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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作者:芒鞋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5章 025  进贼这件事


    院里晒着玉米棒子, 沈老头边捡进箩筐边问沈来财,“我让你去李家问你问了没?”


    沈来财早起晚归在长流村干活,没碰到过李家人, 而且那种话他也问不出口, 见他爹怒气未消, 抓起箩筐边的扁担就走了出去。


    看他狞着脸, 沈云山掉头想跑,又怕他爷真不要他, 眼里吓出泪花来, 迟疑半晌,双手抱头, 结结实实挨了两扁担。


    沈老头冷哼, “你不是挺能跑的吗?怎么不跑了?”


    “爷”


    “继续给我打!”


    亲爹发了话,沈来财不敢停手,又揍了沈云山好几下,直到听他爹喊收玉米他才松了口气。


    养个儿子不容易,打死了难受的还是自己。


    云巧趴在窗户边看着院里情形,大伯前两下很用力,慢慢就不使劲了, 像给大堂哥捶衣服上的灰似的, 她缩回凳子上,捏了捏黄氏胳膊, 细细的, 有点硬, 她好奇, “娘, 掰玉米棒子很累吗?大伯打大堂哥都没劲呢。”


    黄氏怔了怔, 摸摸她困惑的小脑袋,低声道,“你大伯故意收着力道的,毕竟是他儿子,不能往死里打,打死了没人给他养老。”


    “什么是养老?”奶和爷说过好几次养老的话,她似懂非懂。


    黄氏解释,“人老了,做不动体力活,吃的饭穿的衣都要靠子孙孝敬,生病要子孙照顾,这就是养老。”


    “我懂了。”云巧竖起手指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我要孝敬娘和爹,翔哥儿要孝敬我和云妮。”


    “”黄氏哭笑不得,却也没纠正她,回到正题,“你大伯舍不得打你大堂哥,所以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背后给你大堂哥穿小鞋,他会不高兴的。”


    云巧抿起嘴角,学沈来财不高兴皱眉皱脸的样子,声音天真无邪,“大伯不高兴就会打我,他打我很用力的。”


    说着,拨开鬓角的头发,露出半指长的疤,和黄氏告状,“大伯给打的。”


    黄氏急忙拂她头发将其遮住,见她脸上并无怨恨,心情复杂道,“不好看,往后不露了啊。”


    “哦。”她乖乖拍了拍鬓角,继续告状,“大伯还打翔哥儿了。”


    黄氏有一会儿的怔忡,“什么时候?”


    “以前啊。”她以为黄氏忘了,仰起黑黝黝的小脸,兴致勃勃说起沈云翔挨打的前因后果,“我在树上掏着几个鸟蛋,给翔哥儿补身子,大堂哥硬说我抢了他的,翔哥儿骂他说谎,大伯打翔哥儿”


    十来年的事儿了,难为她还记着,黄氏轻轻揉了下她鼻子,笑得温柔,“巧姐儿记性真好。”


    得了称赞,云巧眉开眼笑,愉悦道,“我记性好着呢,云妮还有两天回家,唐钝要给我比手指多两个的铜板,爷要给我两个馍馍”


    说到馍馍,她咚咚跑到院里,挨沈老头蹲下,“爷,晚上吃什么啊。”


    说好她告诉他大堂哥的事他就给自己大馍馍的,不能反悔。


    猛地被孙女目不转睛盯着瞧的沈老头胸口发紧,差点没吓晕过去,往右边挪开半步,“得问你奶。”


    云巧抬起头,脸带询问地望着曹氏。


    曹氏正扶着沈云山给他擦眼泪,闻言,疾言厉色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啊,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


    云巧说,“爷答应了的。”


    “你找他要去!”


    “爷,奶让我跟你要。”她摊开手,眼里满是真诚,“你什么时候给我馍馍啊。”


    沈老头被问得一脸尴尬,止住哭声的沈云山轻轻扯曹氏袖子,“怎么又给她馍馍。”


    “还不是你不争气。”


    云山去李家后老大媳妇不放心,声泪俱下要她把人寻回来,她和老头子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找个人看看他在李家怎么样了,云巧反应迟钝不通世故,做这种事最合适不过,老头子跟云巧一说,云巧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条件是老头子要给她两个馍馍。


    想想她就火大,自从在老大媳妇那尝到甜头,云巧可会讨价还价了,不给馍馍不办事,一个馍馍还不行,得两个,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恼火得很。


    这几天她故意不蒸馍馍,就是不想如她的意,话是老头子应下的,她和没关系,别找她。


    老婆子把事推给他,沈老头只能揽下,无辜看着云巧,“爷不会做啊。”


    今年光景不好,粮食自然能省则省。


    可惜云巧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道,“奶不是会吗?奶经常蒸馍馍啊,大伯母也会,爷让她们做啊。”


    “她们不听爷的话。”


    “不听话就打啊,爷你说的,谁不听话就打谁。”


    “”


    “爷你打她们,她们就听你的话了。”云巧四处看了看,指着沈来财脚边的扁担,“用那个。”


    “”


    沈老头被噎得无言以对,平时不怎么和孙女相处,不料云巧是个难缠的,隐隐明白老婆子每次被云巧气得火冒三丈的心情了,无奈唤曹氏,“晚上蒸馍馍吃。”


    曹氏不乐意,张嘴就要骂人,沈老头捂嘴咳嗽,率先把她的话堵回去,“你不骄纵云山哪儿来的这事!”


    “”


    没看到云巧双目炯炯盯着地上的扁担呢,不蒸馍馍,她估计上手捡扁担了。


    到时更进退两难。


    他给老婆子挤眼睛,央求她给点面子,话说出去就得认账,否则会被云巧瞧不起的。


    其他人讲道理还讲得通,云巧就算了吧。


    曹氏深吸口气,骂骂咧咧进了灶房。


    得到两个大馍馍一个小馍馍的云巧乐得合不拢嘴,注意黄氏碗里野菜汤比以往少,她大方地拿出个大馍馍塞她手里,“野菜汤不管饱,娘你吃馍馍。”


    这话怎么听着阴阳怪气呢,分了半个馍馍给儿子的小曹氏斜眼轻笑,“三弟妹你是个有福的,瞧瞧云巧多孝顺啊。”


    黄氏默不作声,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小曹氏觉得无趣,黄氏就是个闷葫芦,和她说话简直浪费口舌。


    她看向云巧,笑容有几分嘲讽,“云巧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呢。”


    云巧沾沾自喜地点头,“云巧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像大堂哥,他不孝顺,他老是吃大伯母你的馍馍,他吃了大伯母你吃不饱,吃不饱干活就会没力气,所以咱家收玉米才比别人家晚了的。”


    “”小曹氏抵了抵后槽牙,后悔起了这个话头。


    沈家还有两个地的玉米没收是沈老头的心病,好几家收完玉米砍完玉米杆了,沈老头急得不行,最晒那阵都泡地里舍不得回家,这话无异往他心窝插刀子,他也算个庄稼老把式,自认每年农活不落后于人,唯独今年是个例外,为此村里不少老头子打趣他是不是年纪大不中用了,要不玉米怎么还留地里的。


    还是换地挖土栽红薯给耽误了,他认,然而余光瞄到狼吞虎咽的大孙子心里就不那么想了,自家的活不做,去李家倒是殷勤得很,骂他白眼狼完全没骂错,当即吩咐,“云山明天下地干活。”


    “啊?”沈云山一惊,“怎么又扯到我头上了?”


    沈老头看他极不情愿的模样怒火中烧,“帮别人干活挺勤快,回家就要死不活的,不下地也成,滚去李家做你的上门女婿,我和你奶辛苦大半辈子,不养你这种白眼狼。”


    沈来财离儿子近,抓起筷子猛拍他脑袋,“你爷说的听到没?”


    “哦。”沈云山揉着自己脑袋,一脸委屈,眼泪噙在眼眶要掉不掉,沈来财又想揍他,男儿就该顶天立地,流血不流泪,他动不动就眼泪汪汪,像水做的,将来能有多大的出息?


    他和云巧说,“你帮大伯盯着你大堂哥,他偷懒你告诉我,我揍他。”


    云巧眨眨眼,漆黑的眼珠在沈老头和曹氏身上打转,曹氏明白她想什么,碎骂道,“不给东西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我看家里最该挨打的就是你。”


    “我干了活的。”沈云巧道,“我明天要去割红薯藤呢。”


    “会顶嘴了啊,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曹氏早想收拾她了,推开凳子就要扑过去。


    “好了。”沈老头拍桌,“我们都在地里,云山敢偷懒,我立刻打断他的腿。”


    “爹你别留情。”沈来财咬下一口馍馍,只觉得硬邦邦的咯牙得慌,闷声道,“长流村那边的活明天就能做完,爹你打累了我替你。”


    沈云山:“”


    沈老头看了眼桌边围着的人,家里人多,大人坐大桌,孩子坐小桌,云山的位置是老大两口子挤出来的,就这样桌凳还是不够,像云巧是常年站着吃饭的,以前没发觉,此刻背着月光,站着的她比坐着的黄氏高出许多了。


    他目光逡巡一圈,落在云巧脸上,“明个儿起云巧也开始下地。”


    赶着天好,趁早把玉米收回来搓粒晒干装仓,再来场暴雨,玉米就该发霉生秧了。


    屋里静了瞬,小口小口嚼着馍馍的云巧听到自己名字抬头看了眼沈老头,脆声脆气道,“好啊。”


    掰玉米她会啊。


    砍玉米杆她也会啊,有些玉米杆嚼着甜甜的,解渴又解热,她很喜欢的。


    沈来安看看闺女的小身板,有些担心,想说说情,大腿被旁边摁了两下,到底没有开口,倒是沈云翔大咧咧的问,“云惠堂姐呢?”


    “都下地谁扯猪草啊。”


    说话的是曹氏,她托秋娥给云惠说门亲事,身高美丑不论,只要是长流村的就行,如果云惠下地晒黑了,男方看不上她怎么办?曹氏面不改色道,“云巧下地,云惠和云霞她们扯猪草,听你爷的安排。”


    沈云翔哂笑了声。


    云巧看出他扬着嘴角,明明在笑,眼里却黑沉沉的,知道他不高兴了,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哄道,“翔哥儿不生气啊,爷是教我种地呢,等我学了爷的本事,我就能种许许多多的粮食,到时翔哥儿你就不会饿肚子了。”


    “”


    明明是件稀松平常的事过了云巧的嘴怎么就变了样儿呢,沈老头浑身不舒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没想过教云巧种地,他想教的是大孙子,但看大孙子埋头只顾着吃,眉心跳了跳,斥道,“什么安排不安排,云惠比云巧大,云巧下地她自然不能躲懒!”


    “云霞云花小两岁负责扯猪草,云惠和云巧去地里。”


    隔壁小桌的云惠趴桌上嘤嘤哭了起来,沈老头怒道,“遇事还没云巧看得远!”


    这话不知朝谁说的,反正云巧挺喜欢下地,笑眯眯跟沈老头说,“爷,你要教我。”


    “”


    想得美,沈老头郁闷,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爷,我会好好学的。”沈云巧兴致很高,啃完小馍馍,噔噔噔的跑到院里,仰起脑袋望了望,又噔噔噔地跑进屋,笑容灿烂道,“爷,今晚月亮又圆又亮,照着不热,咱待会就掰玉米棒子吧。”


    “我不会偷懒睡觉的。”


    “”


    哪有人大晚上出去干活的,沈老头不知该骂她蠢还是夸她勤快,“别说风就是雨的,再着急也要等天亮。”


    “天亮太阳就出来了,会中暑的。”沈云巧指着外头,振振有词,“晚上干活就不会。”


    沈老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瞅了眼,今晚没有起雾,月光照亮了鸡笼外的鸡槽,目能识物,让追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他有些动摇。


    曹氏也是如此。


    白天太阳火辣辣的,流汗跟流水似的,等不到晌午就得收工,否则会热死在地里,哪怕去竹林纳半个时辰的凉,下地仍热得不行,夜间凉爽,倒也适合干活。


    她商量,“要不咱待会去地里,能掰多少玉米棒子是多少?”


    正合沈老头心意,“听你的。”


    “我不去。”喝完野菜汤的沈云山擦自己嘴,叫苦道,“我干了一天活了,会累死的。”


    “你还有脸说。”听了他的话沈老头就来气,“去别人家跟头牛似的,自家的活就推三阻四,不去也得去。”


    原本沈老头心里还有点犹豫,眼下半分犹豫都没了,一锤定音,“老大你们明个儿要去长流村,待会就不下地了,我和你娘她们去就行。”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沈云巧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最前,旁边是挑着箩筐的沈老头,两人精神头都不错,尤其是沈云巧,活蹦乱跳的,一大推问题问沈老头,每个坑撒多少粒麦种,每个坑灌多少肥,多少天除一次草,大有做老把式的苗头,沈老头敷衍的挑问题回答,警惕得很。


    当沈云巧问完小麦问玉米时,沈老头指着左前方山坡,打断她的话,“咱先掰那块地的。”


    云巧斗志昂扬,“好吶。”


    那是块葫芦形的坡地,两头宽,中间窄,到地里后,沈云山占着中间两行,“爷,你说掰两行就回家睡觉的,那我掰这两行。”


    “又给耍心眼是不是,滚最前边去。”


    沈云山苦了脸,慢吞吞拖着箩筐往最前走,吼云巧,“傻子你跟着我。”


    “我不。”云巧背过身,往沈老头身边靠了靠,“我要跟着爷。”


    分箩筐的沈老头动作微顿,“你跟着你娘吧,让你娘教你。”


    “我娘也会种地吗?”


    “嗯。”


    “好吧。”沈云巧恋恋不舍的拿过箩筐,和黄氏走到最后边几排、


    沈老头无端松了口气,又抽出个箩筐给云惠,柔声道,“你掰中间的。”


    云惠慢悠悠往地里走。


    叠着的箩筐都分了出去,见大家伙钻进地里没偷懒,他这才往曹氏走去。


    夜里露水多,玉米叶湿哒哒的不好撕,得费老大的力气,别以为两行少,掰完得花些功夫。


    快的话得连叶一块掰回家,他问曹氏的意思,曹氏不赞成,“掰回家也要撕掉叶才能晒,多费事啊,撕了叶掰回家,天亮直接晒多好。”


    要不然还得往后拖。


    手痛是痛了些,但每年都这么过来的。


    沈老头也是心疼她,老大他们帮不上忙,这些天她要忙地里又要顾家里,人瘦了许多,不过她的话也对,一次忙完的事儿就别忙两次,他唰的撕开玉米叶,拧下一个玉米棒子来。


    月光皎洁,蛐蛐声充斥着整个山野,掩盖了他们掰玉米的窸窣声。


    沈云山连续掰五个玉米棒子双手就酸得抬不起来了,在悦儿家掰了四天,握筷子手都在抖,哪儿还有什么力气啊,他抖着玉米杆,不住问小曹氏,“娘,你还有多久啊,这么长的两行,我要掰到什么时候啊。”


    “皮又痒了是不是?”沈老头气急败坏。


    “爷,我双手要废了啊”


    “废了活该。”


    地里安静了,几瞬,沈云山又耐不住地催促,“娘,你好了没啊。”


    “你是不是要我现在就收拾你。”沈老头肃声道,“老大媳妇你不准帮他,让他自己掰,不掰完不准回家睡觉。”


    “爷”


    “有这个力气叫苦怎么就没力气干活,我看你爹没把你打疼是不是?要不要我揍你几下试试?”


    又安静没声了。


    云巧挨黄氏站着,黄氏掰左边,她掰右边,箩筐放在两人中间两步远位置,方便丢玉米棒子,进了地她就安安静静没说过话,掰完半行,黄氏问她累不累。


    云巧摇头,“我不累,我最喜欢干活了。”


    沈云山大喊,“傻子,来帮我。”


    “好啊。”云巧爽快应下,“我帮了你你就要去李家做上门女婿”


    这是什么道理,沈云山质问,“凭什么?”


    “爷说了你不干活就滚去李家做上门女婿的。”


    “”


    “我记性好,都给你记着呢。”


    “”


    大孙子好不容易回家,别又被云巧激跑了,曹氏吼云巧,“就你记性好,就你能耐,谁都不如你是不是。”


    云巧认真想了想,“当然不是了。”


    云妮就比她厉害。


    “你跟她计较作甚。”沈老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别的本事没有,气死人还是在行的。”


    云巧听不进话,常常堵得你胸口发闷,他深有体会,曹氏拧下个玉米棒子,嘟哝道,“这种事她倒记得清楚,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不傻,我只是丑。”隔着高高的玉米杆,沈云巧洪亮的回答,曹氏气得不行,“听听,又来了”


    “让你别搭理她,等会生气难受的又是自己了吧。”


    “我见不惯她德行。”


    “哎”沈老头叹气,“也不知她像谁。”


    明明长相随来安,性子却一点也不像,黄氏也不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气人的闺女来,他把身后的箩筐拖到前边,劝道,“不说她了。”


    晦气。


    接下来好一阵地里都没人说话,沈云山也沉默了,沈老头怀疑他偷偷溜了,喊他,“云山,干啥呢?”


    “没干啥啊,我掰完了。”


    沈老头皱眉,“老大媳妇,你帮他了?”


    “没有。”曹氏的声音在沈云山相反的方向传来,沈老头奇怪,“那谁帮云山掰的?”


    沈云山不高兴,梗着脖子道,“我自己掰完的。”


    信他的话有鬼了,沈老头拨开玉米杆过去看个究竟,只见沈云山坐在箩筐里,垂着头昏昏欲睡,他一巴掌拍过去,“这就掰完了?你当我傻啊。”


    种了几十年地,两行地掰多少玉米棒子他还说有数的,就沈云山屁股底下的玉米棒子顶多一行多的量。


    沈云山惺忪地睁开眼,脚尖指着地里,平静地说,“地里遭了贼,咱家玉米棒子被偷了,两行地没剩下多少。”


    “什么?”沈老头跳脚,“你说什么?”


    沈云山又重复了遍,把曹氏她们都给惊动了,婆媳两停下手里的活齐齐走了过来,沈云山下巴点了点里边,“玉米叶给咱留地里的。”


    三人脸色大变,进去一看,果然看到地上有玉米叶,曹氏扯着嗓门就开始骂人,“杀千刀的,偷东西偷到我家地里来,是要饿死咱哪”


    曹氏如打了鸡血般兴奋,跑到最高山头朝着山脚的村落歇斯底里的骂,“哪个断子绝孙的黑心肠偷我家的玉米,我曹婆子跟你势不两立哦”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走路摔断腿,睡觉鬼压床,喝水呛死吃饭噎死哦”


    沈老头数了数玉米杆,又去数箩筐里的玉米,统共少了二十九个玉米,要知道沈来财他们干活每天才得两个玉米棒子,也就说沈来财他们这几天白干了。


    造孽啊。


    饶是他一个大老爷们也禁不住红了眼眶,“这可怎么办哪。”


    张氏和小曹氏站边上不敢吭声,沈云山倒是想得开,“爷,咱不知道谁偷了的,骂再凶都没用,要我说啊,先回家睡觉,天亮去村里问问有没有人瞧见人进咱家的地。”


    沈云巧和黄氏也掰弯玉米棒子了,母女两合力把箩筐拖到外面,黄氏给她摘脸上的玉米须。


    云巧学她,轻轻在她脸上抹,“娘,大堂哥为什么说贼偷了咱家玉米啊。”


    她又不是贼,她就是饿了,吃点自家粮食而已,翔哥儿饿了也进地掰玉米吃啊,云巧说,“娘,我不是贼,是老鼠。”


    黄氏目光温柔,“巧姐儿不是贼。”


    “翔哥儿也不是。”


    “嗯。”


    山头的曹氏气得两眼发黑晕了过去,沈老头顾不得伤心了,背起曹氏往回走,边走边喊沈来财。


    沈来财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他娘骂人,又听到他爹声嘶力竭的喊他名字,以为做梦了,直到沈来福重重捶门,说地里遭了贼,娘气得晕过去了,他嗖的坐起身,“怎么会这样?”


    “大哥你先起床,我出去接爹。”


    沈来安也醒了,他腿脚不便,出去得慢些,没到院里就被儿子拉住了胳膊。


    “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爹你都别说话。”


    沈来安心里莫名,“怎么了?”


    “家里损失了粮,爷奶少不得要找人撒气,咱们这房的人不受待见,贸然开口,知会遭来谩骂的。”


    他的脸隐在房梁投下的阴影里,沈来安看不清他的表情,轻轻应了声,“好。”


    沈老头把曹氏放在椅子上,使劲掐她人中,曹氏她们要挑粮食,还没回来,就三个儿子在,沈老头把地里的情况说了,沈来财愁苦地来回踱步,“咱家又没得罪人,平白无故怎么就遭贼惦记上了?”


    沈来福道,“是啊,村里好些年没出过贼了。”


    这儿是西州边境,崇山峻岭,地势险峻,来这儿的都是诚心过日子的,朝廷不征收粮税,不征徭役,但凡不是个懒人,开点荒地出来就不会饿死。


    家里真揭不开锅了问邻里借点粮也能熬过去。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曹氏悠悠转醒,见老头子老眼含泪,自己也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老头子,咱的命苦啊。”


    在老家发大水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捡回条命,边逃难边乞讨,路上为了几个嗖馍馍跟人拼命,本以为来西州会好点,还是不好啊,“老头子,往后咱咋办啊。”


    “娘”沈来财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你还有我们呢,我们会好好孝顺你和爹的。”


    曹氏像是魔怔了,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东屋里传来小孩的哭声,约莫是被这阵仗吓着了,沈来财安慰曹氏,“娘,会好起来的,那么苦的日子咱都挺过来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老大”曹氏泣不成声,“老大啊。”


    随着曹氏晕倒,家里人仰马翻,小曹氏她们把玉米棒子挑回家,轰云惠她们回屋睡觉,她们坐堂屋里陪着曹氏。


    月亮跳进了云层,只留下几颗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院里的鸡笼成了墨蓝色的影,沈老头抹去眼角的泪,愁眉不展道,“也不知另外个地是什么情形。”


    “要不我打火把去瞧瞧。”沈来财起身要往外走,沈老头叹气,“明天再去吧。”


    曹氏痛哭了场后心情平静许多,“老头子,咱得把贼人揪出来才行,他能钻进咱家地偷玉米,也能下田偷咱稻谷。”


    沈老头心往下沉了沉,“他敢?”


    “咱都不知道对方身份,哪儿敢说他不敢?”曹氏手指甲抠着自己大腿不让自己再晕过去,嗓音沙得像过了层筛,“稻谷也被偷的话,咱家日子真就没法过了啊。”


    “稻谷黄了我让老大他们日夜守着,谁来揍谁。”


    沈来财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沈来福怒而捶桌,“到时在田边搭个草篷,我等着他。”


    沈来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没有说话


    回屋的沈云巧翻来覆去睡不着,玉米是她和翔哥儿吃了的,奶不问她就骂她是贼,不好。


    她摸黑翻下床,准备纠正她奶的说辞,她不是贼,是老鼠,老鼠才偷吃东西。


    恍惚间看到屋外有个人影,她轻轻喊,“翔哥儿,是你吗?”


    “别说话。”沈云翔猫着腰,半边身子探出过道外,云巧不明所以地贴过去,“你看什么啊?”


    “大伯他们要在田边搭草篷抓贼。”


    云巧瞅了眼堂屋,小声问,“稻谷能生吃吗?”


    “怕是不行。”


    “咱饿了吃稻谷吗?”


    “不吃。”


    “那大伯他们搭草篷没用啊,我们都不去,他们逮不到人的。”


    “他们就是事儿多。”沈云翔怕堂屋里的人听到他的话,拉着云巧回屋,“这事你别管,奶问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云巧抿唇,小声道,“娘不让我说谎。”


    “咱跟娘不说谎,跟奶她们说谎,云妮的话你记得吧,这个家里,我们才是一家人,其他人是外人。”沈云翔循循善诱。


    云巧点头,“记得啊,云妮说他们是坏人。”不是外人。


    “你信云妮还是信奶?”


    云巧不假思索,“当然是云妮了。”


    云妮是她姐姐,做什么事都为她好,她都记得。


    “那就按我说的做。”


    “好。”云巧还有疑问,“翔哥儿,以后我们还做老鼠吗?”


    “看情况吧,该做老鼠的时候还是得做。”人善被人欺,总不能委屈饿死自己吧。


    “好呢。”云巧语气顿时明快起来,沈云翔推她胳膊,“睡觉吧。”


    云巧乖乖爬上床,见他还站在门口,低低道,“翔哥儿,还有两天云妮就回来了,你想她了没?”


    “没。”


    “我想她了。”她有很多话要和云妮说。


    “她估计也想你,你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


    云巧听话地闭上眼睛,面朝着墙壁,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沈云翔提醒她盖被子,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待屋里的人没声了,呼吸渐渐均匀,这才关上门,轻手轻脚的回自己屋。


    沈云山睡得酣甜,沈云翔扯他被子都没弄醒他,倒是沈云阳醒了。


    沈云阳问,“翔哥儿,我爹他们真能抓到贼吗?”


    “谁知道呢。”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沈来财想抓他,下辈子吧。


    “哎,还是我大哥好,爷奶疼他,舍得一头猪给他换个媳妇,我们恐怕没那么好命了。”


    沈云翔笑他,“你想娶媳妇了?”


    “谁想了?我感慨两句不行啊。”


    “云金堂哥比你大三岁,他都不急你急什么啊?”


    “谁急了谁急了懒得和你说,睡了!”


    左翻右翻就是睡不着,硬着头皮问,“翔哥儿,你睡了吗?”


    “睡了。”沈云翔口吻淡淡的,“什么事明天说吧。”


    这一晚,对沈家来说格外漫长,曹氏在堂屋坐了一宿,鸡打鸣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村里,挨家挨户问人有没有看到陌生人进她家地。


    昨晚全村人都听到她的声音了,设身处地,辛苦种的粮食被贼偷了,搁谁都想将贼揪出来千刀万剐,可他们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


    绿水村偏僻,平日有陌生人的话很容易引起大家伙注意,然而问了一圈,都说没有。


    曹氏失落的回家,见沈老头和沈来财都在,忍不住落泪,“村里没人看到谁进了咱家的地。”


    沈老头断言,“可能是熟人做的。”


    老两口最先想到的是夏雷,夏雷回村没多久地里就遭了贼,不是他干的也和他脱不了关系,因为他回来那天带着人上门闹事,估计心怀不满,趁人不注意溜进地里偷他家的粮。


    有人怀疑人选,曹氏气冲冲回灶间拎了把菜刀出来,要去长流村找夏雷讨个说法。


    洗漱后准备出门的沈来财赶紧把人拉回来,“娘,咱无凭无据的,夏雷会承认吗?他现在住在村长家里,咱上门去闹,得罪的是村长。”


    沈老头也反应过来,“老大说的不无道理,真要是他偷了咱的玉米放哪儿啊?总不能带回村长家吧,这不露馅了?”


    “不是他还有谁?”曹氏眼里满是血丝,“咱家只和他起过争执”


    要说起争执的话,还有四家人,就是换地给他们的那四家,前两天曹氏去地里掰玉米,四分地的玉米竟只有两挑,曹氏忍无可忍,找他们理论,要求换好点的地,人家自是不答应,双方在地里差点打起来。


    沈老头还劝架来着。


    曹氏自个儿想起来了,“好啊,给咱边角地就算了,还背后玩阴的,看我不撕了她”


    “老大说得对,无凭无据,人家抵死不认你有什么法子,杀了她你也得偿命。”沈老头已经接受事实了,“偷了就偷了吧,我去另外个看过了,那个地好好的没有被偷。”


    人或许就是这么容易满足,起先以为两个地都遭祸祸了,他感觉生不如死,去地里发现玉米好好的,低落的情绪高涨许多。


    曹氏半信半疑,“你看仔细了?”


    “你还不相信我?”沈老头道,“待会你自己去地里瞧瞧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曹氏差点喜极而泣,“总算给咱留了点啊。”


    云巧蹲在屋檐下洗脸,不明白她奶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回屋问黄氏,黄氏拍拍身前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你奶哭是哭玉米被偷了,笑是没有全部被偷。”


    黄氏解开她的发髻,先用手往下顺了顺,再拿梳子梳,“昨天是不是没洗头?”


    “嗯。”云巧端坐在凳子上,“大伯母说没人挑水,不让我洗。”


    “晌午娘带你去河边洗。”


    那会儿河水是热的,不怕着凉,村里好些人都去河边洗头,云巧掉过河后,要人陪着才敢去,她问,“能洗澡吗?”


    “你是姑娘家,不能在河里洗澡。”黄氏说,“让翔哥儿打些河水,咱挑回家洗。”


    “好。”


    院里的曹氏抽丝剥茧寻找可疑的人,从夏雷到李如东,差点把村里人怀疑了个遍,硬是没怀疑自家人,当真是一点都不聪明,幸好自己不像她。


    午后去河边洗头,河里的沈云山冲她拂水,“傻子,反正你没人要,洗什么头啊。”


    云巧觉得大堂哥挺像她奶的,难怪她奶最疼他,这就是云妮说的物以类聚,她不搭理他,只和黄氏说,“娘,大堂哥真傻。”


    钻进河里闷气的沈云山冒出头,“你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傻子是听不懂话的,她才懒得多说呢。


    “”


    河里的人哄然大笑,“云山,你堂妹懒得搭理你呢,哈哈哈。”


    沈云山丢了面子,在水里翻个身,游到河对岸,“又丑又傻,谁不搭理谁啊。”


    云巧翻了白眼,难得没有辩驳。


    河里的人笑得更欢,“云山,你堂妹好像瞧不起你啊。”


    “谁管她呢。”


    她娘已经和他说了,爷答应给云巧馍馍是让云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竟不知,她穿小鞋的功夫这般了得,真是小瞧她了。


    呵


    他对着河面吐出口浊气,朝云巧比了个拳头,让她等着。


    云巧可看不懂他的手势,洗完头裹着头巾就和黄氏走了,她得去长流村呢。


    云霞她们去唐钝家割红薯藤被村长训斥了,两人一上午只背回来半背篓猪草,他爷让她继续扯猪草,因此她得去长流村。


    她是不太想去的。


    唐钝家的玉米已经收完了,玉米杆砍好搭成小山丘似的杵在地里头,不用她做监工。


    况且扯猪草能有什么出息?还是种地更有前途。


    见沈老头在院里翻晒玉米,她问,“爷,我真的不下地吗?”


    被问了一上午问题,耳朵没有清净过的沈老头斩钉截铁摇头,“对,你不下地,扯猪草去。”


    “哎。”云巧长叹了声,解开头巾,散开头发,待头发干了后,找黄氏给她梳了个可爱的发髻,戴着沈来安新编的花,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院子。


    走出去又折回来,眼巴巴望着沈老头,,“爷,地里的活真的不缺人吗?”


    “不缺”


    再缺也不能让她下地,真把自己这身本事学去怎么办?


    云巧一脸痛惜,走两步,又回头,“爷”


    “赶紧给我扯猪草去,下地你甭想了。”


    “哦。”


    云巧背影看上去落寞极了,不知为何,沈老头胸口憋出一团火来,“云山,云山”


    喊了两声没人应,他火气更甚,咆哮道,“云山”


    沈云山不明白洗个澡而已怎么就惹着他爷了,当着那么多人半点面子不给他留,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等他上岸就揪着自己打,他都快成亲的人,不是三岁孩子了。


    跟她奶诉苦,她奶也不像以前护着他了,他娘待他严厉许多,告诫他万万不能被云巧比下去。


    云巧什么玩意?敢和他比?


    第26章 026  去镇上要钱


    再去地里, 沈老头让他做什么他就做,硬是咬紧牙关没喊半句累,也没嚷嚷口渴, 安安静静砍玉米杆, 砍完抱到坡边顺好, 脸蛋红扑扑的, 衣服后背汗湿了大片。


    曹氏欣慰不已,“总算有点庄稼人的模样了。”


    沈老头看他, 黑瘦的脸情绪不显, 人的性子哪儿那么容易掰过来,别是藏着什么事吧。


    “云山”


    “诶。”沈云山兴致高昂的应道, 这会儿太阳落山了, 晚霞照着山野,宛如火烧,他抓着前襟抖了抖风,道,“爷,悦儿家的猪病了,我能否去看看啊。”


    沈老头微微敛眉, “还没好?”


    “没呢。”沈云山说, “悦儿娘怀疑它水土不服,让我帮忙看着点, 悦儿家没有养过猪, 猪草都是我教她们认的。”


    他挠挠头, “爷, 我还是有本事的。”


    沈老头不予置评, 但没拦他, 只嘱咐,“晚上回家吃饭。”


    沈云山大喜,“好。”


    爷奶拿云巧没辙他来想法子,悦儿有哥哥嫂子,嫂子娘家还有兄弟,总能找到路子把她卖了,钱少点不打紧,必须卖得足够远,远到云巧找不回来。


    他拍拍衣服上的灰,面上佯装镇定,凌乱仓促的脚步却出卖了他的心情,转眼就跳出地,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跑得没了人影。


    欢呼雀跃的笑声听得沈老头摇头,孙子离庄稼人差得远呢,见云惠直起腰望着远处村落,他道,“云惠你也回去吧。”


    玉米全收回家,心里大石落地,他整个人轻松不少,语气平和多了。


    云惠似乎不太领情,把镰刀放背篓里,背个空背篓心情阴郁的走了,也没和人打声招呼,曹氏知她心里存着怨,云巧想下地老头子不让,她不想干活,老头子揪着她不放。


    不止她,云山也在心里埋怨老头子呢。


    她忍不住和儿媳妇说,“你爹还是疼云惠的,她是个大姑娘了,什么活都得学着做,如果嫁了人再慢慢学就得看婆婆脸色了。”


    “云巧想下地你爹都不同意,她要懂得惜福。”


    小曹氏脸上堆笑,“娘说的是。”


    有福气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没福气的云巧只能坐在阴凉的树荫下看别人干活,她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春花刚堆完玉米杆,背靠背挨她坐着,“看什么呢?”


    “我大伯好勤快啊,没喝半口水,没去过茅厕,一直在地里呢。”云巧撑着下巴,“我哪天要是像他这么厉害就好了。”


    春花瞅了眼地里跟村长说话的沈来财,道,“咱是女人,天生力气小,地里的活只能依仗他们。”


    云巧抬起自己胳膊左看右看,又是一声叹息。


    连续几日干体力火,她身体吃不消,乏力的靠在云巧肩头,云巧贴心地端直脊背,让她靠得舒服些,学她娘鼓励她时鼓励春花,“春花,不要怕吃哭,不要怕累,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现在累点,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春花也整天在地里没偷过懒,不像他大堂哥,拉个屎恨不得吃干净再出来,亲昵的摸摸她的脸,“春花,你真能干。”


    春花轻轻嗯了声,虽说两人打小是朋友,可很多时候她看云巧是陌生的,好比此刻,不敢相信云巧嘴里能说出这种话来,她问,“你早上怎么没来啊?”


    “我爷让我下地呢。”说到这,又是声叹息,“后来他反悔了,哎,你说我爷想啥呢?”


    “云惠堂姐都哭了我爷非让她干活,我想干活,我爷死活不让。”


    “”还有这种好事?春花狐疑,“你爷是不是认错人了啊?”


    掰过云巧脸蛋,左看右看,没有半点云惠的影子,春花疑惑了,“你爷为什么让云惠干活不让你干活啊?”


    “谁知道呢。”云巧耸肩,“不止云惠堂姐,我大堂哥也下地了,翔哥儿说我傻人有傻福,我看他们才是吧。”


    “”


    春花只知道沈家地里遭了贼,但云巧爷奶素来最疼大房的人,怎么舍得他们下地干活,她心底生出个怀疑,“云巧,你家玉米被偷不会是你大堂哥他们干的吧?”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其他理由。


    “啊?”云巧侧目,细长的眼闪了闪,“不是他们吧。”


    是她和翔哥儿吃了的啊。


    “你大堂哥最爱使坏,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啊,昨晚听到你奶骂人,我娘就猜测是自家人干的。”


    云巧睁大眼,“你娘太厉害了吧。”


    她奶想了一宿都没想到呢。


    见她露出熟悉的强烈的崇拜之色,春花知道她误会了,低低提醒,“我说的不是我亲娘,是我婆婆。”


    云巧反应了瞬,“你婆婆也这么厉害?”


    “”


    话题不知不觉就跑偏了,春花习以为常了,小声说,“我婆婆是挺厉害的,往后你见着她不要乱说话。”


    她娘厉害归厉害,熟悉她的人能找到可趁之机,她婆婆不是,家里所有东西都盯得紧,水缸少半勺水都逃不过她眼睛,她和云巧道,“千万不能在她面前提唐公子。”


    婆婆似乎发现了什么,常常借芝麻大点事骂她不守妇道水性杨花,扬言她生不出儿子就要找她娘归还那半亩荒地,如果被她知道自己爱慕唐公子的事,她就完了。


    “云巧你记性好,千万要记住。”


    “好。”云巧郑重地应下。


    这时,村口响起爽朗的笑,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平阔的村口,汉子们或挑着或背着粮食有说有笑的出来,一个个蜡黄黝黑的脸笑出了深邃的褶子,这副场面云巧合春花只在年底看到过。


    每到过年,绿水村的男人们爱坐在那株大槐树下侃大山,笑声传得老远,眼前的情形和那时太相似了。


    秦大牛走到岔口,往她们这边看了眼,然后跟旁边人说了什么,大步往这边走来。


    小道上有人喊,“咱们这一回家就要秋收再来了,到时你们来不来啊?”


    “来,怎么不来,我家孩子多,指望我多挣点粮食回去呢。”


    “和你们干活痛快,到时咱再聊啊。”


    “好呐,你路上慢点啊。”


    来时害怕没被选上,心中忐忑不安,现在粮食落背篓里,心里只有满足,蜿蜒的小路上,大家伙挥手离别,约定秋收再见,云巧想想,她也要等秋收才能来做监工了。


    突地,春花揪住她衣衫,声音轻细道,“云巧,我知道你爷为什么不让你干活了?他想你养白点,年底把你卖了。”


    年底村里会来人牙子,北村打猎的汉子也攒够钱出来讨媳妇,沈老头定是打的这个主意。


    云巧摸摸自己的脸,“我白得起来吗?我爹说我随他,天生黑脸。”


    “”


    也是,云巧要卖得出去早卖了,何须养到现在。


    “那你也为什么不让你干活呢?”春花百思不得其解。


    “谁知道呢?”


    “你们聊什么呢?”秦大牛背个背篓,双手勾着两侧肩膀的绳子,粗壮的手臂绷得紧紧的,声音粗但不凶,“云巧,春花和你说什么了?”


    春花下意识地掐云巧手臂,“没没什么”


    “我和云巧说话呢。”秦大牛语气不变,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春花往后缩了下。


    云巧皱眉,“你吓到春花了。”


    拍拍春花胳膊,斜眼睨着秦大牛,眼珠都快斜没了,秦大牛好笑,“你跟谁学的?”


    云巧虚出眯眯眼,嘻嘻笑道,“我奶啊。”


    “”


    地里,和村长说完话的沈来财吆喝沈来福他们家去,脸上笑容明媚,沈来福知道事儿成了,乐得不行,喊云巧,“巧姐儿,回家咯。”


    “好。”云巧回了句,和春花说,“春花,你和我一起啊,我给你编花,我爹教我的,很好看的。”


    春花小心翼翼瞥了眼秦大牛,见他没反对,拘禁地点了点头。


    装猪草的背篓就在旁边,她伸手去抓,哪晓得沈来福动作更快,双手提起背篓就往沈云金背上按,“帮巧姐儿背。”


    春花则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如果不是想卖了云巧换钱,沈家怎么会对云巧好?看云巧以为捡了轻松笑得一脸惊喜,心里愈发可怜她,“走吧,我们去摘花。”


    不背背篓就能随意弯腰摘花,云巧兴奋地拉着春花往前跑,“我知道哪儿的花多,我带你去。”


    莫名奇妙被塞了个背篓的沈云金郁闷不已,又不敢跟他爹叫板,只能回家跟他奶告云巧的状,曹氏忙着剁猪草,边听他诉苦边哄道,“她回来我就打她给你出气啊,你快去屋里坐着歇会,我给你煮猪油饭吃。”


    最近大家伙干的是重活,累得不轻,老头子让她煮顿米饭改善伙食,玉米收回家还要搓粒,活多的是,别累倒一两个拖后腿了。


    听到有猪油饭吃,沈云金眼睛亮晶晶的,“撒点盐。”


    “好。”


    盐也是金贵物件,不是所有人都有,老头子和儿孙碗里有,儿媳妇碗里只有猪油,孙女碗里猪油都没有,甚至云巧碗里只有小半碗饭,其他的是米汤。


    沈来安要拨半碗饭给她,云巧躲得可快了,“我就吃米汤饭,好久没吃米汤饭了。”


    低头嗦两口汤,满足得眯起了眼,惊叹,“好喝。”


    “”


    明明最差的伙食,硬是被她吃出山珍美味的香来,沈来安砸吧了下嘴,“要不给爹尝尝?”


    说实话,他也好久没吃米汤饭了。


    云巧把碗口递过去,沈来安喝了小口米汤,点头,“确实好喝。”


    他把半碗饭扒到黄氏碗里,问曹氏能不能给他舀半碗米汤。


    “”


    还要不要人吃饭了?


    曹氏给他盛了半碗米汤,再看自己碗里的饭竟觉得索然无味,骂云巧,“都是你这个讨债鬼害的。”


    云巧云里雾里,连汤带饭的吃完,丢下碗筷打水洗了脸和脚就回屋了,一句没还嘴,曹氏竟有些不习惯,问老头子,“她怎么回事?”


    沈老头哪儿知道?


    “你甭什么事都怪她头上,老大也说了,不是云巧村长压根不会答应他们去秀才家做短工。”


    秀才爷奶身体不好,几亩地的玉米掰回家没空搓粒,让短工继续做,沈来财他们没有分到秀才家,照理轮不到他们头上的,是村长看云巧讨喜,格外给了他们机会。


    四个人,每人每天两个玉米棒子,干一天也是挣的。


    “也不知村长怎么想的”曹氏就是看云巧不顺眼。


    村长管着全村几十户人,眼界和普通人不同,要不沈来福怎么会傻到使唤儿子帮云巧做事,他琢磨道,“村长的两个孙子和巧姐儿差不多大,你们说村长是不是”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爹娘兄嫂的白眼齐齐射来,他顿了顿,气势不自主弱了下去,“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你大可以厚着脸皮去问问。”曹氏不屑道。


    沈来福连连摆手,“我就在家里说说。”


    出了门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云巧已经睡下了,隐约听到屋外有脚步声,紧接着是叩门声,这个时候来找她的只会是沈云翔,她轻轻掀开被子,蹑手蹑脚下地,“翔哥儿,要去山里吗?”


    沈云翔声音很低,“不去,大伯他们去唐钝家做短工是你帮的忙?”


    云巧拉开门,朝外瞅了瞅,没太明白他的话。


    沈云翔进屋掩上门,用她听得懂的话问,“村长爷爷和你说什么了?”


    “他问我早上为什么没去,我告诉他我下地了,他说唐钝家要人搓玉米粒,让我明天去我去唐钝家其他人不就知道了吗?我害怕,村长爷爷就说他会想办法,让我别操心。”


    “翔哥儿,你说我去不去啊。”


    “村长爷爷让你去你就去吧。”沈云翔问她这些是怕她不小心说漏嘴坏了大事,既是村长的主意,就不会扯出云巧来,他摸摸她的头,感慨,“我就说你傻人有傻福。”


    云巧嘟起嘴,“我又不傻,大堂哥才傻春花说偷咱家玉米的贼是大堂哥。”


    沈云翔一怔,“她为什么那么说?”


    云巧就把春花转述她婆婆的话说了,沈云翔道,“和咱没关系,咱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哦。”


    粮食被偷不是小事,收玉米忙得热火朝天没心思讨论,搓玉米粒嘴儿就闲下来了,每年这个时候竹林人是最多的,腿间杵个箩筐,搬个凳子,边搓玉米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帮着‘捉’贼,最后,经过大家伙讨论得出个结论,沈家的玉米多半是自家人偷的。


    不是没有小孩背着大人烤嫩玉米吃,大人见一次打一次,难保总有一两个不听话的。


    曹氏上了心,傍晚回家就把孙子孙女叫到堂屋,板着脸挨个问话。


    先问大孙子,“云山,你有没有掰咱家嫩玉米?”


    沈云山刚从地里回来,汗流浃背的,听到这话,跳得老高,“奶,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问两句,不是你就不是,回屋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曹氏端肃着脸,“云惠,你呢?”


    云惠红了眼,“不是大哥就是我吗?”


    “问你说呢,是不是。”


    云惠啜泣两声,喉咙哽咽,“不是。”


    “云阳,你呢?”


    “我倒是想。”见曹氏冷眼扫过来,不是同他开玩笑,赶紧一本正经摇头,“不是我。”


    “云金,是不是你。”


    沈云金灌了两口水,哭诉,“我的奶哟,咱家有几块地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偷啊。”


    曹氏调转视线,“云花”


    沈云花牵着云月,云月看她奶眼珠瞪地圆溜溜的,扑姐姐怀里哇的声哭了起来。


    曹氏不喜,“我长得很吓人是不是?吃我的穿我的,问点事就哭鼻子,瞧你能有什么出息啊。”曹氏拉过小孙女,啪啪在她屁股拍了两下。


    云月哭得更大声了,曹氏烦躁地推开她,“滚。”


    云花天天要照顾云月,哪怕有心也没时间,还剩下云翔和云妮,曹氏正欲开口,沈云翔摇着破洞的蒲扇,语气吊儿郎当的反问,“奶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小孙子脾气暴躁,性子还是乖巧的,至于云巧,给她十个胆儿也不敢。


    孙子孙女没有嫌疑,儿子儿媳更不可能,曹氏不禁有点失望,吩咐他们,“出去帮着把玉米收了吧。”


    云花抱着妹妹回屋,云惠揉着眼睛,肩膀抽抽搭搭的,云山他们也各自忙活了,唯有云巧,反手戳着自己胸口,不住地给曹氏挤眼色,曹氏斜睇她,“眼睛掉鸡屎了是不是!”


    “不是。”云巧一派天真,“奶你还没问我呢。”


    “”


    “奶,你还没问我呢。”云巧眨着眼,“奶你为什么不问我?”


    “”


    “云花比我小你都问她了。”


    深吸口气,曹氏一字一字问她,“是不是你干的?”


    云巧满意地笑了,“不知道啊。”


    “”曹氏怎么觉得云巧故意找茬的呢,声音重了几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翔哥儿要她这么说的,云巧认真解释,“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


    “”


    她哪天死了多半是给云巧气死的,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辈云巧这个讨债鬼赖上啊,她决定必须把云巧嫁去北村,实在是一刻都受不了了。


    把老头子喊回屋,立即商量这事。


    “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沈老头不赞成现在嫁云巧,“云巧跟着老大他们在秀才家干活,你卖了她,村长问起咱该怎么说?不就拿话噎你吗,忍忍就过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傻。”


    “我现在怀疑她故意装傻骗咱的。”


    “你意思说她聪明?”


    曹氏不吭声了,云巧十几岁的人,梳头都不会,衣服也穿得皱巴巴的,全身上下哪儿不是透着股傻气?


    也是她被气昏了头生出这种错觉来。


    “你看院里。”沈老头道,“云山他们懒洋洋的不想动,就她捡玉米棒子捡得欢。”


    任何时候,但凡给云巧安排活,她就不会敷衍了事,这点比谁都强,估计村长也是发现她这点长处才高看老大他们的,细心宽慰曹氏道,“不是说好年底吗,忍忍吧。”


    沈老头是这么劝曹氏的,然而事情搁他身上时,他发现宰相肚都没用,他的心情和曹氏差不多。


    只想立刻马上卖了她!


    起因是他早起坐门槛上抽烟,云巧出来后,托他给老大捎句话给村长,今个儿不去长流村了。


    他问她,“不去长流村去哪儿扯猪草?”


    “不扯猪草,我要去镇上。”


    沈老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云妮在镇上读书,问灶间煮饭的曹氏,“云妮多久没回来了?”


    “我哪儿记得住。”曹氏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哪儿会特地记云妮上次哪天回的家。


    沈老头也记不住,和云巧说,“你去镇上干什么,放假她自会回来。”


    “我要去,我想云妮了。”云巧心里数着天数的,云妮二十一天没回家了,云妮长得漂亮,被坏人拐走了怎么办?


    云巧拂冷水洗了脸,随意拨了拨头发,戴上昨晚沈来安编的花,头也不回朝外走。


    沈老头被烟呛了口,凶她,“你怎么就听不进去话呢,这儿离镇上几十里地,走丢了谁去找你啊?”


    “我认识路的。”云巧指着远处群山乱挥一通,“那样走就到了。”


    “你走了谁扯猪草?”沈老头严肃提醒,“不干活没饭吃的。”


    “我今天不吃饭,我有大馍馍。”云巧摸出自己的馍馍,凑鼻尖嗅了嗅,语气笃笃“不会饿着的。”


    唐钝在镇上,饿了就去找唐钝,唐钝会给她吃的。


    嫌和沈老头说话耽误时间,边走边挥手,“爷,我走了啊。”


    “”沈老头给气得不行,“走了就别给我回来。”


    得了个馍馍就敢不干活,饿着猪看曹氏不打死她。


    沈云巧才不管他的威胁呢,去镇上的事和她爹说了的,她爹要她天黑前回家,她来得及的,脚步轻快的穿过竹林,拐弯,直直过了村口,走到进山的枸树下时,她没有立即往山里钻,而是掏出馍馍,小口小口啃了起来。


    馍馍已经发酸了,好在没有长虫,还能吃,她望着村口的羊肠小道,眼看剩下半个馍馍,不敢继续吃了,塞回衣兜里


    沈云翔提着篮子来时,她正百无聊赖的拍着路边草的露水,附近的草被她祸害得七零八落的,他咳嗽声,递个篮子过去,“你起床怎么不叫我?”


    “你没让我叫你啊。”云巧接过篮子,顺势把手里的树枝给他,“你只让我在枸树下等你。”


    “”


    和云巧理掰这种事儿永远是占不到上风的,他转移话题,“走吧,咱还要捡菌子呢。”


    西岭村的人收菌子卖到外边去了,可见有人舍得花钱买,云巧想去镇上找云妮,他正好可以捡两篮子菌子去镇上碰碰运气,说不定就卖出去了呢?


    山里露水多,云巧走在前边,不停地敲敲打打,光线不明,黄色的伞盖菌不好辨认,倒是艳红的红菌尤为惹人注目,云巧见一朵踩一朵,哪怕隔得远,但凡在她视野里,她就不会放过。


    沈云翔没有制止她,只要不是往头上戴,踩就踩吧。


    姐弟两在山里东找找西找找,走出大山日头已经快到头顶了,两人衣服裤子上满是泥和草屑,又拎个篮子杵个树枝,很像逃难的。


    官道上的人频频朝他们看,眼里显而易见的紧张,有个拉货的车夫叫住沈云翔,“小兄弟,你们哪儿来的,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啊?”


    地处西州,人人谈西凉色变,听到打仗二字,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心提得老高。


    沈云翔没有经历过战事,不懂他们心底的恐惧,礼貌解释,“没有打仗,我们进山捡了些菌子进城卖”


    菌子用草盖着的,他掀开,露出新鲜的菌子来,众人重重输了口气,“不是打仗就好,小伙子你也是,没事把自己捯饬成难民干啥啊。”


    “”沈云翔低头看自己衣着,衣衫旧了些,可不是破的,哪儿就像难民了?


    云妮拿掉他衣服上的草,轻轻拍两下,“挺好看的啊。”


    她一弯腰,脑袋上的花就往他脸上戳,沈云翔觉得自己是被她连累了,“巧姐儿,能不能把头上的花取了?”


    “为什么呀?”


    “不好看。”


    “胡说,爹娘都说好看。”


    “”


    趁云巧整理他的衣服,他快速拿走她脑袋上的花,然而瞬间又果断给她戴了回去。


    “你没梳头?”他一拿走花,她的头发就像蜘蛛网铺开,乱得惨不忍睹。


    “对啊,我走的时候娘没起床呢。”


    “”


    进城已是片刻后了,露水沾湿的衣衫已经干了,皱是粥了些,勉强算干净,沈云翔没来过镇上,问云巧哪儿能摆摊卖菌子,云巧直勾勾地望着前边包子铺,好一会儿没说话。


    沈云翔捂她的眼,“别看了,咱没钱。”


    云巧拿掉他的手,“翔哥儿,你饿不饿?”


    肉香扑鼻而来,不饿也饿了,他点头。


    云巧笑逐颜开,“那我们去找唐钝吧。”


    第27章 027  谁有福气啊


    书塾正是用饭的时候, 吴伯探身瞅了眼炎热的街头,欲关门往后院去了,见云巧兴奋地朝自己挥手, 无奈的侧身让开了半边道儿。


    能因朋友两句玩笑话便连夜来镇上找人, 纯良得有些傻了, 今个儿来此只怕又是因为朋友来找唐钝的。


    果不其然, 云巧站在台阶上,隔着一道门槛道, “吴伯, 我找唐钝。”


    太阳照得她脸蛋黑红黑红的,他招手示意她进门, “他在膳厅, 我带你去。”


    云巧往里看了眼,摇头,“我就在这等他。”


    吴伯注意她身后跟着个半大的孩子,眉眼和她不太像,但看手里的树枝篮子,明显和她结伴来的,他转身, “你等等啊。”


    担心又发生学子围着云巧拍马屁的情形, 他没有大声嚷嚷,把唐钝叫出屋, 小声说云巧找他。


    唐钝脸色不太好看。


    他答应沈云巧每天两文工钱, 算日子地里的活该忙完了, 她迫不及待来找自己是为了要钱吗?


    他像是会赖账的?


    “吴伯你先吃饭, 我出去瞧瞧。”大力拽下腰间钱袋, 倒出里边所有铜板, 顶着吴伯震惊的目光,三步并两步走了出去。


    没有风,天地像个蒸笼,热气腾腾的,唐钝走得快,到前门时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把数好的铜板递给云巧,沉沉道,“你数数。”


    他知道云巧会数数且翻不过十,他数了十六个铜板,想看她怎么办。


    她堂而皇之跑来书塾不就笃定他爱惜自己名声一定会给她钱吗?


    他给。


    就看她数不数得清楚。


    他抖抖手,“你数数。”话里满是刁难之意。


    可云巧不那么想,她来想和他说说话而已,他竟然给自己钱,看铜板的眼神都直了,“唐钝,给我的吗?”


    唐钝没有说话。


    云巧捏着衣服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接过握在手里掂了掂,眼里亮晶晶的,“唐钝你数过了吗?”


    他数过她就不数了?他眯了下眼,“没有,你自己数。”


    云巧蹙眉,脸上尽是不认同,拖着绵绵音道,“你给钱之前要数清楚啊,否则给多了怎么办?给多了你就亏了。”


    “”


    说着,陡然加重语气,“不过我不多拿你的钱的。”


    云巧摊开掌心,拨着铜板一个一个数,故意数得非常大声,就差没多生出一张嘴说‘唐钝你听你听,我不会多拿你的钱’。


    不知为何,唐钝有点想笑,扫到边上偷偷垫脚看她数钱的沈云翔,心又沉了下去。


    云巧数得很慢,“一二三四五六七□□十”


    数了两遍。


    唐钝挑眉,等着她往下数。


    她抬头,高声说,“这是十个。”


    揣入衣兜,继续数剩下的,“一二三四五六”


    呵,还挺聪明。


    就在唐钝对她刮目相看时,她像遇着什么难题,六个铜板,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


    唐钝:“”


    她做事总是超乎人的预料,唐钝眉间隐有不耐,“数清楚没?”


    云巧眉头拧成了疙瘩,支吾道,“没呢。”


    就六个铜板,她翻来覆去数什么呢,唐钝觑视着她,耐心告罄,“有什么数不清的,八天工钱,十六个铜板。”


    “十六个是多少?”云巧茫然,见唐钝不答,回眸看沈云翔,后者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手,急声解释,“比十多六个。”


    “那就多了呀。”云巧说,“比十多四个才对。”


    她拿四个铜板,剩下的两个还给唐钝,一副‘我说了不多拿你的钱就不多拿’的表情。


    唐钝快堆到嗓子眼的怒火消了大半,面上不动声色,“不是八天吗?”


    “我前天上午没去。”云巧高兴地拨着手里的铜板玩,表情认真,“不干活就不能拿钱。”


    “不能让你吃亏。”


    她从容随意,却不知熄了唐钝多大的怒火。


    得知她带着人来,唐钝下意识认定她没安好心,他有秀才功名,名声极为重要,她若口无遮拦的和人说他欠她钱,以后走在街上少不得受人人指指点点,所以他是真生气了。


    可她说话行事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唐钝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错怪她了。


    “云巧”攥紧两个铜板,他缓缓提起口气道,“云巧,我不是说好回家就会给你工钱吗,你来镇上干什么?”


    云巧眨了下眼,唐钝纳闷,“找我有其他事?”


    云巧瞧着他,眼睛又快速眨了两下,嘿嘿笑了笑,“唐钝,我们说了许久的话了,你和翔哥儿说几句吧。”


    唐钝:“”


    他好像问了个对自己非常不利的问题。


    云巧拉过沈云翔,“翔哥儿,你快和唐钝说说话,说什么都行,不能做哑巴知道吗?”


    唐钝要不明白云巧的意思前些日子就白煮那么多碗面了,握拳咳嗽道,“其实不必勉强。”


    “不勉强。”云巧晃沈云翔手臂,催他和唐钝说话,沈云翔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微恼。


    云巧有点无措,“翔哥儿,你不想和唐钝说话吗?”


    沈云翔背过身,他丢不起这个人。


    云巧轻轻戳他胳膊,“翔哥儿,你怎么了?”


    沈云翔烦躁地瞪她,云巧沮丧地垂下手,想一想,看向唐钝说,“唐钝,你还欠我一次面呢。”


    “”


    唐钝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最初说那句话想的是他经常在镇上,两人不常碰得到,说话就更屈指可数,哪儿想到她这般上心


    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唐钝,你把欠我的面给翔哥儿吃吧。”


    沈云翔似乎没料到云巧会提这种要求,脸红了个透,抬脚要走。


    云巧牵着他衣角,有点懵,又有点害怕,害怕沈云翔。


    唐钝心头叹息,留人道,“吃了午饭走吧。”


    “我不饿。”沈云翔绷着脸,耳根都是红的。


    他以为云巧找唐钝是卖菌子给他,没想到还有这茬,眼神四处飘,就是不看唐钝。


    唐钝觉得神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和云巧性子也差太多了,眼神落在盖着草的篮子里,随口问,“篮子里装的什么?”


    “伞盖菌。”云巧清了清嗓子,声音中气十足,“唐钝,你买不买菌子啊,我和翔哥儿在山里捡的,新鲜着呢。”


    “”


    “你看看啊。”


    “”


    这话成功引起沈云翔注意,沈云翔目光炯炯转向唐钝,眼里满是期待。


    云巧已经掀开了最上边的草,草下盖了两层树叶,树叶底下才是菌子,含苞的菌子,大拇指大小,如她所说确实新鲜,他道,“我不买,我问问吴婶你们随我进去吧,价钱你们和吴婶谈。”


    眼下正是吃菌子的时节,吴婶买过好多回了,乍然瞧见满满两大篮,她惊喜不已,“哪儿来的,这种菌子要逢集才遇得到,平时铺子里卖的都不太新鲜。”


    云巧骄傲道,“我和翔哥儿在山里捡的。”


    她和沈云翔捡了很多篮的菌子了,哪座山头菌子多她都知道,她问吴婶,“吴婶,你买吗?”


    她挽着沈云翔的手,站在离吴婶几步远的位置,好像还有点怕她。


    吴婶并没将小姑娘的排斥放在心上,和善道,“买,你们卖多少钱啊?”


    她们卖去西岭村四篮子一文钱,这儿只有两篮子,云巧困惑,“半文钱?”


    “”


    吴婶好笑,“哪儿来的半文钱啊。”


    猜她们没卖过菌子,便照市面的价格给了她六文钱,云巧瞪大眼,往后退了两步,警惕道,“翔哥儿,她为什么给咱那么多钱啊。”


    ‘吴婶’都不称呼了。


    沈云翔拍拍她的手,“不怕啊,咱的菌子好。”


    他上前接钱,云巧死死抓着他不让,唐钝端出煮好的面,见云巧脸色发白,浑身打着哆嗦,分明怕极的模样,说道,“吴婶,你把钱给我吧。”


    钱过了他的手云巧就不害怕了,吴婶惊奇,忍不住问唐钝,“我当真长得很恐怖?”


    “李新他们谁不说你平易近人慈眉善目,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胆小。”


    “我哪儿会往心里去,看她小小年纪戒心如此重,心疼罢了。”吴婶叹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不知小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


    唐钝目光微微一顿,望了眼外头。


    姐弟两坐在凉亭的石桌旁,双手垂在两侧,倾身大口大口朝面碗吹着气,沈云翔说了句什么,云巧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脸儿都红了,对面的沈云翔戳一下她的脸,她立即咳嗽起来,气鼓鼓瞪着沈云翔。


    他笑了笑,道,“她福气还长着呢。”


    她爹怕她吃不饱会省下自己的口粮给她,她娘每天给她梳头缝衣衫,爹娘对她如此耐心,兄弟姐妹又会差到哪儿去,至于厌弃她的爷奶,两老又有多少年好活呢?


    吴婶不知沈家的腌臜事,她煮的饭炒的菜熬的汤端给她她坚决不吃,只吃唐钝煮的面,直言唐钝该给的,如今挺唐钝这般说,不免往那方面猜想,笑道,“若是那样,倒真是个有福的。”


    就苦了唐钝了。


    云巧和沈云翔吃得满头大汗,也不知是不是换大碗的缘故,面太多了,云巧感觉肚子快撑破了还有小半碗,和唐钝商量,“唐钝,这个碗能借我吗?”


    剩下的面带回家晚上吃。


    唐钝却想岔了,以为她借碗是为以后坑自己,果断道,“这碗用来盛汤的,借给你书塾就没有了。”


    云巧下巴点了点沈云翔跟前的碗,“那儿不是还有一个吗?”


    “一个不够用。”唐钝面不改色。


    “但浪费粮食不好。”她给唐钝看碗里的面,“我的面没吃完呢。”


    “待会再吃。”


    “待会我就走了,我要找云妮。”云巧没有忘记正事,“翔哥儿,你吃完我们就去找云妮。”


    还真是见了他就饿,吃饱就走人,把他当什么了?唐钝略微不悦,“你们找云妮干什么?”


    第28章 028 有点不对劲


    云巧垂眸盯着碗里的面, 面露纠结,似在纠结吃还是不吃,声音懒懒的又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 “想云妮了就去找她啊。”


    唐钝呼吸滞住。


    想云妮就去找她, 她来找他是不是是不是


    短短一瞬, 他的脸像浸了秋风的柿子红了个透。


    “唐钝”她歪着脸, 眉头拧成了川字,看着他, “真的不能把这个碗借给我吗?”


    “”


    唐钝滚烫如烙铁的脸犹如一瓢冷水泼下, 心跟着凉了一大半,他就纳了闷了, 明知她看自己是粮仓, 怎么还能会错意?他板正脸,没有商量的语气道,“不行,这碗吴婶傍晚装汤要用。”


    云巧气馁地怂了肩,端起碗凑到唇边,小脸纠成了麻花,“好像真的吃不下了。”


    撑破肚子会死人的。


    “娘说浪费粮食会被土地爷爷惩罚的, 唐钝, 你还吃得下吗?”云巧把碗推到他面前,顺势把自己用过的筷子递给他, “我吹过的, 不烫了。”


    面条有点坨了, 卖相并不好, 在她不舍又不得已的注视下, 唐钝哪儿有胃口, 后仰着身体道,“我吃了午饭的。”


    “还能再吃点吗?这面很好吃的。”


    ‘很’字上她拖长了音,试图说服他。


    唐钝无动于衷的看她,她眨巴着眼,脸上堆出讨好又不招人厌的笑来,“真的好吃,你尝尝啊。”


    筷子伸进碗里,夹起两根面条要喂他。


    唐钝又红了脸,心咚咚跳了两下,语气有点急了,“我不吃。”


    声音比平时大,惊得云巧手抖,她瞧着他,表情有几分落寞,眼皮也垂了下去,“哦。”


    “”


    唐钝觉得自己小瞧了她,她看似不谙世事,却极为懂得拿捏人心,从见她到现在,他的心跌宕起伏没有平静过,最后,注视她半晌,妥协道,“这碗不能借,小碗可以借。”


    语声一落,就看垂头丧气的人抬起头,笑容灿烂地望着他,兴奋地说,“好呢。”


    唐钝起身去灶间跟吴婶借了个小碗,将她吃剩的面倒进碗里,叮嘱道,“夏天温度高,东西嗖得快,变味的话就不能吃了,肚子会痛。”


    云巧认真听着,说,“唐钝,我知道的,我又不傻。”


    “”


    好像每次在她面前,他就管不住多话,这不是什么好苗头,沉默地装好面,去吴婶种菜的踩地摘了片芋头叶把碗包裹住,放进她篮子里,想说点什么,到嘴边又忍住了。


    “唐钝,你是不是想说篮子不能颠,碗会掉出来?”云巧双手称在石桌上,替他补充。


    “”他想说的还真是这个。


    不由得重新打量她,村里人都说云巧长得丑,其实她鼻子挺漂亮的,眉毛有点乱但漆黑浓密,修一修就好了,至于眼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儿了。


    他看得有点久,云巧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撩起衣服在脸上一抹,笑眯眯问,“还有吗?”


    “”唐钝撇过脸,不自在道,“不是要去找云妮吗?不快点的话回家天就黑了”


    说完感觉自己担心过头了,天黑得晚,她又有近道走,多耽误会儿于他而言不碍事的,把篮子给她,“山里蛇多,你小心点”


    “恩呢。”云巧小心翼翼接过篮子拎在手里,问他,“唐钝,你什么时候回村啊,唐奶奶很想你呢。”


    “你见着我奶奶了?”


    她不是不往村里去的吗?


    云巧点头,“是啊,唐奶奶给我煮鸡蛋了呢”


    昨天她去唐家守着沈来财他们搓玉米粒,唐奶奶煮鸡蛋给她吃,还给她吃猪油饭了,是她见过的最好的老人,就是眼神不好,一个劲儿的夸她漂亮。


    她问,“唐钝,唐奶奶的眼睛没法治了吗?”


    唐钝身形微僵,“我奶和你说的?”


    他奶眼神不好连他都瞒着的,他常年在外读书,每次回家老人家总报喜不报忧,要不是他不经意发现,他奶估计会一直瞒着,毕竟族里人他奶都没告诉的。


    “唐奶奶没说,我自己发现的。”她道,“我不傻的。”


    “”


    唐钝没有问她怎么发现的,而是和她解释他奶眼神不好的原因。


    人上了年纪眼神就会变差,无药可医。


    “怎么会呢?”云巧说,“我奶也年纪大,她眼神就非常好”


    “我娘说了好人才长命百岁的。”


    唐钝:“”


    她是觉得她奶活太久了吗?


    不过他奶的确是个好人,他心下斟酌,“再有两天我就回去了,到时让四祖爷给她瞧瞧吧。”


    “四祖爷医术不好,我之前生病吃了好久的药都没好,唐钝你有钱给唐奶奶找个医术好的大夫啊”


    唐钝想想,应声,“好。”


    “那我和翔哥儿就找云妮了,唐钝,明天我还去你家做监工,你要给我算工钱啊。”她挎着篮子,给沈云翔指出去的路,唐钝看着她侧脸,没有迟疑,“好。”


    眼看两人穿过小院快过拱门,他追过去,“你找得到云妮的书塾吗?”


    云巧回眸,手在空中左右来回划了下,“那样就到了。”


    唐钝想想,“对。”


    她识路的本事确实厉害。


    两人拐过拱门不见了人影他才往旁边学舍走去,没走两步,就看一群眉眼鲜活的少年们脚底生风的跑来,“唐兄,听说云巧妹子来了,她人呢?”


    唐钝嘴角微丑,不咸不淡道,“走了。”


    众人脸上无路露出失落感,“她怎么不多待会,她不喜欢花吗,怎么没摘花呢?”


    是啊,墙角的紫薇花开得正艳,她之前来摘了许多,这次怎么提都没提,是不喜欢了吗?但她脑袋上戴着花的,不可能不喜欢,为什么没提呢?


    害怕自己不答应?


    唐钝也好奇了。


    “唐兄,县里来了人,先生请你过去趟”少年们恍惚想起正事,先生放他们出来是找唐钝的,他们差点给忘了。


    唐钝没有多想,西州文风不盛,县学频频来人邀他去县学读书,给免束脩,笔墨纸砚用县学的,他给伙食费就行,条件确实诱人,然而他没法去。


    他爷身体不好,四祖爷说就这三五年的事儿,他要走了,赶不回来怎么办?


    依着他最初打算,这几年想留村里陪老人家的,但他爷不让,要他专心读书考科举,如果有机会走出去,找到那几个不成器的,替他好好教训收拾他们。


    身为人子,危难中抛弃爹娘是为不孝,丢弃孩子是为不仁,不顾族里亲戚是为不义,不卫国是为不忠。


    他爷说,像他爹娘叔婶那种不忠不仁不义不孝的就不配活在世上。


    这些年来,老两口常常这么说,唐钝却明白他们最挂念的是他们的安危,要不然不会在知道夏雷回来后明里暗里让他打听当年离村的人的情况。


    奈何夏雷称过去太久,记不得逃难路上有哪些人了。


    沉思间,人已经到了正厅,先生稳重的声音隔着木格门传来,“西州地势险峻,便是官道也并不宽阔,各村与各村间的小路连车马都无法同行,官府说修路,不知先修官道还是小路?”


    唐钝心下微凝,官府修路只需出个告示,衙门派人通知村长,村长清点村里人数征人即可,犯不着来知会先生,既来找先生,怕是有其他意思。


    收起脸上神色,不紧不慢走了进去。


    来人共六人,为首的男子约五十岁出头,穿着身对襟直缀的藏青色长袍,身后并排站着五人,个个身形挺拔,身姿勃发,一看就知是军营出身,他走到先生跟前,拱手,“先生。”


    鲁先生点了下头,给他介绍对面的人,“这是县衙来的顾大人,来跟你打听点事。”


    唐钝作揖,“见过顾大人。”


    “你就是福安镇唯一的秀才?”来人上下打量唐钝一眼,“本官看过你写的文章,立意高远见解独到,假以时日必能有番作为。”


    “顾大人谬赞。”他站去先生背后,不露声色打量着对面的这位顾大人。


    顾大人为县衙县丞,唐钝参加县试曾见过,相信去过县里的人都知道这位顾大人,打他来了西州后,衙门里的人被换了七七八八,明明是个佐官,架子比知县还大,每次他和知县同时出现,知县都得低声下气巴结他。


    好在他为官品行端正,受百姓们爱戴,官场那点事丝毫不影响他的风评。


    “听说你是长流村的?”


    “是。”


    “去过西岭村吗?”


    西岭村在长流村西边,再过去就是西凉,村里人对西凉心怀恐惧,从不往那边去,娶亲也会特意避开西岭村的人,他如实回答,“没有。”


    “前几日本官下村体察民情,发现西岭村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不仅西岭村,附近几个村山路都极为难走,打猎的村民告诉本官,来镇上卖一次猎物他们就得在山里住一宿”


    唐钝颔首,“是这么回事。”


    受地势限制,没办法的事儿。


    第29章 029 云妮


    “说来惭愧, 本官来西州已有近十年,竟不知管辖内的百姓出行如此麻烦,难怪福安镇不如其他镇繁荣, 想来是山路崎岖百姓不便来此”


    “这路, 早该修了。”


    唐钝没有官身, 不妄评这事, 倒是云巧听街上的人说官老爷下村体察民情差点走断腿疑惑不已,“翔哥儿, 官老爷的腿不好吗?”


    怎么走路都能把腿走断?


    爹不是不嫩出门了?


    之前爹还去村里找她了。


    “翔哥儿, 爹的腿会断吗?”


    “爹的腿好好的。”翔哥儿捋顺她鬓角汗湿的头发,缓缓解释, “官老爷整天待在衙门里, 走远路自然会累着。”


    “我就不累。”云巧抬起自己的腿拍了拍,得意地说,“我的腿很好,走不断。”


    “嗯。”沈云翔看了眼头顶的日光,催道,“云妮在哪儿呢?”


    阳光照着坑坑洼洼的石板路,道路两旁的石墙凹凸斑驳, 随时要坍塌似的, 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云巧指着挂着竹灯笼的褐红色木门,“那儿进去就是了。”


    那处石墙格外高耸, 与周围矮墙格格不入, 他问云巧, “你进去过?”


    “没呢, 云妮不让我进去。”


    阳光焦灼, 两人汗流浃背颇为狼狈, 到了门前,沈云翔低头整理衣衫,云巧走上台阶叩门,声音细细的,“云妮,我找云妮”


    女学不像书塾时时敞着门,女学里全是姑娘,担心坏人闯入坏了姑娘们名声,常年关门闭户的,守门的吴婆子白天没有外出走动过,门边的竹林里有间竹屋,她天天待在屋里。


    这会儿正躺凉席上睡午觉,迷迷糊糊听到人喊云妮的名字,捡起落地上的蒲扇,不耐烦道,“没下学呢。”


    云妮长得好看,经常有郎君来寻她,甚至有带着媒人来的,吴婆子见怪不怪,反正不开门就是了、


    外头声音渐渐变大,是道清脆的女声,“云妮,我找云妮。”


    “”没听到她的话是不是?吴婆子粗声吼,“等下学”


    “下学天儿就黑了。”云巧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商量的语气,“你喊云妮出来啊。”


    “”吴婆子装聋听不见。


    以往她不理会门外的人就走了,今个儿似乎格外有耐性,跟蝉鸣似的,叽里咕噜不停重复着,“云妮,我找云妮。”


    “云妮,我找云妮。”


    怎么有人这么讨人烦哪,吴婆子翻个身,拿蒲扇盖住耳朵,打定主意不搭理门外的人。


    整理好衣衫发髻的沈云翔见门严丝密缝关着,教云巧,“你要告诉她我们是谁?”


    云巧歪着脑袋,“我们是云妮家人哪。”


    “里头的人不知道。”


    “她知道,她见过我,还冲我笑呢。”


    “”吴婆子忍不住翻白眼,她啥时候朝云妮家人笑过?她又不是卖笑的,这姑娘怕不是个傻子吧。


    沈云翔戳她脑门,“人家朝你笑是礼貌,去边上,我来。”


    亏他听她声儿以为她认识守门的,结果压根不熟,沈云翔凑到门边,温声介绍,“叔,我是云妮弟弟,麻烦你帮忙喊云妮出来一下。”


    吴婆子;“”


    见他鬼的叔,云妮弟妹都是傻的吧。


    沈云翔清着嗓子,声音客气,“叔”


    见云巧扯自己袖子,不耐的皱眉,“等着。”


    云巧张了张嘴,“人明明是女的,为什么要叫叔啊”


    “”


    找个地洞钻进去还来得及吗?


    “你怎么不早点说。”


    “你没问啊。”


    “”又是他的错,沈云翔吸口气,将心底怒火遏回去,“你来。”


    “哦。”云巧猫着腰贴到门上,“云妮,我找云妮。”


    吴婆子守了半辈子门,没碰到过更讨厌的人了,拿掉蒲扇,慢悠悠爬起身,黑脸道,“等着。”


    “好吶。”


    云巧听到吱呀的开门声,紧接着脚步慢慢远去,她嘻嘻笑了,“她找云妮去了吗?”


    “应该是的。”


    云巧激动地拍手,“待会就能看到云妮了吗,我好久没看到她了呢”


    没多久,门唰的从里拉开了,露出吴婆子不苟言笑的脸,瞪着两人的目光甚是锋利,沈云翔讪讪退后半步,云巧笑盈盈地扬起头,咧嘴笑得灿烂,只在乎一件事。


    “云妮出来了吗?”


    吴婆子掀眼皮望了眼身后,不发一言的站去边上。


    云妮清丽聪明,弟妹却是傻的,她百无聊赖的抽着门闩打发时间,云巧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张望。


    院里有座镂空雕花的石壁,隐约现出一道明丽的身,云巧惊喜地喊,“云妮?”


    少女提着淡黄色绣花裙边款款而来,发髻上的蝴蝶簪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扇着翅膀,云巧屏住呼吸,生怕吓跑了它。


    沈云翔抵她胳膊,“怎么,不认识了?”


    云巧愣愣的摇头又点头,惊呼,“云妮变了呢。”


    “”沈云翔想拍她脑门,云妮就穿了件簇新艳丽的长裙,脸上擦了脂粉,哪儿变了,不还是云妮吗?


    “妮姐儿”沈云翔攥紧篮子,语气几分紧张。


    云妮黑眸微动,视线扫过他,落到云巧张牙舞爪的头上,轻问,“哪儿变了?”


    云巧抬起手,隔空指她的眉,指她的脸,指她的唇,“跟以前不一样。”


    “嗯。”云妮看了看门边目不转睛盯着云巧看的吴婆子,侧身挡住她的目光,冷冷道,“我想跟我弟弟妹妹单独说几句。”


    吴婆子撇了下嘴角,慢慢悠悠摇着蒲扇往里头去了。


    “云妮,你真好看。”云巧一眨不眨看着她头上栩栩如生的蝴蝶,“是真的吗?”


    “假的。”


    云妮垂着眼,精致的脸蛋泛着淡淡的红晕,像春天盛开的桃花,云巧看呆了。


    云妮弹她鼻子,蛾眉微蹙,“找我什么事?”


    “想你了呀你好久不回家,我都害怕你被坏人拐跑了。”


    “又不是小孩子”话戛然而止。


    沈云翔看眼云妮,快速低下头去,盯着草鞋不敢说话云妮,小时候被人拐跑过,最不喜欢别人提拐字了。


    云巧专注望着面前的云妮,喜滋滋掏出怀里的铜板,“云妮我挣钱了,我给你买馍馍”


    她高兴地摊开手掌,拨了拨铜板,云妮峨眉微蹙,语气霎时严厉少许,“哪儿来的?”


    “唐钝给的,我给他干活了。”


    云妮淡淡扫向沈云翔,后者打了个冷战,连连点头,“是唐钝给的。”


    “云妮,我是监工呢。”沈云巧给她解释,“监工不干活,守着别人干活”


    云妮抬起眉,目光落到她瘦削的脸蛋上,如黑曜石的眼眸映着她巴掌大的脸,清明而澄澈,“唐钝请你做的监工?”


    “嗯啊。”


    沈云翔担心她说不明白,急忙解释钱的来历,监工是唐钝提的,工钱是他给云巧出的主意,本以为唐钝不会答应,不成想他爽快应了,说实话,沈云翔心里没底。


    “大姐,你和唐钝都在镇上,他不会”


    看上你了吧。


    沈云翔心里存疑,偷偷看云妮表情,见她面色沉沉盯着自己,打了个突,悻悻道,“我我就问问。”


    不是看云妮的面子,唐钝为什么对云巧好?


    “你们找过唐钝了?”云妮若有所思。


    “对啊,他给我煮面了呢。”云巧举起篮子,给她看篮子里没有吃完的面,“你要不要吃,很好吃的。”


    “我吃过午饭了。”云妮问,“他为什么给你面吃?”


    “我和他说话了。”这个云巧不让沈云翔解释,她自己说给云妮听。


    沈云妮饶有兴致的挑眉,望了眼长街对面书塾位置,岔开话题,“爷奶怎么样了?”


    “不太好呢,咱家给了李家一头猪,给了夏雷两亩地,爷天天抽着烟唉来唉去的,奶天天骂人。”


    “夏雷是谁?”


    “就缺了条胳膊的汉子啊。”云巧拿出篮子里的碗嗅了嗅,说道,“云妮你不在家发生老多事情呢,大牛哥娶了春花,奶嫌我没出息要把我嫁给夏雷,夏雷有两亩地,我嫁过去不会饿肚子,但夏雷嫌我丑不答应”


    面没有变味,云巧放回篮子,继续道,“夏雷眼光可高了,云惠堂姐他也瞧不上呢。”


    “奶想把云惠嫁出去?”


    “对啊。”云巧小心翼翼提着篮子,抬眼道,“可惜没成。”


    云妮哂笑,语气更淡了,“夏雷长什么样?”


    云巧唰唰唰在空中乱画一通,云妮斜眼,沈云翔赶紧开口,“他以前是绿水村人,后来进了军营,岁数跟大伯差不多大”


    “呵。”云妮冷哼,“她们还是这么会算计呢。”


    “秦大牛娶刘春花又是怎么回事?”


    “大牛哥给了春花娘半亩地,春花就嫁给他了啊。”


    “他怎么不娶你?”


    “我丑啊。”云巧理直气壮,“云妮你说我是天底下最丑的啊,大牛哥肯定娶春花啊。”


    “”那是她哭鼻子云妮故意逗她的,没想到她至今记着,云妮顺顺她鬓角的湿发,“奶打你了没?”


    “大堂哥扯我头发了。”云巧摸被沈云山扯过的地方,嘟嘴道,“我踩他了,他凶我我也不怕,对了云妮,咱家地里遭贼了,春花婆婆说是大堂哥干的。”


    云妮掀眼皮看向沈云翔,沈云翔讪讪道,“我和巧姐儿吃了地里几个玉米棒子。”


    “奶不给你们饭吃?”


    “给了的。”云巧认真道,“奶给我大馍馍了呢。”


    和云巧说话有些费事,云妮直接问沈云翔近日家里发生的事儿,云巧急得团团转,反手指着自己,“云妮你问我啊”


    “等下再问你。”


    “哦。”云巧乖乖站好,沈云翔说话,她在边上补充,片刻,云妮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巧姐儿觉得唐钝怎么样?”


    “唐钝好啊。”


    “巧姐儿想嫁给她吗?”


    云巧眨眨眼,“唐钝吗?”


    云妮点头。


    “长流村的姑娘很恐怖的,她们会扯头发,还会扇耳光”她顿了顿,“还把我推河里。”


    “唐钝会保护你。”云妮循循善诱。


    云巧迟疑了会儿,“唐钝打不赢她们的。”


    大牛哥才打得赢。


    云妮笑了,“唐钝很凶的。”


    第30章 030  好处


    唐钝打得赢那么多人吗?


    云巧斜着眼珠, 戳了戳沈云翔胳膊,意味深长的和云妮说,“唐钝胳膊很细。”


    云妮一顿。


    想起唐正成亲后, 她哄云巧接近秦大牛的话, “秦大牛手臂粗壮结实, 村里没几个人打得过, 有他在你不会挨打。”


    秦大牛常年劳作,论力气唐钝的确不如他。


    云妮不否认这点, 但她红唇微启, “他有钱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嗓音轻柔细腻,唇边浅笑道, “谁欺负你, 他花钱请人揍他们。”


    云巧嘟了嘟嘴,没有说话。


    云妮取下自己发髻上的蝴蝶簪,轻轻拨了拨两片薄如蝉翼的翅膀,云巧眼睛亮晶晶的,看痴了。


    云妮淡淡一笑,“嫁给唐钝,他会给你买很多这种簪子。”


    云巧斩钉截铁地附和, “唐钝有钱。”


    他给她工钱了呢。


    云妮商量, “那嫁给他怎么样?”


    云巧又沉默了,低头抠着食指指尖边的倒欠刺不说话, 云妮摩挲着蝴蝶簪, 耐心等着。


    半晌, 云巧开口, 声若蚊吟道, “他打我怎么办?”


    云妮皱眉。


    云巧垮着小脸, 脸上满是委屈,“我嫁给他的话,他会不会天天打我呀?”


    “他打过你?”


    “想打没打着。”云巧嘟起嘴,“我上次来镇上等春花没等着,我回家他追着我跑害得我摘的花儿掉了好些都没法送人了”


    “”云妮不知道这茬,不由得细细问,“他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啊。”云巧倾身,小心翼翼抚了抚云妮手里的簪子,说道,“他在后头边跑边嚷嚷,语气可凶了”


    说到这她略有些埋怨,又有些得意,“我不想管他的,但他给我饭吃,给我找绳子捆花我就给他带路了。”


    没有她,唐钝就在山里迷路了。


    迷了路就再也回不了家。


    云巧直起腰,铿锵有力地说,“云妮,我没白吃他的饭。”


    云妮垂着眼眸,揣测唐钝追云巧的原因。


    唐钝勤学刻苦,他的同窗聊到他俱是赞美之词,名声也极好,仰慕他的姑娘数不胜数,从没传出他跟谁私相授受的话,面上客气礼貌,待她们却有几分疏离。


    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对村里的姑娘也是如此。


    莫不是平时藏得深,在云巧面前原形毕露?


    眼风扫过沈云翔,思忖道,“唐钝跟巧姐儿耍过心眼吗?”


    沈云翔张了张口,谨慎道,“没有吧。”


    担心自己判断错误,沈云翔小心说起这段时间云巧和唐钝的事儿,唐钝给云巧猪油,给她鸡蛋,给她面,还借镰刀给她割自家地里的红薯藤,种种迹象来看,唐钝都不是会欺负小姑娘的衣冠禽兽,他歪头质疑云巧,“你确定他追着要打你吗?”


    “不是他还有谁?”不满他为唐钝说话,云巧嘴角翘得老高,“我记性很好的。”


    清清喉咙,学唐钝气急败坏的语调,‘云巧你去哪儿,去哪儿啊’末了反问沈云翔,“他生气了,追上我肯定会打我,奶她们就是这样的。”


    “”云妮落了口气,弯了弯唇角,“唐钝追着你跑是怕你走丢了。”


    “”云巧惊愕,“我识路的。”


    她天天在山里扯猪草摘野果,怎么会迷路?唐钝是不是觉得她傻瞧不起她?


    她嘴唇颤了颤,极小声嘀咕了句,“我不傻的。”


    云妮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但从云巧模仿唐钝愤慨又无奈的表情依稀能想象唐钝绷着脸跳脚却无力的画面,忍着笑替唐钝说话道,“唐钝不知道你识路,山里树木茂盛,山路又难走,他追你是担心你有什么闪失。”


    “是吗?”云巧歪着脑袋,回想那天的情形,唐钝在身后愤怒吼她山里有狼,他是担心自己吗?


    见她低头又开始抠倒欠刺,云妮故作落寞地长叹,“唐钝是好心,结果被你当成了坏人,心里该多难受啊。”


    “我”云巧哑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那天在村道和春花他邪门,唐钝隔着玉米地大声嚷嚷‘沈云巧,我听着呢’,他那时应该很难过吧。


    她瞧着云妮,脸上满是愧疚,讷讷道,“他会不会捂起被子哭啊。”


    云妮没法想象眉目俊朗冷静自持的秀才倒床抱头嚎哭的情形,一时没有作声。


    她的沉默,落在云巧眼里就是认可唐钝会哭,不由得有些慌张,“那怎么办呢?”


    云妮心思微动,给她出主意,“你给他买个馍馍吧。”


    “啊?”


    “你不是有钱吗?待会去铺子给他买两个馍馍送去”云妮笑着说,“你给他买吃的,好好哄哄他就不难过了。”


    “怎么哄啊?”云巧脸上满是迷茫。


    云妮把蝴蝶簪给她,揽过她胳膊,慢慢教她怎么说话。


    边上的沈云翔难以置信。


    云妮真敢想,不说云巧乐不乐意嫁给唐钝,关键是唐钝瞧不瞧得上云巧!


    一个老鳏夫都没看上的人会入年轻秀才的眼?


    云妮不会读书读傻了吧?


    云妮交代好云巧怎么做,侧目将他脸上的情绪看得分明,微眯了下眼,“你最近没闯祸吧?”


    依着他的脾性,沈云山打了云巧,他铁定要打回去的。


    沈云翔挺起胸膛,嗓音洪亮无比,“没有。”


    那就是有了,云妮目光锁着他,“不要太出格。”


    沈云翔舒了口气,“我知道的。”


    态度含着几分恭敬,问,“妮姐儿,巧姐儿的事儿要我怎么做?”


    “有些话,还得你和那些人说。”


    沈云翔反应过来她嘴里的‘那些人’是谁,神色微冷,“我会的。”


    太阳像个火球慢慢滚向西面,燥热更甚。


    商讨完事情的顾大人提出去街上走走,唐钝和先生自要作陪,一行人穿过半圆形的拱门,碰到吴伯摇着蒲扇走来。


    见到贵人,吴伯忙收起蒲扇,躬身行礼,偷偷给了唐钝个眼神。


    唐钝不动声色落后两步,问吴伯,“有什么事吗?”


    “云巧姑娘来了。”吴伯还想说点什么,顾大人身后的黑衣衙役突然回眸,眸光凌厉,激得吴伯打了个突,把话咽了回去。


    衙役眼风扫过吴伯,神色从容,似乎只是寻常一瞥,见唐钝看自己,语气寻常道,“唐公子平日很忙?”


    唐钝走上前,与护卫并肩,颔首道,“还好。”


    余光略过两人奇高的肩头,心里微微诧异,他身量高是众所周知的,旁边年轻衙役看着不显,身高不矮他半寸,身材魁梧,隐隐给人种压迫感。


    唐钝没有多言。


    衙役似乎随口一问,问完就站去了边上,欣赏着四周景致,看到院墙七零八落无精打采的紫薇花,嘴角轻扯了下。


    唐钝心下赧然,他不擅长和衙门里的人打交道,况且这几个衙役身姿凛凛,步伐稳健,走路右手按着腰间佩剑,警惕性极高,他自不会过去巴结,只当没看到衙役眼里的愕然,走去先生身侧。


    鲁先生敛着眉,认真听顾大人说话。


    “再过几日衙门就会张贴告示,几位里长那儿本官还未知会,他们问到先生这,你实话说便是。”


    鲁先生道,“好。”


    他和几位里长交情不错,顾大人若要他瞒着,难免会生出隔阂,据实以告再好不过了。


    顾大人眼尾看向唐钝,沉吟,“你也和村里通个气。”


    修路需要人手,官府十几年没征过徭役,贸然贴出告示容易会引起轩然大波,这儿又是边境他不希望引得民心乱。


    唐钝是读书人,知道民心动荡会引起什么,会意道,“学生知道怎么说。”


    顾大人不看他了,而是和鲁先生感慨,“你这学生收得好,不去县学委实可惜了。”


    唐钝得家务事没几个人知晓,牵扯到唐钝爹娘,鲁先生不会往外说,只满脸疼惜的瞧着唐钝,“他性子稳重,既决定了我做先生的便支持他。”


    许是想到自家孩子,顾大人语气柔和许多,“是啊,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强求不了。”


    他叮嘱唐钝,“长流村的情况我也略微了解,村长是你族里长辈,你好好同他解释,你们村人多,要给其他村做好表率。”


    他找唐钝也有这个目的。


    唐钝心领神会,“是。”


    修路势在必得。


    顾大人来此是想请他引荐几个熟悉地形的人帮忙认路,修一条尽量宽敞平坦的路连通福安镇和底下几个村。


    路通了,来回耽误不了多久农活,谁家有多的粮食果蔬自愿意拿到集市卖,集市兴起,就会引来商人,商人走南闯北,会带来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有了内外交融,福安镇自然会慢慢繁荣起来。


    修路有利福安镇的繁荣,唐钝愿意出份力,只是他打小在书塾读书,不知道村里哪些人熟悉地形,还得回村问过村长才知。


    说着话,不期然看到门框边伸长脖子踮着脚往里望的云巧。


    她抬着脑袋,细长的眼在刺目的光下微微眯着,脸上的汗跟水流似的。


    唐钝步伐微滞,眉头深深拧起。


    注意到他的反常,一行人齐齐抬起头。


    只见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喜出望外地挥着手,脸上笑得傻里傻气的。


    鲁先生看眼唐钝,“隔壁村的那个小姑娘?”


    唐钝脸色潮红,点点头,没有过多解释,大步上前问云巧,她头上焉哒哒的野花换成了萱草花,这种花女学最多,她定是见过云妮了,顶着身后众多道灼灼的目光,他拉起她的手朝外走。


    云巧没挣扎,歪着脑袋,目光深又亮的望着他,“唐钝,你很看呢。”


    皮肤白里透红,像成熟的桃子,比翔哥儿好看多了。


    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被他打断了,唐钝低头看着她,语气无奈,“你是不是又饿了?”


    “”云巧低头看眼自己肚子,来前她把剩下的面吃完了,肚子撑得不行,回道,“我不饿啊,我撑着呢。”


    “”唐钝见她表情认真不似作假,“那你找我什么事啊?”


    云巧眨眨眼,想起正事,举起篮子,轻轻拍了拍,一副神秘兮兮的语气,“你猜里边装的什么?”


    唐钝看了眼篮子上盖的树叶,他哪儿猜得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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