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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容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里,罗学明与张永东就候在肃德的校门口, 一人捧了杯奶茶店里买来的咖啡, 望夫石似的杵在那。


    说是翘首以盼也不为过。


    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张永东问了不下十次:“也不知道他们考得怎么样。”


    “也不知道题会不会很难。”


    “也不知道徐晚星会不会记得我叮嘱的那些细节。”


    “也不知道——”


    罗学明打断他:“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再问下去, 我就要忍不住泼你一脸咖啡了。”


    张永东摸着后脑勺:“啊?哈哈哈哈哈。”


    没过一会儿,李佳远的班主任找到了大军, 也加入了望夫石的行列,两小时后,三人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学生。


    对答案小分队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各自叫着各自的老师。


    张永东迫不及待地问:“考得怎么样?”


    李佳远挠头:“还行吧, 有两道题拿不太准。对答案的时候,有道大题他俩结果一样,我不一样……估计是我错了。”


    他的班主任安慰他:“没事儿,会做的都做了就挺好。”


    罗学明看向自己的学生:“你俩呢?”


    乔野一如既往的淡定,波澜不惊,“挺好的。”


    徐晚星也是一如既往的膨胀,咧嘴一笑:“我掐指一算, 也就能考个满分吧。”


    罗学明:“……”


    张永东:“……”


    李佳远:“……”


    李佳远的班主任:“……”


    乔野还是很淡定, 他觉得对比起这几位, 他对徐晚星的尿性已经有充分的了解了, 宠辱不惊。


    最后是罗学明一巴掌不清不重拍她后脑勺上:“谦虚使人进步, 骄傲使人落后。就数你最没分寸!”


    徐晚星不服气, 硬着脖子辩驳:“要不咱俩打个赌, 我要是没考满分,我做三百个下蹲!”


    罗学明一顿:“那你要是考了满分呢?”


    徐晚星嘿嘿一笑:“我要是考了满分,您来做三百个下蹲——”


    话音未落,罗学明又一次举起如来神掌:“小兔崽子!”


    所有人都在笑。


    有徐晚星在地方,果然时时刻刻都很热闹。


    晚饭还是在那间餐厅吃的,这回不止四个人,还加上了李佳远师生两人。一顿饭在罗学明和徐晚星的插科打诨里,也算是欢乐。


    饭后,老师们带着自己的学生回酒店休息。


    罗学明嘱咐两人:“明天早上八点还有一场实验,今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张永东点头,开始念经:“记得我上课说过的话,如果是电路连接,记得先画电路图……”


    最后依然是罗学明把他拖走:“好了好了,让他俩喘口气吧!”


    两个孩子不见得多紧张,反倒是张永东紧张的要命。


    徐晚星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视看了一阵,提不起兴趣。干脆把免费零食拆开来试吃,又从冰箱里拿了罐饮料,四下看看。


    阳台上有一张小圆几,两张户外椅。


    她拉开窗帘看了眼,发现今晚有星星,索性扯来棉被裹在身上,抱着一堆零食坐在了冷风里。


    掏出手机,她给老徐打电话。


    老徐碎碎念了一堆,依然是老生常谈的调调:别给老师添麻烦,外出要注意安全,听话,别调皮……


    最后才问起来:“考得怎么样?”


    徐晚星往嘴里扔了片薯片,嚼的咯嘣脆,“考的特好。”


    “……”


    老徐:“好好说话!”


    徐晚星笑嘻嘻:“真的,我觉得这次我能考满分。”


    “你要是考了满分,我带你去吃火锅!”


    徐晚星一下子欢呼起来,“我要吃小龙坎!”


    “别说小龙坎了,大龙坎我都带你去吃!”老徐放下狠话。


    父女俩又聊了几句,老徐哎哟一声:“好了好了,我生意来了,你好好休息去,明天好好考啊!”


    通话结束。


    徐晚星把被子裹严实了些,刚抬头看星星呢,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笑。


    诶嘿?


    她猛地一扭头,就看见隔壁的露天阳台上,学霸也拎了罐可乐,懒洋洋倚在栏杆上看着他。


    徐晚星:“干嘛偷听我讲电话!”


    “你嗓门儿那么大,我想不听见都难。”


    徐晚星翻了个白眼,“怎么,你也睡不着,大晚上出来吹冷风?”


    话刚说完,她看见他手里还拿了个白花花的东西,定睛一看——


    “嘿,你抽烟?!”


    乔野顿了顿,说:“没事干,抽一支。”


    “吸烟有害健康!”


    他低声一笑,“啧,你这会儿讲话很像师爷。”


    徐晚星眯眼:“你这会儿讲话还很像我呢。”


    从前的乔野才不会叫老师的外号呢,师爷是她给起的爱称,没想到他也叫上了。


    乔野扬了扬手里的烟盒:“就一支。”


    “那你抽,我回屋了。”徐晚星拉长了脸,“我才不吸二手烟。”


    她拎着可乐、抱起零食,还没起身,就听见乔野的妥协,“OK,您坐,我不抽了。”


    她斜眼看他:“别啊,你抽你的,你这不闲着没事儿干吗?”


    乔野把烟盒往他那玻璃圆几上一扔,轻飘飘看她一眼:“这不有你陪我讲相声吗?”


    “谁要陪你讲相声?”她再来一个白眼,却坐踏实了,下一秒,从桌上捡了袋薯片扔过去,“吃这个呗,比抽烟好多了。”


    乔野精准地接住了薯片,瞄了眼:“我不爱吃这个味。”


    “我也不爱吃。”徐晚星理直气壮,“不然丢给你干嘛?”


    乔野笑出了声。


    可以,这很徐晚星。


    没事干的星夜,两人隔着点距离,在各自的阳台上吹冷风,如乔野所说,讲相声似的打发时间。


    她坐着,他站着。


    她胡乱往嘴里塞着零食,他拎着罐冰可乐闲闲地看着她,自有思量。


    直到徐晚星天花乱坠从物理竞赛扯到了李佳远,又从罗学明聊到了学校外面的奶茶店时,乔野才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对了,李佳远说的那人,谁啊?”


    “啊?”徐晚星一愣。


    却见乔野下巴朝她手臂上一努,“给你留了道疤的那个。”


    徐晚星脸色一沉,恶狠狠地说:“是个人渣!”


    她是个没城府的人,素来有什么说什么,也藏不住事。哪怕藏得住,也不在自己人面前藏。


    是的,乔野现在已经被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徐晚星就跟吐槽似的,把和李奕辞的过节一股脑吐了出来。


    “就因为他,我被记了大过,老徐差点没把我打死。”说起来还心有余悸,越忌惮,越讨厌李奕辞这个人,她怏怏地说,“其实师爷也帮我跟校长求过情,说明过情况,可由于之前打过几次架,刘校说我有前科,不记大过没法敲打。”


    “大过——”乔野淡淡地说,“问题也不算大,高二表现良好,高三是可以撤销记录的,不会影响到之后的什么。”


    尤其是,若要走特长生这条路,不能受这种记录的影响。


    徐晚星并不知道他想得比她要远很多,只撇撇嘴,说:“刘校还说了,要是我再打架,就不只是记过这么简单了。”


    乔野一顿:“开除?”


    她没精打采点了点头,“所以上回我学聪明了,替春鸣出头也没在学校里动手。反正校外的事情,只要不闹出大动静,学校里也不怎么管。”


    乔野眉头一皱:“替人出头是好事,但总是这么蛮干,只会连累自己。”


    徐晚星不服气:“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把人拎来讲一堆大道理?”


    “你可以告诉老师,让成年人来解——”


    “呵呵,得了吧您。老师有用的话,春鸣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挨打?”徐晚星犹自愤怒,“你是不知道那群人有多过分,明明跟他们屁关系也没有,就因为春鸣与众不同,他们就人身攻击,还他妈动手动脚!”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再动手,真被开除了,一时之气是解了,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乔野一针见血。


    徐晚星噎了噎,最后只说了句气话:“要是做人什么时候都瞻前顾后,一切都为自身利益考虑,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乔野看着她,平静地说:“那要是做人任何时候都意气用事,只考虑一时爽快,那家人和老师的期望又有什么意义?”


    徐晚星张了张嘴,脑子里再一次响起罗学明在走廊上和张永东说的那些话。她知道乔野说的是对的,他总是这样理智,总是这样一针见血,甚至,他时常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毛头小孩,从未长大,不懂理智思考为何物。


    可很多事情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就算他说得对,难道每个人活着都要像他一样吗?


    犯错也有犯错的意义。


    更何况她从不觉得替春鸣他们出头有什么不对。


    徐晚星有些烦躁,一把将薯片扔在桌上,负气说:“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就是不懂事,就是热血中二,这样你满意了?”


    她别过头去不看他,全然不知这样更显中二了。


    乔野看她片刻,想开口跟她讲道理,顿了顿,又闭上了嘴。


    行吧,瞧着那只倔强的后脑勺,也知道她听不进去。


    最后,他只淡淡问了句:“徐晚星,你当我是朋友吗?”


    那个后脑勺微微一动,转过来看着他,“只要你别老讲大道理,咱俩还能做朋友。”


    乔野笑了,有这句话就够了。


    他举了举那杯冰可乐,“你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也一样。所以,今后要是真遇到难题,别只顾着动手——”


    凑到嘴边,一口激起浑身的凉意。


    他笑了笑,平静又自负,“如果你愿意,让我当你的军师。”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从第一次见面起, 徐晚星就知道乔野很帅。


    毕竟是能把证件照照出写真感的人, 除了在银幕上看见过的明星之外, 她也并没有再见过第二个真人。


    但是迄今为止,刚才他说要做她军师那一秒,是他最帅的时刻,没有之一。


    徐晚星呆呆地望着他,少年姿态闲适倚在阳台上,背后是不夜城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而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若有光。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谢谢远不够形容这一刻的内心感受。


    最后她茫然地说:“诶,这感觉,还挺陌生的……”


    乔野给了个“继续说”的眼神。


    她挠挠头:“这种话吧,一般都是我来说, 春鸣和于胖子他们都是被助人为乐的对象。今天忽然换了个位置,变成我被扶助了, 还挺奇妙。”


    “……”


    “这可不, 心跳都加速了。”她毫无顾忌,没心没肺地捂住胸口,“妈呀, 你是第三个让我有这种心跳的人!”


    乔野一顿:“……第三个?”


    徐晚星掰着指头数给他听:“第一个是老徐, 第二个是师爷, 第三个就是你。”


    乔野沉默片刻:“你对着你爸和师爷, 会心跳加速?”


    “是啊, 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我一慌就紧张得不行。”徐某人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奇了怪了,难道是你太有威慑力,也产生了雷同效果?不应该啊……”


    她在那边兀自琢磨着这突如其来的心跳是怎么回事,乔野面无表情放下可乐:“睡了。”


    “哎哎,不讲相声了?”


    “不了。”乔野往屋里走,“你慢慢玩单口相声吧。”


    徐晚星莫名其妙坐了片刻,又扯着嗓门儿喊了句:“不管怎么说,我谢谢你啊!”


    乔野人都消失了,声音还不咸不淡传出来:“我也谢谢你,到此为止,别跟我说话了。”?


    什么情况,火气还挺大啊。


    徐晚星抱着一堆零食,打了个呵欠,也回屋了。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回想这一整日时,她撇撇嘴,又笑了。


    见到了仇人,也收获了感动,还是来自师长与学霸的双份感动。总体来说,还是很圆满的一天。当然,更圆满的是,她对这次物理竞赛充满了信心,比以往那些信心加起来还要多很多。


    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弯起嘴角。


    还有,学霸说要当她的军师呢。即便不想承认,但那么聪明一个人,有他当军师,好像还挺骄傲。


    她在被窝里扭了扭,像毛毛虫似的翻来覆去,最后笑着睡着了。


    次日,她精神奕奕起了个大清早,把自己收拾的人模人样,开开心心出了门。


    巧的是,在她开门的一刹那,隔壁房间的人也走了出来。


    两人视线相对,她咧嘴一笑,响亮地打了个招呼:“早啊,军师!”


    乔野:可以,我又有了新名字。


    他懒洋洋看她一眼,不置可否:“虽然有点蠢,但总比乔霸霸好听。”


    两人并肩去了一楼的餐厅,罗学明正准备给他俩打电话呢,被张永东一拍:“哎哎,那不是来了吗?”


    师徒四人吃了个丰盛的早餐,雄赳赳气昂昂往肃德进发。


    张永东一点也不担心乔野,毕竟这孩子心细,一向没什么好操心的。他主要担心徐晚星,一路都在耳提面命:“你最粗心了,老不注意细节。我跟你讲啊,做完实验,千万记得整理实验器材,千万记得!这种分扣了不划算!”


    徐晚星掏耳朵:“成啦成啦,耳朵都起茧子了。”


    又一次,在望夫石们殷切的目光里,徐晚星和乔野踏入考场。


    充作考场的教室依然是昨日那两间,两人轻车熟路走到了考场门口,各自又放了一番狠话。


    “你钱包准备好了吗?”


    “还是你准备一下吧。”


    “笑话,我是要考满分的人啊。”


    “是吗?我怎么看怎么不像。”


    “那是你瞎。”


    豪言壮语说完,两人昂首挺胸,各自走向自己的考场。


    路人:真TM目中无人的两个智障!


    今日要做实验,实验室在走廊尽头。但学生们依然要坐在考场候考,监考老师按次序叫到名字后,一个一个去抽签,完成相应的实验。


    在讲台上守着考生的,依然是昨天那个女老师。


    徐晚星神经大条,并未发现自己踏入教室时,那位老师用很奇特的目光看了她很久。她径直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又一次听见了李奕辞的挑衅。


    “可以啊徐晚星,昨天还能提前交卷,挺神气啊!”


    徐晚星淡淡地掏了掏耳朵,假装掏出了什么东西,朝着他那边掸了掸。


    下一秒,李奕辞跳了起来:“你他妈往哪儿掏耳屎呢!?”


    “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徐晚星咧嘴一笑,“你他妈嘴比屎还臭呢,谁嫌弃谁啊?”


    一年过去,李奕辞还是半点没长进,脾气大,嘴上功夫差,三两句就暴跳如雷,只会翻来覆去骂脏话。


    徐晚星忽然怀念起隔壁考场的学霸来,至少和乔野斗嘴时,能感受到来自学霸的才华横溢,怎么说怎么有趣。和这种低水平人士对话,总觉得智商都被拉低了一个高度。


    女老师护犊子,皱眉批评徐晚星:“这是来考试的,还是来吵架的?”


    徐晚星:“我可没吵架,骂脏话的都是旁边这位。”


    “一个巴掌拍不响。”老师淡淡地说。


    这一次,徐晚星抬头看了看她,终于迟钝地发觉,昨日这位老师不过是偏袒自己的学生,今日却好像对她多了点敌意。


    怎么回事?


    她当然想不到,因为这次竞赛是在肃德举行的,自然参与更多的都是肃德的老师。昨天的笔试结束后,她提前交了卷,这位老师在讲台上从头到尾将她的试卷看了一遍,当时脸色就变了。


    下班后,整理好试卷,那老师急匆匆抱着卷子走进办公室:“哎哎,六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学生?”


    物理组长侧头:“怎么了?”


    她把卷子往桌上一放,回头看了看办公室外,压低声音说:“今天我的考场有个六中的小姑娘,提前十五分钟交了卷。我从头到尾看了下,应该是满分。”


    组长也惊疑不定了:“满分?你没看错?”


    “不会有错。”女老师眉头一皱,说,“一共就三个孩子能去北京参赛,难道这回要让六中抢咱们一个名额?”


    肃德是蓉城乃至全国知名中学,一向以傲人的成绩闻名,每年能够向清华北大输送近百人。并且,他们有一个出国班,班里的孩子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连清华北大都没放在眼里,年年被世界名校录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出国留学,除去成绩以外,个人简历尤为关键。因此,这个出国班最重视的就是每年举行的各大重要比赛,如机器人竞赛、物理竞赛、数学竞赛和计算机编程大赛等。


    理科出色的孩子,目标一般定在麻省理工或南加州大学。而肃德每年都会耗费比别的学校多数倍不止的人力物力在这全国物理竞赛上,就为把孩子们成功送入这顶级高校,并且几乎从未失手过。


    如果今年被抢走一个名额,就会少一个孩子拿奖,后续的出国计划也会受到影响。


    组长眉头一皱:“就算真被抢走名额,我们也没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那密封起来的试卷袋上,定格了。


    即便老师不友好,邻桌坐了个狂躁症患者,徐晚星也没有烦恼多久。因为李奕辞很快被叫到名字,抽签做实验去了。


    她又等了五个人的样子,终于轮到她,二话不说往实验室走。


    她的运气不错,抽到的是电路连接题,进教室后,和三位监考老师打了招呼,就径直朝有电路器材的课桌前走。


    深呼吸,脑子里回忆了一边东哥说过的话。


    她也知道自己是个大大咧咧、粗心马虎的人,可这一次,不论是为了自己,为了老师,还是为了这群看不起六中的人,她都决定拿出百分之两百的专注力来,一丝不苟完成这次实验。


    哦,对了,还为了赢过军师,吃到那顿大餐。


    徐晚星笑了笑,聚精会神看着桌上的器材,开始在草稿纸上画电路图,检查一遍后,才开始动手。


    一切都很顺利,虽然连接完后,她一拍屁股就要走人,可0.01秒后她就回过神来,迅速转身,记起了要时整理实验器材。


    把桌子复原后,她抬头朝老师们笑了笑,心满意足朝外走。


    她有预感,这一次,学霸一定会输给他。


    赢一次可以说是偶然,那赢两次呢?


    她优哉游哉吹着口哨,朝第二考场探了探头。乔野还在座位上,想必还没轮到他。


    倒是李佳远刚好从第一考场走出来,和她打了个招呼:“做完了?”


    “做完啦。你这是刚要进去?”


    “是啊,老天保佑,我不想连电路!我这会儿手还抖着呢,跟发鸡爪疯似的!”李佳远哆哆嗦嗦抬手示意。


    徐晚星哈哈大笑,往他肩上一拍,说:“定!”


    李佳远一脸懵逼:“What?”


    “我给你贴了定身符,放心,这下不会抖了。”


    “……”李佳远一言难尽地飘进了实验室。


    有监考老师在走廊上巡逻,皱眉提醒徐晚星:“考完了就离开这层楼,不要影响到其他考生。”


    徐晚星点头:“立马就走。”


    一切都很美好,她也继续吹口哨,朝着楼梯间走,准备挑个安静的地方等李佳远和乔野。


    这栋楼是肃德的实验楼,正值工作日,学生们在教学楼里上课,当然不能被考生们影响。所以学校把考场设在了这栋安静的实验楼里,给学生、也给考生提供独立的空间。


    也就在二楼转角处,徐晚星忽然被人叫住。


    有人好整以暇站在那,阴阳怪气地说:“看你这样子,第一名十拿九稳了啊?”


    这声音,这语气——


    徐晚星拉长了脸,极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看着那个讨人厌的李奕辞。


    “我说你考完试不走,在这儿等我干什么?”


    李奕辞生平就没吃过亏,从来都被家里人宠着,出门被人捧着。爷爷又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师,他从小到大在学校都是老师们特殊关照的对象,也没几个学生想不开,跟他这个关系户对着干。


    唯独跌过一个大跟头,栽在了徐晚星身上。


    为此,他挨了打,记了过,还转了学。这次的物理竞赛,没人知道他准备了大半年,就是为了在今日碰上徐晚星时,能打压她的嚣张气焰。


    可是昨天交完卷子后,今早来考实验题,和监考他的物理老师在走廊上相遇。


    魏老师皱眉说:“你昨天考试老看你旁边那女生干什么?”


    他迟疑着没说话,就听见了下一句——


    “考试不用心,难怪压轴两道大题都没做对。这回竞赛,你是别想去北京了!”魏老师很生气,“机会就在眼前,还拱手让给别的班。”


    李奕辞是她的学生,如今他败了,肃德自有其他学生继续竞争。


    魏老师的一番话无异于致命一击。对于李奕辞来说,原本是想借着这次物理竞赛好好锉锉徐晚星的锐气,却没想到自己直接就倒下了。


    他当然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失误,只能把一切都推在徐晚星的头上。


    要不是她,他怎么会受影响?


    都是她坐在旁边瞎他妈嘚瑟,又是刷刷做题,又是疯狂要草稿纸,最后还提前了十五分钟交卷,完全扰乱了他的心神!


    这才是旧恨未了,又添新仇。


    气不过的李奕辞,在二楼无人的走廊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等到了徐晚星。


    理所当然,两人爆发了口角争执。


    如今不在考场,徐晚星也没什么顾虑了,反正打嘴炮,李奕辞从来不是她的对手。她就一个钉子一个眼,他说什么她还什么。


    理智仍在,她想,反正她又不打架,口头争执罢了,学霸也不会说她什么。


    况且真打起来,难不成她还怕这个手下败将?


    哼,弱鸡一个,她怕个屁啊。


    徐晚星狠狠羞辱了一番李奕辞,扬长而去。哪怕真的想对着那人的脑袋来一脚爆头,她也克制住了自己。


    回头等到了乔野,她还邀功似的凑上去:“嘿,有件好事我要跟你说。”


    乔野:“怎么,你实验考砸了?”


    “?”徐晚星怒发冲冠,“这他妈是什么好事?”


    乔野:“你要请我吃大餐了,当然是好事。”


    “我呸!”徐晚星翻白眼,“告诉你,这回爸爸考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你要是现在跪下来大叫三声爸爸饶命,说不定我还能大发慈悲留点情面,不狮子大开口要你请我吃什么米其林五星。”


    乔野笑了:“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插科打诨后,她献宝似的把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讲给他听,末了抬头挺胸:“怎么样,昨晚你说的话,我可都听进去了吧?”


    乔野瞥她一眼,想笑,又绷住了。


    “一次而已,再接再厉吧。”


    徐晚星瞪眼睛,一脸“你怎么不夸我,你居然不夸我”的表情。


    乔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抬手往她脑袋上拍了拍,像是拍小狗似的。


    下一刻,徐晚星愣了愣,他也手上一顿,察觉到这个动作好像哪里不对。


    乔野默不作声收回了手,淡定地说了句:“行,夸你。”


    徐晚星也迷茫地收回手心,摸了摸心口。


    诶嘿,他也没骂她啊,心跳怎么……


    奇了怪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实验考试, 三位老师依然雷打不动地在肃德大门口充当望夫石,等到李佳远最后一个出来后, 仍旧在之前那间餐厅里吃了顿庆祝饭。


    张永东依然碎碎念:“考完就是过去式了。能进决赛当然好,不能进,也别影响心情。你们都是高二高三的孩子了,高考才是最重要的。”


    徐晚星左耳朵进, 右耳朵出,注意力都在今晚的大餐上。


    一桌子菜里,香辣虾最合她的胃口。她一边对老师的教诲点头如捣蒜, 一边剥着她的第七只虾,然后塞进嘴里,伸手去够第八只。


    餐桌上有旋转的玻璃圆盘, 在她剥虾时,那盆香辣虾被转到了对面。


    徐晚星伸长了手,但按照小矮个的比例, 一五八的个子也只配备了一五八的胳膊, 艰难地伸到最长,也没够着。


    手短也是个要命的缺点。她收回手来要转盘子, 谁知道下一秒,身侧有条长长的胳膊伸了出来,替她夹了只虾,默不作声放进了她的碗里。


    老师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聊着, 罗学明叫了壶酒, 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徐晚星定睛一看, 乔野给她夹了只超级大虾。


    她侧头去看他,却看见他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饭,一旁的碟子里一点虾壳也没有。


    “你不爱吃虾吗?”她扬了扬手里的超级大虾。


    “太麻烦。”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徐晚星翻了个白眼,其实不是太麻烦,是怕脏了手吧。学霸总给人干干净净的印象,其实也是因为他太爱面子,连剥虾这种行为都觉得有损形象。


    她三下五除二剥好了那只虾,一点也没犹豫,径直把虾塞到了他的碗里。


    “喏,这只给你。”


    脸上的表情带着点洋洋得意:你看你爸爸多疼你!


    肉眼可见,乔野动作一顿。


    “我手很干净的,饭前洗了好几遍呢。”徐晚星以为他嫌她手脏,立马抬手示意,“尝一下呗,这虾真的巨好吃。”


    毫不讲究的徐晚星,在家时和老徐也是一样的相处模式,会给对方夹自己爱吃的菜,也会嫌麻烦不去倒水,端着老爸的水杯一股脑喝光。


    但在乔野家里,父母都只会说:“小野多吃点青菜。”


    “这次的鸡汤很香,多盛一碗啊。”


    却没有人会亲自夹菜给他,更别提剥虾。


    父亲是严父,不适合这样亲昵的举动。母亲是继母,即便全心全意待他,也很讲究小节、注意分寸。


    乔野顿了顿,把虾吃了。


    一旁,徐晚星跟奸臣谄媚献宝似的,凑过来讨要认同感:“是不是贼好吃?”


    乔野淡淡地说:“也就那样吧。”


    舌尖的火辣却蔓延开来,带来辣椒特有的爽利甘美。


    心里响起与嘴上截然不同的回答:是。


    饭后,师生几人分成两拨打车回家。


    已近晚上七点,回学校也就能赶上个晚自习。


    罗学明大发慈悲,决定让孩子们回家好好休息。


    徐晚星说:“我就不回清花巷了,让司机师傅把我放金茶路的夜市吧。”


    罗学明一听,眉头都竖了起来:“你去夜市干什么?”


    金茶路的夜市,也就是茶馆一条街。


    “哎哎,我可不是去打麻将的。”徐晚星立马解释,“我爸这会儿已经开始摆摊了,我去帮帮忙。”


    罗学明不悦:“都让你好好休息了,还去帮忙,帮什么忙啊?没了你,你爸的摊子是要倒闭还是怎么地?”


    徐晚星一把捂住他的嘴,迅速呸呸呸,“快别说这种倒霉话,太不吉利,快,跟我一起呸!”


    罗学明:“……”


    乔野:“……”


    最后,前排的司机师傅哈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可真有意思!”


    罗学明:有意思个鬼!


    最后,徐晚星在茶馆一条街下车了。


    她跳了下去,扭头笑嘻嘻摆手:“罗老师再见,乔同学再见!”


    罗学明白她一眼:“早点滚回家,明天要是敢迟到,下蹲加倍!”


    乔野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直到车都走了,还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背影。


    罗学明没话找话说:“你俩现在关系没那么僵了吧?”


    “挺好的。”他言简意赅。


    “嗨,你也别瞒我,这家伙什么德行我知道。”罗学明非常有气势地说,“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保管治得她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找你麻烦!”


    乔野说好,视线还在后视镜里。


    冬天的蓉城依然是不夜城,天气虽冷,但挡不住大家爱吃爱玩的心。茶馆里的机麻统一配备了烤火炉,上面搓麻将,下面烤脚,暖洋洋的。


    茶馆外,小吃摊子也都配备了蓝色大棚,只开一面,三面挡风。虽说温度还是很低,但至少吃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也吹不着风。


    徐晚星每一次走在这样的夜市,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昏黄的灯泡,烟雾缭绕的炉子,深蓝色的大棚,还有空气里各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香气,完美诠释了人间烟火的含义。


    可还没走近兴旺茶馆门口,大老远就看见那边围了一圈人。


    徐晚星一愣,加快了脚步,匆匆往人群里挤。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她拨开那圈人,才刚走近,就看见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


    徐义生的摊子让人给砸了。


    老徐也有一只孤零零的蓝色大棚,平日里放在兴旺茶馆里头,每天做生意时临时支起来。而今,他的蓝色棚子被划得七零八落,几只插在地上的支架也给人踹倒,奄奄一息躺在那。


    那辆装着炉子和各种食材的三轮车四仰八叉翻到在地,食材散落,炉子也熄了。


    地上有水渍,有扑了灰的抄手,白生生的小面团变成了灰扑扑的土疙瘩,好几大盆馅也被人扣在了地上,恶意损毁。


    那堆每天被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瓷碗悉数成了碎片,没有一只好的。


    老徐正跛着脚,一声不吭拾捡一地狼藉,试图找到还能用的东西。


    可他捡起面团,面团脏了。


    捧起肉馅,无一可用。


    炉子扣倒在地,翻转过来,只见正面歪歪扭扭,显然是给摔坏了。


    徐晚星不可置信地冲上去,叫了声爸:“谁干的?!”


    心都缩成了一团,仿佛被人紧紧攥在拳头里,透不过气来。


    兴旺茶馆的老板娘也在帮忙,身后还跟着几个茶馆里的伙计,都出来帮徐义生收拾。


    张姨拎着只破碗气急败坏地说:“不知道哪来一群超社会的混混,二话不说就掀摊子,嘴里还不干不净骂什么死瘸子,简直是畜生!”


    徐晚星的脑子都是懵的,下意识走到老徐身边,去拉他衣袖:“爸——”


    一出手,碰到了他的手腕,老徐倒吸一口凉气,把手缩了回去。


    徐晚星想也不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抬起来看。


    手腕上好长一道红肿的痕迹,显然是给重物击中了。


    张姨破口大骂:“那群畜生拿着铁棍到处乱砸,你爸想上去拦,被一棍子敲在手上……脚上还挨了一下!”


    她走过来扶着徐义生,下巴朝他跛的那只腿一努:“赶紧坐着,看看有没有事?”


    徐义生急着挣脱:“别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扭头冲徐晚星笑,“别听你张姨胡说八道,她就爱夸大事实、危言耸听!”


    徐晚星一声不吭蹲下来,要去掀他裤腿。


    老徐一把摁住她的手,急道:“大街上的,干什么啊?都跟你说我没事了,你张姨她看花了眼!”


    “我可没看花眼,我视力2.0,好得不得了!”


    ……


    徐晚星没理会那么多,只往老徐腿上一按,立马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瑟缩着往后躲。


    抬眼时,看见他那原本就粗糙黝黑的大手上遍布伤痕,不知是给砸了,还是收拾一地狼藉时给碎片划了。手背和手指还红肿不堪,那是一入冬后就长出来的冻疮。


    生意人不论如何保养,成日里做这些小摊小贩的生意,一双手免不了浸在水里。


    大棚再挡风,也挡不住冬日的寒意刺骨。于是那双手在水里泡过,又裸露在空气里,被风一吹,就遍布疮痍。


    徐晚星是知道的,他每天回家都在开水里泡手泡脚,又拿生姜去擦拭那些冻疮。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后脚跟上,还有无数道长年累月站出来的口子。因为干燥,因为劳累,因为这降下来的气温,一入冬皮肤就会皲裂,破开好多能看见血肉的小口。


    她怔怔地看着那双手,再起身时,眼里一片滚烫。


    旁边有好心人出主意:“报警吧,让警察调一调附近的监控,抓了人好赔钱!”


    张姨与老徐面面相觑。


    茶馆里的伙计叹口气:“报不了,这地方不让摆摊。还是因为远离市中心,一般没有什么整理市容的大项目,城管没工夫管到这儿来,外面这些小摊子才有生存的空间。”


    “是啊,要是咱们这儿报警了,这些东西都给赔钱,最多也就几百一千块。可论起乱摆摊子,城管罚的可都不止这么多。”


    隔壁的摊主也插嘴:“万一这事儿给报出去了,上面还指不定要整治夜市乱摆摊呢,以后大家伙再做生意,可就难了。”


    徐晚星声色暗哑:“看见是谁干的了吗?”


    徐义生像是一夜苍老了十来岁,沉默地摇头。


    张姨也说:“不认识,一群社会小青年,社会的渣滓!”


    倒是一旁的伙计插了句嘴:“哎,但是他们好像认识你!”


    这话是对徐晚星说的。


    她一愣:“认识我?”


    “是啊,有个人骂骂咧咧的,提了你的名字,好像是说老徐没管好自己的女儿,子不教父之过。”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


    这一句话,今天下午考完实验时,徐晚星也曾听见过。


    当她在实验楼里与李奕辞发生口角时,他口里不干不净,辱骂她,辱骂六中,也辱骂老徐。他说徐义生是死瘸子,养不出什么好东西。他说子不教父之过,徐义生也不会有好下场。


    在一群围观者同情的眼神里,徐晚星看着满面倦容的老徐、一脸怒火的张姨,还有那一地无从下手的狼藉,只觉得心口被人敲了一闷棍。


    为什么她没有想过?


    她以为自己口角上不会吃亏,她只想着哪怕动起手来,李奕辞也不是她的对手,却从未想过也许对方还能从其他地方报复。


    徐义生。


    徐义生是她的全部依靠,是她唯一的软肋。


    “张姨,你带我爸去医院,这地上的东西先别理了。”她咬紧牙关,强忍住泪水,又侧头去寻和她关系最好的茶馆伙计,“黄叔,你照顾茶馆生意,也麻烦你替我爸稍微守下摊子,别让人把东西捡走了。”


    最后,目光才落在徐义生面上。


    “爸,我出去一趟,你听我话,别说省钱,也别逞强。”她一眨眼,终究还是有眼泪吧嗒一声滚落,沿着面颊飞快淌下,最后砸在地上,了无痕迹。


    “你上哪儿去?”徐义生不安地喝住她,“徐晚星,你可别给我惹事儿!”


    可徐晚星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一路跑到了转角处,从明晃晃的路灯下消失,站在了街角的阴影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万小福的电话。


    “班长,你每周都和肃德不少人一起上补习班,对吧?”


    “对啊。怎么了?”


    “你能帮我问个事吗?”徐晚星一字一顿说,“帮我打听一下李奕辞这个人,他住不住校,不住校的话家在哪里。如果可以,最好能帮我问到他现在在哪。”


    万小福重复了一遍:“李奕辞?你说的是那个从六中转去肃德的李奕辞吗?”


    “是。”


    “哎,我知道他住校。他有个室友和我一起补课,我这儿有他电话呢。”万小福乐了,“你找他有事儿啊?那我现在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室友李奕辞在哪。”


    “麻烦你了。”


    五分钟后,徐晚星再次接到万小福的电话,只说了一声好,一声不吭跑到了公交车站,坐车回肃德。


    夜里最后一趟收班车,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最后一排坐着个中年女性。


    徐晚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把头抵在车窗上,触感冷得像冰,激起浑身寒意。


    她闭上眼睛,看见了那一地狼藉,老徐跛着脚、弓着腰,艰难地拾起地上的碎片。


    除去清花巷里那间矮小破旧的房子,这个摊子是他们父女俩的一切。她从小坐在摊子旁边帮父亲卖抄手,仰头看着他忙忙碌碌与客人对话,低头手脚麻利地包起一只又一只小圆团。


    他说:“在这夜市打麻将的都爱吉利,你瞧,你爹自创了元宝抄手,厉害不?”


    她就乐不可支地拍手说:“厉害死了!”


    天热时,他从车里抽出一把偌大的蒲叶扇,递给她:“一边儿扇扇子去,别热坏了!”


    结果她搬来小凳子,坐在父亲脚边,一边扇一边说:“这样咱俩都能凉快,嘿嘿。”


    老徐就斜眼看她,说:“瞧你那小胳膊,能有多大劲儿?还是自己给自己扇去吧,你爹耐热,不用扇。”


    可她清楚记得,说这话时,老徐汗流浃背,头发缝里都在往下淌水。


    偶尔她困了,老徐就把几张小凳子拼起来,摆在三轮车后,让她躺在上面打盹。就连她睡着时,梦里耳边也是抄手多少钱一两、多放辣椒不要醋。


    那是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和她的全部人生。


    那也是老徐仅有的手艺,将她从婴童带到今日这么大,赖以为生的活计。


    徐晚星咬紧牙关,心里像是被人撒了把种子,荆棘漫天。


    凭什么?


    李奕辞究竟凭什么毁了别人的一切?


    她在肃德的校门口跳下车来,一言不发朝一旁的步行街跑。一个一个招牌看过去,从烧烤店到快餐店,从奶茶店到服装店,最后停在了网吧门口。


    她攥紧了拳头,一头扎了进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乔野到家时, 孙映岚正在客厅看电视剧,手里织着毛衣。


    “回来了?”她抬头冲他笑, 招招手,“过来试试,我把领口给弄好了,你给套一下, 看看大小合适吗。”


    乔野走了过去,把那羊绒衣领往脖子上套了套,说:“天冷就别织毛衣了, 回头冻着手。”


    孙映岚笑了,“为了你爸这项目,咱们举家搬迁,我也辞了北京的工作。现在闲在家里反正也没事做,给你们爷俩织织毛衣, 权当打发打发时间。”


    “其实在外面买也一样,您这样费眼又费心。”


    “小孩子不懂,外面卖的和家里自己织的哪能一样呀?”孙映岚从他手里接过脱下来的衣领,接着织, 笑着说了句“嗨, 我跟你说什么呀,说了也是白说”, 最后才想起来, “哎, 这次考得怎么样?”


    和孙映岚说了会儿话, 乔野去洗了个热水澡。


    接连两日的物理竞赛,精神一直高度集中,说不疲倦是假的。


    洗完澡时,乔慕成已经加完班回到家了。最近他们地质监测中心有个挖掘项目,国家重点,身为顶梁柱,他和老李长期加班,每天都没法准时到家。


    乔野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客厅走,恰好听见了父母的对话。


    “那可不,砸得相当厉害。”乔慕成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也不知道究竟得罪谁了,周围的摊子都好好的,就他的给砸得稀巴烂。”


    “大家不都说他是个忠厚老实人吗,能得罪什么人啊?”


    “我和老李经过那的时候,下车帮了点忙,也提议报警。但是那一带都是非法摆摊,要真报了警,大家都要遭殃。”


    “哎,他女儿呢?刚才小野回来的时候,还说那小姑娘去她爸的摊子上帮忙了。”


    乔慕成摇头:“我没看见她。不过我和老李帮忙的时候,倒是一直听老徐在那焦头烂额地念叨,说是怕女儿闯祸。”


    两人谈话间,乔野面色难看地走进客厅:“爸,你说谁的摊子被砸了?”


    “你那同学徐晚星她爸爸。”乔慕成抬眼一看,发觉儿子神情有异,愣了愣,“怎么了?”


    下一秒,乔野扔了毛巾,拿起背包就往外跑。


    “上哪儿去啊你?”乔慕成目瞪口呆。


    孙映岚也着急地叫他:“哎哎,怎么穿件毛衣就往外跑?头发也没吹干,小野——”


    后面的话,乔野一个字也没听见。


    夜色浓烈,冬寒入骨。


    乔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穿着毛衣和拖鞋,也没去理会湿漉漉的头发。他一口气跑到了巷尾,对着那扇尘封的卷帘门使劲拍。


    “徐晚星!”他大叫。


    卷帘门哗哗作响,灰尘簌簌而下。


    周围有人家探了个头出来,不耐烦地说:“谁啊这是,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无人应门。乔野掉头跑到木梯旁,飞快地爬了上去,却发现二楼的书房大门紧闭,一丝光也没有。


    徐晚星不在家。


    他面色难看地站在二楼门外,这才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徐晚星打电话。可连播三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冷冰冰的女声听得人越发焦躁,他把电话挂断,脸色越发不好。


    乔野又顺着梯子下了楼,最后四五级压根儿没踩,是用跳的。他跑回了自家小院,也没理会父母的叫喊,只扔下一句:“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骑上山地车就往夜市奔去。


    途中,他的手机一直在响,父母的电话不间断地打入。可乔野并没有时间停下来接通,只不知疲倦地朝夜市一路骑去。


    可徐晚星也并不在夜市。


    他停在了传说中的兴旺茶馆门口,那一地狼藉已经被收拾了一大半,徐义生不在那里,更别提徐晚星。


    他找了个正在打扫卫生的人:“这儿的摊主呢?”


    那人是兴旺茶馆的伙计,回答说:“上医院去了,你谁啊?”


    “那徐晚星呢?”他几乎是扯着嗓门儿问出了这句。


    “不知道啊,一脸杀气腾腾地跑了,一准儿是知道是谁干的,找人算账去了。”伙计也认识了徐晚星这么多年,对她的性格再清楚不过。


    若是换做别的女孩子,这时候大人们都该担心她会不会吃亏了。可因为对象是徐晚星,仿佛大家都条件反射地认为,是不是她又要闯祸了,又有谁会吃个大亏了。


    乔野心头的那点预感正无限逼近应验的方向。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拿出手机,忽略了父母的无数个未接,又打给了徐晚星。


    是在最后一秒,当他都快放弃时,手机已拿离耳边,却忽然听见嘟声消失,那头有片刻的沉默。


    片刻后,是徐晚星的声音:“乔野。”


    紧绷的,暗哑的,全然不似往日的轻快欢乐。


    乔野几乎是迫不及待打断了她:“你在哪里?”


    徐晚星沉默不答。


    “你去找那姓李的了吗?”他停顿了一会儿,依然没听见她的回答,似是怕她挂电话,厉声道,“徐晚星,不管你现在想做什么,都不要冲动!”


    那头传来行车的声音,他听见司机按喇叭,也听见公交车在播报站名。


    那是从清花巷通往市中心的某一站。


    “徐晚星,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了吗?”他死死捏着手机,说,“你有身手,我有脑子,我说过我可以替你出主意,当你的军师——”


    “别的事情都能过去,唯独这件不行。”徐晚星终于开口,一字一顿,“口头侮辱,成绩碾压,他就是把我骂成狗,全世界张贴大字报损我阴我,我都可以忍。但是他碰了我爸。”


    “徐晚星——”


    “我一向守信用,答应过的事情都会做到。但是这次我做不到了,乔野。”


    “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没有了。”徐晚星说,“报警,告家长,通报学校,就算他被开除,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对我爸动了手,我他妈不原封不动还回去,我就不叫徐晚星。”


    乔野心跳一滞,“徐晚星!”


    然而下一秒,通话结束。


    他迅速回拨,可是不管拨几次,那头都没有再接通。


    她会去哪里?


    乔野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片刻,下一秒,他回忆着通话过程中公交车报的站名。


    ……那是去肃德的必经之路!


    他把车一锁,扔在了麻将馆外,冲到路口去拦出租车。


    “师傅,去肃德中学!”


    一个是坐公交车,一个是坐出租车,时间差终于得以弥补,不至于相去太远。


    乔野在肃德正门下车,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网吧门口已经闹了起来。


    几个二十七八岁的小青年烫着金色卷发,穿着网管的统一工作服,不耐烦地把两个不良少年从网吧里拽出来,往外一扔——


    “要闹事出来闹,别他妈在我们网吧里乱来,砸坏了东西,赔得起吗你们?”


    李奕辞踉踉跄跄往前跌了几步,回头就想跑,却被徐晚星一把扯住胳膊,用力一拽,四仰八叉倒在了马路牙子上。


    李奕辞大叫:“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


    徐晚星一言不发,脸色前所未有的冷,抬脚就往他手腕上踩。


    路人都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离得近的下意识往旁边躲,生怕伤及自身。


    那一脚堪堪碰到李奕辞,下一刻,有人重重拉住了徐晚星,把她猛地朝后一扯。那一脚终究还是落空了。


    徐晚星毫无防备,被拉得一个重心不稳,朝后栽去。


    她以为是李奕辞的帮手来了,下意识想稳住身形,可那人拉得太用力,她根本来不及回防。


    意料之外的是,她并没有倒在地上,反而被人用身体撑住,落进了谁的怀里。


    她猛地直起身,回头一看,“……乔野?”


    时间仓促,她只来得及瞥见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身上单薄的毛衣。


    地上,李奕辞飞快地爬起来,一边叫着救命,一边朝学校大门跑。


    徐晚星挣脱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扒住他的后衣领,几乎要把高她半个头的少年提了起来,“你他妈跑啊,再跑啊!”


    李奕辞又歪歪扭扭被掀翻在地。


    乔野厉声喝道:“徐晚星——”


    再一次拉住了她的胳膊。


    徐晚星几乎是立刻回头,用前所未有的尖利嗓音冲他吼:“乔野,你他妈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打!”


    她死死摁住地上的人,而乔野死死攥着她的胳膊。


    “不以牙还牙把这逼打一顿,我他妈白叫了老徐十七年爹!是朋友就别拦我,不然咱俩现在就绝交!这辈子都老死不相往来!”


    网吧原本就在校园步行街上,离肃德的正门并不算远,再加上李奕辞跑了一小段路,这动静很快就被肃德的保安看见了。


    两名穿制服的壮汉已经开始朝这边小跑:“哎哎,那边,干什么呢?”


    李奕辞穿的是肃德校服,蓝白相间,一目了然。


    自己学校的学生在校门口发生肢体冲突,保安神色紧张,立马要赶来现场。


    徐晚星咬牙切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乔野死不松手。


    她倒是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大的力气,看似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结果她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挣脱。


    “乔野,你他妈——”


    话音未落,她被他一把拉到了身后,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正欲破口大骂时,却发现乔野一弯腰就拎住了李奕辞的衣领,接替了她的位置,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他打你爸哪儿了?”乔野一字一顿。


    徐晚星也一愣,“手和脚——”


    下一秒,她看见乔野一把扯过李奕辞的胳膊,冲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踹。


    李奕辞尖叫一声,捧着脚又倒在了地上。


    马路牙子上有人在摆地摊卖玩具,距离他们不过三两步,只不过摊主早就跑到了十丈开外。


    乔野一把拾起地摊上一根明晃晃的“金箍棒”,照着李奕辞的手臂就是一下。


    又一声惨叫里,保安近在咫尺。


    为首的那人掏出了警棍:“你们干什么?!赶紧停手!”


    “走!”乔野蓦地松手,金箍棒闷响一声,落在地上。也就在那一瞬间,他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徐晚星,朝着街的另一头跑。


    耳边是呼啸的风,手心是滚烫的汗。


    徐晚星张着嘴,不知所措地被他拉了一路,最后停在了转角的阴影处。


    转了个弯后,眼前的街道与先前的步行街宛若两个世界。这里是片茂盛的林荫道,两边都没有什么商铺。在这寒冷冬日里,草木凋零,万物颓败,林荫也成了零荫。


    无数枝干孤零零伸在头顶,一片叶子也没有,还挡住了路灯的光线,颇有些哥特童话里鬼影幢幢的意味。


    乔野停了下来,回头对上徐晚星的眼。


    她还茫然地站在那里,望着他时,眼底一片惊异。


    “你干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把手抽回来,心跳如雷,脑子里像是被雷劈过。原先的愤怒被震惊取代,连带着这一路以来把她烧得理智全无的仇恨,也在一刹那被冻结。


    “你不是要报仇吗?不是要以牙还牙吗?”乔野的声音也是一片暗哑,带着急促的喘息。


    “你脑子进水了?”徐晚星张大了嘴,“你,你——你他妈不让我动手,自己瞎几把动什么手?”


    她的脑子已然不听使唤,心跳如雷,手还在哆嗦。


    愤怒回笼,理智不在,震惊有之,迷茫有之。她简直不知道乔野在做什么,打断她的计划,然后又来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手。


    这他妈神经病吗?!


    却听下一秒,从未说过脏话的人开口就是一句:“我他妈也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


    冷冰冰的,隐忍的,带着怒气的声音。


    乔野的眼神像锋利夜刃:“徐晚星,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被记大过的人了?要是不记得,我来提醒你。是你自己说的,如果你再打架、再出事,校长说了他会亲自开除你,谁都兜不住你!”


    那一字一句带着少年的怒火与心急,却像街角的风,刹那间吹灭了她心头的火。


    原本是火光滔天,此刻却忽然之间尽数熄灭。


    仿佛兜头被泼了盆冷水。


    徐晚星怔怔地望着他,只感觉到他声线紧绷,仿佛恨不能掐住她的脖子,最好能咔嚓一下掐死她的那种。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来得及去看他那洗过之后还未擦干,来的一路上又被风吹乱的头发。素来干净整洁的少年,此刻穿了件单薄的毛衣,脚下还趿着双棉拖鞋……


    可面上的表情却与这身装备毫不匹配。


    夜色浓烈,树影幢幢。


    乔野低头看着她,“你不能动手,我来帮你。”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深夜的街角,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他嘴唇紧抿看着她,而她茫然无措望着他。


    空气里仿佛有一刹那的岑寂。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一幕, 徐晚星却忽然大笑起来,还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乔野难以置信,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徐晚星边笑边摇头, “不是,我之前气得要命,在公交车上一路都在幻想怎么把李奕辞打得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只是万万没想到, 最后竟然是你帮我动了手。”


    是他,这辈子好像都和动手打架扯不上边的学霸。


    乔野冷冷地说:“看来我的使命很圆满,你现在火气全消,甚至还有点精神分裂的前兆。”


    徐晚星也不跟他计较,只问:“你还记得你昨天跟我说什么了吗?”


    不待他答话,她就重述了一遍,“你说,那要是做人任何时候都意气用事, 只考虑一时爽快,那家人和老师的期望又有什么意义。”


    “乔野,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好像违背了你的初衷?”


    她眼神明亮,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诧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惊喜。


    乔野沉默片刻, 扯了扯嘴角, “要是做人什么时候都瞻前顾后, 一切都为自身利益考虑,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看她一怔,他低头望进她眼里,说:“我想了想,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有那么好几秒的呆滞,徐晚星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从来没有人这样挡在她面前。


    从来都只有她挺身而出,撸起袖子替人打架。


    她有些动容,仿佛有种柔软的情愫击中了曾经顽石一样的灵魂。


    那感觉很陌生,叫她惊慌失措,于是她伸出手来拍了拍他,想蒙混过关,说“你还记得爸爸的话,爸爸也是很欣慰”。可手才刚碰到他的胳膊,就听见他嘶的一声后退一步。


    她一愣,“怎么了?”


    然后就看见,打人时还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学霸,捂着右手手臂,眉心紧蹙,面色难看地停顿片刻。


    “我可能,骨折了。”


    徐晚星:“……”


    不是,您也就拿了根金箍棒冲人来了那么一下,人家都没骨折,您倒是……???


    您这也太娇弱了吧??!


    可她对上乔野的视线,强行咽回了这句话,赔笑说:“那真是,真是委屈您老人家了。”


    为了我,挺着这娇躯上去见义勇为了。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是乔野开了口:“去医院。”


    和乔野一同去医院的路上,徐晚星才看见手机上全是触目惊心的未接,有张姨的,有徐义生的,还有乔野的。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关怀,在这一刹那毫无防备涌来。


    她顿了顿,内心忽然一片潮湿。


    窗外是一蹴而过的夜景。她从前总觉得蓉城太大,她的天地就只有清花巷里那低矮逼仄的小房子,她像颗野草,躲在徐义生的荫庇之下,偏安一隅。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从不曾外出旅行,也没有闲逛的时间。


    抄手生意太忙,她甚至连学校组织的春游秋游都会翘掉,老老实实节约那点钱,待在老徐身边帮忙。


    尽管从未言说,但她对这偌大的城市有向往,也多少感到惶惶。


    她总觉得自己拥有的太少,可今日看见那些未接,低头看见公交车上成双的影子,她又忽然觉得,其实她拥有的已经很多。


    拨通老徐电话的第一刻,才刚叫了一声:“爸——”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咆哮声席卷而来,几乎震破耳膜。


    “爸?你还知道你有个爸?!”


    “徐晚星,你到底跑哪儿去了?电话一个都不接,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急死了?”


    “你闯祸了没有?啊?你是不是去打架了?”


    “你在哪里?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要是半小时内没看见你的人影,你他妈今天晚上别想睡觉了!给我跪到天亮!”


    ……


    徐晚星一字不落,把老徐的怒火全部承受下来,最后才低声说:“我没闯祸,也没打架——”


    “老子信你才有鬼!”


    “我可以对天发誓,要是我刚才打架了,我就一辈子一米五八!”她的确没打架,这话说得非常有气势。


    徐义生:“……”


    倒是一旁捂着手臂的人,低低地笑了出声。


    徐晚星问清楚了徐义生只是皮外伤,现在已经回家歇着了。


    “摊子那边你张姨他们替我收了,东西都堆在茶馆里头的。”


    徐晚星总算松口气,向父亲保证自己会尽快赶回去,然后挂了电话。


    乔野淡淡地瞥她一眼:“发个誓还挺毒。”


    徐晚星理直气壮:“反正我没打架,要一辈子不长个,那也是你。”


    “长不长都随意,一米八五也还凑合。”乔野云淡风轻。


    徐晚星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推他:“我说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嚣张啊?”


    推到一半,看见他眉头一紧,又是嘶的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病号,而她是罪魁祸首……


    她松了手,讪讪地说:“秋后算账,这会儿不跟你计较!”


    乔野不咸不淡:“也不用等到秋后,一会儿去医院治手,你去收费窗口算账。”


    “……”


    挂急诊,照x光,最后进了骨科,打石膏、缠绷带。乔野做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徐晚星一直像条尾巴似的挂在他身后。


    最后,他坐在治疗室里,胸前挂着大猪蹄子,听医生说注意事项时,余光瞥见治疗室的门口,有个脑袋一直鬼鬼祟祟往里探。


    尽管小臂还传来一阵一阵的痛感,他低头看着白得刺眼的绷带,唇角却泛起些许笑意。


    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他们换了个角色。


    上一次,是她助人为乐伤了胳膊,进了诊所。而这一次,换成他变身莽夫,破天荒打了一次架。


    乔野静静地坐在那里,耳边是医生的耐心叮嘱,心情却莫名轻松。


    原来偶尔不考虑那么多,全凭冲动行事,即便下场惨烈了点,心里也是熨帖的。


    回家的路上,徐晚星显然没那么放肆了。大概是他这挂在胸前迎风招摇的猪蹄震慑了她,她终于显露出些许不安和愧疚来。


    “一会儿你回家……怎么跟你父母说啊?”


    “就说不小心摔了。”


    她目瞪口呆,“那得多不小心,才能摔成这样?”


    乔野压住了嘴角那点上扬的冲动,言简意赅略过:“放心好了,不会牵扯到你。”


    “我才不怕你把我供出来。”徐晚星很有义气,“我是想说,要不我陪你回家跟父母解释一下?”


    “不用了,这么晚,他们已经睡了。”他垂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先前那样慌张跑出了门,家里的两位睡得着才怪,这会儿指不定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真不用?”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想想回去怎么应付你爸吧。”


    他这句果然管用,徐晚星立马蔫了,忧心忡忡把额头磕在车窗上,不说话了。


    他们在乔野家门前分别。


    乔野略微抬了抬胳膊:“病号,就不送你回去了。”


    徐晚星连连点头,迟疑地看着他,显然在犹豫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和歉意。


    在她开口的前一秒,乔野打断了她:“不用道歉。”


    “……”


    “我今天做的,和你为春鸣他们做的,都是一样的。”


    徐晚星一怔。


    “如果你觉得值,不希望春鸣他们耿耿于怀、对你有什么愧疚——”他站在夜色里,背后是那座童话一般的小楼,院里开着不知名的白花,在这寒冬夜里也依然未曾凋零,“那么我也一样。”


    然后,少年不紧不慢笑了一声,瞥了眼自己的手,“可惜你做起来的时候只有帅,我就难看了点。”


    徐晚星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艰难地找了句苍白无力的安慰:“没关系,虽然帅不过三秒,但是只看那三秒,还是帅的。”


    乔野:“……”


    他面无表情:“你可以回去了。慢走不送。”


    这一夜,两个家庭都炸开了锅。


    徐晚星那边自然不在话下,一连串审问、跪搓衣板的处罚,轮番上演。


    而乔野这一边,父母也破天荒地发了火,只因从不让人操心的孩子如今似乎变了个人,从前的冷静理智没有了,浑身莽撞,回家时还带了一身伤。


    “小野!”孙映岚吃惊地冲了过去,想碰儿子的手,却又不知从何下手,“你,你这是怎么弄的?”


    乔野拿出了早已想好的说辞:“骑车去夜市的时候,没留神撞在了花坛上,没什么大碍。”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什么大碍?”孙映岚急了,“骨折了?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片子里也就一点骨折迹象,稳妥起见,才包了一下。”他安慰母亲,“医生还说年轻人,骨头长得快,几天就复原了。”


    “那你之前跑那么急,到底上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


    “同学出了点事,我去看看。”


    “是因为那个徐晚星吗?”孙映岚眉头紧锁。


    “不是——”


    乔慕成终于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现在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可是不论父亲如何斥责,乔野都一言不发,只沉默以对。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说:“让你们担心是我不对,但是爸,我已经快成年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有分寸。”


    少年说这话时,沉默而坚定,眼神里有不可撼动的高墙。


    乔慕成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来,乔野从不曾开口说过心事,永远都是个听话懂事的完美孩子。有的时候,连他都觉得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而是一个成年已久的沉稳青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再也没有撒过娇,再也不曾闯过祸、提过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了呢?


    大概,是从他得知生母真正的死因那一天起。


    而徐晚星不像乔野那么能藏事,在老徐的威慑下(最主要是搓衣板的威慑),她很快招了。


    祸是她闯的,人是她得罪的,梁子在一年前就已经结下。可今天她忍气吞声,在肃德完全没与李奕辞发生任何肢体冲突。


    “我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我只顾着自己不会吃亏,却忘了他还能来报复您。”


    徐晚星直挺挺跪在搓衣板上,哪怕龇牙咧嘴,也还是老老实实跪着。


    她硬着脖子仰头说:“我是想揍他来着,我还恨不得把他脑袋砍下来当球踢,可是——”


    顿了顿,她说,“可是他们保安及时赶到,我没能动成手,就回来了。”


    徐义生狐疑地问:“真没动手?”


    “我对天发誓,要是我真揍了他,我一辈子一米五——”


    “得得得,你还是赶紧闭嘴吧你!”徐义生没好气地抽她一后脑勺,“长这么矮,嫁不出去怎么办?我可不想一辈子养个一米五级的小矮子!”


    “嘿,您还人身攻击了!”徐晚星眼珠子一转,“那,我能起来了不?”


    “你想得美!给我好好跪着!”徐义生瞪圆了眼睛指指她,自己回卧室去了。


    “别啊,爸,我帮你看看你的伤啊,不是开了药吗?我进来帮你涂一涂?”


    “老实点儿跪着!动一下,多加五分钟!”


    徐晚星跪在客厅,听见他进屋后窸窸窣窣的动静,终于还是没忍住,悄悄爬了起来,蹑手蹑脚跑到门口去看。


    昏黄的灯光下,徐义生拿了一管膏药,把裤腿掀了起来,自己上药。


    借着昏暗的光线,徐晚星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的小腿上有一道泛紫的淤痕,显然是被棍棒重击造成的。他一边抹药,一边伸手去揉,疼得脸都白了,却还不敢嚷嚷出声。


    显然,他不愿让她知道他身上这伤,所以才让她继续跪着。


    视线从淤痕下移,她又一次窥见了那双遍布裂口的脚,干裂的伤口像是婴孩的嘴,露出红彤彤的血肉来。


    心里像是破了个洞,刺骨冷风呼呼往里灌。


    徐晚星一动不动看着那一幕,片刻后,默不作声回到了客厅,重新跪在了搓衣板上。


    没一会儿,徐义生也出来了,虎着脸冲她吼了句:“知道错了没?!”


    她耷拉着头,说:“知道了。”


    “知道了就起来,赶紧给我睡觉去!”徐义生虚张声势,指着她的卧室,“明天给我滚去学校好好念书,再弄这些有的没的,下次你就跪到天亮!”


    徐晚星埋头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又被他叫住。


    “徐晚星!”


    徐义生张了张嘴,有些犹豫,可最后还是开了口:“是,我是不许你仗着自己学过一点功夫,就仗势欺人——”


    她背对父亲,并未回头,却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徐义生坚定、坚决又坚硬地对她说:“可是比起让你闯祸来,爸爸更不希望你吃亏。如果真的是别人主动挑衅,你该动手就动手,保护好自己,我才放心。”


    “至于你爹——”他哈哈一笑,拍拍胸,说,“放心吧,你爹壮实着呢,况且夜市上那么多老熟人照看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允许她为了自保与人打架,却不允许她为了他挺身而出。


    他可以藏起一身疼痛与疲倦,却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


    徐晚星努力平稳语气,说好,然后扭头进屋,关上门。


    下一秒,十七岁的小姑娘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重重地抽噎了两声。


    她知道老徐不愿意拖累她。


    她拼命捶了几下床,徒劳无功地挣扎着,却到底没能找到什么解脱的办法。内心酸楚难当,却无处宣泄。


    如果她不是十七岁就好了。


    如果她有更多能耐,能替他扛下生活的艰辛与磋磨,那就好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次日清晨, 乔野出门的时间比以往早了一些。


    右手骨折了,他没办法再骑车, 原本十分钟的车程就变成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步行时间。


    乔慕成自昨晚开始就没再与他说过话, 父子俩面对面吃早餐, 谁也没开口。


    只剩下孙映岚一直叮嘱:“别沾水, 也别磕着碰着。”


    乔野点头。


    “我给你们罗老师打过电话了,说了下你手骨折的情况,所以笔记你也先别着急,之后有落下的,你们班长会借给你。”


    “啊,作业也暂时不写了,等取了石膏,你要是觉得耽误了学习, 我们再想想办法。”


    孙映岚没有自己的孩子, 与乔慕成在一起那年,两人都是奔四的人了, 也没有再去考虑孩子的事。虽是重组家庭,但她与乔慕成显然是真心相爱, 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红过脸, 凡事有商有量。连带着乔野,她也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全心全意呵护着。


    乔野背着书包出门时, 她还站在门口思索着有什么遗漏, 最后补充了一句:“课间操也别去了, 下课走廊里人多,小心被挤着!”


    乔野:“知道了,您快回去吧。”


    懂事如他,也对唠叨爱不起来,当下加快步伐,匆匆往外走。只是刚走了几步,脚下一顿,下一秒,又顺畅地转过了弯。


    院子旁边有人在等他,探头探脑,像个小贼。


    乔野一转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住她的脑袋,把她往后一藏:“别让我妈看见。”


    “哎?”徐晚星一愣,“你不是说不会把我卖了吗?”


    乔野“你觉得我父母好糊弄吗?我这手怎么弄的,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那我在你爸妈那儿不是成了罪人?”徐晚星也就沮丧了一秒钟,然后又打起精神来:“没事,咱俩做好兄弟就行,我又不跟你爸妈做好兄弟。”


    “……”明明是个女孩子,兄弟二字却说得那么流畅自然。


    乔野:“你在这儿干嘛?”


    “等你啊。”她一把从他左肩上拎走那只书包,背在了自己身上,于是前面挂一只,后面挂一只。高中生学习任务繁重,书包的分量也不轻,她倒好,就跟拎小鸡崽似的,轻而易举就挂了俩。


    “这不是惦记着你是病号吗?特地来当搬运工,你感动不感动?”她还挺得意。


    乔野也不和她争,只似笑非笑反问:“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你准备帮我背三个月书包?”


    徐晚星理所当然点头:“那是。你这手是因为我受的伤,你疼多久,我就背多久。”


    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只食品袋,递给他:“喏,我煮了俩鸡蛋,还热了一袋牛奶,给你补补身子。”


    乔野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殷勤备至地伸出手来,“来,我搀着你去学校。”


    “……”


    乔野:“徐晚星。”


    “啊?”


    “我是骨折了。”


    “我知道啊。”


    “不是全身瘫痪。”


    “……好的,您自个儿走,自个儿走。”


    物理竞赛占去了周一周二的时间,两人正式上课已经是周三。


    周末外加两个工作日,已足够老师们批阅完期中考试的试卷。


    徐晚星是在接近校门口的地方,听见身后有两个学生在讨论考试的事情,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这回事。


    “日,我都快忘了还有期中考试了!”


    和每一次考试结束后一样,徐晚星非常自然地陷入了被考试成绩(或者是老徐的搓衣板)支配的恐惧。


    而在她面如菜色、忧心忡忡的同时,身旁的学霸却面色如常,闲庭信步。


    她不可思议地问:“你都不担心考试成绩吗?”


    “卷子都交了,担心也无济于事。”


    “你都这么想得开吗?”片刻后,她顿悟,“是了,反正你考差了你爸妈也不会揍你,更不会罚你跪搓衣板,你有什么好怕的!”


    乔野淡道:“逻辑有误。”


    “哪里有误?”


    “首先你应该问我——你考差过吗?”


    徐晚星:¥%……&*¥》#@?


    这天没法聊了。


    她面无表情摩拳擦掌:“我看你是想全身瘫痪了。”


    其实考好考差,自己不会一无所知,总会有点预感。


    徐晚星很快想开了,再差也不会比以前差,毕竟有学霸的笔记开小灶,哪怕双语还是不及格,但至少会如学霸所说,别人书山有路,一次比一次分数高;学海无涯,她一次比一次靠近及格线。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就在第三节课下课时,她的期中考试成绩在办公室掀起了轩然大波。


    起因是,张春月整理完英语试卷,在文科办公室里狐疑地说了一声:“哎,这个徐晚星,怎么可能考这么好?”


    一旁的4班英语老师凑了过来:“怎么,她考了多少分?”


    “八十七。”


    “……这不还是没及格吗?”黄老师笑喷了,“怎么就值得你说考得好了?”


    “你是不知道,她从来都在四五十分以下徘徊,根本不可能上六十,离及格线差了十万八千里。”张春月面色凝重,仔细看着她的卷子。


    “说不定人家这次机选,准确率有所提高。”黄老师开玩笑。


    张春月的视线落在选择题上,一顿。


    十五道选择题,一共三十分钟,徐晚星拿了二十八分。


    开什么玩笑,如果是运气好,阅读题连蒙带猜得分高,她也就认了。选择题是她出的,全是这学期的语法,徐晚星怎么可能只错一道?


    她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着,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这份疑点重重的试卷放在一边,继续翻阅下一份。


    然而试卷是按照座位次序由后往前传上来的,下一份试卷,赫赫然是乔野的。


    146分,全班最高分。


    张春月的视线触及那个醒目的分数,眉头霎时舒展开来,然而看着乔野全对的选择题,她神情一滞。


    下一刻,眉头再一次拧起。


    隔了两张办公桌,语文老师也插了句嘴,说:“你还别说,徐晚星这次的语文也有进步,连字迹都工整不少——”


    一边说,她一边翻出了徐晚星的卷子,“最难得的是,以前每次遇到诗词鉴赏题,她不是胡说八道一气,就是空着不写。这次居然讲得头头是道,我给了满分。”


    黄老师笑着问:“那她语文及格了没?”


    “按理说还是差点的,但我看在她已经很努力的份上,还是觉得要多鼓励一下。以前我还当她自暴自弃了,没想到她想通了,知道努力了。”陈老师欣慰地笑笑,说,“所以作文我多给了五分,让她及格了。”


    然而下一刻,好一会儿没说话的张春月蓦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到了陈老师的办公桌前,说:“陈老师,你把乔野的卷子也找出来。”


    陈老师一愣:“怎么了?”


    “找出来吧,对比一下。”张春月神情笃定,眼睛一眯,“我怀疑,徐晚星作弊。”


    那句话掷地有声,砸在办公室里,也为徐晚星的星期三埋下了浓墨重彩的伏笔。


    十分钟后,罗学明在办公室迎来了风风火火的张春月。在她身后,还跟着被她一起拉来的语文老师,陈琼。


    罗学明还以为是分数统计出来了,抬眼笑道:“你俩倒是快,我催张永东可催了半天了,一直不给我记分册——”


    “罗老师。”张春月眉头紧锁,把两份英语试卷,连同从陈琼那里拿来的语文试卷,一同摆在了他的面前,“不是分数统计的事,我和陈老师是想来跟您说说徐晚星的考试成绩。”


    罗学明一愣:“徐晚星?徐晚星怎么了?她又乱写一气,差的没底了?”


    他下意识接过桌上的两份试卷,低头一看。


    “哎?这不是挺好的吗?”细看之下,他乐了,“语文及格了?哎哎,英语也只差三分及格?”


    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万小福和辛意考得特别好时,他也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反倒是徐晚星,语文刚好及格,英语这还没及格呢,他都能乐成这样。


    陈琼自然也看得出来,遂侧头看了张春月一眼,想让她别往下说了。没影子的事,别说的这么笃定。


    可张春月根本没有接受到她的信号,只斩钉截铁打断了罗学明的话:“罗老师,我怀疑徐晚星作弊。”


    在罗学明明显一僵的表情里,她上前一步,抽出压在徐晚星试卷下的那两份,“您看看乔野的,再看看徐晚星的。我怀疑徐晚星抄了乔野的一部分答案,不然以她的水平,怎么可能忽然进步这么多?”


    她指着乔野的选择题,再指指徐晚星的。


    “这次的选择题是我出的,为了在半期给学生们一个警醒,特意挑了难度比较大的语法题。十五道题全中的,我们班总共也没有几个人,乔野是一个,而徐晚星她对了十四道。”


    下一步,翻开卷子的第四页。


    “还有作文。徐晚星的英语作文从来都是胡说八道,语法混乱就算了,单词都拼写不对。可是您看看,这次她不单写了这么长,还用了一些她自己根本不会的表达。什么Nevertheless,还有on one hand,on the other hand……”


    她眉头一皱,又指着乔野的作文。


    “有的关键词,还有高光句子,她和乔野用的几乎一模一样。虽然细节是差得很远,但是就这些东西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水平了。”


    罗学明神情凝重,没有说话。


    张春月这才记起还有陈琼在旁边,她一把拉过陈琼,“陈老师,你也跟罗老师说说,你刚才不是还说考语文的时候,徐晚星回头去看乔野的卷子,被你逮了个正着吗?”


    陈琼急忙摆手,“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当时她的确回了头,至于是回头干什么,是不是作弊,这个谁也不能肯定。”


    ……


    办公室里吵吵嚷嚷,陈琼是不确定,张春月是一脸笃定。


    “如果考试作弊都不给予处罚,那学生们岂不是有样学样?我认为这次必须严肃处理徐晚星,以正视听!”


    罗学明仔细看了卷子良久,才抬头说:“张老师,仅凭徐晚星考试进步,就断定她作弊,是不是太武断了一点?”


    张春月一愣,“您还觉得她没有嫌疑?”


    她只差没把“你就是偏心这学生”写在脸上了。


    罗学明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拿出数学老师的逻辑与调理,说:“这件事,我有两点要说。”


    “第一,徐晚星这孩子,如果说是打架、上课起哄,我倒没有二话。她成绩的确不好,但一向在人品的方面,我是信得过的。所以说她考试作弊,这我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


    “第二,你刚才说她作弊,最有力的证据是她和乔野的选择题得分相近,作文套词有重合——”罗学明的目光落在那两份试卷上,眉心紧蹙,“选择题我没有什么好说,但是就作文套词而言,我相信你在上课时也讲过不少得分要点、高光句式。不光我们班,就算从其他班的孩子里随意抽出几份来,都不可能没有重合之处。”


    “那您是说徐晚星她不可能作弊了,你为她打这个包票?”张春月的声音有些尖刻了。


    “不,我没说她毫无嫌疑。”罗学明温和而谨慎地站起来,“我相信你是为了孩子们好,想要杜绝不公平现象。但是冲着这个前提去,我们首先要保证的,是自己要做到公平对待。”


    他的话令张春月表情一滞。


    “您是说我对徐晚星不公平?”


    “不不不,张老师,你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即便徐晚星有作弊嫌疑,我们也不能先入为主,直接给她定下了罪名。除非有实质性证据,否则绝对不能直接把孩子叫来对峙,开口就给她扣个作弊的帽子。”


    张春月笑了:“那也就是说,我没证据,这事儿就算了呗?”


    罗学明太阳穴疼得紧。他摇摇头,捏了捏眉心,说:“如果您信我这个班主任,让我来和她谈谈。好歹我也教了三十多年书了,她有没有作弊,是不是说谎,我不会一点都看不出。”


    信他?


    张春月只差没翻个白眼,但又能怎样?


    他是班主任,他说了算。他要偏袒学生,她难道还能对着干不成?


    “那这件事就交给您了。”张春月客客气气地笑了,温柔地说,“我相信您会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学生。”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徐晚星被罗学明叫去办公室时, 已经是下午的事情。


    正值课间时分,麻将小分队照旧在走廊上观光闲聊。


    于胖子体型原本就圆润, 裹上厚重的羽绒服后, 越发圆了。


    他搓着手感叹:“这天越来越冷了, 穿这么厚, 我都觉得自己像个球。”


    春鸣斜眼上下打量他,笑笑:“你就是啥都不穿,也像个球。”


    “你才像个球。你就是个求!”于胖子爆出了四川粗口。


    “你才是个求。”


    “你是,你是个求!”


    徐晚星拍拍他俩的肩,主持公道,“大哥不说二哥,别争了,你俩都是个求。”


    其余人哈哈大笑。


    大刘说:“反正现在麻将也打不成了, 干脆咱们改名叫是个求小分队。”


    于胖子:“啥?你再说一遍, 啥分队?”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致同意开除大刘的队员资格, 原因是脑子不大好使。


    话锋一转,又跑到了乔野身上。


    于胖子斜眼问徐晚星:“哎哎, 我说乔学霸的手骨折了, 为什么是你帮他抄笔记啊?”


    春鸣点头,一脸“我并不八卦,只是有点好奇”的表情, “你俩现在关系还挺好啊。咱们混了一年了, 也没见你为了谁这么劳师动众的, 又是找班长借笔记,又是替他奋笔疾书。”


    徐晚星瞪眼睛:“我倒是想给你们抄笔记呢,问题是你们看吗?看得懂吗?”


    大刘点头:“这话有理,学渣拿笔记干嘛啊?擦屁股都嫌膈得慌。”


    万小福从楼下的教师办公室回来,见徐晚星站在走廊上,上前告诉她罗老师找她。


    徐晚星的眼睛跳了两下,回头问春鸣:“右眼跳财还是跳灾来着?”


    春鸣亲切地笑着回答说:“甭管跳什么,师爷找你,有过好事吗?”


    行吧,他真相了。


    于胖子揣测:“多半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师爷要制裁你了。”


    大刘:“说不定双语老师又去告状了,说你又离及格线遥遥无期。”


    春鸣同情地扫了一眼她的腿:“三千个下蹲之后注意拉伸,别练出猛男肌肉了。”


    “我说你们思想就不能积极点吗?”徐晚星挑眉,“就不能想想好的方面,万一是因为我进步了,双语及格了,师爷老泪纵横想表扬我呢?”


    在场人没有一个说话,集体用鬼哭狼嚎似的嘲笑声回应了她。


    徐晚星面无表情转身往办公室走,扔下一句:“都给我等着!”


    嘴上虽然放了狠话,但心里还是略微忐忑。徐晚星试探着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窗边的罗学明侧过头来,冲她点头。


    “进来。”


    她打量着罗学明的表情,好像还可以?反正看不出怒气。


    罗学明只字未提作弊的事,只将她的双语试卷摆在桌上,“说吧,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天上下红雨了?我们的偏科大魔王,居然认认真真做了题,还两科都在及格边缘徘徊了。”


    徐晚星一愣,下一刻,不可置信地一把扯过卷子,定睛一看。


    诶?


    诶诶诶???


    然后就笑开了花。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说什么来着——”她简直恨不能春鸣和于胖子那几个瞧不起她的臭家伙近在眼前,这样就可以把卷子糊他们一脸,好好给他们擦擦眼睛。


    遗憾的是,他们不在。


    她打住了,嘻嘻哈哈地把语文试卷展开,翻到了诗词鉴赏部分。


    “哎哟,八分?!哈哈哈,我猜到了得分会很高,但还真没想到拿了个满分!”她惊喜地掸了掸卷子,一脸耀武扬威,“学霸的笔记还真是没话讲!”


    罗学明一直笑着看她瞎扯,直到这一句,他抓住了关键:“谁的笔记?”


    “乔野啊。”徐晚星一点没有瞒着他的念头,抬眼与有荣焉,“前一阵我不是问他题吗?他估计是看我有上进心,居然主动把他的英语笔记给我了,还写了一整套诗词鉴赏心得给我。”


    她笑嘻嘻把卷子放回桌上,还神气地背给罗学明听。


    “什么唐诗大气磅礴,乐天者甚众。宋词优柔婉约,多抒发离愁别恨……”


    罗学明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看她跟念经似的,赶忙挥挥手,“得了得了,别搁我这儿小和尚念经,我对语文又一窍不通,你念了也是白念!”


    “那您找我来干嘛呀?”她又笑嘻嘻凑过来,“是不是想表扬我?来,我洗耳恭听。”


    一边说,她还一边把耳朵提溜起来,表明自己会用心听。


    罗学明的巴掌不轻不重落在她脑门儿上。


    “语文刚好及格,英语还没及格呢!这分数换成别人,哭都来不及,你还好意思给我嬉皮笑脸求表扬?”


    “您也说那是别人了,我是别人吗?我可是连及格线在哪都没见过的偏科大魔王啊!”她振振有词。


    罗学明这下是真笑开怀了。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他虚空点了她两下,虎着脸说,“这次是有进步,下次给我再努力点!都要高三的人了,这点程度才哪跟哪啊?离重点大学还差老远。”


    可即便没有夸她,听这语气,也和实打实的夸奖没什么两样了。


    徐晚星笑了,昂首挺胸,端端正正敬了个礼:“得令!”


    临走前,她冲他眨眨眼:“您等着瞧吧,下次我铁定超出及格线,唔,至少五分!”


    徐晚星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也并没有细想光是双语有进步,值得罗学明把她叫来单独约谈吗。而若是真的要鼓励她,又为何只是简短的三言两语。


    她去走廊尽头的厕所耽误了两分钟,一路优哉游哉哼着歌往教室走。经过文科办公室时,冷不丁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脚下一缓。


    张春月的声音很尖锐,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他就是偏心眼。谁都知道他喜欢那个徐晚星。呵,打架,打架他去跟校长说情。迟到,迟到罚下蹲就完事。就连考试作弊,他也替她担保。这么明显的事,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好担保的!”


    徐晚星心跳一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什么?


    考试作弊?!


    同为英语组教师,一旁的几位老师都在劝张春月。


    “也不是替她担保,这事儿没凭没据,怎么能直接给人安罪名呢?”


    “是啊,就算她真的作弊了,没有证据,也不能乱说话的。再说了,现在的小孩子气性可大了,万一觉得委屈,直接把你往教育局告,说你污蔑她作弊,吃亏的是老师,可不是孩子。”


    “罗老师是老教师了,我也跟他当了这么多年同事了,他不是那种偏袒学生的老师。”


    “还说不偏心眼,他心眼都偏到哪去了?徐晚星的英语是我教的,我比谁都清楚她到底做没做弊。不管这事罗老师怎么处理,在我看来,弄虚作假就是弄虚作假!”


    下一刻,有人冲进了办公室。


    “你说谁作弊?”徐晚星攥着拳头,强压住怒火,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老师们都没想到,正主居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都是一惊。


    一直没有插话的陈琼站了起来,说:“徐晚星,你张老师是说气话,你别当真——”


    “她是该当真。”张春月打断了陈琼,侧眼看着徐晚星,“你还好意思问?你的成绩是真是假,你比我更清楚。”


    没有人再说话。


    张春月硬要说徐晚星作弊,其余老师劝也劝了,各自心里也有思量,不论信谁,也都不愿过多插手。况且在场的除了陈琼是徐晚星的语文老师,其余教师跟她八竿子打不着,也不会为了一个学生去给张春月这个同事难堪。


    徐晚星只觉得怒火全都往脑子里冲,她笑了一声,咬牙切齿说:“是,我的成绩是真是假,我比你更清楚。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作弊?”


    张春月没想到她竟然伶牙俐齿,拿自己的话原封不动来反驳自己,当下一噎,“你别以为有班主任偏袒你,你就无法无天!这事我要是跟校长说,你不被开除也会全校通报批评!”


    “你凭什么说我作弊?就因为我考得比以前好?”徐晚星拼命压下沸腾的怒火,“我就不能进步吗?我就只能一直那么差?”


    “是,你就是那么差。我教你一年多,烂泥扶不上墙,我比谁都清楚。”张春月斩钉截铁地说,说完又回头质问陈琼,“陈老师,你说给她听啊,你不是抓到了她作弊的现场吗?”


    陈琼一慌,赶紧摆手:“不,我没这么说过!”


    众目睽睽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徐晚星身上,带着探寻,带着同情,带着不齿,带着各式各色的偏见。一如她考前背的那个单词,prejudice。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可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只慢慢扭头看着陈琼。


    她轻声问:“陈老师,您也认为我作弊了吗?”


    陈琼迟疑道:“也不是——”


    张春月在这里言辞凿凿,她总不能断言说:“不,我相信你没作弊。”


    哪怕心里也认为徐晚星并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孩子,可在这种情况下,她确实不好与张春月站成泾渭分明的两个立场。毕竟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成年人的处事,从来都没有孩子那么直白简单。


    徐晚星硬着脖子站在那,始终不曾低下头,她是大大咧咧,但不代表她不会看人眼色。事实上,像她这样不在健全家庭长大的孩子,对他人的目光和脸色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是“也不是”,而非“我信你”,也就是说,陈琼也认为她有作弊的嫌疑。


    这一刻,徐晚星只觉得讽刺。


    她知道自己大可以当众说出乔野将笔记和心得借给她的事,更可以背诵诗词鉴赏的总结,她可以自证清白,可以讲出一百个连夜背下的知识点。


    可是她没有。


    张春月没有问过她为何进步,没有问过她是否付出过努力,单方面否定了她的所有努力,只板上钉钉似的为她定下罪名。


    考试作弊。


    考试作弊。


    她高高抬着下巴站在那里,喉咙堵得慌,却放声大笑。


    她说:“张春月,考好考坏都是我的本事。我可以因为讨厌你这种刻薄势利眼,所以不学英语;也可以因为我自己的前途,所以努力学好英语。你是个什么东西?只会背地里说人坏话,收受贿赂。你没资格评判我!”


    这几句话无异于平地一声雷,办公室里的所有老师都变了脸色。


    黄老师慌忙制止她:“徐晚星,不许胡说八道!”


    张春月气炸了,冲上前来就要拎她衣领,“你说什么?!”


    陈琼上前一步,牢牢拉住张春月的手臂,“不要跟孩子计较!她有口无心,有口无心的!”


    徐晚星生硬地说:“不,我不是有口无心。我是真情实意、发自肺腑。”


    张春月尖叫:“你有什么证据?居然在这里信口开河!”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对我的考试成绩信口开河?”


    ……


    办公室里乱成了一锅粥。


    等到罗学明闻讯赶来文科办公室时,徐晚星已经不见了。


    老师们把张春月团团围住,而她埋在办公桌上,正放声大哭。


    “这书没法教了!随便一个差生都能侮辱我人格,简直是奇耻大辱!”


    罗学明只环视一周,问:“徐晚星呢?”


    张春月哭着抬头:“都这种时候了,你们看,他还只关心那个徐晚星!”


    罗学明脸色并不好看,却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看了张春月一眼,转身走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七章


    没人知道徐晚星去了哪里。


    上课铃响了, 走廊上的学生陆陆续续回到教室里,该来上课的英语老师却缺席了, 迟迟没到。


    万小福站起来, 把嘈杂的说话声压了下去了, 又让英语课代表代领大家一起读课文。


    她去哪了?乔野的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前座上。


    罗学明很快赶来教室, 班里的人明显规矩不少。原本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在朗读课文,在班主任出现的第一秒,音量顿时暴涨。


    他扫了一眼教室后方,没看见徐晚星,悬在半空的心更加紧绷。


    “张老师临时有事,暂时不能来上课。课代表上台监督一下,大家自习。”


    说完,他匆匆走到了徐晚星的座位旁, 低声问辛意:“徐晚星回过教室没?”


    “课间到现在, 还没有回来过。”辛意回答说,察觉到罗学明神情有异, 又小小问了句,“罗老师, 怎么了?徐晚星出什么事了吗?”


    罗学明安抚她, “没什么事。”


    然后又匆忙从后门离去。


    自习了大约十分钟后,有调皮蛋就闲不住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


    于胖子伸伸懒腰, 站起身来, “课代表, 我想去上厕所。”


    讲台上的课代表点头,提醒他说:“经过其他班的时候小声一点,别影响到他们了。”


    然后于胖子一边大大咧咧说“好的您放心没问题”,一边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后门,往厕所的反方向走了。


    课代表:“……”


    紧接着,春鸣也慢腾腾站起来:“课代表,我也想去上厕所。”


    这群人都是一个德行,课代表敢放一个出去,可不敢放第二个。并且他心知肚明,若是春鸣也走了,下一个站起来的估计就是大刘,再下一个……徐晚星的小团体永远是连体婴。


    “等于庆庆回来,你再去吧。”课代表和颜悦色地说。


    如果不出他所料,只要张老师不来教室,于庆庆大概一节课都不会再从后门踏进来了。


    但春鸣也不是吃素的人,当即把手一摊,说:“可我憋不住了呀。”


    教室里响起吃吃的笑声。


    最后,春鸣也通过胡搅蛮缠,离开了教室。


    所有人都以为这节课不会再见到这两人的身影,他们却不出五分钟就跑了回来。


    于胖子二话不说跑到了乔野身旁,拎住他的衣领就是一句:“我问你,徐晚星根本没抄过你卷子,对不对?”


    乔野一怔,“什么卷子?”


    在于胖子身后,春鸣阴沉着一张脸,替他补充完整,“张春月在办公室哭哭啼啼,说要去找校长理论,因为徐晚星期中考试作弊,抄了你的卷子——”


    话音未落,乔野猛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从后门走了。


    课代表在讲台上叫他的名字,可他理都没理,最后只得把目光转向这两位,“哎哎,你们俩不是去上厕所吗,怎么跑楼下办公室去了?”


    因为于胖子提议去小卖部溜达一圈,两人为了确认张春月会不会突然回教室,特地从办公室门口鬼鬼祟祟地经过,准备查探一番。却没想到看见了那样一幕,听见了令人大为吃惊的事情。


    乔野去了办公室,直奔主题。


    其实并不是多大一件事。说来好笑,考试作弊,这是学生时代每所学校、每个班、甚至大部分人都有过的经历,不论成绩优劣。大到直接拎卷子抄袭,小到做小抄、往桌面或笔袋上记两个公式、写几句古诗词。


    乔野的出现,很容易解开这个误会,轻而易举洗脱了徐晚星的罪名。


    “她没有抄我的答案,是我在考试前把笔记给了她,所以我们的作文用词才有所重复。”


    张春月已经没有再哭,却不肯相信徐晚星是清白的。


    “那她也不可能突然一下子进步三四十分!”


    “为什么不可能?”


    “她根本不学习,也从来不记单词,这种人怎么可能考好?”


    办公室里,老师们都在,包括罗学明和他的妻子,教务处主任灭绝师太。


    这种人?


    乔野淡淡地说:“也许正是因为您这样的态度,她才根本不学习,也不记单词。毕竟考好了也会被说是作弊,又何必努力?”


    他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从不顶撞师长,各科成绩都令老师们合不拢嘴。而眼下,他却不卑不亢,沉默着与张春月对峙。


    罗学明想说什么,被师太拉住了,“别出声,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偏袒徐晚星。让我来解决。”


    她把罗学明赶到了身后,又多问了乔野几句,包括那本笔记上有些什么要点,诗词鉴赏又大概说了些什么。


    她是教务处主任,问话这种事很有技巧,三言两语就问清了细节。


    乔野一一回答了,还说:“需要的话,我现在可以回教室把笔记本拿给您。”


    师太温和地摆手,说不用,然后回头。


    “陈老师,你还有疑问吗?”


    “没有了。”陈琼只差没说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疑问,看了眼张春月,又看了眼办公室里闹成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终于说出了那句,“我相信徐晚星,哪怕考不好,她也不是会作弊的人。”


    “那你呢,张老师?”师太看向张春月,“你是坚持要去找校长,说徐晚星作弊,还是也愿意相信这是一场误会?”


    张春月直着腰站在那里,望向办公室里一众人,咬牙说:“作弊的事情可以算了,但她空口无凭就污蔑我,大家都听见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必须给我道歉,写检讨书承认错误。”


    师太正要说话,罗学明笑了。


    他被妻子赶到角落的窗口,一言未发看着局势,甚至点了根烟抽。眼下,形势明了,他掐灭了烟,笑两声,还是站了出来。


    “张老师,恕我直言,这事可没你说得这么简单。”


    张春月目光微闪,“罗老师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徐晚星有没有作弊,有乔野帮他作证。但是你有没有收受家长贿赂、区别对待学生,恐怕也要走个调查流程,才能证明徐晚星是污蔑你,后续才有道歉事宜。”


    罗学明把烟头捏在手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离开办公室后,乔野没回教室。


    他在后门看了一眼,徐晚星的座位依然空着。于胖子和春鸣不见了,大概是四处找人去了。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对上讲台上课代表殷切的目光,转身走了。


    “……”


    课代表想摔书,这活儿不是人干的。


    她会去哪里?乔野思索片刻,往天台走了。


    隔着沉重的铁栏杆门,果不其然看见了她的身影,他稍微定下心来。


    翻门这事,不太像他的风格,但他隔着门看她一会儿,还是这么做了。


    此刻的徐晚星前所未有的没有警觉性,压根听不见门口的动静,只背对他站在不远处,然后泄愤似的拼命踹墙。


    天台风大,太阳正在西下,已有半边隐没在城市的高楼之后。


    余晖的温度在急速消失,光线也在变暗。


    “墙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它?”


    徐晚星明显一僵,猛地回过头来,看清了来者何人,“你管我?”


    她回头了,他才看清那双泛红的眼。


    “不管你,怕你因为破坏公物被抓去政教处。”乔野一手打着石膏、挂在胸前,一手垂在身侧,动了动,掌心有点空落落的,心里更是。


    她哭过。


    这样的念头令他呼吸都有些沉重,他从未想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徐晚星也会有流眼泪的一天。在他心里,她一向是胡搅蛮缠的,是爱逞英雄、身手了得的花木兰。


    被刀扎了胳膊,她就像毫无痛感似的,还能咧嘴和他辩驳。


    乔野低头看着她,“你哭了?”


    “你他妈瞎了。”徐晚星矢口否认,别开脸去,不耐烦地抹了把脸,又问,“有烟吗?给我一根。”


    “你会抽?”


    “现学,不行?”


    “行。但我没带——”


    话音未落,她伸手就往他裤兜里伸,惊得乔野侧身一躲,生怕她碰到什么敏感的部位。


    可他打着石膏,只剩一只手,怎么可能抢的过她?


    更何况,他就算两只手都好端端的,也不可能打得过她。


    徐晚星成功搜到了一包烟,抬眼轻蔑地白他一眼,“撒谎精!”


    “……”


    “打火机呢?”


    他默不作声,用完好的那只手摸出打火机,递给她。


    小巧的银色打火机,金属质地,有细密的纹理,还沾染着主人的体温,并不凉手。


    徐晚星接过手,打量两眼,然后烟凑到嘴边叼着,点燃了。


    蓝色的火焰接触到香烟,很快亮起了一星半点的红。


    她穿了件黑色棉服,下面是黑色牛仔裤,头发束在脑后,刘海在风里凌乱地晃动。此刻叼根烟,倚在墙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不良少女。


    乔野看着她深吸一口,立马就把烟拿开,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呛出来了。


    他从她手里拿过烟,“不会抽就别逞强。”


    “把烟还我!”她一边咳嗽,一边要抢回去,可他个子高,只要把烟举起来,她就是跳起来也够不着。


    最后索性不抢了,她骂他:“强盗!土匪!山大王!”


    呼吸还未平复过来,呛得头晕眼花之际,她仍在流泪。


    乔野想说什么,却看见她满面泪光,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再也停不下来。


    那一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言语反而苍白。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韵也消失在高楼之后,夜幕铺天盖地压下来,熄灭了城市的光。


    灯火渐次亮起,别有一番辉煌。


    “别哭了,徐晚星。”


    “我没哭。”


    “那地上湿漉漉的是什么。”


    “都怪你的烟。”她呜咽着,抬手擦眼泪,“人家唱的是一杯二锅头,呛得眼泪流,你这什么假烟,比二锅头还猛。”


    乔野笑了,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只能低声说:“晚自习想吃什么?一会儿去小卖部,我请你。”


    “吃不下。”她摇头,“没心情。”


    乔野思量片刻,又问:“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他没哄过人。因父亲工作缘故,长这么大反复搬家,朋友都没几个,更何况是会哭哭啼啼的女性朋友。


    但年幼时不高兴了,父母就是这样安慰他的——


    “你想要什么?”


    “玩具。”


    于是玩具有了。


    “你想要什么?”


    “机器人。”


    于是机器人有了。


    即便很多事情是玩具和机器人也无法弥补的,但聊胜于无,总能得到些许慰藉。


    他问出这句话时,其实有所预感,若是她开口讨要是是他的天文望远镜,他会欣然答应与她分享。哪怕从今往后看不全任何一次天文盛况,看一半也就行了。


    就当自己用的是共享望远镜吧。


    可徐晚星并没有打这个主意,她只是放下擦眼泪的手,说:“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那好。我要公平。”


    乔野哑口无言。


    一切物质形式的存在哪怕昂贵,也有等价交换的可能性,然而公平不在其中。


    他定定地看着徐晚星,呼吸沉重而困难。


    他以为他能给予一点力所能及的什么,哪怕笨拙,也可供她些许慰藉。可她要的他给不起。


    出人意料的是,徐晚星说完后,又嗤的一声笑出来,侧头拍拍他的肩:“行了,走吧,别在这儿耗时间了,我徐晚星是那种狮子大开口的人?”


    她还笑话他。


    “你是傻子吗?看别人一不高兴,就慷慨大方地任人压榨,还什么都可以,真够心大的。”


    “你是别人吗?”


    他淡淡地看过来,四目相对时,那样平淡又真切的眼神令人屏息。


    徐晚星是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那我要是说我要一万块钱呢?”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乔野笑了,“那你会吗?”


    徐晚星瞥他一眼,“算你说对了,我不会。”


    她转身往天台入口走,说:“冷死了,赶紧下去吧。”


    乔野没动,他只站在她倚过的墙角,手里还拿着她只碰过一口的烟。顿了顿,鬼使神差凑到嘴边,吸了一口。


    徐晚星没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望去时,就看见这一幕。


    万家灯火前,夜空低垂,一颗星也没有。


    但乔野立在风里,姿态从容地握着那支烟,吐出一口很浅很淡的白雾。


    他看她的眼,和手里那抹若有似无的光,是这夜空下唯一的亮色。


    他仿佛借着那口烟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朝她走来,最后停在她面前,“徐晚星,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能给的,只有我们之间的那一点。”


    少年目光沉静,声色安然。


    “你在我这里,不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相信你、尊重你,任何时候不因他人的言行动摇。这点公平微不足道,但也是我唯一能给得起的。”


    他抬眼,唇边有一点笑意。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徐晚星动了动嘴,想说的很多,心里地动山摇。


    可最后出口的,也只有三个字——


    “足够了。”


    能得到这样的绝对公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被误解、被污蔑时,她气到发抖,甚至头脑不清地想狠狠揪住张春月的衣领将她痛打一顿。


    办公室里那么多老师,所有人都只站在张春月的身后看着她,而她势单力薄,无力抗衡。


    她冷笑着说:“好,我有前科,我是差生,我话多刻薄,我没有后台也没有钱,给不起你们要的红包购物卡。随你们怎么想好了。”


    他们无视她的努力,擅自为她贴上了差等生和作弊的标签。那样的轻视和侮辱,足够她刻骨铭心记一辈子。


    可原来委屈也不过是一时之气,他简短几句话,轻而易举抚平了那点伤痛。


    她长长地舒口气,望着他,说:“足够了。”


    是真的足够了。


    心口已然满溢。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乔野有伤在手, 翻门时多有不便。上天台时还没怎么注意,出去时才因用力过度,手臂一阵剧痛。


    他手一松,稳稳落地,但当场白了脸色, 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


    徐晚星吓一跳, “怎么了?又伤了?”


    缓过了那一阵,乔野直起身来, 摇头,“没事。”


    其实医生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石膏没摘时,一点劲都不能使。他看了眼徐晚星,笑了笑,没再多说。


    从天台下来的两人, 在教室后门口和罗学明撞了个正着。罗学明都不知道自己在办公室和教室之间奔波了多少次, 乍一见徐晚星, 张口就有一肚子话要说。


    徐晚星先叫了他:“罗老师。”


    他应了一声, 看看她的表情,“去哪了?”


    “天台。”她如实回答。


    罗学明太阳穴一跳, “天台?天台不是锁了吗?!”


    “那锁锁不住我,一翻就过去了。”


    你还挺得意啊?


    罗学明吹胡子瞪眼睛, 在一肚子话和一肚子火之间犹豫不决, 最后才说:“乔野都跟你说了?”


    “说什么?”


    “考试作——考试那事, 都解决了。”


    徐晚星一愣,看看乔野,又看向罗学明,“他什么也没说啊。”


    乔野:“刚才在天台,场合不合适,想着下来了再说。”


    徐晚星脸都黑了,怎么,您是担心我当场跳下去?


    罗学明把徐晚星叫到了一边,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后续——她的作弊嫌疑已经洗清,同时,学校会审查张春月过去的从教生涯,若真有受贿舞弊现象,那是后续。


    徐晚星霍地抬头,定定地望着他,“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吗?”


    罗学明笑了,“你记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清清白白,谁也冤枉不了谁。”


    他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说:“不要受影响,徐晚星。每一步都走好自己的路,目光常在远方。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你挂怀。”


    于胖子等人早就知道她回来了,都在教室里探头探脑,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好容易才盼到罗学明离开,放她回来。


    “没事儿吧你?平白无故玩失踪,吓死人了。”


    “就是啊,我们几个来来回回往小卖部操场跑,结果你人影都看不见。”


    “张春月也太不靠谱了,看不起谁呢?咱是那么在乎成绩的人吗?考好考差,反正也及不了格,谁费这劲儿去作弊啊!”


    “你放心吧,她已经不敢找你麻烦了!刚才师爷进教室公布了半期成绩,还特地点名表扬你有进步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那么一说,等于直接就帮你澄清了。”


    徐晚星脚下一滞,然后风风火火往教室里冲,“哎,半期成绩出来了?”


    众人:?


    于胖子懵逼:“哥你重点在哪儿呢,我咋找不到啊!”


    这不正安慰着呢吗?怎么人家好像压根儿不在意被冤枉作弊一事,全身心都扑在了成绩上啊?


    大刘抗议了:“哎哎,这怎么回事啊?说好一起当学渣,她却偷偷变学霸!”


    成绩表已经打印出来,就张贴在教室的后黑板上。


    徐晚星凑到跟前,仔仔细细地找自己的名字,按常规来说,倒着找比较容易找到她。但这一次,她的视线由下而上,比往常多费了点功夫才看见徐晚星三个字。


    她排在第三十名的位置,单科排名差距很大——


    物理第二,数学第一,化学第五,生物第七。


    英语第四十七,语文第三十八。


    视线逐渐上移,她下意识去找乔野的名字,最后发现,他的名字赫赫然位列最顶端。


    除去被她占据第一的数学,六门功课,他一共拿了四门第一,剩下的数学排名第二,语文排名第六。并且,他的化学和生物都是满分。


    徐晚星看着那一行遥遥领先的数据,长长地呼出口气来。


    从第一名到第三十名,真是隔了很远的距离。远到拇指和食指分开至最远,也无法将他们的名字连在一起。


    那天夜里,徐晚星又一次放了于胖子和春鸣的鸽子。


    “你们先回家啊,我和乔野一起回去。”


    于胖子震惊了,“你现在非但要帮他抄笔记,还要当跟班送他回家了?!”


    徐晚星一巴掌拍他脑门儿上,“想什么呢你?我们家住得近,人手又受了伤,我帮扶一下老弱病残怎么了?”


    “那隔壁班李小二之前还骨折了呢,怎么没见你帮忙?”


    “我跟他很熟吗?”


    “那你跟乔野又熟到哪里去了?也就认识了半学期不到,五分之四的时间都在当仇人。”


    “所以我打算以德报怨,感化一下他冷漠的心灵。”


    “……”


    于胖子: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他扭头寻求春鸣的帮助,却见春鸣和颜悦色地拉着他往门外走,“那你和他一起走,我和于胖子就先行一步了。”


    于胖子还在挣扎,“你怎么就把她拱手让人了?咱们好端端一棵白菜,可别到头来被猪拱了!”


    “胖子你可长点心吧。谁是白菜谁是猪,心里没点逼数?”


    于胖子一僵,停止了挣扎。


    行吧,你说的比她还有道理。


    徐晚星等到乔野收拾好书,姿态娴熟地把书包接了过来。他也没有推拒,接受得自然而然。


    一路回到清花巷,昏黄路灯将人影无限拉长。


    “你怎么知道我在天台?”


    “很难猜吗?”


    “于胖子他们可没猜着。”


    “于胖子他们也排在倒数。”


    徐晚星眯眼,“好啊,你歧视差生。”


    乔野笑了,看看远处无限延伸的路灯数盏,说:“不,我很羡慕。”


    “还反向嘲讽一波,可以。”徐晚星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爸做地质勘察,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他的项目奔波。长这么大,我转过四五次学,搬过无数回家。常常是一个新环境刚熟悉下来,就又要准备下一次离开。”


    “所以我没有什么朋友。”


    徐晚星并没有问他,那老朋友不可以再联系吗。十七岁不是一个多么成熟的年纪,但在不长的岁月里,时间的强大已足够令人心生畏惧。


    她不无感慨地回忆起,“我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好朋友,好到班主任常常说我俩穿连裆裤、一个鼻孔出气。那时候在学校午休,我们睡一张床。我去看星星,她哪怕什么也不懂,还愿意陪我熬夜陪我奔波。”


    “后来呢?”


    “后来毕业了,我们还哭了一场,说要一辈子做好朋友。即使不在同一所学校,没办法朝夕相处,也要每周一起出来玩,每晚打电话。”


    乔野笑了,没有再问后续。


    后续的故事,所有人都明白。新的环境有新的朋友,旧日故交终究会停在旧日,哪怕再相见时情分仍在,可彼此的近况再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心照不宣的,烦忧与欢喜哪怕连篇累牍的铺垫,都不足以令人感同身受。


    某一个瞬间,她停在某盏路灯下,抬眼问他:“所以等到我们分道扬镳,去了不同的大学,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联系了吧?”


    乔野不是小姑娘,不会天真又矫情地对她说:“会的,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所以她已有预感,他也的确如实回答说:“大概不会了。”


    那他们的交际,就只剩下这最后的一年半了。


    徐晚星从来没有思考过别离这件事,哪怕与她的麻将小分队整日都混在一起,他们也只聊开心的事,只没心没肺地肆意挥霍着青春,谁也不曾幻想过今后的离别。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距离这件事。


    她和乔野的名字在成绩单上隔着遥远的鸿沟,那二十九名的差距猝不及防地提醒了她,在高考后,老师口中的分水岭就会真正分开他们。


    其实也不过短短半个学期,于胖子说的很对,他们耗费了大多数的时间在作对上,真正作为朋友的时间少得可怜。


    可他好像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快走到她的身边。


    至少孤身一人时,是他在天台找到了她。


    所以在明知他的回答不会很圆满时,徐晚星依然为那句“大概不会了”感到低落。


    “也对,毕竟你是祖国的栋梁之才,我是麻将馆的中流砥柱。”她说着,又把自己逗笑了。


    “如果没考上理想的学校,你有什么打算?”乔野看她一眼。


    “回麻将馆当雀神呗。”


    他神情一顿。


    “徐晚星。”


    “啊?”


    “如果你的目标就只有这么一点,那我们做完这一年半的同学,大概就真的分道扬镳,逢年过节群发短信里再见了。”


    徐晚星呼吸都迟缓了。


    他没说话,只停在巷尾,看着那道卷帘门,“回去吧。”


    他从她肩上拿过书包,道了声谢,回家了。


    隔日,乔野没有来上学。


    徐晚星在他家门口探头探脑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人,看看时间,知道再不走就真的迟到了,这才咬牙往学校跑。


    第二节课开始了,乔野依然不见人影。


    徐晚星回想着昨晚两人说过的话,天马行空地想着,难不成他爸又有工作调动,连夜举家搬迁了?!


    她支着下巴走神,忘记了昨晚睡前紧握双拳下的决心,从今天起一定好好听课,努力学习每一科。


    她低下头去,从抽屉里拿出手机,调出乔野的电话,思索了片刻,发出了两人之间的第一条信息。


    “张春月今天没有来上课,代课的是七班的英语老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短信石沉大海。


    隔了五分钟,她又发去第二条。


    “师爷说大概明天物理竞赛的成绩就会下发各个学校,你钱包准备好了吗?”


    依然没有回应。


    徐晚星每隔几分钟低头一看,然而始终没有新信息涌入手机。最后,她在下课铃响起的第一秒,拿着手机跑出教室,拨通。


    那边响了七八声,才终于有人接听。


    出人意料的是,接电话的不是乔野本人。孙映岚礼貌地说:“是小徐吗?我是乔野的妈妈,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阿,阿姨好。”徐晚星没有心理准备,舌头都捋不直,“那个,我就是看乔野今天没来上学,所,所以——”


    “他手痛了一晚,今天早上才告诉我们,所以请假上医院来了。”顿了顿,孙映岚语气不变,补充了一句,“医生说骨裂有加剧现象,再不好好调养,以后骨头变形了可能会有后遗症。”


    徐晚星下意识说:“对不起——”


    那边沉默片刻,才传来孙映岚的声音:“果然是你。”


    ☆、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乔野缺席的这一日,所有的科目都在评讲试卷。


    徐晚星从后座拿过了乔野的所有试卷, 每节课都在奋笔疾书, 替他做好笔记,打算整理了替他带回家去。


    他的手伤打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她, 突然伤势加重,也是因为她。徐晚星并不知道在孙映岚口中, 她被称作是惹祸精, 但此刻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语文课上,陈老师评价作文时,请徐晚星朗诵了一遍乔野的作文。


    当众朗诵这件事, 徐晚星还是第一次经历。毕竟双语成绩过分差劲, 她只被当做反面教材拎出来批评过, 从未得到过范文待遇。


    起初还有点紧张, 但念着念着,她就定下了心神。


    作文的主题是,说一说那些遥不可及而你却最想实现的梦想。


    乔野的题目是,暗淡蓝点。


    他说在科技日益现代化的今时今日, 娱乐方式也日新月异,沉浸于感官体验的人越来越多,愿意放下电子设备的人越来越少。曾经,头顶的日月星辰是漫长岁月里受人瞩目的存在, 而今埋头的人越来越多, 仰望的却越来越少。


    他的梦想是成为天文研究者。


    他说1990年, 在距地球64亿公里处回望母星时, 旅行者1号拍摄下地球的照片。美国著名的天文学家卡尔萨根这样评价照片:“我们成功地拍摄了这张照片,当你看它,会看到一个小点。那就是这里,那就是家园,那就是我们。你所爱的每个人,认识的每个人,听说过的每个人,历史上的每个人,都在它上面活过了一生。我们物种历史上的所有欢乐和痛苦,千万种言之凿凿的宗教、意识形态和经济思想,所有狩猎者和采集者,所有英雄和懦夫,所有文明的创造者和毁灭者,所有的皇帝和农夫,所有热恋中的年轻人,所有的父母、满怀希望的孩子、发明者和探索者,所有道德导师,所有**的政客,所有 ‘超级明星’,所有 ‘最高领袖’,所有圣徒和罪人——都发生在这颗悬浮在太阳光中的尘埃上。”


    乔野说,除却地球,宇宙里还有浩瀚星辰,每一颗都拥有与地球截然不同,却又毫不逊色的美丽。


    ……


    他说了很多,在结尾处,这样写道——


    卡尔萨根在他的书《暗淡蓝点》里曾献给自己一句话:献给卡尔萨根,又一位漂泊者,也许你们这一代会看见,做梦都想不到的奇景。


    这个梦想曾属于六十年代,属于七十年代,属于我们的上一代。在所有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梦想里,我希望成为下一个漂泊者,在我们这一代,也看见做梦都想不到的奇景。


    ……


    那天夜里,徐晚星回到清花巷,并未急着去送卷子。


    她从存钱罐里拿出了一张百元大钞,去了趟超市,拎着一袋猪骨回家了。在厨房整整守了两个小时,严阵以待,炖出了一锅浓香四溢的排骨汤。


    翻箱倒柜找了只保温桶,小心翼翼倒满,拧紧盖子,最后才从书包里拿出乔野的各科试卷,用文件夹装好。她一手拎着保温桶,一手拿着文件夹,踏着夜色往宽巷那边大步走去。


    乔野的房间亮着灯。


    徐晚星小心翼翼从栅栏外翻了进去,蹑手蹑脚走到窗边,踮脚瞄了一眼。


    隔着半透明的窗玻璃,她看见乔野半倚在床上看书。


    屋里开着空调,隔绝了窗外的天寒地冻。他穿件白色毛衣,低头看书的样子专注而雅致,少年如画。


    徐晚星在地上捡了颗石子,往玻璃上轻轻一扔,然后就蹲了下来。


    屋内传来趿着拖鞋走动的声音,片刻后,窗户被人推开。她兀自埋头在窗角,恶作剧似的捂嘴笑。


    直到——


    “地上有钱?”


    头顶传来慵懒的声音。


    徐晚星:“……”


    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被发现。


    “找我?”乔野闲闲地立在窗口,居高临下看着她,“怎么不走正门?”


    “得了吧,我可不敢踏进你家半步。”


    “还有你麻将馆中流砥柱不敢做的事?”


    “喂!”


    都过了一整天了,他居然还记着她的玩笑话,徐晚星给予眼神警告。


    “我可是好心好意服务上门,你给我好好说话。”


    乔野的视线落在她两只手上。


    “什么服务?”


    “这是快递服务——”她率先把文件夹递了过去,然后又把保温桶放在窗台上,“这是外卖服务。”


    话音刚落,乔野的房门忽然响了。


    “小野,你在跟谁说话?”


    “关窗关窗!”徐晚星一听是孙映岚的声音,急急忙忙拿了保温桶,赶紧蹲下。


    乔野关了窗,为母亲开门。


    孙映岚端着一碗排骨汤走进来,搁在书桌上,“吃哪补哪,把营养都吸收了,骨头才好得快。”


    乔野:“……这都今天的第三碗了。”


    “不止今天。”孙映岚严厉地说,“你不爱惜自己,我和你爸只能盯着你了。年纪轻轻就伤筋动骨,老了会留下病根的。你看看你爸,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老在项目上挖土,这不一到下雨天,老寒腿疼得下不了地。你将来也想和他一样?”


    吃哪补哪。


    乔野的目光落在那排骨汤上,“您也不怕我长成猪骨头。”


    窗户底下的人差点没忍住,捂嘴堵住了笑声。


    屋内的母亲问:“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在说话,有人打电话了吗?”


    乔野:“同学打来的,问问我手怎么样。”


    孙映岚不疑有他,只叮嘱他说:“这会儿汤还烫,你凉一下,一口都别剩啊。”


    “知道了。”


    孙映岚出门时,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窗户又一次被推开,乔野看着抱着保温桶蹲在墙角傻笑的人,“不冷吗?”


    十二月了,寒冬的风呼呼刮着,孙映岚种在校园里的植株迎风招摇,险些没折了腰。徐晚星蹲在墙角,刘海也被吹得直晃悠。


    她重新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小声说:“走了?”


    “走了。”


    她踮脚瞄了眼书桌上的碗,撇撇嘴,“排骨汤?”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讪讪地后退一步,“那我走了。”


    “等下。”乔野的目光落在她往身后藏的保温桶上,“那个不是要给我吗?”


    “突然就不想给了。”


    他定定地看她两眼,笑了,“排骨汤?”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喝你的吧,废话那么多。”


    说完转身要走。可窗后的人忽然探出半个身子来,用完好的那只手拉住了她,“徐晚星。”


    “干嘛?”


    “桶给我。”


    她回头白他一眼,“你不是都有汤喝了吗?还一天三碗呢。”


    乔野勾了勾嘴角,“送都送来了,留下吧。”


    “你喝得下?”


    他索性把窗都打开了,屋内暖洋洋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翻墙翻门都不在话下,翻个窗,你没问题吧?”


    “干嘛,你这是请君入瓮?”


    “不,我这是引狼入室。”


    “你说什么?!”徐晚星发出死亡警告。


    乔野笑了,从善如流修正说:“好的,请君入瓮,请君入瓮——”


    等到徐晚星缓和下脸色,蹭蹭两下,身手了得地撑着窗台跳了进来,才听见他的下文:“然后瓮中捉鳖。”


    “?”


    她把保温桶咚的一声搁在桌上,瞪他,“你想死得慌?”


    那桶排骨汤,最终三分之二都进了徐晚星的肚子。


    他的房间很宽敞,但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为了方便说话,她把汤放在椅子上,与他并肩坐在铺了地毯的床边。


    客厅有他父母在,说话也不敢太大声,她只能降低了音量,凑到他耳边,像说悄悄话似的,把他错过的一整天都讲给他听。


    “今天虽然你人没到,但你的名字像龙卷风一样席卷了整个高二年级,牛逼得飞起。”


    “听起来不像褒义。”


    “各科老师都恨不能把你当活佛供起来,让全体学生顶礼膜拜。”


    “有正常一点的比喻吗?”


    “哦,托你的福,今天语文课我还起来朗诵作文了。”


    “我好像没有指点你写作文吧?”


    “你的。”


    “……”


    说到这里,她一骨碌爬起来,在他填满一整面墙的书柜上浏览一圈。


    “找什么?”乔野走到她身后。


    “你有《暗淡蓝点》这本书吧?”


    他应了一声,从她头顶取下了那本书。暗蓝色的封面上有点点星光,书名是Pale Blue Dot。


    徐晚星接过来一看,“怎么是英文版?”


    她看看书,又看看他,泄气了,“本来还想看一看的,现在看个鬼啊。”


    乔野的目光从书上移到她面上,“怎么看不了?”


    他从书柜上取下一本厚重的牛津词典,又拿了本天文学专用词汇书籍,一并放在她怀里。


    “少打点麻将,一天多看几页,期末也就看完了。”他不咸不淡地说。


    徐晚星抱着沉甸甸的书,死鱼眼,“乔老师,你这是在给我布置作业吗?”


    “选修课,看或不看,选择在你。”他淡淡地看着她。


    片刻后,矮个子少女抱紧了几本书,撇撇嘴,说:“看。看看看!和学霸交朋友就是这么难,不是我把你变校霸,就是你把我变学霸。”


    然后转身拎过空空如也的保温桶,准备翻窗逃走,“那我走了啊!”


    她身手敏捷地跳出窗户,只露出个脑袋,“你也别光说我,就让我少打麻将。那你也少抽点烟啊。”


    乔野:“你这还提上条件了?”


    “我这是规劝!”她振振有词,“抽烟有什么好的?危害身心,还波及周边人。你是好学生啊,好学生抽什么烟?”


    乔野刚想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很像师爷,就听见下一句——


    “别抽了。来,不如一起打麻将。”


    他面无表情,吧唧一声合上窗,“不送。”


    窗外传来吃吃的笑声,她拎着保温桶,扬长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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