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府南河畔,高楼林立。
城市高速发展后, 高新区俨然成为蓉城的心脏地带, 即便夜幕四合, 格子间内也灯火辉煌。
前台小姑娘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咖啡和便当盒,飞快地藏在柜台后。
小哥开玩笑:“这会儿还没下班, 吃饭都只能偷偷摸摸进行, 你们老板可真严格。”
她也笑了, “里面的大律师们都还饿着肚子在战斗呢。”
对于律师事务所来说,战斗才是常态。
万小福看了眼手表, 关掉电脑,从桌后站起来, 取下衣架上的西装外套,一边穿一边朝外走。
张助理从格子间里抬头看来,“万律师, 要走了吗?”
“嗯。你准备一下李旭明的资料,下班前发我邮箱,纸质档可以明天再打印,到时候放我桌上。”
“好的。”
隔壁桌,新来的实习生姑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凑过来问:“大家都没下班,怎么万律师就走了啊?”
“他每个月的这几天都不加班的。”
“回家陪老婆?”
“开什么玩笑, 律所什么都缺, 唯独不缺单身汉。你见咱们这有几个已婚人士?工作都忙成狗了, 他哪有认识女孩子的机会啊。”
小姑娘若有所思, 笑容满面凑过来:“那,律所里可以自产自销吗?”
张助理似笑非笑觑她一眼,“这招可行,但不适用于万律师了。”
“你不是说他还单身吗?”
“对象是没有,但听说有个青梅竹马,人家高中时就是老同学了,传说中的白月光。这么多年万律师一直放在心上。”
“青梅竹马?”小姑娘问清楚了万律师的岁数,掰着指头一算,瞪大了眼睛,“高中三年没在一起,毕业到现在都七年了,还没确定关系,还能有戏吗?”
“这谁知道?反正禁不住万律师自己乐意呗。”
*
万小福并不知道自己的助理和实习生在谈他的八卦,从地下停车场把车开出来,看见路边有卖糖炒板栗的,停车,降下车窗。
“老板,来一份栗子。”
秋末天凉,他对着那袋热气腾腾的板栗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公文包上,咧嘴一笑。
大概没人想得到,人前西装革履的万律师会把文件资料都拿出来放在后座,转而把一袋糖炒板栗放进公文包里,只怕送到那人手里时凉了。
他把公文包放好,低头发了条信息。
“我下班了,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那边很快回复:“好的,我收拾一下,一会儿楼下见。”
*
徐晚星在楼下见到万小福时,他打开车门,从后座拎出一桶油、一袋米,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她瞪着眼睛问:“给我的?”
“对啊。上个月来的时候,你家不是没米没油了吗?”
“你也知道是上个月的事了,至于一整个月都没买新的吗,我喝西北风呢?”
万小福笑起来,“赶紧拎上去,要累死我吗?站这说什么闲话。”
一边上楼,他一边说:“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虽说身手好、力气大,这些事也让男人来做比较好。我先给你拎来,有备无患嘛。”
东西虽沉,好在小区有电梯,东西很快放进十八楼的家里了。
两人重新回到楼下,上车。
万小福从后座把公文包拿来,递给她,“喏。”
“干嘛?”
“打开看看。”
徐晚星疑惑地打开那只公文包,眼睛都直了,“你把板栗放这里面?!”
“不然回来就凉了。”
“不是。我记得这包是你去年生日的时候,你妈买给你的吧?五位数的包,你就拿来装板栗?”
当这是菜篮子吗?
万小福笑了,“物尽其用,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他笑起来时,嘴边有两个酒窝,依稀可见高中时清秀的少年模样。这也是为什么平常在律所和法院里,他不怎么笑的缘故。酒窝会显得他没那么严肃,塑造不了强势精明的律师气质。
徐晚星摆摆手,遗憾地说:“热的也吃不了。不然你车里一股味儿,还掉你一车壳。”
“没关系,我过两天正好要开去做保养。”
“下车再吃。”徐晚星很坚持。
车行一路,万小福想起什么,在红绿灯口停下来时,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你最近看同学群里吗?”
“早八百年屏蔽了。除了发请帖晒小孩,剩下的也只会卖保险拉生意。”
万小福笑起来,顿了顿,说:“我看群里有人说,今天在市中心看见乔野了。”
那一句话平平无奇,却仿佛突如其来的炸/弹,车里一时被消音。
乍闻他的名字,徐晚星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旋即又笑了,“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绿灯亮起时,万小福侧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认什么。可她的笑容还和之前一眼,没心没肺的样子,漆黑的眼珠看不出所以然来。
他只能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你就不好奇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跟我没关系。”
“当初的事,他不知道内情,气你也在情理之中。现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至于还耿耿于怀吧?”
“那也跟我没关系。”
“蓉城虽说挺大的,但大家交际圈子也就那么小,将来也许还有机会碰面。要不,干脆找个机会解释清楚——”
“班长大人。”徐晚星好笑地打断了他,“你以为这是在演偶像剧呢?”
“……”
“街头偶遇,背景音乐是好久不见,大家执手相看泪眼,还能话别当年?偶像剧现在都不这么演了。”
万小福一时没说话。
徐晚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过激了,又放缓语气说:“时隔多年,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了,当年的事,说不说都没什么必要了。”
车停在医院门口,洁白一片,熟悉的味道似乎隔着大门都清晰可闻。
开门前,万小福低声说:“可我总觉得,他回来有你的原因。”
徐晚星一顿,安全带啪嗒一声松开,可手却停在车门上。
万小福侧头看着她:“他好歹一科研人员,还是搞天文研究的,不留在北京,也该去南京,往咱们蓉城钻什么啊?况且人父母都回北京了,他孤家寡人跑过来,图什么?”
图什么?
徐晚星张了张嘴,勉力按捺住不规律的心跳,告诉自己心平气和最重要。
“你到底是来探望老徐的,还是来讲八卦的?”她翻了个白眼,开门下车,“果然是打民事官司打多了吗,说些家长里短的这么在行。”
万小福锁好车,抬头时,那人已经快步走了几十米远。明明腰挺得笔直,可那个背影怎么看都有种仓皇逃窜的味道。
他苦笑着追了上去,心道,她果然还是忘不了。
*
清花巷。
房屋经纪人明明大腹便便,却还按规定穿着白衬衣加西装裤,扎起来的衬衣更凸显出圆滚滚的肚皮。
他停在宽巷的两层楼小院前,笑容满面说:“二位跟我进去看看吧。”
宋辞眉头一皱,不乐意了,“你选的什么破地方啊,离研究院十万八千里远就算了,还在这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
经纪人赶忙赔笑地说:“不不不,这里虽然看起来是老了点,但好歹是国风巷子,这几年不少游客都来观光,体验老蓉城的生活气息。您可别小看清花巷,这的房价可不比高新区便宜。”
一侧站了个修长挺拔的年轻男人,也是白衬衣加黑西裤的打扮,领口甚至还随意地松了颗纽扣,但就是跟房屋经纪人把同样的行头穿出了完全不同的味道。
他不咸不淡地瞥了宋辞一眼。
“不乐意就赶紧走。我早说过了,你非要跟着来。”
“你只说地方没那么好,可没告诉我是这种破旧的老巷子。”宋辞四下看看,“没处停车,位置偏僻,这院子里也荒了好多年了吧,演鬼片呢这是?我看鬼都不想住在这。”
片刻的岑寂,男人淡淡开口:“我以前就住在这。”
房屋经纪人:“……”
宋辞:“……”
宋辞:“我不管,那我就更要留下来了。毕竟是你生活过的地方,我可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反正我赖定你了。”
男人瞥他一眼,“留下来可以,有个条件。”
“还有条件?说来听听。”
“活得安静一点,少说话,多做事,别拿你的废话影响我的生活质量。”
“呸。你怎么不说你这厌世脸影响我食欲啊?”宋辞义正言辞,“既然都要同居了,你提了条件,我也有个条件——”
“你没资格提条件。”
“喂,乔野,好歹我他妈从北京一路跟你到这来,你就这么冷漠对待自己的好兄弟吗?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没有。”
“……”
两人上演着冰与火之歌,房屋经纪人在一旁提心吊胆地扶扶眼镜,腆着脸凑过来,“那个,咱们要不,先看看房子的情况?”
“不用看了。”乔野从他手里拿过合同,“房子我租了。”
*
审合同,签字,拿钥匙,房子就算敲定了。
宋辞进屋子里溜达一圈,发现房子里面还是挺好的。更何况他从来都是嘴上抱怨多,但其实做他们这一行的,大西北也住过,荒漠戈壁也睡过,哪有心思计较住宿水平多高。
他只是抱臂倚在门口,似笑非笑说:“哥们儿拿着国家津贴,不住高新区的高档公寓,选个这么朴素怀旧的地儿,思想觉悟挺高啊。”
乔野:“老地方好,不用重新适应环境。”
“你那环境适应水平,还有这种担忧?刚到美国那会儿,我们吃不惯住不惯,时差都还没调过来呢,就你倒头就睡,醒来就跟打鸡血似的开工。”宋辞笑话他,“连张导都说你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机器人就算了,没有感情倒是真的。”乔野扫他一眼,“所以你要是再这么多废话,还是趁早回北京吧。”
“……”
两人昨天才从北京飞来蓉城,去了研究院里熟悉环境,目前行李还在酒店。
院里其实也有宿舍,但两人都不缺钱,没必要挤在逼仄的环境里,所以选择自行租房。
当初乔野去了C大后,隔了半年不到,乔慕成手头的项目也完成了,念着儿子北上,于是又举家迁回了首都。
听房屋经纪人的意思,在他们之后,又有一家人搬进这屋子住了几年,半年前搬走,这房子就空着。
两人去超市里买了点清洁用具,一晚上都耗在这里了。
离去时,明月高悬。
这些年蓉城似乎变了很多,来的一路上,沿途看见的高楼大厦极具现代感,鳞次栉比,灯火辉煌。
可来了清花巷,这里似乎还是老样子。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做饭的香气弥漫在巷子里。月亮出来时,晾晒的被单还在二楼迎风飘扬。谁家传来小孩的哭声。谁家的电视声音开得略大,走过屋外都能听见。
“往哪走呢,不是从这边出去吗?”宋辞奇怪地叫住乔野。
可他却头也不回往窄巷走,“这边也能出去。”
“不是,这边转个弯,不就直接能打车了吗?”
“来都来了,带你参观一下。”
“哥,我打扫了一下午加一晚上,这会儿腰都不是我自己的了。回酒店吧,算我求你,明天再来参观行吗?”
“不行。”
在宋辞废话的功夫里,那人已经走了老远,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他的影子,巷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头顶的一轮苍白月光。
宋辞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这些年乔野冷归冷,但人情味是有的。今天来了这清花巷,好像连人情味都没了,整个人都变得尖锐带刺。
他顿了顿,追了上去,却看见乔野停在了一扇卷帘门外,静默着,一动不动看着那道门。
那栋房子在巷子窄小的一段,比他们租住的那一栋小多了,也陈旧多了。二楼看起来倒是比一楼新了不少,明显是后期新装过,贴着尚且闪亮的瓷砖。
宋辞走到他身旁,就听见他说:“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
“二楼以前是棚户,旁边有片空地,常年晾着衣服。”
乔野似乎也没在意他是否在听,只抬头看着在月色下发亮的瓷砖。
“没有贴砖,只有一大片爬山虎。春天的时候,会有蝴蝶停留。”
“也没有石头阶梯,只有一只老旧的木梯子。爬上去时要手脚并用,不留神踩滑的话,可能会摔下来。”
……
有个书房,简陋不堪,唯有一张书桌、一方地毯,和一只木头斑驳的大立柜。柜子上放了一只多功能收音机,墙上贴着Coldplay和Beatles的照片。
有一只橘黄色的猫,名叫阿花,冷不丁就从窗口跃进,爱撒娇,爱躺在椅子下睡觉。
有一个小姑娘,总是一边伏案疾书,一边抱怨中国人为什么要学外语,振振有词:不是说好普通话走遍全天下吗,敢情都是骗人的吗。
还有一个无数次从梯子爬上来的少年,总是在虚掩的门后静静看很久,然后才装作刚来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走进屋去。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像是沉稳又波澜不惊的成年人,但心跳早就出卖了他。
……
乔野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倒是宋辞难得没有打岔,也没有提醒他该走了。
直到下班归来的辛意,大老远看见两个男人站在自家门口,走近了,才不可置信地叫出了声:“乔野?”
他一顿,回过头来。
“我的天,真的是你!”辛意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
“我搬回来了。”
“还是宽巷那边吗?”
“嗯。”
“你,你不是在北京吗?怎么会回蓉城?”
乔野顿了顿,微微一笑,“说来话长。”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辛意穿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 头发也束在脑后, 看起来像个一丝不苟的古板秘书。
宋辞好奇地看了两眼, 问乔野:“你同学?”
乔野点头, 为两人互相介绍。
七年未见,其实并没有什么话可说。本来从前也不见得多熟,不过是因为徐晚星的存在, 才把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聚在了一起。
寒暄几句, 就要离去。
辛意却忽然叫住他:“乔野。”
他一顿,回头看她。
辛意说:“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她早就不住这里了。”
乔野没作声。
“晚星如果知道你回来了, 一定——”
“时间不早了, 先走一步。”他淡淡地打断辛意, 笑里只有客气, 没有半分热忱,“大家住得近, 以后常见。”
“……好的。”
都走出窄巷了,宋辞才若有所思地念出两个字:“晚星?”
乔野没搭理他。
“你刚才看的那栋小楼,是她家?”
还是没回应。
“就那个撩拨你又抛弃你,还从来没承认过是你女朋友的旧情人?”
脚下猛地一刹车, 乔野目光森冷,侧头看他, “你不说话会死?”
见他动了怒,宋辞总算消停了,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嘴, 表示妥协。
乔野这人,素来话不太多,两人相识六年多,即便交情过硬,宋辞也鲜少听他提起过去。单知道他爷爷是天文摄影家,父亲是地质工作者,读书时代他因父亲的工作变动,辗转各地,还来蓉城念过高中。
唯一一次听他多说了两句,是在美国实习那几年,项目完成那天,庆功宴上他们俩愣头青不会推辞,给灌多了酒。回到公寓时,轮流去厕所吐得昏天暗地。
再出来时,两人坐在地板上,背靠沙发,迷迷糊糊说醉话。
宋辞把从小到大追自己的女生都炫耀了一遍,从指甲总是涂得五颜六色的那个,到头发染得花里胡哨的那种。还有一个家里开连锁餐厅,告白时曾经豪言壮语说要为他承包下半生的一日三餐。
他拍拍乔野的脸,“小伙这么帅,虽然脾气难搞了点,追求者没我多,但应该也有过不少吧?来,说给哥听听。”
换做从前,乔野一准不搭理他,可酒精上头时,舌头似乎也不听使唤了。
他抱着靠枕懒洋洋倚在那,好似在思索什么,半天才皱起眉头说:“……记不清了。”
“一个都记不住吗?”宋辞夸张地说,“难不成是一个都没有?”
“胡说。”乔野还生气了,想了半天想到一个,“有个公主。”
宋辞品味片刻,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你说的这个公主,该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公主吧?”
“哪种?”
宋辞扭捏着竖起兰花指,装腔作势,“大爷,再喝一杯吧——这种。”
最后两个字回归爷们儿路线,反差极大。
乔野喝多酒,人似乎也和气不少,哈哈笑个没完,推他一把,“去你的。不是这种。”
他还在艰难地用残余的理智思索着,“好像叫傅什么,徐晚星总叫她公主。”
“徐晚星又是哪一个啊?”
“不是哪一个。”醉鬼拿抱枕砸他脑袋,生气地说,“徐晚星只有一个。”
说着,他还竖起食指,认认真真地说:“只有一个。”
宋辞回味过来了,凑过来兴致勃勃问:“前女友?”
然后又被抱枕一顿乱砸。那醉鬼砸累了,把抱枕一扔,倒在地上睡了过去。最后一句话含含糊糊,不太清楚,好在是在说,“她从来没承认过。”
宋辞推他,“喂,怎么睡这了?”
“……”
“起来,进屋去,睡这会生病的!”
“……”
他看乔野睡得沉,私下看看,趁着醉意踹了两脚,嘿嘿一笑。
您也有今天啊。
这家伙非常惹人讨厌,说话带刺,不好相处就算了,专业能力还老是强过他一头。开玩笑,南大和c大的天文专业本来就是针尖对麦芒。c大胜在国中之重,受上面扶持。南大的优势是历史悠久,天文系是王牌,也是老牌。
几乎是他俩一见面,派系之争就压在脑袋上了。
宋辞自小未曾受过挫,在南大更是首屈一指的天才少年,谁知道遇见个乔野,好死不死杠上了。
那两脚不轻不重踹在腿上,乔野动了动,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声音太低,听不清。
“你说什么?”宋辞弯腰凑了过去,想听清他的话。
原本是听不太明白的,可那一整夜,他都迷迷糊糊呢喃着那三个字,想记不住都难。
天亮时,宋辞顶着鸡窝头问他:“徐晚星是谁啊?”
却看见乔野身形一滞,没吭声,出门去了。
他也不做多想,进浴室洗了个澡,又把换洗衣物从洗衣机里捞出来,走到阳台去晾。无意中瞥见楼下站了个人,手里那一抹火光格外显眼。
乔野一动不动站在树下,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回来时浑身烟味,满面风霜。
那一天,宋辞才发现,原来这人并不总是大家看见的那样风光无限。各人有各人的心酸苦楚,只是埋得太深,无人得知。
另一边,肿瘤科的病房热闹了一晚上。
每个月这几天,几人都会聚在这里,探望徐义生。
“啧,我们春鸣已经从稀罕的男护士成了主管护师,每天带领一群漂亮的白衣天使在各个病房穿梭,可耀武扬威了。”说话的是于胖子。
春鸣不客气地说:“怎么,你羡慕吗?羡慕也没用,我们这是技术活,兄弟你是做不来的。”
一边说,他一边从推车上拿出徐义生要注射的液体,从装针到推针,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原本这些事可以直接交给护士来做,但徐义生这里他从来都亲力亲为,就像是自家长辈,能上阵就亲自来。
“疼吗?”他低声问。
老徐笑着摇头,说不疼。
“是,我可羡慕你了,羡慕你每天都能穿白裙子当天使。”于胖子翻白眼,拧开保温桶,憋了好半天,直到打完针了,才敢出口气,怼回来。
他热情洋溢地把汤送到老徐面前,“叔,来,喝点鱼汤。这我们老板托人从长白山弄回来的鱼,说是天池神鱼,喝了延年益寿。”
“这你都信,到今天了还没给弄进传销窝里,我敬你运气好没遇上传销分子。”春鸣嗤笑。
“呸,哥这么英明,传销分子他敢来吗?”于胖子殷勤地替徐义生摆好小桌板,倒了一小碗汤,还吹了吹,“也甭管是真的神鱼还是假的草鱼了,反正我的手艺没话讲。最近来我们餐厅的客人好多都点这道鱼汤呢,说是喝了一回想二回,喝了三回,想把本大厨撬回家。”
毕业好多年了,于胖子也当真潜心钻研厨艺,如今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餐厅当大厨。
徐晚星和万小福进来时,就看见他星星眼望着老徐,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叔,好喝吗?”
老徐眉开眼笑地点头,说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鱼汤。
徐晚星走上前瞄了眼,端起保温桶里剩下的鱼汤就尝了一口,斜眼看于胖子,“于庆庆你又顺你们店里的食材了,薅羊毛薅得挺溜啊。”
“什么叫顺呢。大厨拿点食材回家钻研厨艺,我们老板高兴都还来不及。”
“那他知道你把天池神鱼也拿走了吗?”
“……咳,细节就没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了。”
病房里一阵闹腾。
万小福没有那么会插科打诨,总是一边听大家说话,一边笑着削水果给老徐。只可惜化疗的时候因为药物反应,一碰生冷的食物,甚至身体接触到冰冷的物体,都会像触电一样难受。
所以到头来,那些水果多半进了徐晚星的肚子。
她倒是没思考那么多,总是在老徐推拒时,不忍浪费班长的好意,索性大大咧咧接过来,说:“我爸不吃,我吃。”
辛意今天加班,回家太晚,不然也来了。女孩子心细,很多时候路过医院也会进来坐坐,替老徐按按腿脚。
唯一遗憾的是,大刘不在了。
当初说好要成it大侠,虽说最后没有听上去那么牛,但他毕业后去了广州一家游戏公司,现在也做得风生水起。麻将小分队有一个专属的微信群,隔三差五就能看见他在里头炫耀——
“兄弟们老子的游戏又爆了啊啊啊!”
又或者是——
“快,明天新手游开始公测了,兄弟们快来帮我添砖加瓦凑人气,冲鸭!!!”
更常见的是——
“于庆庆你个狗东西,测试期这么忙,你踏马大半夜调戏我们客服妹子干什么?!”
于胖子立马冒头:“询问有关游戏的问题也算调戏?”
【是春鸣不是春鸡】:你问什么了?
【于瘦子】:我问她游戏里能不能结婚啊。
【无敌徐晚星】:听起来是合理的。
【广东吴彦祖】:我呸,他下一句就是,那请问小姐姐的id是什么,请问我能和你结婚吗?
【于瘦子】:怎么,客服姐姐是你老婆,我不能勾搭吗?
【广东吴彦祖】:呵呵,小姐姐?我们客服几把掏出来,比你鼠标都大,别说我没提醒你。
后来于胖子再也没上过那款手游。
徐晚星从前以为,每一次毕业,就代表一次分别,人生像一条绵延深情的河,奈何支流不断,离散太多。可这么多年来,他们还在一起。每一个月里,再忙,大家也会来看看老徐,陪她度过无数个难关。
说到难,人生是真的很难。
可是那些难关未必见得只有苦难,苦难见证了一路以来的陪伴,让眼泪的背后也多出不少欢笑。
离开医院时,老徐神情疲惫,已然入睡。
众人轻手轻脚走出病房,看徐晚星为他盖好被子,悄无声息阖上门。
医院的走廊很安静,只剩下护士推车匆忙而过的声响。白炽灯热烈又冷清,照得伤痛无处遁形。
万小福低声说:“徐叔又瘦了。”
徐晚星嗯了一声,“昨天量体重,只有八十一斤了。”
于胖子蹙眉,“要不我再想想法子,多做点滋补的东西来。”
“没用的。”春鸣拧了拧眉心,叹气,“我隔三差五就问朱医生,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七年做了四场手术,每一场都元气大伤。上个月又发现的那个小肿瘤,现在压根不敢想动手术这个方案。再大动干戈,徐叔根本下不来手术台。”
于胖子急了,“不是一直在花大价钱做什么生物疗法吗?敢情大把银子投进去都打了水漂?”
“你以为生物疗法是灵丹妙药,药到病除吗?那不过是癌症中前期的辅助疗法,让体内的癌细胞和正常细胞达到一个平衡,谁也不影响谁,大家和谐共存罢了。现在徐叔的身体已经耗空了,生物疗法也只不过是让他好受点,再拖延拖延时间。”
春鸣侧头看着徐晚星,低声说:“叔叔问起来时,我还是跟他说的一切都好。但跟你我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有一说一。你伤心也好,豁达也罢,总之我们在。”
万小福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伸手拍拍她的肩,“春鸣说得对,我们都在。”
于胖子也郑重点头,“有事我们陪你一起担。”
头顶没有月光,却有千千晚星,仿佛明灯指引。
徐晚星笑了,一个一个看过去,对上三道赤诚的目光。
“放心吧,我很乐观。当初说好活五年,现在都七年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剩下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都是老天给的礼物。”
众人坐万小福的车离开医院,各回各家,唯独徐晚星还要去茶馆。
车停在高档会所外,万小福低声问她:“晚星,这一行总归干不长久,要不,在我们律所来做份正经工作?”
徐晚星弯下腰,从窗外看着他,笑着说:“算了,就我这个学历,没哪处能有顾先生这赚得多。他对我也挺好的,一直客客气气,也知道我爸的情况,但凡我有事,都准我假。”
“总不能今后都这样吧?”
“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吧。”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今后,大抵就是没有徐义生的今后。
高档会所是顾先生后来自己开的地方,在别人的地盘总不如自己的地盘方便。
会所叫云院,是个清雅的茶庄,装潢雅致,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周遭是高档住宅区,和高端商业中心。
马路对面是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宋辞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脚上还趿着双拖鞋,问乔野:“傻站着干嘛呢,还不上去?”
乔野像是入定了一般,从店里走出来后,就停在街沿一动不动看着对面。
宋辞拍他,“干嘛啊你。”
他这才大梦初醒般回过头来,“……你先上去吧。”
“你不上去?”
“有样东西忘了买。”他又转头走进了便利店。
“神经病啊,一回蓉城整个人都神神叨叨了。”宋辞白他一眼,拎着一大堆东西上楼去了。
十二楼的落地窗边,某人久等不至,宋辞干脆又趿着拖鞋噼里啪啦下了楼。
只是在酒店大堂里,还没来得及出去时,他就愣住了。
门外,乔野穿着风衣站在街沿,手里握了包烟,右手还拿着一根没有燃尽的。秋末的风已有凛冽的意味,吹得他衣角飞扬,像三月的燕尾,带着离散的萧条感。
他掐灭了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又从烟盒里抽了一支新的出来。
世界真大,蓉城真小。
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第一次见面竟是她那样笑靥如花地弯腰跟车内人讲话,末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挥挥手,步伐轻快地离开。
来不及细想她变了多少,没工夫思索她过得如何,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英菲尼迪suv,男人的车。
呵。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外面,没有检查,有错别字语病大家温柔指出喔!
一百个红包~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当晚, 徐晚星在牌桌上赢了个爽快, 大杀四方。
顾先生来看了一阵, 含笑说:“晚星这心算速度又进步了。”
末了, 他交代了一件事。
“明天和易云集团的唐总谈合作,小何,你在云方远定个包间。唐总以前在蓉城住过一段日子, 喜欢他们家的那道十八味椒麻鱼。”
“晚星, 你订好明晚顺兴老茶馆的座,晚饭之后请唐总去看看川剧。”
徐晚星跟他这些年,也并不只是坐上牌桌, 因为人伶俐, 做事机灵, 顾先生也常分派一些任务给她。
顾先生的生意做的大, 但早年也不过是白手起家,草根阶级, 近十年来跻身蓉城新贵,但派头作风并不张扬。
他没有给徐晚星什么头衔,公司挂名也只是个小助理,毕竟打业务麻将这种事, 也无法提到台面上来谈。但他给的工资不俗,绝对超出了高级助理能有的范畴。
没想到的是, 第二天下午,徐晚星人还在医院陪父亲,忽然接到小何的电话。
“星姐, 完犊子了,我没订到云方远的包间!”电话另一头,何承绪听起来都快哭了。
徐晚星一顿,“怎么回事,你别急,好好说。”
何承绪是今年新来的人,也和徐晚星一样上牌桌,顺带干点杂务。但他年纪轻、资历浅,早年不过是顾先生资助的贫困生,毕业后一来因为急需钱,二来也算是回报顾先生的知遇之恩,于是放弃了大好的工作机会,跑来云院做事。
事情是这样,他原打算中午致电云方远酒楼订座,完成顾先生交代的任务。谁知道上午祖母犯了高血压,忽然昏迷不醒,他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拨打120。老人到医院时,检测仪上显示的心跳都只剩下五十一了。
他在医院一守就是大半天,兵荒马乱的,也忘记了订座这件事。
等到下午三四点,想起来这回事时,去电一问,云方远的包间已经没有了。
“姐,我该怎么办啊?顾先生要是知道我连这点小事都没办好,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何承绪哭丧着脸,慌得不行。
“确认过了吗?和云方远说过是顾先生要的包间没?”
“说过了。可那边说了,虽然是顾先生的要求,但包间都预订完了,这时候没法转圜了。”
纵然顾先生是大老板,云方远也不是什么小招牌。正经说起来,怕是云方远的幕后老板还要更牛一些,这些年云方远在蓉城做得低调却名气大盛,是招待贵宾的不二之选。
徐晚星眉头一皱,问:“你现在在哪?”
“在开车,马上到云方远了。”
“在那等我。”
徐晚星火速赶往目的地,在云方远的大门外与何承绪碰头。
从外观看来,云方远不像餐厅,更像是偌大的别墅。木质的招牌点缀着小院,庭内竹木清幽,独具韵味。
徐晚星上阵救场,亲自与前台服务生周旋。
“是我们的人疏忽了,才耽误了订座时间。但今天的确要招待贵客,能通融通融,让出一间包间吗?”
前台摇头,“很抱歉,这位小姐,我们今天也的确没有多余的包间了。要不你们将就一下,还是坐大厅吧?大厅其实环境也很好,我们云方远很注重客人**,都有植物掩映,即便是大厅,私密性也相当好。”
可是唐总怎么可能坐大厅?
坐大厅又该如何谈生意?
徐晚星没辙,只能凑近了些,低声说:“只要你能匀出一个包间来,价格不是问题。我们可以付双倍。”
“不好意思,我们也只能按规矩办事——”
“三倍。”她神色凝重,也顾不上什么细节了。
服务员怕了她,一眼看见领班往这来了,求救似的冲了上去,把情况噼里啪啦说明一通。
领班是个看上去就异常精明的女人,了解情况后,亲自拿出包间预约册给她看,说辞却还是大同小异——
“实在不好意思,现在的情况没法通融,我也想替您分忧,毕竟是顾先生的贵客。可您看,包间的确都预约满了,即便是顾先生,我们也不可能因为客人的身份背景有差异,就对其他客人不公平,这是云方远的办事宗旨。”
徐晚星眼尖,一眼看见了预约单上某包间的预约时间是晚上七点。
“那这样,我们不到六点就能开始,七点之前一定能结束,因为下一个行程是顺兴茶馆七点半的川剧表演——”她指着那一栏预约时间,“这个叫行云流水的包间,预定的是晚上七点半开始,要不你让我们先用着,我保证七点一定立场。”
领班摇头,“这不合规矩。别说这样的宴席一小时内不容易结束,就算能结束,服务员收拾包间也需要时间,哪一个环节出错,都会给原本预约好的客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纠缠好半天,领班依然不同意。
她说他们老板之后会亲自向顾先生致歉,但很抱歉,今日之事不能通融就是不能通融。
一旁的服务生说:“其实你们也可以去对面的兴德大酒楼,他们档次也不比我们低,通常还有不予预约的备用包间留给他们老板的,这会儿去,就说是顾先生要,他们一定会安排的。”
其实这是大多数高端会所的做派,唯独云方远的老板特立独行,就是不开小灶。
何承绪都快急哭了,拉着徐晚星的衣袖,“星姐,可唐总点名就要这家的十八味椒麻鱼,顾先生也跟他说好了,咱们临时变卦——”
徐晚星抬手阻止他说下去,一咬牙,从包里掏出一卷早就准备好的钱来,趁着四下无人,朝领班递过去。
“我们也是底下做事的,实在是没辙了——”
领班避之不及,“您这是在做什么?别别别,您可千万别这样。”
“我不为难您,就想借用行云流水一小时。我保证绝不超时,一分钟也不会。”
只要包间到手,她就可以把今日的突发情况向顾先生和唐总说清楚,哪怕行程仓促,但好歹他们尽善尽美把唐总喜欢的东西送到眼前了,这是诚信。
可如果顾先生承诺好的一餐饭都无法实现,唐总会怎么想?便饭都能敷衍塞责、偷天换日,生意还能谈吗。
徐晚星清楚这个道理,生意人最看重细节。
也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身后隐隐有脚步声,片刻后,有人疑惑地说:“行云流水?那不是我们的包间吗?”
她一顿,匆忙回头,就看见几步开外的一小片青竹林前走来一行人。
人不多,五六个罢了,她甚至没能看清都是什么岁数的人,穿什么衣服,目光堪堪接触到其中最高也最显眼的那个人,忽然就失了焦。
到底是命运的玩笑,还是拙劣的巧合?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重逢。
徐晚星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叮的一声,世界被摁下了消音键。她也没弄清楚到底是云方远太安静了,还是只是因为耳鸣才听不太清周遭的声音。
真是人间处处有惊喜。
领班见正主来了,更是一把将那卷厚厚的钱塞回来,避之不及地后退两步,“徐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也只是个服务生罢了,顾客顾客得罪不起,老板老板违背不了。说句实在话,您就去对面的兴德大酒楼吧,趁早去,事情还能圆满。”
小何低低地哀求她,“星姐,怎么办啊?”
现状把徐晚星从刹那失神里拉了回来,现在根本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看清了眼前的一行人。
老者,年轻人,个个都风光霁月,哪怕未着昂贵礼服,看上去也气质独特。被拥在中间那位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戴着银框眼镜,慈眉善目,很好说话的样子。
说话的是一旁的年轻人,好奇地望着她,“行云流水不是我们的包间吗?怎么你也要?”
徐晚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冲那老人笑道:“老伯好,我姓徐,您可以管我叫小徐。”
开场白说完,直奔主题。她三言两语挑重点说了,旨在强调她的顶头上司招待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而她身后的何姓小朋友因祖母忽生急病,耽误了订座时间,造成了现在的麻烦。
她央求老人,能不能把包间借她使用一小时,还是那句话——“我可以向您保证,一分钟也不会超出。”
老人是航天研究院的老教授了,胡天云。一行人本来也不是生意场上的人,平日里除了学术和技术研究,就是普普通通好打交道的读书人。
他看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样子,也动了恻隐之心。
这一餐饭还是张院要请的,说是为新入研究院的两位年轻人接风洗尘,可大家都不是多讲究的人,吃什么好像不要紧,在哪里似乎也都一样——
胡教授回头看看大家,“反正张院也还没来,要不,咱们把包间让出来?”
话主要还是问宋辞和乔野,毕竟今日的主角是两位新来的小朋友。
宋辞笑了,“我没那么穷讲究,坐大厅也——”
“不好。”一旁的人却忽然打断他。
大家都愣了愣。
却见个子最高那人,年纪轻,但气质却很沉稳,此刻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面露难色的小姑娘,淡淡地说:“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还有契约精神。”
徐晚星赔笑道:“吃顿饭罢了,谈什么契约精神呢?”
“顾客和餐厅约定好了位置和时间,双方达成了一致,我们一行人也兴致勃勃都来了,没有道理临时变卦。”
“就是一间包间罢了,您是不是也太较真?”
“看来你并不懂什么叫做一诺千金。”
空气里有一刹那的凝滞。
胡教授一行人似乎有些迷茫,但乔野发了话,他也不好和小朋友站在对立面,于是不再多言,只笑着说:“这是个较真的家伙,我在美国那会儿就看出来了。”
宋辞察觉有异,替乔野打圆场,“可不是?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脾气可坏了呢,亏得我人好包容心强,要不谁能跟他住同一个屋檐下?”
插科打诨片刻,大家都笑起来。
乔野没笑,他只淡淡地看着徐晚星,脸上写这三个字:不可以。
徐晚星气极反笑,一把拉住何承绪的胳膊,“成,不行就算了。我们走。”
何承绪一路追问:“走去哪儿啊?”
“对面。我还就不信了,就这一个餐厅吗?就他们家会做鱼吗?没有那行云流水的包间,咱们是会被顾先生打死还是骂死?”
她拉着人大步流星往外走,绕过小竹林,都走到大门口了,忽然有人追了上来。
她听见那急促的脚步声,心下一动,还没准备好要用什么样的面目回头,就听见对方慌张的声音——
“徐小姐,徐小姐!”
“……”
是个女人。
她脚下一停,回过头去,看见领班追了出来。
“徐小姐,刚才有客人打来电话,取消了今晚的预定,现在有空包间了,您还要吗?”领班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
她还要吗?
徐晚星忽觉好笑,她怎么会以为追出来的是……
定住心神,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刚才还一口咬定绝不通融,这他妈才眨眼功夫,怎么又追上来殷勤地提供空包间了?
这里的人都会变脸吗?
要不晚上不去顺兴茶馆了,在这儿看一场川剧变脸不就好了?
她怒火攻心,张口就说:“要,怎么不要?”
气是要生的,包间也是要的。
她真的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点我的想法啊。
七年不见,看见男人的车其实吃醋谈不上,野哥心里大概只是不好受。
没什么七年不见我还死心塌地从未改变爱着你的戏码,那是童话,我心目中的理想状态是,重逢后,七年前你吸引我的闪光点还在,而这七年来逐渐成长起来的点滴也令我心动。
以及,一眼看出是男人的车,是因为英菲尼迪的那款suv比较大,女孩子开起来比较费劲哈。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要换做学生时代, 年少气盛的徐晚星一定不会妥协。
好话歹话都说尽了, 毕生的耐心都用来磨这一个包间, 结果对方就是死活咬定不能给。不给拉倒, 要不是顾先生说了那位唐总对那什么鱼有执念,谁费这功夫啊?
结果一眨眼,对方又追出来了, 前后脚的功夫而已, 就从打死都不肯给的包间变成了送到眼前的包间。
可她毕竟不是当年的徐晚星了,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跟着领班一路往回走时,何承绪拉拉她的衣袖, 嘀咕:“真气人。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刚才何必跟我们磨那么久呢?”
“行了, 好歹没辜负顾先生的嘱托。你今后做事情千万谨慎。”
“知道啦, 幸好有星姐你在。”何承绪感激过后,又惦记起刚才的风波, “说起来,那个拒不给包间的男的是真不通情理。明明我看那老人家都同意了,大家也都没什么意见,偏他站出来鬼扯, 还拿什么契约精神来压人。开什么玩笑,吃个饭也能鬼扯到一诺千金, 书读傻了吗?迂腐成这样!”
徐晚星沉默片刻,莫名有些心虚。
再看看身旁的年轻人,小何其实还是个孩子, 刚出社会不久,做事难免还不够圆滑,心直口快。可棱角未必见得不好。都磨平了,也就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了。
不像她……
一路穿过小竹林,回到大厅内,领班带他们去了一间名叫“春山如笑”的包间。
巧的是,对面的包间门大开着,一眼就能瞥见其中光景。
何承绪眼睛一眯,用胳膊肘碰了碰徐晚星,“星姐,你瞧。”
徐晚星回头一看,表情一滞,再抬头看看两边包间的名字。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春山如笑”的对面就是“行云流水”?
她维持镇定,迅速收回视线,扭头钻进了自己的包间,坐在靠近角落的座位上指挥,“你给特助打个电话,让她转达顾先生这边的事情办妥了,然后把包间位置告诉她。”
两边的大门都开着,大概都是在等人,对面的对话也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张院说大概还有十来分钟就到,我把包间名字告诉他了。”
“别,还是我和乔野亲自去接他吧。”
“接他做什么?哦,我都是自己进来的,他怎么那么大面子,还要你们俩去接?”
“您可别这么说啊,胡教授。刚才您才不是自己进来的,这不是咱们众星拱月把您给簇拥来的吗?”
胡教授被逗得哈哈大笑,“就你小子贫嘴。”
片刻后,有人从对面包间走出来,恰好和在门口叫服务员端茶的何承绪打了个照面。
何承绪一见,这不是刚才语气生硬地鬼扯契约精神的家伙吗?当真是冤家路窄。
他白眼一翻,回头就冲徐晚星说:“星姐,咱们这包间不好。”
徐晚星纳闷地抬头,“怎么了?”
“和某些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离太近了,影响食欲,饭都吃不安生。”
“……”
走廊上站着的正是准备出门接张院的宋辞与乔野。
宋辞冷笑一声,停住脚步,眼刀直接戳在了对方脸上,“有话直说就好,阴阳怪气算什么?你嫌我们小肚鸡肠,我们还嫌你满身铜臭呢。”
“你说什么?”何承绪也生气了,“自己一身穷酸气,也好意思说别人满身铜臭。”
“要真是满身铜臭倒还好,就怕钱没几个,全是狗仗人势。”
宋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自幼在教师家属楼里长大,顺风顺水,属于孩子堆里称霸王,老师眼皮子底下也能点炮仗的小混蛋。这些年来出格的事倒是不怎么干了,但嘴皮子功夫依然独树一帜。
何承绪不是他的对手,两人多说了几句,立马就落了下风。
徐晚星扶额,匆忙走到门口,一把将何承绪拉了回来,“行了,别在这瞎互动了。包间咱们也有了,大门一关,各吃各的。”
乔野与她开局就不对付,这她能理解,没必要和无关紧要的人结仇。
徐晚星客客气气地把小何护在身后,对宋辞说:“不好意思,刚才的事是我们唐突了,希望你别放在心上,吃好喝好。”
虽然言辞客气,但看表情,还真是完全没有半点诚意,她话音一落,下一秒就要动手关门。
宋辞只觉眼前一花,身后的人不知何时伸出了手,径直抵住了正欲合上的门。
乔野淡淡地说:“没把包间让给你,很气吗?”
门内的人一顿,抬眼看他,笑道:“哪能呢。本来就是我唐突了,提了个无理的要求,被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话是这么说,她的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是的,老子很生气。
乔野看她片刻,“按理说,老同学见面,几分薄面还是该给的,你不高兴也在情理之中。”
徐晚星心头一跳,没想到刚才人前还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这会儿他倒是干脆利落挑明了关系。
她不知他鼓里卖什么药,只能继续客套:“没有没有,你都说是老同学见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能生气呢?”
乔野没说话,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
她明明在说:就是生气了又怎么样?滚犊子,少来老子面前装腔作势。
可装腔作势的又何止是他呢?乔野松开手,敛了笑意,淡淡地扔下一句:“知道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步伐从容地往外走了。
徐晚星:“……”
乔野身后是从不解到震惊再到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状态的宋辞,快步跟来,一脸“操,真是没想到”的表情。
“哎哎,你刚才叫她什么来着?”
“……”
“你叫她徐晚星了是不是!”
“……”
“不是吧,居然真的是她?她就是徐晚星?!”宋辞不可置信地一拍脑门儿,乐了,“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这么大个城市,吃个饭也能遇见,还抢同一个包间。我的天,这他妈活生生就是小说里的天作之合啊兄弟——”
说到一半,像是被馒头塞住了嘴,喉咙忽的一堵。
“哎,不对啊。要真是前女友,人家求你行个方便,让一下包间,你不该这个反应啊!管他三七二十一,和平分手还是闹崩了,起码人设不能崩,得让她看看你多有风度才对啊。你怎么直接给人拒了呢???”
宋辞匪夷所思。
乔野不耐烦地再次强调:“说过不是前女友——”
“是是是,我知道全称应该是【从来没承认过你的名分,还没成为女朋友就把你抛弃了的妹子】,但我这不是尽量简洁明了地进行口语表达吗?你懂就行了——”
话音未落,他被乔野一记森冷的眼神逼得硬生生吞掉了后续的追问。
“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讲相声的?”
两人都穿过竹林了,在大门外站了一会儿,翘首以盼张院的到来。
宋辞还是没忍住,侧头冲他坏笑。
“妹子挺好看的。”
“闭嘴。”
“眼睛像小鹿,特会说话。一面笑着跟你说不生气,一面用眼睛喷火,这骚操作我都给看傻了。”
“……”呵,连你都看出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表演得挺到位。
“也很聪明,识时务。你看咱们一行人进来,她眼珠子一扫,就知道该找胡教授下手,要不是你半路拦着,咱们那包间一准归她了。”
乔野依然没说话,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姿笔直地站在路边,白衬衣加休闲西裤,面容沉静如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公子哥出来晃悠,一身清高。
他安静地看着远处,城市车水马龙,夕阳余晖照在公路尽头。
是啊,她倒是表现得很聪明。
曾经最直来直往、鲁莽冲动的人,如今也学会了迂回战术,学会了察言观色,更学会了拿钱压人。
踏进餐厅的那一刻,他从未想过会看见她,更想不到映入眼帘的,是她恰好拿着一卷钱,姿态娴熟塞给领班的画面。
到底是七年过去,物是人非了。
他摸出包烟来,却被宋辞一把抢走,“干什么啊你,一会儿回去让胡老师闻到你抽烟了,一准儿得当众批/斗你。”
乔野顿了顿,由他拿走了那包烟。
一顿饭,徐晚星食不知味。
顾先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一早看出徐晚星不是喜好声色犬马的姑娘,要喝酒的场合几乎不叫她。像今天这样的饭局,唐总也是风雅人,和善友好,才会有徐晚星出席。
他一早看出,小姑娘品性善良,说话做事都伶俐,所以偶尔带她来这样的场合,她总是伶牙俐齿,很能讨长辈欢心。
所以徐晚星即便食不知味,也依然卖力地说着俏皮话,引来唐总笑声不断。
唐总冲顾先生摇头笑,“你这小助理是真招人疼,咱们聊什么,她都能插上嘴来,哪怕插得牛头不对马嘴,就是叫你心花怒放。”
顾先生笑了,“唐总可别这么夸她,不然她还真以为抖机灵就是可爱,将来说话没个正形。”
总算是宾主尽欢,谈到后续生意上的事时,徐晚星就不插嘴了,埋头吃饭,非常懂事。
中途去了趟洗手间,恰逢服务员为对面“行云流水”上菜,门打开时,她听见他们在谈论什么空间站,什么飞行器。下意识抬头看时,正巧看见那位白胡子老教授一脸骄傲地拍拍身侧的年轻男人——
“后生可畏啊。”
旁边一位先前没见过的老人家笑道:“成了,等你胡天云退休了,我一定让人在你的介绍里这么写——这辈子最大的丰功伟绩,为航天研究所招来杰出人才两名。”
“呸,我就这么点作用吗?”
“这是最突出的贡献嘛。”
所有人都笑起来,包括被夸后生可畏的他。
徐晚星一时恍惚,仿佛看见了旧日的少年。他像棵挺拔的青竹,哪怕普普通通坐在人群里,也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不笑时,像朵远在天边的流云,可一旦笑起来,又像是不落的太阳。
那个笑,似乎从很远的过去到很久后的今天,都未曾改变,带着不可一世的耀眼锋芒。
某一刻,包间内的他似乎察觉到有目光从外面投来,下意识抬眼,却只瞥见虚掩的门外一抹匆忙离去的身影。
他一顿,笑容忽然淡了些。
离场时又碰面了。
一行人站在大门外,院里的几个小年轻开了车来,大大咧咧分配任务——
“我和张院、小孔顺路,就把他俩载回家了。”
“行,那我负责胡教授。”
“乔野宋辞,你俩住哪啊?”
“跟你们不同路,我们在城南那边的清花巷。”宋辞特意强调一句,“乔野同志觉悟高,特地选了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显示我们俩的勤俭节约。”
一阵哄笑声。
“行,那你俩就自己打车回家啦,明天院里见!”车里的孔鹏飞给出一个飞吻,绝尘而去。
另一边,徐晚星也在送客。
司机开来黑色卡宴,她和何承绪热情地把人送走。
唐总都快上车了,还拍拍她的肩,“小姑娘人机灵,嘴又甜,要是哪天你们顾总不要你了,尽管来我公司。”
徐晚星笑吟吟点头,“谢谢唐总,我记住了。”
顾先生在一旁笑,“这下她更有恃无恐了。”
送完唐总上卡宴,又送顾先生上奔驰。临行前,顾先生笑着对徐晚星说:“今天表现不错。”
她笑容甜美地眨眨眼,“那涨工资吗?”
顾先生边笑边指指她,一边摇头说“你呀”,一边也坐车离去。
何承绪一直笔挺的背这才放松下来,揉揉脸,“嘴都笑僵了。”
徐晚星也终于松口气,放下心来,“好了,咱俩也打车回去吧。”
一侧头,却恰好看见几步开外也停在路边等车的人。乔野和宋辞站在那里,她这一扭头,恰好和乔野打上照面。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眼里似有失望。
徐晚星一顿,竟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他真有此意。她一晃神,再看他时,那抹神色就消失了。
她顿了顿,还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听说你现在在航天研究院做工程师,老同学一场,还是要恭喜你。”
乔野盯着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对我就不必说什么言不由衷的客套话了,毕竟我一不是你的客户,二不能为你涨工资。”
徐晚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嘲讽她刚才的行为。
她笑了一声,收回手来,“我以为这是基本的礼貌,如果你非要认为我在跟你客套,那就当是我虚伪好了。”
说完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晚星为什么在这七年没有联系乔野,大家想法肯定不一样,我也有我的安排,后面会慢慢展开。
放心跟我来,一切都是合理的=v=.
今天送一百只红包。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徐晚星说完那句话, 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何承绪一头雾水地追上去, “星姐, 上哪儿去啊?不等车了吗?”
“不等了。”
“那我们怎么回去啊?”
“先走了再说。”
虽然不知道她和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 单这个背影也看得出她火冒三丈了,何承绪识趣地闭上了嘴,非常乖巧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半条街。
直到徐晚星停下脚步, 指挥他:“你回头帮我看看, 那两个人还在云方远门口没。”
何承绪立马回头看,“没人了,应该是打车走了。”
她这才转过身来, 看着已经没有那人身影的远处, 刚才还挺直的脊背蓦地一松, 像是泄了气。
“星姐?”何承绪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闭了闭眼, 低声说:“打车吧,回家了。”
另一边, 坐网约车朝城南走的两人沉默了一路。
下车时,都走进清花巷了,宋辞才开口:“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话?”
“哪样?”
“简直不是人话。”
“恕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你还能听懂兽语。”
“少跟我扯淡。”宋辞眉头一皱, “你不是那么尖酸刻薄的人,说话也从来都有分寸。这么多年不见, 即便不喜欢人家了,好歹是个老同学,哪有你这样出口伤人的?活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你不懂。”
宋辞嗤笑, “我是不懂,但我不瞎。你现在这样子,到底是故作清高,想让人家后悔当初不跟你,还是余情未了、耿耿于怀,所以不刺人家两句就不高兴?”
“……”
“好歹是个姑娘家,你开口闭口讽刺人家势利圆滑,你可真混蛋。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一帆风顺,在校是高材生,出来是清高的航天工作者?你管人家世故不世故呢,人家清清白白凭本事赚钱,有你什么事儿啊。”
乔野一句话都没说,多少话涌到嘴边了,还是咽了下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明明可以不止这样。她明明可以和你我不相上下。她的天分半点不比你差。
——她明明最讨厌装模作样,最讨厌言不由衷。曾经的徐晚星爱憎分明到可以凭一己之力与全世界对抗,勇敢到身边所有人都黯淡无光。
……
都快走到门口了,他才终于开口:“真的很过分?”
宋辞瞥他一眼,“请注意,很这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你的过分了。”
“……”
乔野把钥匙丢给他,“你先进去。”
“你呢?”宋辞略一思索,得出结论,“又要抽烟?”
乔野没搭理他,神情间有些疲倦,转身往院子外面走。
身后传来宋辞恨铁不成钢的骂声:“咱们搞航天的,有累死的,有忙死的,还有焦头烂额愁死的……照你这种抽法,怕是要成我们研究院第一个得肺病病死的!”
乔野还是没说话,走到巷子里,在树底下蹲了下来,点烟,深吸一口。
他回想了数遍刚才的场景,说过的每一句话挨个过了几遍。
宋辞骂得对,他就是个混蛋。
正抽着烟,忽然听见巷子另一头传来了动静,乔野侧头看去。
谁家大门打开了,两人推推搡搡出了门,看样子是一男一女。男的把女的往地上一推,还用力踹了一脚,然后骂骂咧咧回了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了。
那个位置不是……
他顿了顿,掐灭烟头,重新站了起来。
记不清是第几次了,或许用“几”不够准确,五年里,她被赶出来的次数双手双脚加起来都数不清了。
从地上爬起来时,她才注意到手心擦破了,火辣辣的疼。
可这点疼算什么?她神情疲倦地揉揉手,因为事出突然,连外套都没穿一件。快入冬的夜晚冷得惊人,风一吹,浑身都在抖。
一旁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下一刻,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辛意。”
辛意一惊,蓦地回头,“乔野?”
四目相对时,她很快移开视线,勉强一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出来抽支烟。”他把外套脱下来,也没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只递给她。
“不用不用,你穿你的,抽完烟就回去吧。”辛意故作无恙,一边笑一边说,“我就是和我先生吵了句嘴,这会儿他在气头上,我出来逛逛,让他冷静一下。”
她这样说的时候,小心翼翼观察着乔野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看见了多少。
好在乔野也只是点点头,“晚上温度低,下次多穿件衣服。”
可手还伸在半空,他执意要把衣服给她。
辛意心里急,知道这会儿门内的人说不准还在听外面的动静。她要是接受了乔野的好意,一会儿有嘴也说不清,今夜怕是别想睡觉了。可若是不接受,又该怎么对乔野解释呢。
她并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无助又挣扎,但乔野看出来了。
片刻后,递衣服的手很快收了回来。
“这个点在巷子里晃,你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他似是不经意般看了眼她手腕上疑似淤青的痕迹,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你去巷子外面的咖啡馆坐坐吧,也暖和点。”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门……
辛意点头,“好。”
片刻后,似乎是补充给门内的人听,“你也回家吧。”
乔野点头,“嗯。”
然而两人一同经过他家门口时,他却并未停下脚步。
辛意局促地说:“你不回去?”
他侧头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她一愣,“我坐一会儿就回家,他肯定气就消了,你放心好了。”
乔野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她,也不拆穿,最后拿出手机递给她,“给徐晚星打电话。”
他看出了她这一身家居服根本没处装手机,便把自己的递给她。
辛意推辞:“不不不,这么晚了,叫她来干什么?”
“你们现在不是朋友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辛意有些错愕,“她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那就打给她。”乔野言简意赅,“找个能看着你的人,不然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辛意与他对视片刻,终于不再逞强,沉默着接过手机,“……我背不出她的号码。”
“她换号了吗?”
“没有。”
“那你找通讯录。”
“……”
辛意从联系人里找到“徐晚星”,多年过去,她也没想到还能在乔野的手机里看见这三个字。
手滑点错,没摁到拨号键,反而摁到了短信页面,只是匆忙一瞥,就看见了七年前的信息。
满屏幕都是乔野一个人的独白,清一色在问:徐晚星,你到底在哪里?
她慌忙退出页面,又重新拨通那个号码。听见嘟声的瞬间,她却在想,七年时间,手机恐怕都更新换代了好多个,为什么七年前的记录还在?
来不及多想,对面已经接通,素来风风火火的好友这次却一声不吭,只是接起了电话,留下一片沉默。
辛意赶紧说:“是我,晚星。”
那头迟疑片刻,不可置信地问:“辛意?”
徐晚星赶来时,已是凌晨。
咖啡馆是落地窗,乔野与辛意坐在窗边,一人手边摆了杯咖啡,此刻已经凉了。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窗外的人,她存在感太强了,像是炸弹一样从车里跳了下来,旋风一样卷进店里。
此刻的咖啡馆已经没有别的客人,柜台后的小哥趴着在玩手机,呵欠连天,语音一条接一条,悲惨地和对象抱怨着上夜班的人有多苦。
看见有人进来,他赶忙收起手机,笑容满面,“欢迎光临——”
话音未落,发现那人理都没理他,风风火火冲进来,直接奔向了仅剩的两位客人那桌。
“他又动手了,是不是?”
徐晚星像枚□□,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讯号,仔细看脸的话,会发现倒计时已经抵达临界点。
她咬紧牙关,压根就无视了对面坐着的人,只一把拉过辛意的手,不容拒绝地掀起她的衣袖。看似粗鲁,力道却轻得不能再轻。
辛意没躲过,隐藏的秘密在昏暗的光线里暴露了几秒钟,又慌忙把衣袖拉了下去,“晚星——”
“他还是个人吗?!”
徐晚星几乎是咆哮着,又猛地转身,推门就往外跑。
“晚星!”辛意尖叫着站起来,匆忙去追,“你别去找他——”
可徐晚星已经跑远了。
乔野神色凝重,蓦地起身,“你待在这。”
随即,他也像风一样冲了出去。
多年不见,徐晚星的身手和从前一样好,跑起步来健步如飞。
他迟了一步,到达巷子里时,她已然站在了辛意的家门口,那个动作用砸门形容恐怕更合适。
“谁啊,这他妈大晚上了,扰民——”男人骂骂咧咧开了门,才打开一条缝,门就被一脚踹开,撞得他后退好几步,“我□□——”
话音未落,陈俊之看清了眼前的人,脸色蓦地一变,反手就要关门。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徐晚星眼疾手快,一脚又把门踹开,拎住他的衣领就往外拉,“你给我出来,我他妈不打死你我不姓徐!”
“她又给你打电话了?我弄不死她我。明明说过不准给你打电话——嗷!”
陈俊之人高马大,却被徐晚星一脚踹翻在地。
巷子里一时之间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纷纷开窗来看。
徐晚星揍了大概四五下,被人一把拉住胳膊。
“不要打了。”
她知道是谁,却并不准备停下,只冷冷说:“放手。”
那只手非但没放,还握得更紧了。
“让你别打了。”
她冲口就说:“你他妈再拦我——”
“就连我一起打?”乔野毫不犹豫地替她补全对话。
那一刻,巷子里有刹那的寂静。
这样的对话,似乎在从前也上演过。她去肃德找人干架,他跑来阻拦,那一晚,她就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徐晚星直到自己记忆力好,却从未想过会好到这样的地步——时隔多年,那一夜的一帧一格都历历在目。就连她穿的卫衣、他穿的毛绒拖鞋,她都记得分毫不差。
她定了定心神,一把抽回手,拎住爬起来就要跑的人。
“你他妈再跑一个试试,看看我打不打得断你的腿!”
陈俊之哎哟连天,还兀自嘴硬:“两口子的事,关你屁事,你凭什么插手?”
徐晚星冷笑,“我说没说过,你再动她一根手指头,我他妈宰了你?”
她一把拧过他的手腕,恶狠狠问:“是这一只,这一只,还是五只指头都碰了她?”
手上稍一使力,就听见陈俊之哇哇大叫。
下一秒,她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了起来,手上一松,就被陈俊之跑掉了。
“你干什么你,给我松手!”心里一慌,她又急又气,拼命挣扎。
可乔野是从背后抱起她的,连人带臂,将她举了起来,像是抱孩子一样,脚掌离地好几厘米。
一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松手,让她落地。
徐晚星惊魂未定,猛地回过头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瞪着眼睛,仿佛要喷火,恶龙一样杀气腾腾望着他。可那一刻,乔野竟然只想笑,是真正的放声大笑。
今夜无月无星,巷子里只有昏暗的路灯照在地上,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有风吹过,带来了他低低的笑声,像是释怀一样。
他想,梦想,热爱,远大前程,直来直去,这些即便都没有了,也许依然还有什么是不变的。
比如她这暴脾气。
比如她这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一身热血,和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浩然正气。
他不是什么痴男怨女,一段年少旧事至今还瞎他妈惦记,可午夜梦回时,那段往事因为遗憾,所以每每回想起来,都令人如鲠在喉。
再见面,并非真的那样耿耿于怀,即便依然为她当年的不辞而别、半途而废感到失望,却不至于像今日表现的这样混蛋。
真正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这七年来每一次想起她,唯一的慰藉都是,那个故事除去结局不够童话以外,过程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帧画面都是美的。因为美,所以结局才令人抱憾。可再相逢时,他不能相信故事里的那个姑娘变成了白日里见到的那个模样。
她应当是仗义执言、鲁莽勇敢的,而不会点头哈腰、世故圆滑。
那怎么可能是徐晚星?
那怎么可能是他至今想起来都觉得遗憾又气恼的小姑娘呢?
可眼前,巷子里的这个人和白天那副模样截然不同。落幕的白日也带走了她的伪装,于是没了世故,也没了圆滑,她像条喷火龙似的对他怒目而视,样子鲜活不已,像极了当年的那个徐晚星。
这才是她。
乔野低低地笑起来,长长地,长长地吐出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
我很喜欢这章,希望你们也是。
今天也有一百只红包,晚安呀。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深夜的巷子里, 她怒火中烧, 他却在笑。
徐晚星气不打一处来, “你有病吗你, 这种事有什么好笑的?”
她扭头就要去追陈俊之,扯着嗓门儿冲他消失的方向吼:“有本事就别回家,你他妈但凡回家, 看看你爸爸逮不逮得住你!”
手腕又一次被拉住。
“别追了。”
“我说你烦不烦啊。”徐晚星不耐烦地回过头来, 一把抽回手,“吃个饭能狭路相逢,打个架也有你多事。怎么哪哪都有你?”
白天黑夜都遇见, 他还都跟她针锋相对, 再加上辛意那一手的淤痕时刻浮现在眼前, 偏还让罪魁祸首溜走了。徐晚星怒火中烧, 无处发泄。
可她能和他说什么?他们俩现在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谁都看谁不顺眼。
她干脆转身往咖啡馆走, 去找辛意。
“徐晚星。”
那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她有片刻的晃神,步伐一滞。
眨眼已经七年了,却仿佛就在昨天。
徐晚星站在原地, 停留片刻,风吹来一片沉默。他似乎没想好要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适合此刻。
深呼吸,她头也不回扔下一句:“就这样吧。我去看辛意了。”
身后的人没有再出声,也再没跟上来。
昏黄的光拉长了那个背影, 一地摇曳的温柔。
咖啡馆里,徐晚星没有一点就炸,要爆炸也该对着犯错的人,不该炮轰自己人,这一点她想得很明白。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辛意都会选择忍下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担心。”
“所以现在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就不担心了吗?”
“……”
徐晚星深呼吸,“这婚你还不离,那种人渣留着干什么?”
辛意疲倦地闭上眼睛,“提过很多次了,一提就吵架,一提就动手。要不就是打电话给我爸妈,撒泼加威胁,我爸妈又大老远跑来诚惶诚恐劝我别离。”
徐晚星简直想掀桌子。
“那两口子要不是你爸妈,我他妈早拿八十米大刀砍得他们从今往后都不敢对你指手画脚了。”
辛意苦笑两声,“有时候我反而更羡慕你。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宁愿没有父母,也不想要这样的父母。”
辛意结婚两年了,丈夫陈俊之是父母的朋友介绍的,儿科医生,年轻有为。
两人认识那一阵,恰好是辛意的父亲听朋友的推荐,结果误信了无良投资公司,老板席卷了所有钱财溜之大吉。辛家为数不多的积蓄就这么落了空,还把唯一的房子也抵押了出去。
陈俊之的出现解决了这个难题,他学医时间长、工作忙,耽误了谈恋爱的大好时机。辛意出现在父母催婚最急的时刻,见面后,他发现这是一个温柔又听话的姑娘,对父母恭敬孝顺,善解人意。
他是医生,收入不俗,一边着手解决清花巷这边的老房子抵押问题,一边把自己在老家买的简装房提供给了岳父岳母居住。
“我爸妈在国外,当初家里选这个房子的时候,没想到我后来会在蓉城工作。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都是一家人,你们住进去刚好。”
都快无家可归的辛意父母简直喜极而泣,自此以后,陈俊之在他们眼里不只是乘龙快婿,简直无异于再生父母。
纵使那个时候,辛意与他认识不过半年,一边着急地私底下劝说父母不要住过去,这是平白无故占人便宜,一边试图说明半年时间什么都没定下来,两人八字还没一撇,利益不能有这么大的纠葛。
可辛意从来在家就说不上话。
父亲理直气壮反问她:“不住过去,那住哪里?你想办法解决房子问题吗?你有钱把抵押出去的房子再弄回来吗?”
“我会再想办法——”
“小小年纪,说什么大话?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等你想出办法,你爸妈都流浪街头了!”
“可我和他认识才半年,你们这么住过去就等于是占了人家天大的便宜。万一将来我们没在一起了,这笔账该怎么算?”
“俊之这么好的人,怎么,你还不打算跟人在一起?”
辛意都词穷了,“这不是他好不好的问题,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我们都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那就着手谈啊。”父亲理所当然地拍了板,“依我看,你是积了八辈子的德,这辈子才遇得上这么好的男人。正好那天俊之也说他父母催得紧,过了年他都买锅三十大关了,干脆我们这周约出来吃顿饭,和他父母通个视频电话,谈谈结婚事宜。”
“爸!”
可父亲已然不搭理她,转头就指挥妻子,“把台历拿出来,咱们先挑几个年底的好日子,明天再去找先生算算。”
“爸!”
“少说有的没的,我看你俩相处得不错,俊之又是个好孩子,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呢,心思不用放在别的地方,好好想想自己提什么条件,让俊之尽量满足你。”
一次说不通,不要紧。
辛意以为这至少是场持久战,一轮谈话不成功,还能接着再来。谁成想隔日还在上班时,就得知父母已经请了搬家公司,只用了一个白天的功夫,就把所有东西搬上了货车,夜里已经落户在临市,陈俊之的家里。
她心急火燎约了辆车,一小时后抵达陈俊之的家,就看见父母已然鸠占鹊巢,如鱼得水一般张罗着明日要去买些什么花瓶挂画了。
她气得眼圈都红了,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丝毫不考虑她的感受。
如果这段关系没法继续发展下去了呢?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成家的阶段。对于生活她还一片迷茫,父母安排的公务员工作她做得并无兴趣,人生迄今为止的每一步,她都按照他们为她规划的来做了,甚至连他们强行规定她更改高考志愿,她反抗无能,也妥协了。
难道如今连婚姻大事都要浑浑噩噩就这么定下了吗?
那一夜,她终于不顾一切和父母大吵一架,可是大家似乎不在同一个频道,再怎么谈,他们都半点不理解她的想法。
不是陈俊之不好,这跟陈俊之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她只是不确定。
她只是还不想定下来。
二十三年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想什么,未来期待什么,怎么能就这样把人生交给父母来做决定。婚姻是多么大的一件事,两个人在一起了,未来的无数决定就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可父母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些话——
“你不想安定,怎么,你想学外面那些野孩子,出去浪荡,丢人现眼吗?”
“俊之到底有哪点不好?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是不可能同意你和他分手的。”
“不想分手?不想分手就更好办了,正好就结婚了呀。告诉你,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打着灯笼也不可能了!”
……
他们堂而皇之住进了陈俊之的房子,自作主张与陈家父母谈了结婚事宜。
陈俊之发誓会对辛意好,也做尽浪漫之事向她求婚,给了她看似每个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婚礼。
辛意还有疑虑,却因为年轻,因为二十三年来从不曾反抗过,也不可能反抗成功,就这样半迟疑半天真地走进了一场从起点开始她就矮人一截的婚姻。
真真切切快乐过,头几个月也被柔情蜜意冲昏头脑,觉得父母的选择大概没有错。
可陈俊之的强势很快体现出来,从蜜月地点到婚房的装修,从生活作息到一日三餐,他全都要做主。
某日辛意和徐晚星出去玩,回来时已近凌晨,纵使一整夜陈俊之每隔半小时就打电话催促一次,她也觉得自己都跟他解释清楚了,也一早知会过他时间地点,他只是过于紧张了点。
“大概担心我在外面会有危险吧。”她笑着对徐晚星说。
“这也太离谱了吧,三个小时打了个七八通电话,他是有多不放心我?”
辛意也笑,笑完回到家里,遭遇了史无前例的一次暴力对待。陈俊之满面阴郁地开了门,拉她进去就是一耳光。
“你看看谁家的好女人会三更半夜才回家?”
她被打懵了,白皙的面颊蓦地肿起来,火辣辣一片。而她不可置信望着眼前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值得他这样对她。
下一秒,陈俊之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更是气急败坏,“你还喝了酒?”
……
那一夜,辛意被他抽了七八个耳光,体型悬殊太大,压根没法抵抗,最后拧开门把手落荒而逃,听见他在后面骂她:“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大哭一场后,坐车去临市找父母。
母亲一见她披头散发的样子,脸还肿了一半,就心疼得骂起陈俊之来。父亲面色阴沉,去卧室给陈俊之打电话,十来分钟后才又走回客厅。
他把电话递给辛意,说:“俊之知道错了,说是要跟你道歉。”
她浑身发抖,几乎听不清电话里的男人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你不该这么晚回家,我也不该乱发脾气。
不,这根本不是乱发脾气的问题。
她是成年了,难道没有为自己的行动负责的能力吗?她难道无权决定自己去哪里,多久归家吗?况且她又不是不告而别,她明明把话都说得清清楚楚,难道结个婚就丧失了人身自由吗?
那是第一次意识到,这场婚姻也许不会善终,陈俊之也并非良配。
可父母心疼归心疼,她一提到暂且分开,他们就跳起来惊呼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房子是他的。
因为他们每个月都会收到陈俊之打来的一大笔生活费。
因为他们对于这个女婿的依赖程度已经大到等同于把女儿卖给他的地步。如果没有了陈俊之,他们就没有老朋友们人人羡慕的每隔几个月就出国旅行一次的机会,没有了大鱼大肉可以发在朋友圈里,没有儿女多么孝顺、日子多么滋润的谈资,这是他们这个岁数的人看重的一切。
再后来,陈俊之炒股失败,把市中心的婚房卖了。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不愿意让父母或是岳父岳母觉得他失败,也不愿听从辛意的建议,把临市的房子收回来,和辛意父母一起住进清花巷的老房子里。
“你父母还是继续住在那边,我和你搬回老房子。”这是他的决定。
可是炒股失败后,陈俊之的暴力倾向愈加严重,一次一次对她动手。
徐晚星暴跳如雷上门理论过数次,最后都动起手来。辛意不是没有离婚的念头,可父母坚决反对,陈俊之也死活不同意。
咖啡馆里,徐晚星一拍桌子。
“你去法院告他,告他家暴,这婚必须离。”
辛意沉默片刻,“我爸说,要是我这么做了,他就死给我看。”
隔日,徐晚星在医院陪老徐时,把辛意的事情说给他听,全程都是一张愤世嫉俗的脸。
老徐感慨万千,也替辛意难过,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说说自己一直就不太看得惯那家父母的作风。
徐晚星:“谁说的?我家就没有。你和她爸妈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老徐哈哈大笑,笑得眉头一皱,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怎么了?”徐晚星放下手里的饭盒,一个健步冲上去,扶住他就开始替他顺背,“肚子又抽筋了吗?”
“笑急了点……”他的声音有些弱。
徐晚星一下一下替他顺背,没说话了。
今天早上量体重,徐义生只剩下七十二斤了。这些日子他常吐,吃什么吐什么,能吸收的营养所剩无几。
隔着毛衣,她摸到父亲的背上有一条清晰的脊骨,一寸一寸凸起,已经到了硌手的地步。
她定定地低头看着他,因为化疗的缘故,徐义生秃顶了。
那些裸露出来的皮肤干燥而黯淡,半点没有生气。
徐晚星用力抬眼,把那些眼泪憋了回去,笑着说:“爸,你看你还催我找对象结婚呢,这不还是一个人比较悠闲自在吗?你也单身了一辈子,我看你倒是过得挺好。”
徐义生喘了一会儿,又笑了,“少跟我胡说八道,我哪里好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养了个小魔王,成天就知道打架闯祸。你要是有个妈在,早就温温柔柔有个小姑娘的样子了。”
话题又扯到了婚姻大事上。
老徐说:“我看小福哥就不错。”
“小福哥是于胖子他们叫的,你怎么也叫他小福哥了?”
“亲热呗。”老徐很喜欢万小福,“这孩子很好,做事认真,有责任心,对你又好。辛意那丫头是识人不清,匆匆忙忙就结婚了,你这不一样。你俩都认识多少年了?三年加七年,这都十年了,知根知底的。”
……
徐晚星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被唠叨了大半天。
最后,老徐倚在枕头上望着她,叹口气:“晚星,爸爸不中用啦。你也别有压力,我知道婚姻大事急不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但我怕——”
他把那些感伤的话咽了回去,哪怕午夜梦回时总是被那些忧愁缠绕,他也不愿浪费醒着时和女儿相处的每一秒。
最后,笑着说:“反正你好好考虑考虑小福哥,我也想看着你有个伴。”
——有个依靠。
——至少我不在了,还有人能替我对你好。我不会像辛意的父母那样,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我这辈子只有你,只有你过得好,我才能瞑目。
徐晚星替他掖好被角,笑着说:“好。”
她看着父亲疲倦地陷入沉睡。这些日子他精神越发不好,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觉,即便睡觉都很疼,需要吗啡帮助他缓解疼痛。
徐晚星一刻也无法再忍,匆忙回头走进病房里的洗手间,把门一关,抵在冷冰冰的墙上哭了起来。
乔野忽然接到高中学习委员的电话,说是周末要开同学会。
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原本是拒绝了的,但学委一直磨他,电话都打了好几通——
“别啊,以前你都没来过,那是因为隔得远。可今年你都回来了,还不给面子,这就说不过去了啊!”
“来吧,大家都想见见你呢。”
“别不是现在发达了,嫌弃老同学了吧?”
他拿着电话没有作声。
其实不是现在发达了,嫌弃他们,是从来就没有不嫌弃过。但这话不能说。他再孤僻,也不能把自己推下悬崖。
后来是心下一动,他迟疑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哪些人啊?”
“离得远的实在来不了,但是在蓉城的都会来。”
“都会去?”
“对啊。”
他顿了顿,点头,“好,我去。”
周六,乔野打开衣柜,一件一件挑衣服。
宋辞从他门口经过好几次,半个钟头时间里,他一直在衣柜前没离开过。
最后宋辞终于忍不住了,敲敲门,“哥,你是去参加同学会,还是去结婚?”
乔野:“滚。”
“领带您就放下吧,谈生意呢您?”
“……”
“衬衣好歹挑个休闲的,您老人家搞个商务衬衣做什么?”
“……”
“这件也不行——”
乔野面无表情走过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了。
宋辞:“干什么你???”
乔野:“吵。”
宋辞气急败坏:“行,别说哥没跟你说过,当年在南大我可是天文系的玉面小飞龙!哥一出手,寝室里的单身汉个个出去就拉风亮眼,回来就成有家室的爷们儿了——”
话音未落,门开了。
乔野拎着一套衣服,面无表情举在他面前。
宋辞:“干嘛?”
“点评一下。”
“?”
“这套ok吗?”
“你是在征询哥的意见吗?所以你现在准备相信我的审美了?给你五分钟的自由陈述时间,先给我一点热情洋溢的赞美,我就——”
砰——
门又关了。
宋辞:“………………”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啊???”
“我告诉你,就你这样,还想同学会上脱单,没门儿!”
可当天下午,乔野收拾好了,出门时,宋辞抬眼看了看,又翻了白眼。
哼,皮囊好了不起,随便穿穿也他妈帅得一塌糊涂。
吐槽之际,又有些欣慰。他想,这家伙终于开窍了,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不用单恋一颗星,同学会这种脱单良机,一定要好好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已经爆字数了,但是还没写到我预设好的小/高/潮。
明天同学会见~
一百只红包,大家晚安。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乔野不爱热闹的场合, 因为热闹总是别人的, 他不过是个难以融入的旁观者。
这是他头一次参加所谓的同学会。
地点是市中心一家高档餐厅, 提供下午茶和晚宴。
他去的并不算早, 人都到得七七八八了,大厅里装潢雅致,一派热闹。
聚会是学委组织的, 乔野还在路上时, 就接到了好几条消息——
“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还没来呀?”
“我说乔野,你可别临时放我鸽子啊, 我可是把话都放出去了, 大家都想看看我们风光的航天科学家呢。”
“到了告诉我, 我来门口接你。”
下车时, 乔野给他发去信息,“我到了。”
学委秒回:“我掐着点呢, 已经在门口了。”
乔野走近餐厅,抬眼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学委的身影,门口倒是站了个胖乎乎的男人, 穿西装,肚子挺大。
他一边发信息:“没看见你。”一边抬步往里走。
谁知道西装男笑容满面走过来, 对着他的肩膀一拍,“嘿,乔野!”
乔野:“……”
依稀记得当年他还是个清秀少年, 这才七年功夫,眨眼就成了油腻胖叔叔。
进包厢的路上,学委热情地给他介绍了几位重点人物——
“咱班呢有出息的就那么几个,今天来的人里,赵敏希在做餐饮,这家店就是他入股的。张佳佳你记得吗,咱班文艺委员,现在在歌舞团里当副团长呢,明日之星啊……”
……
说了一大通,乔野只是点头,表情也看不出到底是记住了还是没记住。
学委感慨:“大家都变了不少,怎么就你还和当年没什么两样?除了更帅了,还是一样仙风道骨的。”
他的到来显然是万众瞩目的。
大厅里的人三三两两攀谈着,递名片、唠家常,在门开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一齐投来,无一例外是惊艳的。
学委的背都挺直了,仿佛乔野莅临,他这位召唤者也与有荣焉。毕竟人是他叫来的,这份面子也是天大的。
成年人的交际场,众人殷勤有加、推杯换盏,乔野微笑着一一点头,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并没有太多话可说。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却并没有看见徐晚星。
人呢?
不是说在蓉城的都会来吗?
他顿了顿,看了眼一旁的学委,却又不便多问。
学委陪了他一会儿,发现这位神仙的确很冷,不管周围的人如何热络,他就跟尊大佛似的,除了笑,话少得可怜。
“听说乔野现在在航天研究院呢,真厉害啊。”
“还好。”
“你们院里主要干什么呢?设计火箭还是发射卫星呀?”
“我做的是航天探测器这块。”
“具体用途是什么?听起来就很牛。”
“抱歉,不太方便透露。”
学委笑着打圆场,“嗨,你问这些干嘛?说了你也不懂。再说了,人家是保密单位的,你问些机密问题,叫人怎么回答啊?”
除了恭维,这天并不太容易聊下去,很快学委也去了别人那里,毕竟聚会是他组织的,总要面面俱到才好。
春鸣和于胖子是最后一波来的,搭的还是万小福的顺风车,三人一起来的。
麻将小分队的人一到,现场顿时热闹了。要数插科打诨能瞎扯,这两人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门开的那一刻,乔野还下意识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可直到门关了,也没有第四个人走进来。
他喝了口鸡尾酒,眉头一皱,开始觉得此行有些可笑了。
酒他不爱喝。天他不爱聊。成年人的你来我往他也疏于应酬。
好在有人懂事,开口就问:“哎,怎么就你们仨来了啊。徐晚星呢?”
于胖子:“她不舒服,在家休息呢。”
学委一愣,“不对啊,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不是说在外地出差吗?”
于胖子一时语塞,春鸣见缝插针地补上一句:“你打电话不是前两天的事了吗?那时候在出差,今天不是回来了嘛。”
“回来了还不来,不给面子啊?”
“这不是出个差,水土不服吃坏肚子了吗?在家歇着呢。”春鸣面不改色,胡说八道的本领是于胖子望尘莫及的。
大家很快接受了这个说辞,但到底心里是如何想的,也没人知道。
乔野安坐角落,听见身侧的三人在闲谈。
“徐晚星还挺高冷啊现在,这都组织好几次聚会了,她一次也没来过。”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呢,上次聚会我还问过春鸣呢,你也知道春鸣这人,打太极一级棒,含糊其辞说她还不是和大家一样在朝九晚五,也没个明白话。”
“说不定是在政府干事,怕咱们知道了麻烦她帮这帮那吧。”
“也说不定是混得不行,不太好意思说。”
有人碰了碰他俩的胳膊,朝乔野一努下巴,咳嗽一声。
乔野侧头对上他们的目光,懒懒一笑,话都不想多说。
因为来得晚,春鸣他们和大家热乎了几句,也被学委安排在了乔野这桌。
乔野与他们还算熟,笑里多了几分真诚。
很快有人开起万小福的玩笑来——
“哎,班长大律师,现在还是大忙人一个吗?成天风里来雨里去,为人民打官司,四处奔波?”
万小福失笑,“也就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还单着?”
“我们这行,不单着还能怎么着?脚都不沾地。”
那人嘴唇一抿,笑了,“我还以为你和徐晚星好了。上回我岳母去医院看病,我还在门诊大厅看见你们俩了,她眼睛进沙子,你不还帮她看呢?”
周围的人一下子来了劲。
“哎哎,说说,怎么回事!”
“都吹沙子了,我不信你俩是清白的!”
万小福一愣,记起来了。
大概是几个月前送徐晚星去医院,她在ct部取了父亲的片子,看见了新长出来的肿瘤报告,当场就红了眼。他手足无措想安慰她,她却强忍着眼泪冲他笑,说没事,眼睛进沙子了。
可在这种场合,他也无法解释,只能摆手说:“就你们会瞎扯。”
“那你俩在医院干嘛啊?”
“晚星身体不舒服,我送她去看看。”
一旁有别人插嘴,“那过年那会儿,我在超市撞见你俩呢?该不会也是你顺路送她去超市吧?”
万小福:“……”
老同学笑哈哈,“你还帮人拎水果拎牛奶呢,这要真没啥事,怎么就跟两口子逛超市似的?”
万小福原本就不是油嘴滑舌的人,哪像春鸣那样游刃有余,真真假假张口就来。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干脆举杯——
“好久不见,我敬各位。当初大家瞒着师爷抄作业、违反纪律,看在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打小报告的份上,请大家饶了我。”
众人哈哈大笑。
春鸣用余光瞄了眼乔野,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于胖子,示意他看。
于胖子一抬眼,就看见大家都在笑,气氛乐呵至极,唯独乔野面无表情坐在那,格格不入。
他跟春鸣咬耳朵:“这位哥咋回事啊,当年冷若冰霜,如今也跟黑面神似的,怪吓人的。”
春鸣:“……”
弟弟你是真的不太会抓重点啊。
他清清嗓子,含笑说:“可别打趣咱们小福哥了,要打趣,对面那位才是正儿八经的调侃对象啊。当初和徐晚星闹绯闻闹得全校皆知呢。”
于是大家的目光又投向了乔野。
“对哈,当初我们都以为你俩会好。”
“结果怎么狗粮吃着吃着就没有了!”
“哎,你俩现在还有联系吗?”
正热络着,万小福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低头一看,立马站起身来,笑着说:“出去接个电话。”
乔野放下手里的杯子,也说:“我去趟洗手间。”
众人翻白眼,干嘛啊,同学会的意义不就在于聊八卦吗。两位主角都散了,让他们调侃谁去啊。
好没意思哦!
乔野去了趟洗手间,抽了支烟,听见前脚进去的万小福在隔间里打电话。
头一句就是:“怎么了,晚星?”
他一顿,拿烟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
“看电影?今天晚上吗?”万小福似乎看了眼时间,“今天同学会,吃过晚饭不知道几点了——”
“别别别,不用改天,一会儿我就说我加班,提前离场就好。”
“不麻烦啊,应付那群家伙有什么重要的?当然是你——当然是看电影比较要紧啊。”
“好,那我一会儿网上订票——不行,怎么能让你请我?”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最后他妥协,“好吧,那你订。我大概七点半左右去你家接你。”
万小福挂了电话,从隔间走出来,面上还带着温柔的笑。两只酒窝让他显得有些孩子气,还和当年那个直率稚气的班长一样。
突然在洗手台前撞见乔野,他一愣,随即看了眼对方手里的烟,笑着说:“出来透气?”
乔野点头。
万小福露出一个“懂你”的表情,“里面挺闷的,大家都只会说些没营养的话。”
乔野笑笑,没吱声。
场面其实有点尴尬,毕竟万小福作为当初的见证者,乔野和徐晚星的所有年少往事他都看在眼里。如今这场面,就好像新欢撞见旧好。
虽然他心知肚明,徐晚星从来就没忘记过乔野,他万小福也压根还没上位。
他指指包厢的方向,“那我先回去了。”
擦肩而过时,却又忽然被乔野叫住:“班长。”
“啊?”他停步,侧头看着乔野。
后者定定地注视着他,忽然问了句:“你开车来的?”
“是啊。”
“方便说说是什么车吗?”
万小福一怔,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乔野笑笑,“随口问问。”
似是不经意般,他问:“是英菲尼迪吗?”
万小福一惊,“你怎么知道?”
“……”
乔野的笑意凝固了一瞬,随即笑得更加好看了,只是眼底藏着更深的情绪。他低笑,“来的时候好像见到了一辆,想起前几天也撞见过同一辆,所以猜的。”
万小福迷茫地眨眨眼,只能干巴巴地说:“你猜得真准。”
乔野笑笑,扔下一句:“走了。”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万小福叫他,“哎,那边不是包厢的方向啊!”
乔野一言不发,消失在走廊。
一径走到了餐厅外面,才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成年人别当孤狼。他站在台阶上,低头给学委发信息,随口拈来个理由,说院里临时通知有紧急任务,他要立马赶回去,请学委代他向大家致歉,他就先走一步了。
回到研究院时,实验室灯还亮着。
乔野走进去,看见宋辞还在加班搞设计图。
“咦,你不是开同学会去了吗?”宋辞摘了眼镜,一头雾水,“这开的什么啊,速战速决,这么快就搞定了?”
乔野脱了外套,从衣架上摘下深蓝色工作服,边穿边说:“不感兴趣,先离场了。”
“同学会不感兴趣,怎么,加班就感兴趣了?”
“……”
“哎哎,没见到好看的妹子?”
“……”
“不是吧,你们班资源这么匮乏的吗?一个都挑不出来?”宋辞想想,咧嘴笑,“还是好看的都名花有主了?”
乔野在窗边的工作台前坐下来,调整角度,凑到天文望远镜前。
“我跟你说,现在都这个年头了,不要有那么多顾虑。”宋辞扔下图纸,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俗话说得好,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有好看的妹子,看上就大胆上,我还不信谁他妈瞎了,看不上我兄弟。”
那句“你不说话是不是会死”都到嘴边了,又消散于无形。乔野人在望远镜后,嘴里却应了一声:“对我这么有信心?”
“虽说脾气臭了点,性格差了些,但我建议你照照镜子,优势不要太明显。”
乔野低笑一声,“来战?”
“不是吧,又来?”宋辞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在那边那台望远镜前坐下来,“战就战,谁怕谁?”
这是他俩从北京玩到美国的游戏,如今回了蓉城,又故技重施。
航天这个领域,看似奥妙无穷,一整个苍穹宇宙等待探索,可真正的航天工作者每天都待在实验室里,日复一日钻研同样的工作、与同样的数据打成千上万次交道,实际上是枯燥而单调的。
不知是谁提议,一颗一颗辨认星球,你认一颗,我认一颗。谁先卡住,谁就输了。
这个比赛从五年前延续到现在,两人有输有赢。
又是一阵激烈对战后,乔野埋在望远镜后,忽然久久没抬头。
宋辞:“怎么,今天这么快就不行了?啧,你就这点水平吗乔野!”
望远镜后的人忽然问:“你认识这颗星吗?”
“哪颗?”
他把方位报了,宋辞立马凑上去看,“这不阿尔法二十三号吗?”
乔野说不是,那颗星叫少女星。
宋辞:?
“为了赢,你现在都这么不择手段了吗?翻翻书吧,哥们,你要起个正常点的名字说不定我还能被你蒙过去。这种中二的名字,你当我是智障吗?”
那人倚在椅背上,笑了。
“十八岁那年,我在龙泉山顶看流星雨,有人跟我说它叫少女星。”
“很显然他是个骗子。”
“她不是。”
乔野侧头看着窗外,似是记起了当年的场景,小姑娘神采奕奕抬头望天,笃定地说那是她从天文望远镜里看见的第一颗行星,所以不管别人叫它什么,对她而言,那就是她徐晚星独一无二的少女星。
那一夜繁星万千,璀璨无比,可他却只是侧头看着她。
她问他:“看我干什么啊,看天上啊。”
他复而抬头看天,却依然在神游天外。好像自从认识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无法集中在别处。
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徐晚星。
……
乔野靠在椅子上,看着今夜的满天繁星,没头没尾地说:“万小福也挺好的。”
宋辞没听清,追问:“你说什么?”
他回过头来,“我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这话题是不是转移得太突然了?
宋辞:“什么电影?”
乔野回忆片刻,报上名字,不偏不倚,正是今天万小福在洗手间里报的那一部。
他们去得太晚,电影已经开场了。
宋辞一直在嘀咕:“让你订下一场,偏要订这场。看吧,我就说来不及。”
乔野不说话,只定定地往最后一排走。
视线在厅里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几排前的正中央。他看见了那两颗后脑勺。
宋辞一边吃爆米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剧情,某一刻发现自己完全得不到回应,终于不满地侧过头来。
“不是,大哥,你叫我来看电影,你这看的是哪里啊?”宋辞在他眼前晃了晃手,“excuse me?幕布在上面,你这往下看哪呢?”
乔野拨开那只扰乱视线的手,“别挡我,有要紧事。”
“能有什么要紧事?”宋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仔仔细细观察片刻,发觉那颗后脑勺似乎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不是,他来这城市也就这么几天功夫,能看见过几颗熟悉的后脑袋呢?能叫乔野这么惦记的,好像也只有一颗啊。
他瞪了眼睛,“我靠,你他妈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再定睛一瞧,“你的星星在跟别的野男人看电影哈?!”
乔野沉默片刻,说:“你也觉得他们不配?”
“嗯?”宋辞仔细回忆刚才说过的每一个字,他有表达过这层含义吗?
乔野淡淡地得出结论:“是啊。光看后脑勺,也一点不配。”
宋辞:“……嗯???”
作者有话要说:.
万小福:嗯?????
一百个红包~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你是怎么从后脑勺看出两个人配不配的?”宋辞琢磨片刻, “是脑袋浑圆的程度, 还是秃顶的面积?”
乔野没搭理他, 顿了顿, 忽然起身。
“去哪啊?”
宋辞纳闷地看着他从他们就坐的这一排走出去,摸黑走到了几排之前,重新落座。新座位不偏不倚, 恰好在那两颗脑袋的背后。
这部电影口碑不怎么样, 不少人说两个小时的电影看起来有三个小时那么长,节奏并不明快。加之还有一部热门电影在上映,这间放映厅里的人并不多。
宋辞也跟着起身, 偷偷摸摸跟去了乔野旁边。
怕惊动前排的人, 他比口型:“干嘛呢你。”
乔野目不斜视, 一本正经看着大屏幕低声道:“后排看不清, 离近一点。”
“看不清电影还是还不清人?”宋辞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很快被乔野按住了脸, 示意他闭嘴。
大概是电影确实不好看,前排的两人在说话,声音不大,但仔细听还是能辨别出来。
万小福问:“怎么突然想起找我来看电影了?”
“怎么, 我不能找你看电影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情况太罕见了, 所以我有点受宠若惊。”万小福笑了,“该不是别有所图吧?”
徐晚星顿了顿,没说话。
万小福挑眉, “怎么,还让我猜中了?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什么忙都肯帮?”她反问。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你开口,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了?”
这话说得徐晚星心头一酸。
这些年来,万小福的的确确帮了她不少——
老徐住院,好几次手术后需要守夜。而她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时时照顾在旁,总得有人轮换。可护理员收费很高,她根本支付不起,春鸣和于胖子来帮她守夜就算了,万小福也义不容辞跑来医院帮她。他的工作性质强度高,下班了还跑来陪老徐,这份情她一直记在心上。
还有当司机这回事,他总是风雨无阻,每回得知她要去哪里,就连逢年过节去超市买年货,他也念在她孤家寡人的份上,跑来又当司机又当搬运工。
她在医院和家两头跑,隔三差五要带些东西去医院,他也义不容辞出车出力。
……
昏暗的放映厅里,徐晚星侧头看着他,其实万小福也很好看。他个子高,面容清隽,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只酒窝,总是带点少年气。
只是她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顶在最前面,从初识他起,就在球场上替他挡了一记篮球,所以理所当然把他当成了和于胖子春鸣一样的存在。她永远挡在他们前面,所以忘了回头看看。
老徐的话带来太多纷乱思绪,她想,她是不是也该给万小福一个机会,给他们一个机会呢?
她弯起唇角,确认道:“不瞒你说,的确另有目的。”
“您请讲。”万小福莞尔,看她时眼里若有光,“一声令下,在所不辞。”
徐晚星喟叹,哥你可真懂啊,就跟知道我这会儿动摇了似的,说话这么撩。
她眨眼,“小福哥,去年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万小福一愣,随即点头,“算。一直都会算。”
徐晚星笑了,“算就好。”
“你改变主意了?”他似乎忽然紧张起来,背都挺直了,离开了座椅靠背。
她点头,看出他的紧张,有些好笑,又有些动容。
坐在后排的人也挺直了背,默不作声盯着两人相视一笑。
去年万小福说什么了?
她又改变了什么主意?
乔野对他们所谈的话题一无所知,只觉得两人之间的空气在发酵,明明前一刻还是兄弟之间两肋插刀的热血,这会儿嗅着,风向一变,似乎朝着粉红色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并不知道去年圣诞节,老徐的化验单恰好出来,体内癌细胞指数非常糟糕,还严重贫血。徐晚星原本准备好了一桌子好菜,结果匆忙办好入院手续,自己一个人面对一桌冷菜。
那一天,律所发福利,老板给大家都送了巧克力和苹果。万小福想想,又去买了些水果和零食,来慰问整天不是忙着照顾父亲就是在顾先生那里忙活的徐晚星。
他撞见了那一桌冷菜,当即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还准备了好吃好喝的伺候我?”
他撸袖子动手,回锅热菜,吃了第二顿晚饭。哪怕肚子撑得不行,也还很给面子地陪她过了一个圣诞节。
饭后他就受了罪,胃里不消化,撑得难受。
徐晚星陪他去买药,又沿着府南河消食,叹气说:“何必呢,明明吃过了,非说没吃,现在受罪了。”
“受罪也乐意。”他还嘴硬。
“你自虐狂吗?自己难受还乐意。”
“徐晚星,你看看自己,每次见到你都比上一次瘦,你什么时候好好吃过饭?”万小福一丝不苟地看着她,“我再吃一顿有什么要紧的?能陪你认认真真吃顿饭,肚子疼得就很值。”
明明是孩子气的话,说出来令人哭笑不得,徐晚星却听得眼眶发热。
她低低地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小福哥,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去考虑那么多。”
万小福没说话,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听她说。
徐晚星说她现如今所有的心思都在老徐身上,不想拖累别人。
“你可以问问我,有没有觉得你是个拖累。”
“我不问。”她抬眼看他,笑里有些心酸,“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是不希望每天看到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有拖累就是有牵挂。万一我就喜欢替人操心被人拖后腿呢?”
“可我不喜欢。”
……
大概是从小跟着老徐长大,徐家父女都活得很独,自我是最重要的。
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觉得对不起别人,只怕活得内心有愧。老徐为此不结婚,选择一个人生活一辈子。而她为此不肯对万小福敞开心扉,因为不公平。
老天爷给她罪受,她为了老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也不怕苦不怕累。可旁人没必要跟她一起来趟这浑水。
更重要的是,她的心思都在老徐身上,没法思考风花雪月的事。
“这么多年,忙得脚不沾地,我再也没有动心过。”她对万小福坦诚道,“如果因为你对我好就跟你在一起,还拉着你陪我一起经历你原本不用面对的困难,我会于心有愧。”
可那一夜,府南河畔烟火盛放,年轻的男人站在她身侧,神情认真地说:“那我等你。”
“不要。别等我。”
“你刚才说的是你的决定,等你是我的决定。互不干涉。”
“万一你等不到呢?”
“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等不等得到。”
“……”
她哭笑不得,推他一把,说你别傻了,这么大个人,还是个优质男青年,行业精英,大把好姑娘任你选,干嘛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啊。
万小福笑了:“我妈一直说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人,一起我不信,现在信了。”
再看她,被生活压弯了脊梁,他不忍心再给她添任何重量。
“徐晚星,你一点负担都不要有。放心好了,我也不是傻子,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南墙我是要撞的,撞疼了也会迷途知返的。但是在那之前,你忙你的,先让我自己义无反顾一次。”
那样的真心以待,是任何人都会动容的。
徐晚星也不例外。
她看着河对岸的烟火,只觉得它们也炸开在她的心口,沸腾而剧烈,久久无法平息。
电影院里,她点头,低声道:“是,我改变主意了。”
万小福唇角一弯,眼神都亮了,正想说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一点动静——哗的一声,铺天盖地砸来一片爆米花。
前座的两人都惊了,立马回头。
借着屏幕上传来的微弱光亮,后排的人很快被认了出来——
“乔野?”
乔野面不改色坐在那里,“巧啊。”
然后侧头,眉头微蹙,批评似的盯着身侧的宋辞——宋辞的手里还拿着那只空掉的爆米花桶,瞠目结舌望着被爆米花扑了个满头满脸的万小福——“吃个爆米花也能手抖洒人一身,你帕金森吗?”
宋辞:???????
不是,刚才明明是你忽然抓住我的手,往前那么一送!
这怎么成我是帕金森了!!!
这踏马!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乔野,这下是真的手抖了,只想把剩下的那点爆米花往乔野脑袋上扣。
可他们是兄弟。
关键时刻,兄弟不两肋插刀,难道插兄弟一刀吗?
宋辞深呼吸,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满脸歉意地对万小福说:“真是不好意思啊,今天举了两百下哑铃,手确实有点抖,一不留神就洒你一身,实在是对不起。”
在万小福“没事没事,都是熟人,不要紧”的言辞里,宋辞侧头盯着乔野,满眼控诉。
乔野目光微闪,好心地替万小福拂去头发上的爆米花,说:“没想到你们也来看电影了。”
万小福仿佛这才想起什么,看他一眼,明明想说“你今天在洗手间门口是不是听见了电话内容”,可对上乔野平静的面容,他顿了顿,又没能当面问出口来。
如果没有,那就是巧合。
可他并不觉得世界上有这么多巧合。
剩下半场电影,大家看得鸦雀无声。
前排两人不再有互动,后排的宋辞疯狂和乔野互动。
“我不管,请我吃饭。”
“要最贵的那种。”
“我踏马以德报怨,我妈知道都得感动哭啊我操。想当初在教师宿舍里,谁动了老子一根头发丝儿,我都能给他把脸摁到楼下的喷水池子里以示报复,今天你这么对我,我居然还给你打圆场!”
“《感动中国》的报名热线是多少来着?赶紧给你爸爸报一个。”
乔野没多说话,掏出钱夹,平静地递给宋辞,“钱给你,嘴闭上。”
宋辞:“……”
再定睛看看自家兄弟,行吧,这表情跟失恋了一样。他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非常自然地把钱夹揣进自己兜里,宋辞不无感伤地凑过来,“别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后脑勺。”
“你想太多。”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不是生气前女友被人挖了墙角?”
他拿宋辞的话回敬宋辞:“是他锄头挥得好。”
宋辞哈哈大笑,“我他妈服了你,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乔野靠在椅背上,定定地看着那两只后脑勺。
七年不见,他并不觉得自己还那么天真地一直喜欢这个人。大家都有了自己的轨道,意难平不过是意难平,并不代表别的什么。
那晚见面,看她把人胖揍一顿,他不是还释怀了吗?
那现在这种心情是什么意思?
他一向活得明白,此刻也眉头深拧,不明所以地思索着。
很快电影结束,从放映厅走出去,四人很自然地停在大厅里,又停下了脚步。
徐晚星一直没吱声,于是万小福指指电梯口,对乔野笑,“那我们先走了?”
乔野一顿,看着电梯门应声而开,不知为何有些怕他们就这样走了。两人在放映厅里的对话令他心神不宁,他猜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大概不出十分钟,粉红色的泡泡又该满天飞了。
他忽然叫住万小福:“班长开车来的?”
万小福回头,“是啊。”
“载我们一程可以吗?”从来不轻易请人帮忙的乔野,非常流畅地说。
宋辞:“……”
也不问问人家往哪里开,张口就要搭顺风车,这种乔野简直千年等一回啊。
他想笑,可既然兄弟都开口了,当然要逢场作戏给足面子了!
于是万小福正惊讶乔野怎么这么自然地提出了不太合理的要求时,就听见他旁边这家伙说出更厚颜无耻的一句——
“这个点商场附近不好打车,大家都是老同学,嗨呀,举手之劳,有班长帮忙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啊,咱们走。”
他热情洋溢地拍拍万小福的肩,拉着大家一起走进电梯。
“老同学就是好。”
万小福:???
不是。谁是你的老同学?
我答应了吗?
你家住哪啊朋友!
我还有个告白在进行中啊啊啊!!!
满脸懵逼的万小福呆呆地站在电梯里,眼前飘过一万句弹幕。
可事情却不知为何就这么定下了。直到走进停车场,开门坐进他的英菲尼迪里,听宋辞报了地址后,他还在深思。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送这两个人?
他们根本不顺路好吗!!!
后座,乔野礼貌地问过他们俩的住址后,说:“徐晚星住得近,先送她回家吧,然后你开车回自己家,把我们在路边放下就好。”
那你们为什么要上车啊?!
万小福从后视镜里看着一脸从容的乔野,满脑子问号,到底是他想太多,还是乔野套路多。
真的只是商场外不好打车吗?
还是其实乔野别有所图,听见了他和徐晚星在电影院的对话?
作者有话要说:.
宋辞:在线求感动中国报名热线。
一百只红包,今天来晚啦。明天的更新应该也在下午四点哈,大家四点以后来看就好=v=、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四人同车, 最尴尬的其实是徐晚星。
她才是货真价实的女主角, 旧爱新欢居然都齐聚一车。虽然这个旧爱当年还没真正爱起来, 新欢如今也还没成功上位, 但就是哪哪都不对。
车内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好在有宋辞这个话痨在,反正不管什么场合,不管你说什么, 他总能无缝衔接, 并且自带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特殊能力。
万小福问乔野:“我记得航天研究院离清花巷挺远的,怎么还是住回了那边?”
宋辞笑吟吟,“嗨, 还不是乔野他恋旧。老话说得好, 衣不如新, 人不如旧。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这, 房子也要旧了。”
一句人不如旧,车内又沉默了一阵。
万小福又问:“你们俩大老爷们儿, 怎么想起来看爱情片了?”
宋辞:“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行,搞航天的都是一群闷骚工科男,只会跟数据仪器打交道,当然得好好琢磨琢磨爱情片, 不然跟望远镜谈恋爱吗?毕竟打着灯笼也难找到一个对数字和星星感兴趣的姑娘啊。”
“……”
徐晚星表情微僵:他说的一定不是我!
万小福也跟徐晚星说话,顾及有后座两人在场, 有心问老徐今天怎么样,也不敢问,只能挑些无关痛痒的话。
“最近风声紧, 顾先生那边还好吗?”
“好像也受了点波及。今晚本来有局的,下午小何打电话通知我取消了,要不我也不会找你看电影。”
就这个话题,宋辞居然也能插得上嘴!
“哎哎,你们说的是什么风声?是最近严打这事吗?”
“是啊。”万小福说,“就连我们律所都受了影响,打官司免不了和客户往来,以前能在饭桌上谈就在饭桌上,一举两得。结果现在都得问清楚,如果客户的身份比较敏感,除了律所,什么地方也不能一起去。”
所谓敏感,大概就是从商从政。
今年是重要年份,再加上领导班子不同,核心理念也有所不同。风声一紧,连饭局都受影响,更何况是牌桌文化。
万小福担心徐晚星,问她以后怎么办,看这样子,上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心血来潮。要是持续下去,她的工作一定会受到影响。
徐晚星笑笑,“顾先生那边工资也还是照发的。他这一阵会去澳洲待上几个月,昨天特意见了我和小何,交代了些事。”
宋辞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位星星姐之前是专门负责帮老板搞饭局的吗?”
徐晚星微微一顿,云淡风轻说:“不,我负责牌桌上的事。”
丝毫没有顾及乔野在场,她照实说话。倒是一旁的万小福有些紧张,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乔野。
男人就连坐个车也挺直了背,模样矜贵地坐在后面,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万小福低声问:“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跟顾先生借了辆车。因为风声紧,云院暂时停业了,送货的面包车也都空了出来。”徐晚星咧嘴一笑,侧头拍拍他的肩,“所以最近要是律所需要用车,载人运货都好,随时call我。肥水不流外人田,有生意当然要照顾我。”
万小福失笑,“就你脑子转得快,这才刚失业呢,又有新业务了。”
后座的人依然没作声,视线落在万小福肩上停留片刻的那只手上。好在手很快收了回去。
车停在徐晚星居住的小区大门外,她下车时统一挥手,目光一一扫过三人,说了声拜拜。
万小福叫住她:“晚星,到家我给你打电话。”
徐晚星回过头来,迟疑片刻,点头说好。
她心不在焉踏着一地月光回家,总觉得今日没有在电影院说完的话,放到现在似乎就说不出口了。
车继续往清花巷开。
一直没开口的乔野终于出声了,问万小福:“她这些年,一直在打麻将?”
万小福点头应了一声。
“也没有再参加高考了,是吗?”
“是的。”
乔野沉默片刻,问他:“你支持她的决定?”
“我支不支持都没有用。”万小福诚实地说,“当初也劝过,但你也知道她这人,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
“况且,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苦衷。”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撞上了。
乔野:“什么苦衷?”
万小福忽然紧张起来,冲他笑笑,佯装镇定,“就,就有的人喜欢念书,有的人不爱念书。何况她家庭条件不好,九年义务教育一结束,就需要高额学费才能继续读大学。她也想早出入社会,早点帮她爸减轻负担吧。”
乔野淡淡反问:“靠打麻将吗?”
“……”
宋辞给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打麻将怎么了?打麻将也是一门手艺,这不是国粹呢嘛。”
万小福也说:“顾先生是正经生意人,对晚星多加照拂,况且工资确实不低的。”
宋辞来了兴趣,“工资多少啊,说来听听。”
“……反正比我的差不了多少。”
“你不是律师吗?还是律所单干的那种。她打个麻将,能跟你差不多?”宋辞都惊了,“那不是三五万少不了?”
乔野也沉默片刻,才问:“工作那么高,为什么还去开面包车?”
万小福一慌,红灯都没看见,从路口一晃眼就过去了。还是宋辞叫了一声“红灯哥们儿”,他才一脚踩下刹车,猛地停了下来。
一车人都吓了一跳。
乔野依然从后视镜里盯着万小福,万小福咳嗽两声,冲他笑道:“她误信了投资公司,再加上炒股失败了,现在还欠着债。”
这是辛意的丈夫陈俊之破产的原因,万小福是实诚人,一时之间编不出那么多花样,就记得徐晚星的叮嘱:不要告诉其他人老徐生病的事,尤其是老同学。
前一阵他多嘴问了句:“那乔野呢?”
“更不行。”徐晚星神情严肃地盯着他,“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车上,乔野:“……”
很好,除了打麻将,还开始误信投资公司,还炒股。她是多天真,觉得天上能砸大钱?
那天之后,生活波澜不惊,继续在正轨上一路狂奔。
蓉城入冬时,宋辞已经和乔野一眼,非常适应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了。在研究院里当然是忙碌的,但一旦走出大门,就能充分领略到这座城市的魅力。
一个字,懒。
两个字,悠闲。
宋辞甚至积极融入了清花巷附近的夜市,虽然麻将馆最近都暂且停业了,但小吃街还一如既往的热闹。他去了一次就上瘾,每晚加完班都会拉着乔野一同去尝试新的川味小吃。
毫不夸张地说,每天吃两样,一个月都能不重样。
路过兴旺茶馆时,乔野定定地看了几眼,但风声太紧,它也毫不例外关门停业了。倒是有一天他撞见了进去打扫的张静萍,两人在门口碰上。
七年未见,张静萍一愣,起初只是觉得年轻人有点眼熟。
她定在原地,疑惑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乔野见她并未认出自己,也不多言,只问:“我想请问以前这对面有家卖抄手的,怎么现在没有了?”
张静萍说:“哦,摊主不卖了,都停业五六年了。”
乔野:“他不是说卖了一辈子抄手,这辈子除了这个手艺活儿,也没别的事能做了吗。怎么会不卖了?”
张静萍的表情显然一滞,抬眼看着他,问:“请问你是——?”
“老顾客,以前常来,后来搬家了,很少到这附近。”他这样解释说。
张静萍笑了笑,说:“他也搬家了,离太远啦,再来摆摊也不太方便。”
两个月时间,乔野倒是在这附近碰见过三次徐晚星。
一次是她从一辆小破车上下来,一箱一箱把啤酒搬到一间副食店里,跟老板结完账后,又开着小破车离开。
一次是运货给水果店,老板一检查,说她把芒果给磕着碰着了,非要少给点钱,补偿损失。
她把腰一插,利落地说:“我从驿都大道来的,一条大路直接到罗马,您是知道那路面状况如何的,连颗石子都没有,我上哪儿去磕碰你的芒果?”
“那我这芒果怎么会流水?”
“这您跟您的进货商聊去,我只负责进货,运费给我就成,水果有什么问题,麻烦您找对人。”她把手机掏出来,拨通电话,递给老板,“来,电话费我替您出,您和进货商好好聊聊。”
老板一时语塞,忙不迭把电话挂了,连同运费一起塞回来。
她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下巴一抬,开开心心开走了小破车。
第三次也差不多,总之她在这一带熟人多,似乎揽到不少生意。
每一次见到她,她都并不知道乔野在附近。也许是她自带气场,哪怕身处落魄境地,也和周围的市井小贩不一样,他总能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这样的状况,乍一看似乎是她光芒未散,还和当初不可一世的徐晚星一样。可仔细一想,他却觉得有些不甘。
大好前途不要,留在了这样的地方,哪怕和周围格格不入,也毕竟在尽力融入。
从北京到蓉城,乔野和宋辞一直在负责新的空间探测器。从设计到测试阶段已经过了整整一年,十二月初,终于要进行第一次发射。
发射地点在西昌,他和宋辞都要去现场。
宋辞把胡教授劝留下了,“您老这么大年纪,天又冷,去西昌还那么多山路,我们年轻人去就成。您留在这。”
胡天云说:“那你们怎么去?”
向来不关注这些琐事的乔野忽然开口:“我们包辆车去。”
去西昌并非人到了就可以,他们要带的东西不少,沿途要和发射中心保持联系,还要继续跟进每个小时的实时数据。若是坐动车,安检未免太不方便,信号也会受影响。
胡天云点头:“那我让院里去安排车。”
“不用了。”乔野说,“现在打车软件很发达,实时约个网约车就行。”
胡天云摸摸胡子,感慨说后生可畏,老一代的不被淘汰都不行啦。
宋辞:“这话不适合您老说,前两天您不还在说网上流行的那个什么宅舞吗?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儿,您老人家还门儿清,您可不老,您老当益壮着呢。”
胡天云当即招呼了他的后脑勺。
转背,乔野给徐晚星发去信息:“有一个货运单子,接不接?”
收到这条信息时,徐晚星在开车,几分钟后抵达地下车库,把小破车停好,一边数着今天赚的两百块钱,一边往电梯走,心道这么个赚法,一整个月过去也没多少。
短信提示音又响了,一遍遍告知她还有未读信息。
她叹口气,把钱放回包里,掏出手机。
目光落在屏幕上,忽然定格。乔野二字和正主一样,人消失在她的世界多少年,信息就消失了多少年。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收不到来自他的只言片语了。
徐晚星在电梯里看到了那条信息。数字一路攀升,她就一路失神。
踏出电梯时,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什么单子?”
“有一批物资要运到西昌发射中心。”虽然过去了十来分钟,乔野也依然是秒回。
“你们院里的?还是算了吧,那边国道常塌方,又是山路,不好走。你们的物资不是寻常货物,路上有损耗,我负责不起。”
乔野一连发了两条来——
第一条:“不要你负责,也没什么昂贵的。”
第二条:“三天时间,运过去一趟,运回来一趟,中途也可能会有用车的时候。费用三千,接吗?”
徐晚星的目光定格在那个数字上。
三千啊。
她心下一动,摸摸包里的钱,结果摸出来一张医院的账单。
她给自己打气,怕啥啊,老同学一场,万小福春鸣都在给她拉生意,这不就是换了个人而已吗?
七年都过去了,再多恩怨都拜拜了。上回辛意出事,他不还惦记着旧年情谊,又是帮辛意,又是拦着她干架吗?
尴尬都是假的,钱才是真的。
徐晚星为自己呐喊助威了一分钟,很快把电话拨了过去:“时间,地点,我们详细谈一下。”
另一边,乔野无声笑了笑,把院里的安排说了。
对话很自然,似乎从前的恩怨真的一笔勾销了。
只是在电话最末,徐晚星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想起找我了?”
乔野顿了顿。
如果说真话,那大概是,看见她奔波在夜市,坐着辛苦的工作,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子却搬着重重的货物,他依然会不忍。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他平日里冷冷清清是个什么模样,看见徐晚星时,想起的总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他也希望她不要过得那么辛苦,虽然这样的念头总会跟着一星半点的愠怒——
活该。谁叫你当初辍学?
也只是一念之间,他很快声色如常选择了不说实话——
“我在蓉城也不认识几个人,上哪找车和司机?恰好老同学一场,找你正好。”
他这么一说,徐晚星就放下心来,还是当年一样的爽快利落:“那就包在我身上了,后天见。”
“嗯,后天见。”
乔野挂了电话,正巧碰见从洗手间出来、刚洗完澡的宋辞。
宋辞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和谁打电话呢,笑得这么恶心。”
恶心?
乔野眉头微皱,经过镜子时,侧头看了一眼,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
他顿了顿,回答说:“司机。”
“和司机打个电话也一脸骚气,怎么,女司机?”宋辞反应片刻,才追问,“等下,咱们去西昌,你找了个女司机开山路???”
“怎么,你歧视女性吗?”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宋辞词穷,片刻后指着乔野,“是我看错了你,找个司机也他妈找女的,你怎么这么饥渴呢你。前一阵不还惦记着你那颗星星吗?呵,男人,果然是喜新厌旧的。”
直到两日后的大清早,宋辞从研究院搬着几台机器出来,看见停在院外的那辆面包车,擦擦汗问:“是那辆?”
乔野还没来得及说话,车门开了。
那颗星星从车里跳下来,义不容辞接过宋辞手里的一台机器,打开后备箱往后里放,笑嘻嘻说:“又见面了啊,接下来几天,宋哥你多多照顾。”
宋辞:“…………………………”
看看乔野,看看徐晚星,他瞠目结舌。
这他妈。
玄幻了!
乔野倒是面色如常,“搬啊,都等着人家帮你吗?”
宋辞把东西往车里挪,无声地指指他,竖起大拇指:你够可以的啊,兄弟。
说来说去,原来女司机就是那颗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多写了一点,所以又超时啦!!!
给大家磕头。
后面的内容会比较轻快,未来都是对手戏,爱情的火花擦起来,友谊的小船浪起来。
今天也有一百只红包,谢谢爸爸们等我!
☆、第70章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东西都装上车了, 徐晚星拿出备好的纸笔, 一副洗耳恭听、认真做笔记的模样, “送到什么地点, 具体有什么要求,对接的联络人是谁,都需要跟我说一下。”
宋辞一头雾水, 看看乔野, 又看看徐晚星,“什么情况?”
乔野也没多说,径直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好整以暇坐了进去。
徐晚星也愣了, 收起纸笔, 对上他降下车窗后投来的视线。
窗内的人淡淡地说:“上车吧。”
“不是运货吗?”她有些懵。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运货了?”乔野拿出手机, 调出短信页面,朝她面前一递。
他说有一批物资要送去西昌, 但从未说过无人跟车。
徐晚星瞠目结舌,“所,所以你们俩也要去?”
乔野的视线绕过她,朝不远处奔来的人招了下手, “孔鹏飞,这里。”
再看徐晚星, 他微微一笑,“一共三个人,辛苦你了。”
徐晚星:“……”
运货和载人, 分明就是截然不同的状况。
徐晚星悻悻地上了车,心道没人的话,她大可以放着歌在山路上一路鬼哭狼嚎,怎么嗨怎么来。可现在车上骤然多出三个人,全程都得笑脸相对。
毕竟她是收钱干事的,气势上也矮一头。
早晨七点,天光大亮,面包车从二环内出发,碾过一路细碎的晨光。
出来得早,后座谁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徐晚星笑道:“没吃早饭吗?”
孔鹏飞尴尬地挠挠后脑勺,说起太早了,没来得及吃。
于是她轻车熟路停在某个路口,“里面有家早餐店,我去买点吃的吧。”
孔鹏飞忙道:“不用不用,我没那么精致,不吃早饭也没什么的。”
“上了国道就不好找休息站了,午饭大概会吃得比较晚,先买点东西,路上饿了还能垫垫肚子。”
徐晚星正欲开门,就被副驾座的人摁住了手臂。
“我去。”乔野开了车门,径直下车。
没过多久,他就拎着几袋子早点回来了,馒头花卷肉包子,豆浆油条茶叶蛋,应有尽有。其中一袋装了两只白糖包,顶端缀有红色小点,他把那袋递给了徐晚星。
徐晚星接过来一看,愣了愣。
他言简意赅:“我记得你早上不爱吃咸。”
后座的两人对视一眼——
孔鹏飞用迷茫的眼神询问:有什么是你们知道但我不知道的吗?
宋辞用真挚的目光回应他:沉默是金。
面包车在路边停了一阵,四人都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徐晚星心不在焉啃着热乎乎的糖包,思绪飘得很远。
那时候她爱迟到,经常顾不上吃饭,起床就开始撒丫子往学校狂奔。后来和他关系越来越近,他就开始替她带早饭。
高三那年,她甚至被他惯坏了,每天抵达座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摸摸抽屉里有什么早餐。
她还会点评——
“今天的锅盔炸焦了,有点苦。”
“这家的肉包子全是肥肉,腻死人了。”
“豆浆好好喝!”
“大清早的,还是吃甜的东西会比较对胃口,幸福到爆炸。”
她啃着手里的糖包,忽然之间有点不敢侧头。
十来分钟后,重新发车上路。
怕一路没话说会尴尬,她索性打开电台听听路况信息,只可惜听得整车人昏昏欲睡。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后座的情况,便对乔野说:“车载音响可以放cd,我出门时拿了两张,就在你前面的抽屉里。”
乔野打开抽屉,拿起cd时,手一顿。
徐晚星百忙之中还抽空看他一眼,看清那张cd时,也是一个晃神,当场就有了拔起方向盘砸死自己的冲动。
“不是,我就是出门的时候有点急,随手抽了两张——”
“是吗。”他不急不缓,打断她语无伦次的解释,径直把cd放进了唱片机里。
音乐飘出的瞬间,很容易辨别出coldplay的声音。
并且在这些年收集的这支乐队的所有专辑里,不偏不倚,她恰好拿的是他送的那一张。
徐晚星万念俱焚。
半小时后,从高速驶入山路时,后座的两人已然呼呼大睡。
徐晚星拿出专心开车的架势,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因为太过刻意,反倒令人有些想笑。
倒是乔野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也很自然地开口问:“什么时候学的车?”
“前几年了。”
“车技不错。”
她听他这样轻松的语气,心里也放松不少,抿唇,“我该说谢谢吗?”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乔野笑笑,意有所指,“接下来的三天都要耽误你了。”
话匣子这就算打开了。
徐晚星问:“去西昌那边,是要发射什么东西吗?”
然后又迅速补充:“如果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是目前最新的空间探测器。”
“往哪里发射?”
“木星。”
“主要探测哪个方面呢?”
“土壤,地表,长期监测。”乔野简洁地报上用途,顿了顿,又说明了更多细节。
徐晚星听得很投入,末了才问:“是你设计的吗?”
“我是设计师之一。”他指指后座的两个人,“孔鹏飞和宋辞也参与了设计。”
宋辞眼睛都没睁,好心替他补充一句:“别这么谦虚,直接说你是总设计师就好,我和飞飞都是替你打杂的。”
徐晚星一惊:“你没睡着啊?”
宋辞一拍脑门儿,“光顾着接话,sorry,sorry啊,我马上就睡着了。你们继续。”
徐晚星:“……”
乔野:“不用理他,他讲十句话,能有一句有营养就很了不起。”
她哭笑不得,却在这样的氛围里逐渐放下心防,最初的那点尴尬也渐渐冰消雪融。
抵达休息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不少大巴都停在那家脏兮兮的餐馆外,下车吃饭的大多是去川西高原的游客。
餐馆连招牌都掉了好几个字,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的名字。店内的白色墙壁也都斑驳脱落,显露出红砖的颜色。可碍于这沿途没什么休息站,餐馆也少,生意竟然出奇的好。
四人在油腻腻的木桌前坐下来,宋辞抽了不少纸擦桌子,不可置信地惊叹:“这桌子至少得有十年没擦过了吧?”
徐晚星笑着解释:“不好意思啊,这附近确实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以用餐了,这里不用下国道,就在路边,所以最方便。再下一家店还得开四十来分钟才能到。”
孔鹏飞好奇地问:“你是专门开车的吗?”
“不是。也就最近开得比较勤。”
“那你怎么对这附近这么熟?”
“川西这边走过不少次,川南也比较熟。”徐晚星笑着掰开一次性筷子,“我老板常出差,川内到处跑。往这边一开,一般没□□个小时到不了目的地。我心地善良,偶尔替司机大叔开一段,换他休息休息。”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还跟着老板到处跑?助理吗?”
“算是?”她笑起来,爽朗地说,“就是那种打杂的助理,端茶递水,开车打牌,什么都做一点吧。”
孔鹏飞惊叹:“十项全能啊!!!”
他很快就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深入了解十项全能的奇女子究竟擅长些什么——
“所以你除了是秋名山车神以外,还是赌神,还是公关小姐?!”他瞪大了眼睛,却被宋辞一把拉住。
“停停停,你调查户口呢你?”
“不是,你们都不吃惊的吗?这个年头连妹子都十项全能了,我们一群理工男成天宅在研究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难道都不自惭形秽吗?”孔鹏飞心疼地抱住自己,“不瞒你们说,我连驾照都没有,逢年过节还被爸妈嫌弃不会打麻将,除了工作,回家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娱乐娱乐。”
……
重新上路时,大家似乎都认识很久了。
徐晚星自幼像个男孩子,麻将小分队里除了心思细腻敏感些的春鸣,其余人也都是男生。她原本就不擅长和弯弯绕绕的女孩子打交道,如今和这车上的相处起来,如果忽略掉和乔野那一段陈年旧事,其实还是很愉快的。
插科打诨的时间很快就过了,三个大男人也开始看手机的看手机,开笔记本电脑的埋头看数据。
徐晚星一路听着他们交谈,尽管说的都是中文,却渐渐开始变成她听不懂的语言。
隔行如隔山,她从那些遥远晦涩的信息里,间或能听到多年前读书时接触过的知识点,捕捉到开普勒和其他公式的影子,仿佛这才察觉到这一路走了多远。
人生的岔路口早已过去,他们朝着各自的方向一路疾驰,尔后即便有交际,也隔着不可跨越的高山。
傍晚六点过,车堵在了国道上。
一边是青黄交加的山体,一边是奔腾的江水,而前方拉起了警戒线,有应急车停在路边,穿黄马褂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
徐晚星下车看了看,回来告知大家,前面发生山体塌方,交警正在紧急处理。
“已经接近尾声了,预计还有半小时左右能清理完毕,然后就放行。”
四人干脆下车活动活动腿脚。
徐晚星看着乔野走远了些,站在江边的护栏旁,从包里摸出包烟来,点燃一支,凑到嘴边。
宋辞在她身后说:“憋了一路,终于找到机会放飞自我了。”
她一顿,问:“他抽得很厉害吗?”
“那可不,人家一日三餐吃得都没他这么有规律。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他是一天不抽就会憋疯。”
徐晚星没说话。
读书那会儿,因为她常数落,到后来其实他已经没有再碰烟了。
宋辞看看面前这颗沉默的后脑勺,心里一动,又不动声色补充说:“尤其是回蓉城之后,抽得更厉害了。”
“……”
孔鹏飞还在状况外,凑过来也加入悄悄话大军:“可是你们不觉得吗,野哥抽烟的样子是真帅。别的男人抽烟可能会油腻猥琐,他抽烟,那就跟偶像剧男主似的,深沉又有逼格。”
正说着,就见到江边的男人深呼吸,一口白烟从唇边溢出。
孔鹏飞星星眼感叹:“仙气飘飘的,搞得我也想学抽烟了。”
徐晚星回头看他,忍俊不禁,“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是捧场王啊?”
她打麻将打杂都能被夸是十项全能,如今乔野抽个烟,也能变成仙气飘飘。她刻意把注意力放在了调侃孔鹏飞上,不让自己为乔野抽烟这一幕过多分神。
那已经和她无关了。
别在意。
可话是这么说,等待的半小时里,她还是没忍住,下意识记住了他摸了多少次烟盒。再上车时,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抽那么多烟,也不怕得肺癌。”
一旁的人顿了顿,没说话。
宋辞也来劲了,加入声讨的步伐:“就是,浑身烟味,熏死人了。”
乔野:“我就抽了两支——”
“四支。”一旁的徐晚星神情严肃地竖起四只手指。
乔野抬眼看她,似笑非笑,“观察得这么仔细?”
徐晚星又蓦地缩回手去,挪开视线,“就,就一不小心看见了。”
天色渐晚,车速逐渐放慢。
山路并不好开,徐晚星全神贯注,渐渐地不再与车上的人说话。
乔野低声问过几次:“我来换你?”
徐晚星摆手:“不用。不困。”
他也没开过山路,这边的路况反倒是徐晚星比较熟一点,所以他也不勉强。只是沿途观察着路边,在某段路忽然出声,要她停车。
徐晚星问:“怎么了?”
“买烟。”他回答说。
她眉头一蹙,很不想停车,可现在她是司机,雇主有吩咐,她不得不停。刹车时有点赌气的成分,毫不温柔,吱的一声停下路边。
乔野看她一眼,没说话,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路边有家简陋的家庭小卖部,泥土房开了扇窗,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小卖部”三个字。乔野去窗口站了一会儿,拎着一袋东西回来了。
他坐回车上,关好车门,重新系上安全带,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两瓶苏打水,递给后座。
最后拿出来的,是一瓶咖啡。
他替她拧开,递到面前,“喝一点。”
徐晚星一愣,看看咖啡,又看看他,“不是去买烟吗?”
“嗯。顺便买了点水。”
“烟呢?”她又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塑料袋。
“忘了。”乔野神情寡淡,说得理直气壮。
徐晚星不吭声了,接过咖啡,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精神好很多。再上路时,她的动作就不那么暴力了,全然不似刚才刹车时。
夜幕低垂时,面包车才抵达导航的目的地,西昌卫星发射中心。
时间太晚,他们过中心而不入,开到了几公里外的酒店。
来之前,酒店就已定好,四个单人间。
乔野从前台拿来房卡,一一分发,“条件比较简陋,大家凑合一下。”
徐晚星抬眼看看,笑道:“已经是大凉山这边最好的住宿条件了。”
“还有比这更差劲的?”孔鹏飞心有余悸地看看周围,“说这是酒店都侮辱了旅馆,这也就比农家乐要好那么一点吧。”
徐晚星哈哈笑,“那你是没见过镇上的,那边更糟糕,大冬天热水都放不出来。”
乔野看她一眼,没说话。这一路风雨兼程,每一个细节都在说明这些年她过得不好。
众人各回各的房间,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房卡是乔野发的,他们俩的房间也是相邻的。
一路奔波,大家都困了,打着呵欠就回屋睡觉。
乔野在门口对她说:“今天辛苦了。”
“也还好。”
“明天我们去发射中心,你可以睡晚一些。下午如果有行程,我会打电话告诉你。”
“好。”
走廊上的灯光很暗,还有一盏忽明忽灭。川西高原的风从走廊尽头的窗外呼啸而来,吹得人浑身发冷。
他侧头看着她,仿佛还有话未说完,徐晚星忽然有些紧张,惴惴不安等待着。
可最终却也只等来一句:“晚安。”
那颗心忽明忽灭,被她强行按捺住,抬头笑笑,“好的,你也是。”
她几乎是胡乱开门扎了进去,然后关门,靠在门上发怔片刻。
要死了,这心跳是怎么回事?
她胡乱念叨着,别乱跳,别逼逼,别他妈强行加戏,然后往床上一躺。
闭眼时,眼前浮现出他在门口看她的场景,侧脸好看,一如当年——不,七年过去,他更好看了。
在车上说那些她听不懂的专业知识时,很好看。
在江边抽烟时,很好看。
拧开咖啡递过来时,也很好看。
徐晚星躺在床上,抬手捂了捂眼睛,觉得白炽灯有些过亮了,真刺眼。
过去只是隔着三十名的差距,如今呢。
呵,十万八千里,她就是腾云驾雾也他妈追不上了。
下一秒,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自己说,追他干嘛啊。她干嘛妄自菲薄?孔鹏飞明明说了,她可是十项全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当秋名山车神,甭管是车上还是嘴上。
哼着歌,徐晚星又快快乐乐地去洗澡了。
真好,这间酒店有热水。
热水澡总能驱散一身寒气,包括一路开车带来的困倦。她以为自己洗完澡就能倒头睡着,结果翻来覆去都很精神。
大概是他那瓶咖啡的后遗症吧。
她又坐起身来,推开阳台的门,看一眼川西高原贫瘠的小镇、连绵起伏的大山。抬头,群星璀璨,仿佛比城市里能看见的更亮也更大颗,伸手就能摘下。
她笑了,拍下照片,发给老徐。
然后拨通了老徐的电话。
“睡了吗,爸?”
徐义生说:“还没呢。”
“在干什么?”
“春鸣刚走,陪我聊了聊天,看了会儿电视剧。”
徐晚星笑了,“春鸣比我更像你亲女儿。”
“那可不是?比你体贴多了。”
父女俩说了会儿话,徐晚星没话找话说,说开了一天的车好累啊,说这里的风很大,在屋里都能听见呼呼的声音,说星星有拳头那么大一颗,说等你好了我也带你来看看。
渐渐察觉到老徐精神不济了,她止住话头,说:“爸,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挂断电话,手机还握在手心,一侧头,她蓦地愣住。
一旁的阳台上也站了个人,和多年前一样,他倚在栏杆上,徐徐侧头看过来,对上她的目光。
徐晚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反倒是乔野先开口,“你爸爸怎么了?”
她心下一惊,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听进去多少,也下意识回忆自己是否有提及什么不该让他听到的信息。
最后只是笑笑,强装镇定:“哦,他最近身体不太好。”
“住院了?”
“在输液。”
乔野看她片刻,提醒说:“你头发是湿的。”
“啊?”
“回屋去,别吹风了。”他望着她,静静地说,“不然明天进医院的就是你了。”
徐晚星愣愣地应了一声,正准备进屋,却又忽然被他叫住,“徐晚星。”
“啊?”她又回过头来。
乔野思量再三,还是问了出口:“万小福那边,你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话都问出口了,她才霍地明白过来,震惊地抬头盯着他,“你,你都听见了?”
乔野淡淡地说:“看个电影说话声音也能那么大,想听不见都难。”
徐晚星瞠目结舌,“明明是你偷听了别人的对话,还怪我们声音大?”
别人。我们。
这样的词令乔野目光一沉,冷笑。
“所以你答应他了?”
“你管我答没答应他。”徐晚星翻了个白眼,径直回屋,把阳台的门一关。
没过半分钟,房间门忽然被敲响。她一惊,就听见门外传来乔野的声音——
“是我。”
她隔着房门说:“干什么,还没完没了你?”
他说:“睡不着,聊聊。”
“聊什么?”
“聊聊你和万小福。”
徐晚星:“……………………”
神经病,谁想跟你聊!
她没好气地把门打开,翻了个白眼:“没答应。没在一起。没下文。满意了?”
乔野静静地看她片刻,慢条斯理说:“哦。”
“哦???”
“按理说,你们俩在不在一起,不关我什么事,无所谓满意不满意。”
他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口,影子被昏黄的灯拉得老长,老旧的地毯仿佛也因为这修长身影的存在而多了几分电影的情怀感。但嘴里说出的话可就没他这模样看起来赏心悦目了——
“不过宋辞说,你们俩光看后脑勺也不是一路人,性格差异太大,女强男弱。万一在一起了,万小福会吃亏,压不住你,只能被你欺负得死死的。”
他还云淡风轻地强调说:“是宋辞说的。他一局外人都能看出来,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毕竟当局者迷。”
作者有话要说:.
乔野:不是我的说的,都是宋辞话太多。
今天我爆更了!!!全是对手戏!!!呜呜呜我自己都感动了!!!
我看顶多还有个二十章就结束了,大家放心,保证在结束前漂漂亮亮让他们把车开起来!
最后还要呐喊一波,下本开《年年有鱼》,大家去专栏收藏一下啦,就是一个女流氓以为自己睡了性感民工,结果发现人家是地质大神的火辣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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