轻抬,“有用?”纯粹好奇。


    “”


    唐钝拧干水拿着衣服出去了,春花心不在焉端着碗愣了许久。


    虽然唐钝只说了两个字,但证实了云巧没有说谎,他帮她割红薯藤,给她煮面,给她煮鸡蛋。


    凭什么?


    那样优雅高贵的人,凭什么放低身段帮傻子。


    这时,外头有汉子打趣秦大牛,“你这媳妇挺能喝的呀”


    他搓完四个玉米她还没出来。


    秦大牛脸色有些不好看,唐家待人宽厚,要求是极严苛的,春花能来全是看他的面子,春花偷懒,丢脸的是他。


    正欲扬声催促,春花已走了出来,经过说话的汉子身旁,她下意识拿手挡住了半边脸,秦大牛瞬间黑了脸。


    她额头到耳根有片胎记,白天头发遮着不显,夜里月光照着,恐怖非常。


    两人亲热他都不敢睁眼。


    还是云巧的脸蛋干净明亮。


    正想着,院门就被咚地推开了,云巧背着红薯藤,笑容明媚的走了进来,绿幽幽的藤蔓顺着篓沿,随着她走路晃晃悠悠的。


    秦大牛忙不迭上前帮忙,沉甸甸的,他都得使些劲儿才接得住。


    云巧歪着背篓躲他的手,浑不在意道,“我自己能行的。”


    “这么重,小心把你腰闪着了。”秦大牛强势地夺过背篓,几步拎到角落,太阳晒不到的地方。


    云巧这会儿满头大汗,几撮碎发湿漉漉的贴着额头和脸颊,她拨也懒得拨了,握着镰刀径直进了唐钝的屋,“唐钝,你在做什么呀。”


    这轻车熟路的


    任谁看了都觉得两人有交情。


    沈来财和沈来福心知肚明,并不感觉意外,倒是秦大牛手臂青筋绷了下,回到自己位置,脸色有些阴沉。


    春花则失魂落魄的,动作慢了许多。


    秦大牛随口哼哼,“云巧何时跟秀才爷这么熟了?”


    上次见着唐钝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今个儿突然这般熟稔,没有猫腻他可不信,看春花望着屋里入了神,他磨牙,“回家再收拾你。”


    嫁了人不老实,成天惦记别的男人,真当他是瞎子呢。


    闻言,春花浑身一颤,“我云巧的事我也不知道。”


    秦大牛心头冷笑,“云巧跟你最好,不是你她会亲近秀才爷?”


    春花有口难言。


    屋里,唐钝听到云巧的声儿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她是愈发不懂避嫌了,也不怕其他姑娘瞧见报复她。


    谁给她的底气?


    唐钝阖上书,揉着太阳穴,“看书,怎么了?”


    “没怎么。”云巧打量眼屋里摆设,眼里亮晶晶的,“唐钝,你屋子可真好看啊!”


    开始了,又开始了。


    唐钝无奈长叹,“卧房不都这样吗?”


    因他夜里要看书,卧房多了张书桌,多了张书架,其他并无什么不同。


    “不一样。”云巧指着西面靠窗的木床,“你的床比我家床好看。”


    “”这也能夸?


    唐钝委实没话说了。


    云巧又指着半墙高的书架,“那是什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唐钝平淡开口,“书架。”


    “放的是你的书吗?”


    “嗯。”


    “好看。”云巧说,“我回家让我爹给我打个花架,我就能放很多花儿了。”


    唐钝顺势接话,“那你快回去吧。”


    “不行。”云巧视线落回他脸上,弯唇一笑,“我要多和你说说话。”


    “”


    云巧油盐不进的性子,春花说的话有用吗?唐钝心里存疑。


    心知不喝红糖水她不会罢休,为了耳根清净,唐钝给她化了碗红糖水。


    云巧端着碗不着急喝,坐在卧房的门槛上,一会儿看看秦大牛,一会儿看看沈来财,一会儿又看看春花,眼神在众人身上反复横跳,把唐钝好奇心勾了起来。


    想忍着不问的,但她小动作多,又嘀嘀咕咕的,唐钝认输,“你看什么呢?”


    云巧望着屋檐下的人,“我看他们有没有偷懒呀。”


    “”


    忘了,他每天给她两文钱做监工来着,她不会


    唐钝嘴角直抽,“我在家,我自己会看。”


    “你看书,我帮你看着。”说话时,云巧仰头瞅他,一副老气横秋的语调,“唐钝,你专心看书,其他事有我呢。”


    “”


    两文钱,就这么没了。


    唐钝再次后悔那天心血来潮逗了她,非常后悔。


    云巧坐在门槛上没挪过地儿,中途起过一次身,给春花送红糖水,沈来财佯装开玩笑想喝两口,云巧躲着不给,嘟哝,“给春花的。”


    春花听了秦大牛的话后整个人魂不守舍,抿了一口就推开了。


    云巧怅然不已,和唐钝说,“春花定是以前没喝过红糖水。”


    不知道红糖水多好喝。


    她天天喝都不会腻的!


    第37章 037 辈分关系


    云巧轻轻呷口糖水, 双唇意犹未尽的贴着碗口,眸光却紧紧锁着干活的人。


    看得出很尽职尽责。


    唐钝不再说什么,重新翻开书, 无声诵读。


    一碗水见底, 她自己去灶间兑了遍凉开水, 回来又开始和唐钝说话, 东拉西扯的找话聊,时不时还会问唐钝问题。


    唐钝若不搭理她, 她便趴在桌边, 眼巴巴的望着他,“唐钝,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没有面吃’的表情看得唐钝没了脾气, 只能敷衍附和两句。


    唐钝发现她真的挺能说的,十几个短工,她挨个挨个聊,嘴皮子没停过。


    唐耀娘赵氏进院,瞧见的就是她像个主人家似的靠门框坐着,摇着扇子,嘴唇一张一翕的, 悠闲自得地和唐钝聊着天。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赵氏轻嗤了声, 满心不屑。


    调转视线,脸上瞬间换上了笑来, “墩哥儿”


    唐钝的手压着书页, 许久没翻动过了, 听到有人喊, 他竟觉松了口气, 应声后走了出去。


    再听云巧聊家长里短的事, 他耳朵就该起茧子了。


    跨门槛时,坐着的云巧突然直起身抓住了他衣角。


    唐钝低头,只见她鼓起眼,戒备望着来人,他莫名,“怎么了?”


    云巧晃他衣角,“我姑她婆婆性格不好。”


    唐钝轻轻拂开她的手,心里好笑,“她又不是来找你的。”


    云巧咬唇,抠着指甲边的倒欠刺,慢吞吞道,“她会凶你的。”


    唐钝轻挑了下眉,心想不枉费鸡蛋面,她竟会关心自己,不由得放柔了语气,“她不会。”


    赵氏和她奶是同村人,两人同年嫁来长流村,却因差着辈分,要强的赵氏抹不开脸,不怎么往这边来。


    今个儿约莫有什么事。


    他请赵氏进屋,给她倒了碗水,客气道,“婶子喝水,我这就喊我奶。”


    “不用,我坐会儿就走。”赵氏粗略地扫一眼屋内摆设,脊背挺得直直的,发现唐钝望着自己,缓和神情,拍拍身边位置,道,“墩哥儿,你快坐,婶子和你说几句话。”


    唐钝稍作沉吟,没有进屋唤他奶,而是在赵氏对面位置坐了下来。


    赵氏笑盈盈托起竹篮,慈眉善目道,“耀哥儿说你回来了,正好家里攒了几个鸡蛋,拿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唐钝看眼篮子,脸上情绪不显,“婶子客气了,我奶养了十来只母鸡的”


    唐家不缺鸡蛋,村里人都知道。


    赵氏干笑,“久叔身子怎么样了?”


    “还行。”唐钝双手搭在桌上,轻轻摩挲着桌面,注视她片刻,开门见山,“婶子来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赵氏瞄向大敞的门,微微压低了声儿,“清早你小嫂子娘家大哥找她,说你给了他家一包红糖,不知该怎么还礼,念我们两家有情分,托我出面”


    唐钝愣了瞬,轻轻一笑,“是有这回事,我和他们结伴回村,沈家翔哥儿热情,给了我半篮子菌子,作为回礼,我给了他一包糖。”


    只字不提云巧。


    这和儿媳妇说的没有出入,赵氏松了口气,笑容愈发明显,“你最是懂礼数的,换了耀哥儿,大咧咧收着,哪儿会考虑其他啊。”


    唐钝笑了笑,不接话。


    赵氏自顾往下说,“耀哥儿大舅哥愁眉苦脸的,生怕给你落了个不好的印象,他也不想想,按辈分,翔哥儿得唤你一声叔呢。”


    唐钝嘴角僵了瞬,顿道,“婶子扯远了,耀哥儿岳家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赵氏正襟危坐,“咱们唐家是同个祖宗出来的,耀哥儿与你平辈,他岳家侄子自然也是你侄子了。”


    “”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云巧就赖着他不放,真要有点关系,他是别想清净了,唐钝表情有些绷不住,“婶子说笑了”


    正欲撇清两家关系,突看门框边晃过个脑袋,乌黑浓密的秀发像芦苇似的晃来晃去,他怔住。


    云巧枕着门框,茫然疑惑地望着他和赵氏。


    唐钝头疼不已。


    赵氏也看到云巧了,心思转得极快,说道,“云巧这孩子是跟着她大伯他们来的吧,说来造化弄人,明明双生子,她整天背个背篓满山转悠,她姐云妮却在书塾读书识字”


    说着,她随口问道,“墩哥儿,你在镇上碰到过她姐吗?”


    唐钝佯装不懂她话里的试探,面无表情回答道,“没有。”


    云妮在女学颇有名气,不仅仅是容貌出众,更是有笼络人心的好手段,和她打过交道的人都夸她心思通透面面俱到,不特意讨好你,也不特意疏远你,尺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是以很多人为她打得你死我活。


    这样的人,唐钝不敢和她有什么牵扯。


    赵氏一副惋惜的表情,“沈家就她读书识字,你常年在镇上,熟悉镇上的情况,还想托你照顾她一二呢。”


    唐钝肃色,“男女有别,沈家姑娘还没定亲,婶子这般说怕是不妥。”


    “是这个理。”赵氏恍然状,又道,“但你是长辈,照顾晚辈乃情理之中,村里人谁敢乱嚼舌根?”


    “”他是什么长辈?


    “唐钝,你是我叔吗?”双手扒着门框的云巧似是头次知晓这事,略感吃惊,惊讶中还有难以掩饰的兴奋,重复问,“唐钝,你是我叔吗?”


    唐钝:“”他可没这么大的侄女。


    “不是。”唐钝狠狠瞪了云巧一眼,警告,“不准乱说。”


    云巧不解,“但她说你是云妮叔我是云妮妹妹,为什么不是我叔。”


    唐钝板着脸,“我也不是云妮的叔。”


    他谁的叔也不是。


    云巧陷入了沉思。分明不信他的话。


    唐钝看向赵氏,表情严肃,“婶子,我给翔哥儿糖没有别的意思,你无须拐弯抹角来和我攀关系。”


    有些事情必须解释清楚,唐钝道,“村里关系各家论各家的,照婶子的说法,怕是要乱套了。”


    “就说卓哥媳妇,是我奶曾曾孙辈的,照婶子的意思,卓哥是不是该喊我声爷了?”


    赵氏神色僵住,要知道,辈分是她这辈子最计较的事儿了,她和唐钝奶岁数差不多,年轻时彼此爱较劲攀比,每每她觉得自己要赢了,唐钝奶一声侄媳妇就能激得她火冒三丈。


    卓哥喊唐钝一声爷,唐钝岂不和她平辈了?


    那屋里的人岂不得


    赵氏下颌绷了下,搭膝盖上的手紧握成了拳,没有说话。


    唐钝心知她咽不下这口气,又道,“婶子还有其他事吗?没事先坐会儿,吃了午饭再回去。”


    赵氏费尽心思扯出沈家,无非想试探自己和云妮私下有没有交情,他知道赵氏心里打什么主意,别说他眼下没有成亲的念头,如果真有,也不会考虑唐家姑娘的。


    他情绪张驰有度,衬得赵氏像个长舌妇,赵氏张了张嘴,盘算的那点事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说实话,沈秋娥告诉她唐钝给沈云翔糖她不信的,唐钝这人看着彬彬有礼,骨子里却是个清冷不好亲近的,耀哥儿整天巴结他也没从他这讨到多少好处,沈云翔比耀哥儿能耐?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沈云妮,那个姿容艳艳的小姑娘。


    两人都在镇上,一来二去有了首尾没什么好稀奇。


    因此才试探他一番。


    哪晓得他说话滴水不漏,还把自己堵得差点下不来台。


    赵氏吃了瘪,顾及外面有人,强颜欢笑道,“我出门你大嫂子已经淘米了,我先回了,改天再来啊。”


    离开时,她纠结地看了眼桌上的篮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唐钝看在眼里,拎起篮子递过去,“婶子把鸡蛋带回去吧,正是农忙,耀哥儿他们累得不行,给他们补补身体也好,我想吃鸡蛋,去鸡笼捡就是了。”


    唐钝奶虽年事已高,但是个闲不住的,后院围了块地,养了十来只鸡,十来只鸭。


    唐家不缺鸡蛋鸭蛋也是真的。


    事已至此,赵氏也不再僵着,接过篮子,邀唐钝去家里玩。


    唐钝神色恢复如常,颔首送她出去,“改天有空就来。”


    尽管没撕破脸,比起来时,赵氏情绪明显不对劲,沈来财他们自她进门就绷着神经,模糊听到几句云妮,两人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云巧眼巴巴扒着门框,沈来财若有所思的招手,“巧姐儿,她们说什么了?”


    云巧转身看他眼,眼皮一掀,翻了个白眼,“为什么要告诉你?”


    丢下这话,追着唐钝跑进了灶间。


    盆里的凉开水几乎没怎么动过,唐钝抱到边上放好,弯腰舀水缸的水,准备淘米煮饭了。


    云巧挨着他,歪着脑袋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唐钝,你不高兴吗?”


    唐钝往锅里倒水,语气还算温和,“没有啊。”


    “哦。”云巧看他走向墙角的陶瓷罐,小碎步凑过去,跟着他蹲身,“唐钝,你是我叔吗?”


    唐钝动作顿住,“你想得美。”


    “嘿嘿。”云巧咧嘴,“做我叔不好吗?”


    唐钝往瓢里舀米,不吭声,但看她的眼神满是警告。


    云巧反手指着自己,“你看我丑不想认我吗?”


    “”这是什么歪理?


    云巧纳闷,“唐钝,做我叔不好吗?”


    “呵。”唐钝冷笑,“哪儿好了?”


    “我好啊。”云巧拍拍胸脯,“唐钝,你是我叔的话我会很高兴,你不知道,我最喜欢有你这样的叔了。”


    “”他不高兴,他也不想。


    云巧还在说,“你是我叔的话,我们就是一家人。”


    “”唐钝眉头紧皱,厉声道,“你想都别想。”


    云巧被他的严厉惊了瞬,“为什么呀?”


    “我们两家没有任何关系。”


    “可我姑的婆婆说了”


    “她乱说的。”唐钝斩钉截铁,捏着舀米的碗的手青筋直跳,云巧急忙轻顺着他的背,“好好好,她乱说的,唐钝你别怄气啊。”


    叔就是叔,改不了的。


    见唐钝奶拿着药碗从房里出来,云巧不逼他了,蹦蹦跳跳跑过去,挽着老人家胳膊,乐不可支问道,“奶奶,唐钝是我叔吗?”


    晚辈要听长辈的话,唐钝说的不算,唐钝奶说的才算。


    唐钝奶知道赵氏来了,不太想和赵氏说话就没有出来,此刻听云巧这么问自己,心里将赵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宽慰云巧,“她嘴碎乱说的,你不是墩儿侄女,不要乱想啊。”


    唐钝是读书人,克己复礼,名声不容有半点损失,她拉着云巧的手,字字铿锵,“巧姐儿,你和墩儿好好的就行,其他事儿甭管。”


    云巧沮丧地哦了声,一脸失望。


    她就想唐钝给她做叔。


    第38章 038  不作数了


    两人说话没有刻意避讳, 檐廊坐着的人们听个正着。


    两家龃龉他们不好多言,识趣地装聋作哑,沈来财有些如坐针毡, 给沈来福递了个眼神, 随即抖着衣服去了茅厕。


    沈来福紧随其后。


    云巧注意到两人动作, 扬声, “大伯,你们去哪儿?”


    “茅厕。”


    “两个人吗?”云巧目光转到沈来福身上, 颇有些意味深长。


    “”


    太久没打她, 都快爬到他头上来了,沈来财怒斥, “管天管地竟管到我头上来了,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人仍是往茅厕去了。


    他们前脚走,云巧后脚就跑进灶间跟淘米的唐钝告状,“唐钝,我大伯他们躲茅厕偷懒!”


    唐钝双手泡在葫芦瓢里搓着米,眉眼低垂,漆黑的睫毛像蝴蝶翅膀颤了几颤。


    云巧喜欢,忍不住抬头触摸。


    惊得唐钝用力闭了下眼, 脑袋往边上歪去, 皱眉轻斥,“你干什么?”


    “唐钝, 你睫毛好长啊。”云巧摸摸自己的, “我的就很短。”


    “”这个也要比?


    唐钝倒出洗碗水, 继续舀水淘米, 面朝着那边碗柜, 留给她一个背影。


    云巧挤过去, 歪着身看他,“唐钝,你还在不高兴吗?”


    “”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素来就不会察言观色,唐钝没指望他懂自己的想法,缓缓平复心底情绪,温温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跟我乱攀关系。”


    云巧懂了,“我姑她婆婆吗?”


    唐钝点头,补充,“还有你。”


    “我怎么了?”


    “我们两家不曾走动,喊我叔的话以后莫要再说,被人听去,不是什么好事。”


    云巧眨眨眼,明显不懂。


    唐钝心平气和教她,“你奶想卖了你种种原因没有成功,可我们两家攀上关系,她就该打着我的名义到处造势卖你了。”


    这也是唐钝丝毫不顾及赵氏脸面搬出卓哥媳妇辈分说事的原因,云巧不谙世事,顺着赵氏意思喊他叔,沈家那边就该起幺蛾子了。


    丑女傻女没人要,可有秀才侄女的名头就不好说了。


    人心险恶,人情淡薄。


    怕她还不明白,唐钝把话嚼碎了说,“你之前看我两眼就被村里姑娘推下河还记得吗?”


    云巧点头,随即又摇头,竖起食指,纠正,“不是两眼,一眼,唐钝,我就看了你一眼。”


    “一眼就一眼。”唐钝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因此并不纠结,强调,“她们因为我而讨厌你,你奶也会这样把你卖得远远的。”


    他一字一字道,“不能喊我叔知道吗?”


    “哦。”云巧失落的垂下脑袋,似是想到什么,咧嘴笑了下,唐钝蹙眉,“你笑什么?”


    “唐钝,你要请我吃猪油饭吗?”


    “”好好的怎么又扯到吃上面?


    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水快溢满的葫芦瓢,米装了大半。


    家里就他和爷奶,煮这么多米哪儿吃得完?


    云巧馋嘴地舔唇,双眼亮得发光,语出惊人,“唐钝,唐奶奶说你不是叔要不,你给我做干爹吧。”


    “”


    谁说她不谙世事的?不是挺会的吗?


    唐钝黑脸,“你从哪儿学的?”


    云巧目不转睛盯着他指缝间的长米,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大伯母啊,云惠堂姐开始说亲了,大伯母怕她嫁得不好,想认姑父做干爹,说是有了干爹不愁嫁不到好人家,唐钝,你也给我做干爹吧。”


    “”唐钝感觉有些喘不过气,胸口闷得紧,“她认干爹是想嫁个好人家,你认干爹图啥啊?”


    “猪油饭啊。”云巧理直气壮,“还有鸡蛋,红糖”


    云巧笑容灿烂,“唐钝,你家好吃的真多。”


    “”得,永远只惦记那点吃的,迟早得被人给卖了!


    唐钝倒米进锅,推她,“午时了,回你家吃饭去。”


    “你不是煮了吗?”云巧乖乖坐去长凳,捡竹叶壳准备生火,唐钝一把拿过,重声道,“我自己来。”


    云巧松开手,又去捡柴火,一根两根往灶膛里塞。


    唐钝睨她,“说了我自己来。”


    云巧缩回手,等灶膛的柴火燃起来,她偷偷觑他,见他坐着不动,低低道,“唐钝,你不去茅厕吗?”


    “我大伯他们躲茅厕偷懒呢。”


    “”


    沈家人没她气死当真是福大命大!


    烟雾袅袅弥漫,裹挟着热气滚滚而来,唐钝挪凳子坐远了些,云巧跟着往后退,又问,“唐钝,你不去摘菜吗?”


    曹氏一边生火一边摘菜,这样饭菜就能同时出锅了。


    “不急。”唐钝觉得要和她理掰清楚,“云巧,今个儿我们说话,我给你鸡蛋面吃了是不是?”


    云巧点头。


    “给你红糖水喝了是不是?”


    云巧再点头。


    “我已经给了你吃的,再吃猪油饭是不是多了?”


    云巧又点头。


    眉头拧得紧紧的。


    唐钝心头这口气总算顺了,神情缓和道,“你快回家吃饭吧。”


    云巧扭扭身板,弯腰看灶膛里的火,理直气壮,“我今个儿吃明天的。”


    “”还赊账了?


    唐钝尚未说话,云巧先拿话堵他,“你之前就这样做了,我也要。”


    “”唐钝沉吟,“不行。”


    赵氏委婉试探他和云妮的关系,若被她发现自己和云巧走得近,势必会传得人尽皆知,对云巧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唐钝摩挲着衣角的线,轻呼吸道,“云巧,以前的话不做数了。”


    云巧回眸,仰头看他,“什么话?”


    唐钝默了片刻,迎着她灼灼的目光,脸色发烫,“你同我说话我给你吃的这话不作数了。”


    云巧愣住,后脑勺贴着灶膛口。


    柴火燃到末,突地响起滋滋滋声,唐钝脸一白,抓着她就往后扯。


    云巧被他一扯,直直摔下长凳,坐到了柴火堆里。


    灶膛口,竹篾须滋滋滋响着,快燃尽了,他尴尬地握着火钳将其往里推,又丢了一小捧晒干的竹篾进去。


    云巧拍着衣服坐回长凳,眼睛像定在了他脸上。


    唐钝专心烧火,并不看她。


    良久,云巧问,“唐钝,你找着其他人说话了吗?”


    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


    唐钝心口紧了下,说,“没有。”


    当时本就一时兴起,没考虑云巧的名声,现在想想实属不该,云巧毕竟是个姑娘,要清白名声的。


    唐钝想说点什么,许是灶膛火旺的缘故,烧得喉咙有些难受,他起身倒了碗水喝,试图缓解喉咙的不适。


    等他喝完水,云巧还坐在长凳上,脸蛋贴着灶膛往里看。


    竹篾须一燃,她就喜滋滋的咧嘴。


    笑得老高兴了。


    唐钝喉咙愈发不舒服,扯着咳了咳。


    云巧看他,“唐钝,慢点喝,呛着和难受的。”


    “”


    关于这件事,云巧没有再多问半句,她就在长凳上坐着看火烧,他奶拿着鸡蛋来炒菌子,她跃跃欲试想生火,被他奶撵了出去。


    她不高兴地撅撅嘴,一脸不乐意。


    他奶是怕她热着,她倒出息,出去就坐到秦大牛和春花中间去了。


    三人坐在玉米堆里,汗水直往下掉,也不嫌热。


    唐钝端着饭碗走过檐廊,冷冷瞥她眼,径直进了堂屋。


    短工们伙食是自己带的,这会儿都停了活儿,坐在角落里啃馍馍。


    秦大牛摘了野果,果皮翠绿,约有小孩子的拳头大,剥了皮给云巧,云巧抵抵春花,“接着啊。”


    春花缩脖子,“你吃吧。”


    “大牛哥给你的。”云巧右手摇着扇子,替春花扇风,笑道,“他是你相公呢。”


    秦大牛神色黯然,伸长手,把野果给春花,“给你的。”


    春花受宠若惊。


    秦大牛催,“拿着啊。”


    “哦。”春花拿在手里,出神地看着,却不吃。


    秦大牛又剥了个递到云巧手边,这次云巧没推让,接过手就张嘴咬了口,酸溜溜的,快把牙酸没了,她小脸皱成一团,嘀咕,“都不甜。”


    秦大牛好笑,“没到时候呢。”


    这个野果要入秋了才甜。


    云巧点头,“我知道。”


    唐钝奶端着菜碗进屋,见唐钝独自坐在桌边,稀罕,“云巧呢?”


    唐钝磕牙,闷道,“在外面。”


    “快喊她吃饭啊。”唐钝奶搁下碗往外走,“她不是爱吃鸡蛋吗,我炒了四个。”


    唐钝想拉她,手伸在半空,又落了回去。


    罢了,最后顿午饭,他出尔反尔的补偿了。


    菌子炒鸡蛋,云巧没吃过的,清早她来,他奶就嚷嚷着做这个菜了。


    他布好碗筷,回到位置,微微坐直了腰。


    表情随意望着门口。


    院里晒满了玉米粒,玉米芯则靠角落堆着,这些人做事认真细腻,院里看着整洁不乱,便是檐廊也清理得整齐有序,看得人赏心悦目。


    就在这时,他奶回来了。


    稀疏的眉紧紧皱着。


    身后不见其他人影。


    唐钝看了眼旁边位置摆放的碗筷,米饭冒尖的碗还冒着热气,旁边搁了碗米汤


    “你和云巧吵架了?”


    “”唐钝握住筷子,夹鸡蛋,“云巧说的?”


    “你觉得她会说?”唐钝奶拉开凳子坐下,“那姑娘性子倔,你凡事多让着她些。”


    这话说的,唐钝把鸡蛋放她碗里,“我心里有数的,她跟你告状了?”


    出尔反尔毕竟不是什么光鲜事,云巧告状无可厚非。


    唐钝奶低头扒饭,慢慢道,“她告状就好了。”


    喊她吃饭不肯来,说是不饿,野果酸得脸都快烂成泥了,哪儿有米饭好吃,她下巴点点旁边的碗,“她不肯来,你给她送出去吧。”


    “”


    外面人那么多,看到了怕是不妥,唐钝道,“奶你先吃,不管她了。”


    左右人饿了会来找他的。


    然而直到傍晚云巧都没再来过他屋,午后他回屋睡了个午觉,之后坐在窗户后看书,云巧坐在屋檐下,双手撑着下巴,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看看那个人,眼神就是没落到他身上过。


    他把灶间的水抱去堂屋,拿了针线给他奶缝衣服。


    在堂屋坐到日落西山,她都没进来过。


    也没听到她和春花说话,整个下午,她像哑了似的。


    直到短工们将粮食收进屋,清扫干净院子告辞离去,他才听到她的声音。


    却不是和他说话。


    而是和春花说的。


    “春花,待会我们去摘花我让我爹做个花架,专门用来放花。”


    他走出去时,她已经背着背篓和春花她们走到院门口了,娇小的身躯被背篓挡着,只留了个夕阳拉长的影儿给他。


    呵!


    第39章 039 脑袋被门缝夹了


    脑门突了下, 他竟然大声唤了声,“云巧。”


    她转过身,迟疑, “唐钝, 你喊我吗?”


    “嗯。”唐钝抓起凳上她用过的竹扇, 不紧不慢走上前。


    晚霞漫天, 浸得他脸颊微红,他问, “你明天还来吗?”


    她愣了愣, 看向靠墙堆积如山的玉米棒子,点头, “要来啊, 活儿没做完呢。”


    “哦。”他摇着扇子,沉吟,“晌午的鸡蛋炒菌子好吃,你明天捡些菌子来,我拿东西跟你换。”


    云巧眼神一亮,灿烂笑道,“好啊。”


    说完, 回过头去和春花说, “春花,你想吃菌子吗, 我给你拿些我和翔哥儿捡菌子很厉害的”


    春花偷偷回眸望了眼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形, 脸红如血, “菌子你给唐公子, 我就不要了。”


    云巧劝, “菌子很好吃的, 晌午你闻着味儿没有流口水吗?”


    春花嗔她,“我又不是你,我流什么口水?”


    云巧舔舔唇,“也是,我就流口水了,没办法,太香了,比我奶煮的肉还香,春花,我给你菌子,你回家拿来炒鸡蛋。”


    春花意动,望向秦大牛。


    秦大牛想了想,没有说话。


    云巧又道,“我不问你要钱的只问唐钝要”


    唐钝:“”


    他是脑袋被门缝夹了才追出来说这些!然而当着几人的面不好把话收回,绷紧牙,面色铁青地朝村长家去了。


    春花抵云巧胳膊,提醒,“唐公子好像不高兴。”


    走得比刚刚快很多。


    云巧瞥了眼,漫不经心道,“他就是这样的啊。”


    “”


    秦大牛注意到唐钝步伐趔趄了下,摆明听到云巧的话了,想到唐钝奶对云巧的态度,他心里不舒服,问道,“巧姐儿,你和秀才爷交情很好吗?”


    云巧歪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秦大牛说,“只有关系好他奶才会喊你进屋吃饭。”


    云巧想了想,老实道,“我不知道啊。”


    云妮怎么教她就怎么做,但唐钝好像不喜欢,都不给她饭吃了,她呆呆问,“他和我交情好吗?”


    这个秦大牛哪儿清楚?


    “唐公子和云巧哪儿有什么交情?”春花不喜欢云巧和唐钝的名字绑在一起,太侮辱唐钝了,按下心头酸味,撇着嘴替云巧解释,“有年我和云巧在河边洗衣服,唐公子见着后想绕路,其他姑娘认定云巧冒犯了唐公子,将云巧推到河里”


    这事云巧记忆犹新,点头附和,“对,我回家就病了,差点死掉呢。”


    春花恍惚一阵,弯唇轻笑,“是啊,从那以后云翔就警告她离唐公子远点”


    云巧不住地点头,还把当时云翔警告她的话只字不漏复述了遍。


    已经到村长家门口的唐钝气噎。


    百八年前的事儿记得清楚,吃他的喝他的倒是全忘了,什么白眼狼啊!


    还有,他耳朵没聋,都听着呢。


    她们是不是该收敛些。


    经春花提醒,云巧心惊胆颤地瞄着周围,生怕稍不留神蹿出几个姑娘打她,眼神东张西望,满是不安。


    秦大牛替她背着猪草,目光随着她望了望,“你看什么呢?”


    “会不会有人打我?”


    秦大牛好笑,“我在呢她们不敢来。”


    “哦。”云巧还是担心,脚边的花儿也不摘了,埋着头走得飞快,秦大牛亦步亦趋跟着,心思转得飞快,“你要是害怕,明个儿就不来了。”


    他总觉得秀才爷待云巧过于宽容了些,不是什么好苗头。


    男人对女人好,无非就为那点事。


    想再试探云巧两句,前边和沈来福说话的沈来财突然转身,眉梢不悦睨着秦大牛,“云巧不来谁给秀才爷送菌子?”


    他们这么多人,秀才爷独独和云巧提了这话,摆明了想和云巧处处打听云妮的事儿娶妻娶贤秀才爷谨慎些是好的。


    天知道看秀才爷和云巧聊天他多想插几句话啊,太怕云巧直肠子把人得罪了。


    索性这天过得还算平静。


    等不及回家和爹娘商量这事,他叮嘱沈来福,“你帮着云巧摘花,别让她磕着摔着了。”


    云巧出点事,秀才爷那边谁去?


    沈来福心里明白着呢,拍拍他胳膊,“我知道的。”


    云巧得知有人帮自己摘花,脸上乐开了花,走出长流村地界就带着沈来福他们往山坡走,那儿有片荆棘丛,丛上开着花儿,花朵红似火,艳丽无比,但刺儿多扎人,她都不敢伸手摘,眼下有人帮忙就不同了。


    她站在坡边,眉飞色舞指着坡下红似残阳的娇花,“二伯,那些花我全要。”


    “”


    云巧怕不是变着法报复他们吧?


    沈来福站着没动,云巧催他,“二伯,快点啊。”


    秦大牛和春花先回家了,背篓给沈云金背着的,他刚搁下背篓,瞅了眼密密麻麻的荆棘,果断把背篓背了起来,“爹,你们下去,我背背篓呢。”


    沈来福:“”这就是他亲儿子!


    云巧又催了几遍,看在秀才爷的份儿上,沈来福放下撩起的袖子,咬牙道,“这就给你摘!”


    两刻钟后,沈来福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看着散落满地的花,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来,“够了吧?”


    云巧蹲着捡花,刺儿已经拔掉了,花枝光滑不膈手,她慢慢捡起,点头,“今天就摘这么多,明天再来。”


    脸颊几处破皮流血的沈来福:“”


    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大红色的花枝,比起田野那些花,这些明显好看得多,颜色艳丽但不俗气,香味不浓不淡刚刚好,一进门,云月她们就欣喜地围上来,抱着沈来福的腿喊爹爹,“爹爹,给我的吗?”


    跃跃欲试要接那些花。


    沈来福手上满是划痕,身上到处都隐隐作痛,见小女儿仰着头,眼巴巴望着自己。


    抽了一朵开得最盛的给她。


    云月高兴地凑到鼻尖嗅了嗅,看着他怀里的花,欢呼道,“我还要,我还要。”


    “我的。”云巧鼓着眼,站去她身前,“花儿是我的。”


    云巧朝西屋喊,“爹,爹,我摘了花,你出来帮我搬。”


    沈来安手里捏着竹篾,猛地看几人怀里堆满了花,红通通的花瓣红得跟胭脂似的,震惊,“哪儿来的?”


    “山坡摘的。”云巧下巴点点沈来福的手,“爹帮我搬回屋。”


    沈云金他们怀里也有,沈来安跑了两趟,云月看那么多花儿没有自己的份儿,闹脾气哭闹不止,曹氏和沈来财说了会儿话,心情正好,见她哭顿时不悦,发火骂了起来。


    小曹氏端着饭菜进屋,忍不住袒护云月,“云巧也是的,云月多大点,给她几朵花怎么了?”


    云妮入了秀才爷的眼又怎么样,八字还没一撇呢,嚣张个什么劲儿。


    曹氏不懂她话里的酸味,顺势骂起云巧来,“多大的人了还和几岁孩子抢东西,你丢不丢脸哪别以为两背篓猪草就了不起,说了不给你饭吃就不给”


    和沈来安描述花架模样的云巧听到最后这话,忍不住反驳,“爷说给我饭吃的。”


    要不然她才不干活呢。


    “你爷说的找你爷去”曹氏火气来了,抄起木棍就要去西屋打她,沈来财拦着,“娘想打她也等云妮的事儿定下再说”


    曹氏丢了木棍,去桌边盛饭,“她这些天是越发嚣张了。”


    “不着急,我也想收拾她呢。”沈来财拉开凳子坐下,“你不知道她多气人,我和来福在茅厕商量点事儿,她跑到秀才爷面前说我们偷懒,要不是怕秀才爷看轻咱,我当场一耳光就扇过去了。”


    云巧靠着墙比划来比划去,喜悦溢于言表,沈来安眼热,喉咙堵得厉害,“巧姐儿,听到你大伯的话了吗?”


    明明是自己的孩子,他们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媳妇说孩子们认他们做爹娘是喜欢他们,世上那么多好人家,偏偏跟着他们受苦,不是喜欢是什么?


    是他做爹的没本事,总让她们受委屈。


    他掖掖眼角,嗓子有些哑,“明天爹就给你做。”


    云巧高兴地欢呼,脸上没有半点愁绪。


    沈来安心里愈发难受,“巧姐儿,你大伯打你你就喊爹知道吗?”


    他没办法忤逆他娘,但不会由着大哥打她闺女。


    “好。”花儿放在木箱子上的,她欢喜地抱起一捧,“爹,这个能编花吗?”


    花枝硬实,稍微用力就折断了,没法弯折,沈来安道,“爹试试。”


    云巧更高兴了,欢天喜地去隔壁屋找黄氏,要黄氏待会陪她去山里捡菌子。


    黄氏坐在木窗后,月光透进来,照着她清瘦的眉眼,她看着云巧,小声道,“天黑了,奶不让娘出门。”


    “偷偷翻墙出去。”云巧搬来小凳子坐在她腿边,眼神亮晶晶的,“唐钝要买菌子,咱捡得越多卖的钱就越多”


    黄氏揉揉她脑袋上的几撮碎发,柔声道,“娘就不去了,待会让你大伯她们帮你。”


    云巧皱眉,“他们会抢我的钱。”


    黄氏笑了笑,抬眼看向月色朦胧的窗外,轻轻道,“娘教你怎么说”


    是夜,曹氏背个背篓,领着小曹氏她们几人进了山。


    月光透亮,山里却黑漆漆的,过林的风呼呼响,小曹氏心里发毛,“娘,山里会不会有狼啊?”


    秀才爷家就三人,吃菌子能吃多少?


    她怀疑云巧故意折腾她们。


    秀才爷是想吃菌子,没说多少啊,云巧张嘴就要她们进山捡菌子,不睡觉的吗?


    饭桌上她就不太情愿,耐不过曹氏积极。


    除了沈老头和沈来财他们,其他人全被叫进山捡菌子。


    这么大个背篓,几时装得满?


    夜里凉,湿气又重,进山不到片刻裤脚就湿了,云惠嘴里抱怨不止,期间还摔了一跤,走路一跛一跛的,小曹氏看不下去,和曹氏商量,“娘,不然让云惠她们回去,我和云山他们就够了。”


    曹氏点着火把,虚着眼仔细盯着地上,略微不耐,“来都来了,捡完一背篓菌子再说吧。”


    真要攀上秀才爷这座靠山,沈家就有好日子过了。


    吃菌子还不简单?她天天来山里给他捡!


    第40章 040  多少钱


    翌日, 云巧到唐家的时候,院门口站着好些人。


    她东瞅瞅西瞅瞅,勒紧背篓绳, 轻手轻脚站到侧边水沟, 停步不前。


    门口, 头发花白的村长捋着胡须, “你泰山叔他们知道两处山石坡,早些年村里铺路的石头都是那儿凿回来的, 现在什么情形他们也不知, 你随他们去看看吧。”


    唐钝道,“好。”


    “山里地形复杂, 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动就不去了。”村长杵着拐杖, 皱纹横生的脸隐有忧色,叮嘱,“不能往西岭村的西山去。”


    翻过西岭村的西山就是西凉地界,会没命的,他道,“你泰山叔他们遇事容易冲动,你稳重些, 要多看着他们点。”


    那年战败, 村里人有血性的汉子闹着要和西凉军同归于尽,他担心泰山他们到了西岭村脑子发热, 犯下大错来。


    这不是小事, 唐钝郑重道, “我会的。”


    村长叹气, “有你看着我自然是放心的, 你说的那事我已挨家挨户知会过了, 不会出乱子的。”


    “劳村长爷费心了。”


    村长按着磨得发亮的拐杖头,摇头,“村里最怕的就是服徭役,每次服徭役回来又黑又瘦爹娘妻儿不认,这次提前得了消息,但凡心疼自家男人的都会好吃好喝养他们几日,不至于像以前说来都是你的功劳”


    上次服徭役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想起口渴肚饿头晕眼花的滋味就浑身难受,村长说,“我让你小冬叔去河里抓鱼去了,傍晚你来家里拿两条吃。”


    唐钝是秀才,按律法能免两人徭役,他们家是没这个烦恼的。


    唐钝说,“你们留着吃,我想吃的话自个儿去河边钓。”


    村长反应过来,深邃的眼里露出些许自豪,“还是读书好,墩儿,咱们唐家就指望你出人头地了。”


    修路不是个轻松活儿,眼下刚收完玉米,过不久又是秋收,怕是有得忙了,不要累死人才好。


    唐钝谦虚一笑。村长侧身让路,慢慢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去早回。”


    “好。”


    唐钝转身回屋拿了把镰刀,和唐泰山他们说着话,走了出来。


    金灿灿的太阳冉冉升起,暖黄的光映在他脸上,明媚耀眼。


    云巧贴墙站着,微仰起头,瞄他两眼又背过身,似乎刻意避讳着什么,唐钝和唐泰山说话,眼角瞥到抹娇艳的花影,定睛瞅了眼,径直走过。


    云巧嘟起嘴,缓缓走过去,拉他衣角,“唐钝,你要出门吗?”


    唐钝斜睨她一眼,目光坦然平静,“嗯。”


    她咬了下唇,眼神哀怨地落在他脸上,不说话,却也不让他走。


    唐泰山他们识趣,拍拍唐钝的肩,“你和小姑娘说说话,我们村口等你。”


    唐钝颔了下首,看向她牵着自己衣角的手,颇为头疼。


    幸亏想办法纠正她大咧咧挽自己手的毛病,否则落到泰山叔他们眼里的就不是这副情形了,他拂开她的手,轻问,“又没吃早饭?”


    云巧点头,双手无所适从地勒着两侧肩膀的背篓绳,声音细细的,“你晌午会回来吗?”


    “不好说。”修路要用大量的石头,找到山石坡,还得在山里转转,帮着寻条便捷平坦的路,唐钝望着慢慢走远的人,平静自己的语气,“和我说话没有饭吃。”


    她不是挺硬气的吗?昨个儿一副懒得搭理他的表情,今个儿就忍不住了?


    唐钝牵了牵唇,“我们昨天说好的。”


    “嗯,我记着呢。”云巧偏头瞅了眼四周,重新拉起他衣角,站去泥水沟里。


    这几天没下雨,水沟里没水,邻里养的鸡在水沟里啄来啄去,窸窸窣窣的。


    他双手抄在身后,挑着眉,心想:不是为吃的你跟我说什么话?


    唐钝懒得拆穿她那点心思,反正不接话她就没辙。


    云巧又往周围张望了眼,确认没人后,踮起脚,扬起脖子,凑到他耳边说,“菌子会坏的,坏了就不能吃了。”


    她挨得近,说话时热气铺在他耳根,激得他脸颊发麻,眼神跟着闪了下。


    “能不能好好说话!”回过神的他冷声呵斥,退后半步,拉开和她的距离。


    云巧被他凶得颤了下,懵懵的看着他。


    唐钝莫名烦躁,只想快些打发她,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了句,“哪儿来的菌子?”


    语声刚落,就见她托着背篓,侧弯着腰给他看后背的背篓,他低头一瞧,表情僵在脸上,“都是给我的?”


    满满当当一背篓的菌子,她喂猪呢!


    云巧直起腰,喜滋滋地咧嘴,“对啊,你不是喜欢吃菌子吗?多吃点!”


    “”她对他可真好。


    唐钝无话。


    “钱的话你看着给就行了,翔哥儿说了,你是读书人,不会让我吃亏的。”云巧弯着唇,嘴角快咧到眼角去了。


    “”他怎么就认为她是饿了来服软的呢?


    她这人只记仇!


    见他不说话,她又小声说道,“唐钝,你给我钱的事不能告诉别人,传到我奶的耳朵里她会打我的,还会抢我的钱。”


    “”明着夸他读书人坦荡磊落实则想多挣自己的钱,这招不可谓不厉害。


    唐钝细细打量她,仍穿着那件灰色打满补丁的衣衫,寒碜得很,身形单薄瘦弱,像逃荒出来的难民,嘴一咧,巴掌大的脸瞬间看不到眼,要多傻有多傻。


    委实不像有手段的。


    她还在说,“她还会抢我的钱,我没了钱就不能给你买馍馍了”提到馍馍,她眼睛亮了亮,脸上露出丝讨好的笑来,“唐钝,我下次又给你买馍馍啊。”


    云妮说了,她要对唐钝好。


    她又抓起他衣角,摩挲着上边的山水纹,问,“唐钝,你给我多少钱啊?”


    “”还真是拿他的钱给他买馍馍呢,唐钝被她的笑刺得心气不顺,“你说多少合适?”


    “我说吗?”云巧眼睛更亮了。


    唐钝心里一咯噔,忙道,“二十文怎么样?”


    真让她随口说个价,他怕是会难受好一阵子,他不知道集市上菌子是什么几个,回想吴婶给她们钱时说的话,这一背篓菌子,约莫能值三十文。


    但他不想随她的意!


    “四十文吗?”云巧摊开手指看了看,又抬头看他,眼看她憋不住话想说,唐钝先发制人,“我只给二十文,再多没有了。”


    她不发一言,缩回手,眉头纠结地拧着。


    唐钝佯装没看到,“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转身抬脚。


    “唐钝。”她叫住他,“二十文会不会太多了呀?你会不会吃亏呀?我不能让你吃亏的。”


    “”能耐。又让他莫名憋闷。他深吸口气,一个字都不想说。


    唐泰山他们站在村口,讨论着服徭役的事儿,忧色难掩,见唐钝人来了,张嘴就问,“墩儿,衙门老爷可有说每家出多少人?”


    “没有。”唐钝回了句。


    唐泰山愁眉不展,正欲叹气,胳膊突然被人扯了遭,那人直盯着唐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唐泰山这才发现唐钝敛着眉,脸色不太对劲。


    他们刚刚感慨了唐钝爹娘几句旧话,被唐钝听到了?


    唐泰山心头讪讪。站着不动。


    唐钝抬头看他,似是迷惑怎么不走了,问道,“泰山叔,我们往哪儿走?”


    “小灵山。”唐泰山吐出口浊气,态度比往日热络,“先去小灵山。”


    服徭役是大事,长流村的人得了消息后就紧锣密鼓的杀鸡杀鸭改善伙食,想趁着男人出门前好好养养。


    赵氏也杀了只老母鸡。


    清晨起床她就坐鸡笼边守着,家里养了四只母鸡,五月她生辰杀了只母鸡待客,今天再杀一只就剩下两只了。


    鸡争气每天顶多两个鸡蛋,比唐钝家每天十来个鸡蛋差远了。


    虽说以前也是这样的,可她去了趟唐钝家后,心里止不住冒酸,越酸越看跟前的沈秋娥不顺眼。


    “和你大哥说了?”


    刚刚沈秋娥出去了趟,定是去找沈来财说服徭役的事儿了。


    沈秋娥点头。


    赵氏:“你那傻侄女也在那边?”


    鸡刚泡过滚沸的开水,正是好拔毛的时候,沈秋娥专心致志地拔鸡毛,没有抬头,“在呢,她和春花要好,春花在墩哥儿家做短工,她找春花的。”


    赵氏不认识什么春花,心头哂笑,“云妮那丫头模样好,亲家母怎么想的?”


    “我娘没说,模样再好不如嫁得好,我娘常说几个侄女的亲事让您老人家把把关呢。”


    “我这把岁数,眼神不好咯。”赵氏嘴上推辞,面上却露出几分得意来,沈家什么光景她再清楚不过,地少人多,粮食不够吃,要不是那年卖云妮挣了份钱养四头猪,日子捉襟见肘不知成什么样,她道,“有些日子没看到云妮了,她又漂亮了吧?”


    冒着热气的鸡毛烫手,沈秋娥连拔了几撮毛,忍不住缩手摸耳朵,斟酌道,“我回娘家没看到她。”


    “她心气高,家境普通的不了她的眼,现在她识了字,恐怕非镇上老爷不会嫁了。”


    沈秋娥笑,“婚姻大事由不得她说了算我娘还在呢。”


    云妮过得好不好,全凭她娘的态度。


    赵氏满意,“不如我给她说门亲?”


    沈秋娥一愣,笑道,“那她就有福了。”


    沈秋娥心里有些发愁,大哥说了,墩哥儿瞧上云妮了,她娘盼着跟唐家结亲,为了讨墩哥儿,夜里不睡觉,领着嫂嫂侄子侄女去山里找菌子。


    满满一背篓全是她娘的心意。


    有墩哥儿在,她娘会看上其他人?难!


    但婆婆开了口,她势必要回家说说的,拔完鸡毛,趁着赵氏生火烧软毛,她又去了唐钝家,和沈来财说她婆婆的意思。


    她把沈来财叫出院说的话,沈云巧在门槛上坐着,见沈来财出去好一阵不回来,猫着腰走了出去。


    大伯偷懒,得找村长爷说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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