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诊所就在每日放学必经之路上。
徐晚星在里间消毒、包扎伤口,于胖子坐在大厅等候, 乔野在柜台结完账后, 侧身立在治疗室的门口看了两眼。
有她在的地方果然都很热闹, 和头发都泛白的医生, 她也能聊得起劲。
医生问她:“这伤口是刀伤?”
“对, 水果刀。”
“你切水果怎么还能把胳膊给切了?”医生匪夷所思。
“不是切水果,我是打架呢, 结果差点被人给当水果切了。”
乔野:“……”可以,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他一局外人在这白担心了。
医生皱起了眉头:“小姑娘家家的,还跟人舞刀弄棍学打架?”
“嘿, 您可别瞎说,我这是见义勇为、助人为乐呢!”
于是两人很快就她如何见义勇为、助人为乐, 展开了长达十来分钟的热聊。最后医生把她从治疗室送出来时,热情得跟亲爷爷似的,非得从柜台后头拿瓶碘伏、三盒创可贴送给她。
但在她出来之前,乔野从治疗室前走开了,坐在了于胖子身旁。
于胖子斜眼睨他, “你俩啥时候好成这样了?”
乔野一顿:“哪样?”
“哼, 都共骑一车了,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于胖子嘀嘀咕咕, 发现乔野面无表情盯着他后, 又怂了, 换了句台词, “反正你别动她歪脑筋啊!我告诉你,虽然我怂,但哥们儿们都不怂。要知道你对她有了什么邪门心思,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你!”
想起徐晚星的麻将小分队,外加万小福辛意这些好学生,还有上次在天台见过的送麻将的那位高三社会哥……
乔野扯了扯嘴角。
于胖子误会了:“怎么,你不信?”
“我信。”乔野侧头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经意般问起,“你们为什么这么听她的?”
“嘿,我说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听她的?大家感情好,一起玩儿,哪来谁听谁的这种上下级关系!”
于胖子翻了个白眼,却又忍不住挠挠头。
“我想想啊,为什么听她的……”
乔野笑了,这伙人,都和徐晚星一样的画风,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东拉西扯,却又真诚到毫无杂念。
于胖子用很简短的叙述讲了他们和徐晚星之间的故事。
万小福,第一个被徐晚星出手相助的人,起因是篮球场和高三老油条的纠纷。徐晚星的出现让他免于挨打,同时,她还因为这事进了政教处,去了国旗下自我检讨。万小福感激涕零,从此成为了徐晚星的忠实粉丝。
春鸣,因为一些“不能细说”的缘由,被人欺负——“就你刚才看见和徐晚星干架那几个。”从前他像个隐形人,沉默孤僻,后来进了麻将小分队,才成了军师似的存在,聪明才智有了用武之地。
当然,此处的“用武之地”有待商榷,乔野抽了抽嘴角,心道打麻将、出馊主意,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用武之地。
“大刘是因为亲爸听信后妈谗言,不能给小孩子钱,有钱就乱花,挥霍就变坏。所以每天不管多饿,一分钱也没有,在学校啥都没得吃。”
“有天徐晚星看见他在小卖部偷偷拿了袋面包——”说到这里,于胖子忽然反应过来,一脸警惕地侧头盯着乔野,“哎哎,我讲的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一时鬼迷心窍,你可听在耳朵里,烂在肚子里啊!”
乔野点头。
大概是他看上去很可信很沉稳,又或许是于胖子没心没肺、盲目轻信,话题仍在继续。
“总之,徐晚星拿出唯一的晚餐钱,替他把那面包买了下来,自己反倒什么也没吃。后来大家知道了大刘家里面的情况,就从家里带了点吃的来,要不就是去小卖部买东西,总之一人匀点儿给他。”
于胖子挺感慨的:“要说徐晚星跟个男人似的粗枝大叶吧,这是真的,但考虑到大刘的自尊心,怕他不接受,她还回去想了好久。最后是打着打麻将的旗号——毕竟她常赢,赢了请大家吃东西,大家又礼尚往来,把自己的东西分享出来,这也天经地义嘛——然后大刘的问题就解决了。”
于胖子插科打诨拉家常似的,三言两语勾勒出了高一一整年的时光。
那一年,乔野还在北京,尚未见识过麻将小分队的集结,也没有亲眼目睹徐晚星三番五次挺身而出,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事就打一架的盛况。
可简短的语言,竟令他心头一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上下起伏,难以平息。
最后终于轮到于胖子本人。
“我嘛,也是校园霸凌受害者。”他愤愤不平地握紧双拳,还不忘自我辩解一句,“当然,爸爸现在是站起来做人了,但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经历过挫折呢!你说对吧,乔同学?”
乔野从善如流,点头鼓励他接着说。
“我也是因为体型问题,所以被几个王八羔子给揍了。”回想到当初的场景,于胖子咬牙切齿,“那几个傻逼动手不说,还用垃圾筐扣我脑门儿,把我锁在体育器械室里……”
“所以,也是徐晚星帮了你?”
于胖子咧嘴笑了,一直紧握的手也松了开来:“那当然。她不仅帮我解了围,还跟那几个操蛋的约了架,谁也打不过她。她还放话说,要是以后再给她逮到他们欺负我,或者别的同学,她见一次打一次。”
少年人的狠话听上去也是幼稚可爱的,并没有什么威胁感。可乔野却能清楚想象出徐晚星说那话的样子,大抵是不可一世的,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也有一身浇不灭的正义。
而说这些的于胖子,眼底淌着一点光,提及徐晚星三个字时,仿佛有了底气与信仰。
说话间,有人从治疗室出来了。
“哎哎,这些我没给钱,您可别给我啦。再给亏本了!”徐晚星拼命推辞,不愿收下医生的慷慨馈赠。
“小姑娘还挺倔,让你拿着就拿着!将来再乐于助人的时候,这不也好预备一下,免得受伤嘛。”
“那,一瓶药就成,别的也别给我啦!意思意思就好。”
乔野和于胖子都侧头看去,徐晚星脸红红的,胳膊上包着绷带,挠挠头,一不好意思地接过医生递来的塑料袋。
她昂首挺胸,像个凯旋的英雄,朝他们走来时,扬了扬胳膊。
“看到没,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了!”
乔野静静地看着她,笑了。
对,英雄好汉。
此前一度认为徐晚星江湖气太重,身为学生没有学生的样子,反倒像个地痞流氓,动不动打打杀杀,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他太偏执。
她是传统目光下的问题少女,却也是平凡世界里的盖世英雄。
乔野接过她手中的药,说:“回家吧。”
出了诊所,重新打开车锁,两人又一次无比熟稔地进入共乘模式。
徐晚星回头冲于胖子挥手:“赶紧回家吧,明天到了学校,别告诉春鸣我给人扎了一刀啊!”
然后就和乔野一起消失在马路牙子上。
于胖子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不是,你俩是不是也太自然了?!
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种共乘的姿势过于禁忌过于粉红吗???
*
秋末的蓉城,夜色不再温柔。
风里带着湿冷寒意,迎面而来像刀子戳在脸上。
徐晚星只穿了件卫衣,袖口还给割破了,风呼呼往里灌,简直冻得她一个激灵。
下一刻,山地车蓦地刹住,乔野单脚支地,把外套脱了,往她跟前一递。
“哎?”徐晚星愣住,“这么客气干嘛?”
“穿上。”他言简意赅。
“也就一件衣服,总有一个人穿不了,不是我冷就是你冷。”徐晚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可别把我当普通女孩子——”
“我把你当病号。”乔野淡淡地看着她。
“……”
行,病号,这还真是,无话可说。
乔野手一松,那厚实的棒球服外套就这样落在她怀里。徐晚星也不矫情,三下五除二给穿上了,还回头哈哈笑着冲他扬了扬过长的衣袖。
“来,我给你跳个甩袖舞。”
她是真的没心没肺,没有发觉两人的姿势过于暧昧,也没有计较就这样穿上男生的衣服有什么不好。
他说她受伤了,她就上车了。
因为她是病号,所以就把衣服穿上了。
这样光明磊落,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情忸怩。乔野低头看着毫无防备、笑容明朗的人,顿了顿,才说:“坐好了。”
下一秒,山地车重新上路。
一路上,也说些有的没的,两人之间终于完全没有了曾经的剑拔弩张。
“徐晚星,跆拳道练了多久?”
“五年。”
“为什么想学这个?琴棋书画不好吗?”
“哎哎,你这什么意思?性别歧视啊?”
“没有。只是我感兴趣的就是琴棋书画。”
徐晚星像是在想什么,破天荒没有不假思索就回答问题。
乔野也不催促,只在夜色里载着她朝清花巷的方向骑去。夜风虽冷,但他并不太冷,反倒觉得,若是可以,这样一路说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不是多话的人,成长路上,鲜少谈心,也不曾对人有过今日这样的好奇。
徐晚星是个例外。
她大概也是衡量了片刻,他是不是一个值得交心的人,最终自我妥协了。反正说就说呗,她光明磊落,有什么好怕的。
“我爸,你见过了。”这是她的开场白。
乔野微微点头,察觉到她是后脑勺对着他的,看不见,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腿上有残疾,从我出生起就这样了。”徐晚星声色如常,甚至带了一点平和的笑意,像在唠嗑说家常,“我呢,不是我爸亲生的,是他某天半夜收摊回来,在清花巷捡来的——”
吱的一声,车停了。
“哎哎,好好骑,把我摔了我跟你翻脸啊!”徐晚星很凶。
乔野看了眼她,默不作声,继续骑车。
“你也看见了,于胖子能因为体型就被人欺负,春鸣因为——”她顿了顿,含糊其辞过去了,“因为比较特别,也被人欺负。万小福还是班长呢,打个篮球也能被砸脑袋。像我这样的,一来是养女,二来老徐腿上又有残疾,被欺负简直再寻常不过。”
“可我是谁啊,我徐晚星啊,我才不喜欢动不动找家长出头呢。”她不屑地说,“我有手有脚,还有脑子,我想自己解决。”
少女坐在车梁上,神气十足地说着过往,但因为神经大条,她只感受到了自己的勇敢,忘了去想往事的心酸。
其实不是不愿找老徐替她出头,第一次被人欺负,哪能不找老徐呢?
可是对方拿起石头就冲老徐砸,嘴里骂着“死瘸子”,却偏偏因为童言无忌,老徐还不能跟人计较。
徐晚星气坏了,偏偏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回家的路上,老徐一个劲安慰她:“没事,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是有礼貌的人,得明白拳头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拳头不能解决问题,什么才能解决问题?
法律吗?法律制裁不了童言无忌。
师长吗?师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便是想管,也只能进行口头批评,不痛不痒。
那一天,徐晚星坐在父亲的三轮车后,看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腰、逐渐斑白的发。她不是什么小公主,这一点她从小就明白。说真的,和粗糙的抄手侠老徐一起长大,她也不可能想当什么小公主。
可不当公主,不代表她愿意受人欺负。
她尤其不愿看见老徐这样无力,用充满歉意的目光看着她,虽没说对不起,但满眼都是“我拖累了你”诸如此类的情绪。
不,他并没有拖累她。
如果没有他,哪来今天的她?
徐晚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失眠的滋味,次日,她把老徐从床上摇醒,说:“爸,我要学跆拳道。”
徐义生揉揉眼睛:“啥玩意儿?”
“我要学,跆,拳,道。”
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父女俩糊口都马马虎虎,哪来闲钱给她练跆拳道?更何况,小孩子学一学书法绘画都好,跆拳道是个什么必需技能吗?
老徐:鸡肋!
可徐晚星一向懂事,从不乱花家里一分钱,这一次在跆拳道的事情上却铁了心要败一次家。
“以前两个月买一次新衣服,那大不了以后我半年买一次,你把多出来的钱给我。每周不是有五块钱的零食钱吗?我也不吃零食了,我攒着去报班。”十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坐在爸爸床头,掰着指头数数。
这里五块,那里五十块……嘿,半年的班都能报上了啊!
徐义生看她这么坚持,又怎么会不满足她的心愿?也没少她新衣服,短那每周五块的零用钱,自己咬咬牙,从生活费里挤出了每月三百的跆拳道课时费,把徐晚星送去了培训班。
清花巷到了,徐晚星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哎,到家了!”
她跳了下来,从肩上摘下外套,递给乔野:“喏,衣服还你。”
乔野没有接过去,看着她:“后来呢?”
“后来?”徐晚星咧嘴一笑,特别神气地说,“后来我就成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徐女侠了啊!”
她要保护自己,不让老徐担心。
更要紧的是,她要保护老徐,不让他伤心。
再后来,她从老徐那里耳濡目染来的江湖气、不拘小节,都促使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从不爱用暴力威胁他人,可她愿意匡扶正义,去帮助那些饱受欺凌的人。
无他——
“因为我也曾经是其中一员。”她笑得风光霁月,落落大方地望着乔野,“我帮不了所有人,但身边有人被欺负,我能出手就出手。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曾经的我。”
“好啦,我走了。”她把衣服塞进乔野怀里,从包里掏出钥匙,满脸得意,“还好老徐要摆摊,不然我这胳膊被他瞧见了,一准儿罚我跪键盘!”
她哗啦啦一声,拉开了卷帘门,回头冲他摆手:“谢谢了啊,学霸。钱我明天还你。”
乔野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不客气。”
卷帘门又哗啦啦合上了。
他在门口又站了片刻,才推车往宽巷那头走。
走到一半时,又没忍住,回头朝二层的棚户望去。那里的灯亮了起来,却看不见徐晚星的身影。
他想起了Coldplay的那首歌。
Sat on a roof, named every star, you showed me a place where you can be who you are.
The whole milky way in your eyes, I drifted away.
当徐晚星没心没肺讲着那些故事时——
他低头看着她的后脑勺,明明看不见她的眼睛,却觉得,星河万千,真真切切倒映在她眼底。
过往十七年,他从未见过如此闪耀的星。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胳膊被扎伤的徐晚星,趁老徐还没回家, 偷偷摸摸把破掉的卫衣洗干净, 晾在屋顶。
看着那道显然不可能糊弄过去的大口子, 她琢磨了老半天, 从抽屉里找出老徐那并未拆封的针线盒, 捏着衣袖左右比划,然后认认真真动起手来。
想她上能执笔解奥数物理压轴题, 下能舞刀弄棍惩戒地痞流氓,针线活这点小事,肯定也不在话下。
然而愿望总是美好的。
半小时后,徐晚星瞪着衣袖上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大蜈蚣,深刻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恶意。
有点窒息。
糙汉父亲养大了一位糙汉女儿,在这种心灵手巧的家务活方面, 徐晚星简直一窍不通。
可是能怎么办呢?缝补得丑, 衣服也得穿,毕竟她一个季节就那么几件衣服,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并且,这件还是她最喜欢的一件。
徐晚星唉声叹气地回到书桌前, 也就悲伤了那么五分钟,很快又和数理化死磕上了。
期中考试马上就到, 多练一练手没毛病。
其实过往一年, 徐晚星对数理化从未如此认真过, 天赋和努力顶多也就八二开, 随便写写也能碾压一众学子。这学期的改变, 起初是为了和乔野较劲,毕竟她也有不服输之心。
可后来呢,这样死磕着死磕着,她和乔野转眼从仇人变成了朋友。
也许朋友二字也不尽然,竞争关系之下,他们还是隐秘的同道之人,今日从游戏厅归来,又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
直来直往的徐晚星,非常大方地为乔野戳下了“好兄弟”的章。
习惯成自然,每天归来都和数理化死磕,磕着磕着,就跟药似的磕嗨了。出于对数字的热爱,她亦乐在其中。
隔日踩点到了班里,徐晚星大大方方跟乔野打招呼:“来得早啊,学霸。”
乔野对这个称呼沉默了几秒钟,说:“我有名字。”
徐晚星恍然大悟,感情人家嫌这称号没有指向性,分辨不出来是叫谁,赶紧讨好地补充一句:“好的,乔学霸。”
“……”
还不满意?她火速再换:“野学霸?乔野学霸?乔霸霸?野霸霸?”
乔野面无表情:“你还是叫我学霸好了。”
徐晚星没忍住扑哧一声,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放,回头眉开眼笑地叫了声:“乔野。”
倒是乔野一愣,忽然间忘了说话。
下一刻,她从书包里掏出三十块钱,递过来:“谢啦,昨天的看诊费。”
乔野知道她家条件不好,这钱其实不想收的,可徐晚星看似大大咧咧,内心也有自己的坚持——这一点,从她选择跆拳道就能看出。
顿了顿,他也没有多言,收下了钱,“胳膊怎么样了?”
徐晚星眉开眼笑,像个金刚芭比一样,一点不娇滴滴,伸伸胳膊给他瞧:“呵,这点小伤小痛,我才不放在眼里。”
可尽管她不放在眼里,却自有人放在眼里。
徐晚星是数学课代表,早自习前,要把前一天的家庭作业抱去罗学明桌上。数学练习册很厚一本,全班的加起来能压死人。
乔野看她收齐了,摞在桌上最后数一遍,刚想开口,就见第一排的万小福跑了过来。
“徐晚星,我帮你抱下去吧。”
徐晚星:“哎?”
万小福凑过来,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她的胳膊:“早上买油条的时候碰见了于庆庆,他都跟我说了。”
徐晚星:“于胖子这大嘴巴!”
下一秒,万小福当仁不让,抱起了厚厚一摞练习册,稳稳朝办公室去了。
乔野顿了顿,话都到了嘴边,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徐晚星笑成狗尾巴花似的跟万小福称兄道弟,连连道谢。
体育课,威武雄壮的肌肉老师是新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还不想把体育课变成孩子们的自由活动时间。
他非常有气势地教育大家:“现在的孩子,成天就知道打游戏、做题。看看你们这样子,一个个精神萎靡,一点没有朝气蓬勃的样子!”
他指了指于胖子:“要么营养过剩,肥胖——”
又指指春鸣:“要么营养不良,干瘦——”
最后,充满热情地朝大家拍拍手,“来,跟我一起,咱们今天练一练扔铅球!”
徐晚星:“……”
很好,胳膊废了的第一天,轮上了扔铅球。
乔野在她前一排,听见扔铅球三个字,回头看了眼斜后方的她,低声问:“要不要请假?”
话音刚落,就听见边上的大刘声音洪亮道:“报告老师,我班徐晚星同学身体不适,不能扔铅球!”
肌肉老师:“哪个是徐晚星?”
徐晚星出列:“我是我是。”
老师看看她:“你身体怎么了?”
徐晚星看了眼春鸣,不想说出自己胳膊受伤,一时之间卡住了,干脆侧头去看大刘,把难题又抛了回去:“哪有你这样说话说一半的?喏,快跟老师讲清楚,我身体到底怎么不适了。”
“……”
大刘:怪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非得插这么一嘴!
还是于胖子机智,赶紧补充一句:“报告老师,徐晚星她这是每个月例行不适。”
老师:“……”
大刘:“……”
全班:“……”
徐晚星:“!!!”
肌肉老师沉默片刻,咳嗽两声:“既然身体不适,那就不用扔铅球了,回教室休息吧。”
末了,忍不住嘀咕:“现在的小姑娘还挺奔放啊,来个亲戚,全班都知道了……”
徐晚星面无表情朝教室走,半路上回过头来,指了指于胖子,在脖子上比了个咔嚓的姿势。
吓得于胖子花容失色,四处求救:“完犊子了,徐晚星要制裁我了!”
四周一片哄笑声。
整整一天,徐晚星都活在众人默契十足的照顾之下。乔野是个局外人,哪怕也有心帮忙,机会也总是在片刻的迟疑后,就稍纵即逝。
他唯一能做的,是在课间她与麻将小分队去走廊上观光闲聊时,从课代表处把她的作业一并领回来,放在她课桌上。亦或在她的纸笔被匆忙经过的同学碰掉时,默不作声替她捡起来,端端正正放好。
甚至,他在课间去饮水机处接热水时,经过她的座位旁也顿了顿,看了眼所剩无几的热水瓶,状似不经意拿了过来,一齐接满后又放回原处。
徐晚星站在走廊上,将一切尽收眼底,没忍住失神片刻。
上课铃响起时,她回到座位上,也不经意般问起:“咦,谁给我接水了?”
后座的人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看着英语书。
她干脆回头问他:“乔野,看见谁动我水瓶了吗?”
被点名的乔野抬起头来,淡淡地说:“没看见。可能是辛意接水的时候,顺便替你也接了吧。”
徐晚星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弯起嘴角:“哦,那还真是谢谢她了。”
所以,学霸都这么别扭的吗?做了好事不留名就算了,还留别人的名。这种骚操作,生平第一次见。
她坐了下来,拿起水瓶,慢悠悠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
还挺贴心嘛,水温掌控得恰到好处,不至于烫死人,也不会太凉。
徐晚星背对他,目视黑板,笑了。
*
大扫除时间,高三的走廊上传来一声怒吼。
“放屁!”
卫冬猛的一拍桌子,蹭的一下站起来:“谁他妈造的谣?”
几个男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爆料的那个板寸开口了:“这事儿吧,早就有人在传了。其实徐晚星偷拿转学生校牌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不光他们年级,咱们年级不少人也都知道。主要是惦记着你的情绪,大伙儿才没敢告诉你。”
卫冬不可置信地反问:“她偷拿人家校牌?”
“是啊。”
“不是,你说她要真对人有意思,偷校服内裤一类的,我还能理解,偷校牌能干什么?!”怒不可遏之际,卫冬还能死磕逻辑。
几个男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扛把子的思想就是不一般,要偷偷校服就算了,内裤是几个意思……?
还是板寸心理素质比较高,淡定地笑着说:“嗨呀,内裤什么的,这难度系数不是太高了吗?一般人,谁带换洗衣物来学校啊?总不能从人家身上扒拉下来吧?”
众人:两位哥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了。
总而言之,消息严重滞后的卫冬,在校牌事件发生一个月后,才终于得知了这个消息。火冒三丈的他,很快带人怒气冲冲杀去了高二3班。
徐晚星听说这个消息时,人还在小卖部。
当时她正犹豫不决地在三块五的热狗面包和两块钱的红枣蛋糕中徘徊着,心里还惦记着昨晚那三十块钱看诊费。
辛辛苦苦从半个多月的晚餐钱里每天抠一两块,好不容易抠出了三十块钱,那发胶雷鬼一刀就给她捅没了。
她都要呕出一口血来了!
辛意在她旁边,非常善解人意地说:“你买红枣蛋糕吧,热狗面包反正我买了,我分一半面包给你,你分一半蛋糕给我。”
“哪能这么占你便宜啊!”徐晚星当机立断,拿了热狗面包。
正结账时,就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大老远一路飞奔而来,毫不夸张地说,带起一路灰尘,效果不亚于地动山摇。
于胖子气喘吁吁停在小卖部门口,扶着门一边喘气一边说:“徐晚星,快、快跟我回去,乔,乔野他——”
“他怎么了?”
于胖子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乔野给卫冬弄走了!”
“什么?”
“卫老哥带人气势汹汹跑到我们班,几句话功夫就把人弄天台上去了,还口口声声说乔野跟他抢人,我看不妙!”
徐晚星把手里的面包往食品架上一扔,扭头就往教室跑。
辛意叫了一声,没见她回头,想了想,又从食品架上拿起那只惨被抛弃的面包,一起结了账。
*
人都有两面性,卫冬也不例外。
徐晚星知道这个道理,却从未提防过他。一来是因为,她也是众人眼中不学无术、只会打架的问题少女,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坏蛋。二来是因为,至少卫冬在她面前时,永远都像条无害的大狗子。
可于胖子说卫冬把乔野带走时,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卫冬也是个打架抽烟的不良少年。
他会对乔野动手吗?
学霸那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斯文少年,要真打起架来,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何况他那么傲,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嘴硬得要命,真把卫冬惹毛了,一群人给他打得满地找牙可怎么办?!
脑子里浮现出春鸣几次被欺负的样子,学霸也没比春鸣壮实到哪里去……徐晚星越想越怕,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一阵狂奔,大冷天的跑出了一身汗来。
天台的铁门仍是锁着的,她气喘吁吁停在门口,一眼看见被五六个人堵在中间的乔野,刚想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
话还没说出口,就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
等一下,事情好像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乔野的的确确被几个凶神恶煞的社会哥们堵在中间,但他面无惧色,反倒是几个社会哥一脸犹疑不定的样子。
他背脊笔直地站在卫冬面前,说:“如我所说,这事不划算。”
卫冬呸了一声:“我管它划不划算!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追徐晚星,你一新来的,不讲个先后顺序,也不跟老子打个招呼,一言不合就抢女人,人干事儿?”
乔野也很淡定,就跟上课讲解题思路似的,条理清晰、思路顺畅——
“我就说三点,说完随你,想怎么解决都在你。”
卫冬也还算讲道理,眯着眼睛,表情不善:“行,那哥就给你个机会,你好好解释一下。”
乔野的解释还真是,一目了然的学霸格式——
“第一,我和徐晚星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就算有,在她答应你的追求,确定关系之前,你都没有权利插手她的人际交往,也不可能对所有和她来往的男性都暴力处理。”
卫冬噎了噎,“老子就管了,怎么着?”
“第二,如果今天真动了手,明天我们就该在政教处碰面了。翻了天台,又打了群架,还是因为早恋事宜,如果我没猜错,你还有处分在案,新老罪名加起来,留校察看恐怕都兜不住你。”
卫冬眼珠子一瞪:“大不了开除。老子怕这个?”
有人在旁边附和:“就是啊,读书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女人顾,开除就开除。”
“连政教处都不敢去,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喜欢她?”
乔野淡淡地说:“开除倒没什么,但开除了,你就见不到徐晚星了。”
卫冬眼睛都瞪大了,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第三,徐晚星是什么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管我们是恋爱关系,还是普通朋友,如果让她知道你对我动了手,你觉得她今后还会正眼看你吗?”
卫冬的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浮现出徐晚星高一那年,在篮球场为陌生人挺身而出的场景。
即便是陌生人被欺负了,她也二话不说站了出来,那么今天被欺负的是乔野,还是她的心仪对象……
卫冬迟疑了。
乔野见他面露难色,从容道:“想通了吗?如果你想通了,今天这事,我们权当没发生过。我不会告诉徐晚星,你也不会成她心里的恶人。”
“那如果没想通呢?”
“没想通,大不了按你原计划行事,我挨一顿打,但你也不过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卫冬整整挣扎了半分钟,无从辩驳,却犹自气不过:“那你得跟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对她动什么歪脑筋!就算,就算真要做什么,也得提前知会我一声,咱们公平竞争!”
他是一根筋的恶霸,也是热血耿直的少年。心仪的姑娘迟迟不肯青睐于他,可至少他要争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才不能让眼前这个小白脸近水楼台先得月!
乔野笑了,不紧不慢地说:“一言为定。”
“你拿什么保证?”
“拿我的名字。”他微微一笑,那一笑里居然有一种无言的气势。
其实卫冬是想反问,你的名字有什么了不起的?可对上乔野的目光,他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这个名字真挺牛逼的……?
乔野没再跟他磨蹭,说完话,身姿笔直地从人群里走出来,闲庭信步般,仿佛刚才完全没有面临过被群殴的风险。
身后传来几个少年的声音——
“哎哎,就这么放他走了?”
“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卫冬咬牙:“不然呢?动了他,等着徐晚星跟我反目成仇?”
众人不说话了。徐晚星,这是卫冬此行的目的,也是他的软肋。
下午六点半,夕阳的最后一抹余韵洒在乔野身上,那件白色外套仿佛泛着柔和的光华,少年皎皎如月,一身傲骨。
徐晚星下意识侧过身去,心跳都慢了一拍,下一秒,逃难似的往楼下飞奔。
姗姗来迟的于胖子在楼梯上与她撞了个正着,哎哟一声捂着胳膊:“干嘛呢干嘛呢,哎哎,楼上怎么样了?”
徐晚星顿住脚,“解决了。”
“哎?这么快?”于胖子一脸震惊,“果然是星姐一出手,恶霸哪里走?”
徐晚星气笑了,回头看一眼通往顶楼空无一人的楼道,说:“他才不需要我出手呢。”
“啊?你没出手?那他——什么啊,原来他会打架啊?”
“没出息,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徐晚星瞥他一眼,径直往教室走,“能不能动动脑子,用聪明一点的方式解决问题?成天喊打喊杀,一点不像个正经人!”
“?”
于胖子目瞪口呆望着她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等一下,是谁一天到晚喊打喊杀了?是谁就知道用打架解决问题了?
这,不,是,她,徐,晚,星,吗?!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期中考试的前一周, 人人都奋战在熬夜的最前线,毕竟佛脚这种东西,不抱白不抱。
偏偏有人想得开,大概是佛脚这种东西之于她,是抱了也白抱。
徐晚星同学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倒床睡觉。凌晨一点半,闹钟响了,才又风风火火爬起来,全副武装准备上山看月食。
由于是一点半,徐义生还在夜市摆摊呢,万一大半夜收摊了, 回家来推开她的屋门一看, 发现没人, 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徐晚星非常有先见之明,搭着凳子从柜子最高处抱出一床被芯,用被子盖住, 掖得严严实实、鼓鼓囊囊, 伪造出了床上有人的假象。
老徐顶多也就摸黑推门看一眼,也不会真上来仔细瞧她, 这种程度完全可以蒙混过关了。
甚至, 徐晚星连最近常穿的冬季运动鞋也不敢穿走,从鞋柜里摸了双夏天的帆布鞋, 套上就溜了。
她鬼鬼祟祟跑到了窄巷的口子上, 找了辆共享单车, 开锁后都要骑走了, 忽然又停了下来。几秒钟后,掉头往宽巷的方向骑去。
两层小院漆黑一片,叫不上名字的白色花朵在院子里迎风招摇。
显然,主人已经睡下了。
徐晚星并没有跟乔野通过风,但下意识觉得,他是不会错过今天的半影月食的。当下虽有些犹豫,但还是翻过了栅栏,踮脚站在某扇窗外,透过窗帘隙缝往里瞧。
一扇一扇找,总能找到乔野的房间吧?
她刚走到第二扇窗前,踮脚往里探时,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你在找什么?”
那声音不疾不徐,比往常压低了些,但在寂静的夜里也显得格外突兀。
脚脖子一软,她张嘴就要叫出声来,下一刻,被人眼疾手快捂住了。
乔野把那声尖叫给她堵在口中,一刹那功夫,很快松了手,退后一步。
掌心有些湿热,方才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却又不容忽视。
徐晚星脸色煞白,捂着心脏心有余悸,压低了嗓音:“操,你要吓死我吗?”
显然,她神经过于大条,完全没体会到刚才他的掌心接触到她的嘴唇有什么问题。
乔野挪开视线,问她:“找我看月食?”
“是啊。”她瞧了眼他背上沉甸甸的包,和身后那辆山地车,咧嘴一笑,“我还担心你要准备期中考试,这次就不去了呢。”
乔野悄无声息打开栅栏的门,推着山地车走出去,声色如常:“你都这么想得开,我有什么好准备的?”
徐晚星点头:“说的也是。”
片刻后,回过神来哪里不对,“等一下,我都这么想得开。我怎么了?你是看不起我吗?!”
说话间,乔野脚下一蹬,山地车朝着夜色奔去。
徐晚星骑着共享单车,一路呼哧呼哧追上去:“不是,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刚才是不是又在歧视我?”
孙子!大家都是好兄弟了,还这么一言不合就开启嘲讽技能,这合适吗?
学霸了不起了!
学霸就可以随意嘲笑学渣了吗!
徐晚星的话多得像她的名字,繁星万千,一路都说不完。
奇怪的是,乔野从前曾觉得她聒噪,如今被她一路追着吐槽,反倒觉得心情无端轻快起来。他想,大概是最近复习得比较辛苦,听这种不费脑子的口水话,有助于放松。
*
龙泉山上的观星台一如既往的被十来个天文爱好者占据了。
观星台其实不叫观星台,平常被人拿来野炊、烤肉了,只在这零星的爱好者们口中,才得到了观星台这样的芳名。换做白日,它的名字一般叫“烤肉那旮旯”。
徐晚星笑哈哈把车停一边了,冲上去跟人打招呼:“老梁,来得早啊!”
然后又左顾右盼找到了几个熟面孔,虽叫不出人家的名字来,还是热情地冲人点头示意:“来啦?”
“来了。”
“这天儿有点冷啊,得多穿点。”
“好嘞,你也是。”
乔野慢她一步,把车锁好,走向她的过程里,就这么看着她没心没肺地跟众人打招呼。
他和徐晚星的差别,就好像两人在双语成绩上的差别那么大。他永远是彬彬有礼的,但谦和里带着肉眼可见的疏离与距离感。可徐晚星不同,明明在夜市长大,童年也遭受了不少白眼和欺凌,她却好像永远不会被世俗沾染半分,永远用爽朗的笑面对周遭的一切人或事。
他看着她交际花似的晃了一圈,又回到他身边:“哎哎,你调设备,我帮你安三脚架吧?”
乔野看她一眼:“你会安?”
徐晚星顿了顿,“……不会。”
下一秒,又理直气壮地说:“都是理科高材生,这有什么难的吗?我只是没安过,你口头指挥一下,我分分钟给你弄好。”
于是,在乔野的口头指挥下,她果然分分钟安好了。
徐晚星神气地站在那里,握三脚架的姿势就跟雅典娜握着她的长矛。
“既然我都帮了你大忙——”她眼珠子一转,凑过来笑吟吟说,“你这设备,借我看个三十秒?”
乔野看她一眼:“一共就一分钟左右,你看个三十秒。这忙是挺大的。”
“大老爷们儿,别这么斤斤计较。”徐晚星默认他同意了,把背包往地上一扔,拿出两只香蕉来,把大的那只分给了他,“喏,给你的。”
下一秒,她又低头掏出了两只保温杯,分了一只给他:“桂圆红枣汤,我睡前熬在电饭煲里的。”
倒是乔野愣住了。
香蕉也许是随手塞了两只,但保温杯也有两个,这就不是巧合了。
“干嘛不拿着?”徐晚星一脸警惕地把保温杯塞他怀里,强行送了出去,“反正你要不要,你望远镜我都要看个三十秒,别想反悔!”
“……”
乔野顿了顿,捧着那只保温杯,扯了扯嘴角。
这家伙,对他的天文望远镜看来是早有企图,还精心准备了贿赂他的东西。
这一天的半影月食,乔野并没能看得很全,一是因为一只望远镜两个人分,不可能看得全。二是因为,徐晚星看得过于专注,忘记了时间,说好的三十秒就拉长再拉长,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月食的尾巴。
发现这一点时,徐晚星尴尬地站在三脚架旁,搓搓手:“我不是故意的……”
乔野的双眼还贴在望远镜后,心思却过多分给了耳朵,而不是眼睛。
月亮的边缘由暗影变回了莹白色,光华重现,仿若玉盘。
夜空是浩瀚无边的墨蓝色,宇宙苍穹,藏着万千繁星,或在黑暗里寂寂流淌,或在光影中熠熠生辉。
他站在望远镜后,淡淡地说:“下次你送我人参鸡汤,设备也恕不外借了。”
“别呀,好兄弟说这些,咱俩谁跟谁啊!”徐晚星开始一个劲找补,急得原地跺脚。
她并不知道借着望远镜的掩映,少年的唇角弯起了多愉悦的笑,哪怕望着夜空,心思也不在那上面了。
他是故意没有出言提醒的。
过往那些年,着迷于星空时,他都是孤身一人。他望着浩瀚宇宙,苍穹也注视着他。而今日,他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共享。
有人和他一样着迷地沉浸在遥远的奇迹之中。
她望着月亮,他却望着她。
好像看不看全这场盛况,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骑车回家的路上,冷风吹得人脸上发麻。
徐晚星问他:“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还好。”
她翻了个白眼,“最讨厌你们这些学霸,学得好就算了,还虚伪。每次考试前,我说没复习好,那就是没复习好,你们说没复习好,那他妈是书颠来倒去看了三遍,还没达到学霸对自己的严格要求,看上五遍。”
乔野侧头看她一眼。这么义愤填膺,看来是被人坑过。
他轻描淡写说:“一个期中考试都要把书看上三遍,那也叫学霸?”
徐晚星:“?”
“对我来说,一遍都嫌多。重点难点复习一遍,也就够了。”
徐晚星吱的一下刹住车,愤怒喝道:“怎么着,你想跟我大战龙泉山巅吗!”
乔野笑了,低低的笑声划过夜色,轻快又放松。
“徐晚星。”
“啊?”
“双语及过格吗?”
“我警告你,引战就过分了啊!”
“只是问一句,没有恶意。”
“哼,也不是没及过。”她撩了撩耳发,冥思苦想,“开学的时候,还是打过擦边球及了格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刚入校,老师手下留情了,不忍心场面一来就那么难看。所以后来大家都撕破脸了,我就离及格线越来越远了。”
跟她说话,简直一句一百个笑点。偏偏还不能笑,因为她是在认真回答问题,若是笑了,估计场面立马能变得血腥暴力起来。
“没有考虑过多下一点功夫,往及格线努力靠拢吗?”
“我讨厌背东西。”徐晚星眉头一皱,“什么文言文、古诗词,根本看不懂的东西还要强行背下来,无聊又浪费时间。”
“你不是记忆力很好吗?于胖子说过,开学的时候,你只是看了眼黑板,就把圆周率后十五位都背了下来——”
“是二十位。”她扬起嘴角,骄傲地纠正。
片刻的沉默。
乔野直奔主题:“想读大学吗?”
徐晚星一愣。
“你双语不好,严重偏科,哪怕高三全力冲刺,也一定会被拉后腿,考不上多好的学校。”乔野望着无边夜色,轻声说,“徐晚星,考虑过特长生这条路吗?”
“……”
“走特招吧,以你的理科水平,很有机会。”乔野侧头看她,眼里一片澄澈,“期中考试之后,有全国物理竞赛。徐晚星,你不是一向对我不服气吗?时机正好,比一比吧。”
要走特招这条路,不可能现场测试理科水平究竟多好。拿点奖,未雨绸缪,名誉傍身,路也会通畅得多。
乔野素来是个心思周全的人,做事情有远见,也有计划。
可徐晚星没想那么多,也想不到那么多,她就是一根筋,被乔野把话题从偏科拉到特招,最后绕到了物理竞赛,她还以为这家伙就是顺嘴一提,事实上是想跟她一较高低。
后半夜到家,徐晚星思索了五秒钟,实在按捺不住睡意,咕咚一下跌进了周公的怀抱。
天亮时,她盯着浓重的黑眼圈爬起来,一边打呵欠一边想,行,比就比吧。以前是她没出手,这次得把乔霸霸安排得明明白白,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徐晚星出手能通天!
☆、第24章 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距离期中考试还有五天时, 徐晚星终于良心发现, 合上了数理化的练习册, 瞪着一摞书最下方的英语和语文课本老半天,认命似的把书抽了出来。
“想读大学吗?”
她的脑子里无限复读着乔野的那句话, 有些可无可无的坚持总算断了线。
她知道张春月不待见她, 事实上, 她也不待见这个英语老师。
高一那年,刚入校不久,她就发现张春月区别对待学生。事实上,老师们喜欢成绩好的孩子, 不喜欢成绩差的调皮蛋, 这是天经地义也无可厚非的。可是在一众人之常情里,张春月做得尤其明显。
她对春鸣人身攻击, 说他如果把满肚子歪歪肠子多用点在英语上,也不至于成绩这么糟糕了。
她讨厌于胖子, 就因为于胖子体型不好看,夏天爱出汗,每次看见于胖子, 她都一副嫌恶的表情。甚至,有一次在于胖子去问题时, 她声音尖刻道:“这么简单的题, 你也好意思来问我?上课我都讲过多少遍了?”
打那以后, 于胖子就缩回了乌龟壳里, 再也不去办公室问题了。
最要命的是, 徐晚星发现她也不是对差生都清一色这么过分,班里有几个学生英语也和麻将小分队一样糟糕,长期垫底。可张春月对人家就没有这种冷嘲热讽,甚至有时候还单独开小灶,给予亲切的鼓励。
徐晚星不明就里,和小分队说起这件事时,是春鸣轻蔑地一语道破。
“你也不看看她那点工资,怎么用得起Chanel的包,穿得起Gucci的裙子?”
“哎?”
于胖子也搔搔头,说:“上次家长会,我也看见了。蒋小燕他爸塞了一摞购物卡过去,她当场眉开眼笑收下了。”
大刘点头:“后来,她对蒋小燕就和咱们不一样了。”
蒋小燕的父亲在蓉城的几家大型商场都有股份,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眼皮子尚浅的年轻女教师。
原本张春月对徐晚星并没有太大意见,毕竟除了英语差,徐晚星长得也是个可爱小姑娘。当然,最重要的也许是,徐晚星理科好,是数理化老师的宠儿,多少要留几分薄面,尤其要留给班主任罗学明。
可徐晚星是谁?为兄弟两肋插刀,为陌生人都能挺身而出,她可不待见张春月这样的老师。
对英语老师的看法降至人性最低点时,徐晚星就开始在英语课上“路见不平”了——
张春月嘲讽春鸣一个大男生花枝招展穿粉红色,徐晚星就笑眯眯在角落里说:“还是张老师比较花枝招展,您穿大红色的那什么,隔着白衬衣都特扎眼。”
张春月把大刘叫到办公室批评,当着一众老师学生就刻薄地说:“你这成绩,还读什么书啊?纯属浪费家长的学费。还不如让你爸妈给你领回去,去市场上租个摊位卖猪肉。”
大刘家没钱,父亲就在市场摆摊,一心盼望儿子能改变现状,将来有点出息。
那一刻,大刘涨得满脸通红,被人当众折辱,还说得一清二楚要他回去卖猪肉,少年人的自尊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也是徐晚星站了出来,不咸不淡地说:“卖猪肉怎么了?张老师看不起卖猪肉的,难道平常都不吃猪肉?”
彼时,她正帮罗学明整理周考试卷,突然插这么一嘴,确实有不尊师重道之嫌。一旁的罗学明赶紧拍她一下,“怎么跟老师说话呢?张老师也是为了大刘好,想鼓励他再下点功夫,将来比上一辈过得更好。”
可说完这话,罗学明也向张春月投去一道严厉的目光,嘴上是在教育徐晚星,未必没有警告她的意味,“你年纪还小,说话也要有分寸,不然意图是好的,说出来也要坏事。”
总而言之,也是从那时候起,徐晚星干脆自暴自弃,对英语老师的厌恶感直接上升到了英语这门科目。
你要我背书,我就不背。
你要我记单词,我偏不记。
你说作文有套路,我偏不走寻常路。
于是,她也不负众望陷入了个人英雄主义的悲壮结局里,英语再也没及过格,还一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及格线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可她也有脑子,乔野的那句话点醒了她,甚至不知为何,比罗学明和徐义生一直以来更为严肃的批评都更叫她清醒。
高三再努力,真的来得及吗?
她的聪明才智,真的能将她从及格线下深不见底的低谷里拯救出来吗?
徐晚星抽出课本,一言不发翻到了末尾的单词页,从第一单元开始背。
Addiction,上瘾。
没对乔野说的是,十岁那年,有人用石头砸徐义生,骂他死瘸子时,其实还伴有别的侮辱。他们说她是捡来的孩子,是没人要的孩子。也是在那一夜,徐义生告诉了她她的身世。
他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你,那都只是暂时的。人活一口气,将来如何,选择权都在你自己手里。
“晚星,爸爸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老天爷把你带给我的那一晚,清花巷的天空全是星星。我希望你也和那晚的星星一样,这辈子努力发光,活出人样。”
兴许是从那一天起,她对星星上了瘾,也对浩瀚宇宙着了迷。
她想,满天繁星,多少人叫不出名字,可它们每一颗都在用力闪耀。她徐晚星也一样,会依靠自己的努力,在这偌大世界里发出自己的微弱光芒。
Prejudice,偏见。
就因为她是捡来的孩子,众人就用奇特的目光看待她。
势力的人看不起她,认为她是弃儿,养父又是个没有出息的瘸子,他们断定她不会有多么光明的未来,所以欺凌她、歧视她。而心怀善意的人哪怕出发点是好的,看她的目光里也是同情和好奇居多。
她讨厌偏见。她不要恶意也不要可怜。她是徐晚星,拥有一个胜过多少父母的老徐,也拥有最坦荡最健康的童年。
Stubborn,固执。
他们徐家父女都是一根筋的固执之人,认定了的路就会头也不回走下去。
徐义生不愿将就,不愿在婚姻里成为累赘、受人白眼,所以坚定地拒绝了成家。后来捡到了她,不论旁人如何劝说,她就是他的女儿,甭管什么血缘关系、什么东郭先生的故事。
她是知道的,就连邻居家好心的大婶也来劝过老徐,“孩子是好的,我也信你不会养出什么白眼狼。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将来孩子养大了、有出息了,亲生父母找了来,一句有苦衷,就能把孩子重新带走。”
“老徐啊,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你别付出了一切,将来还是个孤家寡人。”
可徐义生是怎么说的?
他用那样固执的目光望着大婶,爽朗一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这人,你也知道。我养着她,是因为我愿意,我就想看她健健康康长大。至于将来她有没有出息,又会不会回到父母身边去,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固执如他,从未认为自己抚养晚星是为了养老。
他没有求过回报。这一点,躲在门口偷听的小晚星,前所未有的明白。
Unfair,不公平。
世间有那么多不公平,那又怎么样?
徐晚星奋笔疾书,一遍一遍在草稿纸上默写单词,将那些陌生的词汇往脑子里拼命塞。同一时间,她思绪不断,似乎每一个词语都能找到对应的故事,牢牢印在心里。
她当然知道这世间从未有过绝对的公正,可她身为少年人,亦在用自己的方式追求所谓的公平。
而到目前为止,乔野是与她最平等的那一个。
说来奇怪,明明他们俩,一个是知识分子家庭长大的好少年,一个是市井阶层摸爬滚打至今的江湖少女,可唯独从他身上她找到了旗鼓相当的意思。
于胖子和春鸣他们不行,他们对她是依赖和敬服居多。
辛意也不行,她是耳根子软、性格更软,对自己言听计从。
卫冬更不行,卫冬对她那是一种迷之狂热,用春鸣的话来说: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只有乔野,哪怕两人天差地别,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棋逢对手。他们有共同的热爱,也有针尖对麦芒的竞争感。
想到他,笔尖一顿,却恰好停在了Flash这个单词上。
闪光,闪耀。
平心而论,乔野是她过往十七年里出现过的最耀眼的存在。她羡慕他,欣赏他,也许偶尔也会翻个白眼吐槽他,可如今想起他时——
徐晚星低头,看着那一整页的单词,笑了。
春风吹,战鼓擂,物理竞赛谁怕谁!
哼,她要让他知道,她徐晚星也是可以flash blind his eyes①的!
①flash blind his eyes:徐晚星的“闪瞎眼”翻译。
*
乔野惊讶地发现,他的前座开始学双语了。
当然,徐晚星是要面子的人,才不会大张旗鼓表示出“我要努力了”的意图呢。她只是在张春月上课时,表面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耳朵却竖得尖尖的,笔下似乎在鬼画桃符,但仔细一看,会发现她在记笔记。
乔野也是在课间经过她的座位旁时,一不留神瞄见了蛛丝马迹。
怎么,她竟然不是在给书上的小人画翅膀比基尼一类的?他脚下一顿,看见了和黑板上如出一辙的知识点。
下一秒,徐晚星发现有人窥见天机,啪的一声合上书:“你干嘛!”
乔野:“上厕所。”
徐晚星:“我是马桶吗?你站我这儿干啥!”
乔野:“……”
对不起,打扰了。
语文课上,她开始给文言文做批注,眉头就没松开过。
乔野听见她嘀嘀咕咕:“简直日了狗。古代人可真能干,不会写的字就写错别字,最后一句‘通假字’解释一切,强的一批。”
乔野:“……”
语文课前所未有的有趣。
甚至,徐晚星破天荒拉下了面子来,主动向他请教英语。
毕竟要她去办公室问张春月,还不如要她去死。两厢一对比,乔野是不二之选,毕竟他俩是好兄弟,这个章戳得明明白白的。
于是乔野在看书,忽然被前座扭过头来的人叫住了。
“乔霸霸,帮个忙。”
“?”
“快帮我看看这几个翻译题,前面两个我还勉强能翻一下,后面几个简直脑壳痛。”
既然她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当然要大发慈悲告诉她。
乔野接过她的练习册,看了眼上面两行中式英语,一边看一边讲解,直到看到第三行,目光一顿,话音戛然而止。
中译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徐晚星:You di da di da me, I hua la hua la you。
乔野:……………………………………
对不起,这学生没法教。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很快开始了。
初赛就在自己学校选拔, 按师爷的意思来讲:“也就是意思意思, 走个过场。谁能去,谁不能去,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一个学校也就三个参加省级复赛的名额, 其中俩,基本上被高二的物理双雄给承包了。
徐晚星呸了一声:“于庆庆,你敢不敢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于胖子不服气:“物理双雄怎么了?我没叫你俩雌雄双煞,已经很给面子了。”
然后他理所当然遭到了徐晚星的一顿暴打。
下一秒,有同学从办公室回来:“徐晚星,师爷找你去办公室!”
然后又扭头冲教室里吼了一声:“乔野, 你也去,师爷找你俩!”
徐晚星回头看了眼乔野, 挑眉,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去教师办公室了。
春鸣对于胖子说:“你吃亏就吃亏在脑子不好使,起个名字也能被暴打一顿。”
于胖子:“我明明是夸她物理好——成,那你给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春鸣淡淡地说:“叫什么不好,非得物理双雄、雌雄双煞,戾气也太重了。你该直接说美女与野兽的,刚好还呼应了乔野的名字。待会儿徐晚星回来, 你把这名字说给她听,看看她高兴不高兴。”
于胖子肃然起敬。这他妈才是我辈楷模,一枝独秀的马屁精。
罗学明找乔野和徐晚星, 当然是为了物理竞赛的事。
虽说这是张永东他们物理老师的热闹, 但身为班主任, 罗学明充分发挥了家住海边管得宽的风格,掺和得风生水起,活像他是物理老师本老师。
“今天晚自习,咱们会发一套卷子,学校老师自己出的题,权当做个初选。你俩好好写,认真对待,复赛名额必须给我拿下来,听见没?”
张永东在一旁点头如捣蒜:“一共就仨名额,咱班要占俩,人家肯定不服气。所以你俩好好写,拿实力说话,叫人无话可说。”
这意思就是,甭管你们平时物理多好,关键时刻没人给你们开小灶,必须自己撸袖子好好干。
乔野言简意赅,点头说:“我知道了。”
另一个问题少女吊儿郎当在一边挠耳朵,被师爷一个瞪眼:“你呢,徐晚星,都听清楚了没?”
徐晚星揪着耳朵冲他比了比:“这么大的招风耳,能听不清?”
下一秒,她在张永东的哈哈大笑里,被师爷的“卷书一击”命中,飞快地逃命回班里了。
于是,距离期中考试还有一天时,张永东抱着一摞卷子在晚自习时抵达班上:“今天我们做个物理突击。”
全班叫苦连天:“明儿就要期中考试了,今天怎么还突击啊!”
“题比较难,权当练练手,会做就好好做,不会做就当见见世面。”张永东就跟没听见大家的抱怨似的,把卷子分发下去,最后目光定格在教室的一角,那俩物理双雄的身影上,“虽说不是什么考试,但大家也要认真对待,这次突击,我们会在学校里选拔三个名额,去参加省里的复赛,最后冲击全国物理竞赛的决赛。”
卷子从第一排开始往后传,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全是唉声叹气。
把卷子传给乔野时,徐晚星嘴角一勾,说:“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比划了?”
乔野抬眼看她,淡淡一笑:“随时奉陪。”
俗话说得好,关门打狗,要坑就坑自己人(?)。
几个物理老师出的题是真不简单,一半都超纲,剩下一半全是陷阱。你以为是力学题,sorry啊,解到一半发现还要用热学来解释。你以为是普普通通的电路图,不,那是蜘蛛网,四通八达,眼花缭乱。
徐晚星卯足了劲,起初满心都是“老子不能输给他”,渐入佳境后,就沉浸在了热爱的学科里,只剩下“这题爸爸会,想难倒我,做梦”。
初冬的夜晚,许多学生写得云里雾里的,不时搓搓手,呵口气,暖一暖被物理和天气冻至冰点的心。
可徐晚星越写越入神,脑子里飞速运转,额头上居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有时候觉得手速跟不上脑速,草稿纸一页又一页,写不完脑子里的思路,只能鬼画桃符似的记个大概。最后飞快地往卷子上写几个重要解题思路,然后直接填答案。
物理竞赛和平常的物理题是不一样的,它不需要你多么详细的解题思路,只要列出你的主要原理,就算最后一步直接过度到答案,也无妨。
当讲台上的张永东低头看了眼手表,说:“可以了,时间到,大家交卷吧,从最后一排往前面传。”
徐晚星才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回到了考试现场。
哎嘿,最后一题检查第二遍时,发现自己出了个大岔子,在草稿本上重新演算了一遍,还没往卷子上誊写完解题步骤!
她想也不想,唰唰两下划掉原先的解答,把最终结果填在了偌大的空白处。下一秒,背后的人轻轻敲了下她的椅背,把自己的卷子传了过来。
徐晚星接过来飞快地瞄了一眼,发现乔野也写完了一整张卷子,只是目光落在最后一题上时——
嘿,他俩答案不一样!
她顿了顿,一目十行扫过他工整漂亮的字迹,唇角一弯。
前桌的高个子在提醒她:“徐晚星,传卷子了。”
“OK。”她把卷子递了过去,然后回头看着乔野,本想说什么,但心头一动,又忍住了。思索片刻,她笑嘻嘻说,“既然是比赛,有没有什么说法?”
乔野:“你要什么说法?”
“比如输了的叫爸爸,三鞠躬,或者磕几个响头之类的?”
乔野沉默片刻:“你们江湖上都兴这种规矩的吗?”
徐晚星扑哧一声笑出来,不紧不慢地拍板:“这样吧,初赛、复赛和决赛,就当我们赛三轮。每输一轮,输家答应赢家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还没想好,所以才说是一个条件,不是具体的什么啊。”她看了眼乔野谨慎的目光,知道自己前科太多,他有所顾虑,干脆洒脱地划出道来,“你别怕,我不会让你叫爸爸之类的。顶多我赢了,你替我背一个月的书包,或者请我吃顿大餐,这总行了吧?”
乔野懒洋洋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以内。”
“那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
徐晚星眉飞色舞,还得努力克制住内心的狂喜。
哈哈哈哈哈,第一轮她赢定了!一目十行地扫过压轴题时,她发现这厮跟她第一遍的解题思路是一样的,掉进东哥的陷阱了哈哈哈哈!
不,稳住,别笑。
她还能接着装!
而乔野看着她充满自信的后脑勺,失笑。她只顾着答应他,不会提任何令他为难的要求,却压根没考虑过也许他会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这是过分自信她一定能赢,还是对他的人品拥有充分信任?
乔野在想什么,徐晚星不得而知,她兀自沉浸在第一轮她已经赢定了的喜悦中。
直到五分钟后,下课铃响起,她背起书包想往外冲,却忽然被乔野叫住。
“徐晚星。”
“啊?”她都走过了他的座位,又回头看着他。
乔野递来了一只笔记本:“给你的。”
“什么东西?”她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翻开来看,却看见他的英语笔记,“哎?给我这个干嘛?”
“最新一页。”
徐晚星哗啦啦翻到一半处,看见了最新的一页笔记。满满当当、巨细靡遗的中文笔记。
乔野说:“昨天你问了我古诗词赏析,只分析一首诗也帮不了你什么。”
所以他写了一整页,粗略写了点他的心得。字迹虽一如既往的干净漂亮,但也看得出,他写得很急,仿佛在赶时间。
当然赶了。明天上午的第一科就是语文考试,他得赶在今夜落幕前,把笔记写给她,否则就是无用功。
徐晚星一顿,看看笔记,再抬头看看乔野,第一轮初赛能赢他的狂喜似乎被冲淡了。
可乔野很淡定,只看了眼她手里的笔记本,说:“前面是半个学期的英语语法重难点,你也可以大致扫一眼,以张老师的出题特点,选择题应该大部分都出自这里。”
“……”
徐晚星拿着他的笔记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但乔野显然也不需要她说点什么,交代完自己要讲的,就拎起书包往外走,嘴里扔下两个字:“走了。”
“哎?”她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连谢谢都忘了说。
*
乔野的笔记字如其人,干净好看,也言简意赅。
古诗词鉴赏题是高考必考题,整整八分,弄懂了套路,八分其实很容易到手。毕竟是针对高中生出题,也不会出现多难多晦涩的古诗词。
乔野用了一整页,将自己的经验全盘托出,知无不言。
他说,论题材,山川河流多为怀古伤今,春花秋月多为惜时怀旧,月与流水常随游子思乡,寂寞宫花抒写深宫闺怨,百姓生计常为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多是杜甫居易,山河烂漫、壮丽风光,可参考诗仙李白。
他说,论风格,唐诗乐天大气者居多,气势磅礴。宋词婉约伤怀,靡靡之音以抒愁绪。分析时最好结合时代背景,国力强盛时,浪漫主义盛行不衰;而国力衰弱时,现实主义诗人感怀天下、忧国忧民,格局拘于一室,则个人伤怀、感离愁别绪者居多。
……
他匆忙写下的一整页笔记,是徐晚星从未接触过的知识点。
事实上,这所有的心得都来源于乔野的努力,哪怕换一个人,愿意将自己两年来的诗歌鉴赏经验告诉她,也不可能和这些笔记一模一样。
二楼的书桌后,阿花不知何时从屋顶跳下,喵喵叫着想讨晚餐吃。
可这一次,徐晚星没空理它。她呆呆地坐在书桌前,目光在笔记上停留了很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升腾而起。
为什么写这些东西给她?
他俩不还是竞争关系吗?今天还春风吹、战鼓擂呢,他居然把两年来的诗词鉴赏心得毫不吝惜地慷慨馈赠。
喂,你们学霸不都是保密工作者吗?连解题思路都不喜欢透露给别人的,哪有这种一言不合就给机密总结的?!
有那么一瞬间,徐晚星想起了自己在交卷时的那点小心思,忽然间觉得对比起乔野的光明利落,她的小人得志心态真是,真是太——
太小人了呜呜呜。
她对自己说,就算第一轮初赛赢了,也不要太过分。原本还想着让他私底下叫三天爷爷的,算了算了。
冲着笔记的份上,打个折,叫个爸爸就行了。
*
徐晚星不爱背课文,也不爱记单词。
可乔野都把学神级别的个人心得拱手相送了,责任感像是大山一样压在她心上,不牢牢背完,总觉得辜负了别人。
她把那一页笔记都记在了心上,顺便,翻开了柜子里被灰尘掩埋很久的《唐诗宋词三百首》,进行了一遍实战演练。
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度河。
乔野说了,“月与流水常随游子思乡”,中了。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她往诗歌下方的解析看去,“寂寞宫花抒写深宫闺怨”,也说中了。
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云中君不见,竟夕自悲秋。
“山川河流多为怀古伤今”,看了看解析,与乔野说的依然不谋而合。
她一首一首看下去,捧着笔记本,神情也越发专注。其实也并不是多难,至少看了乔野的总结,好像也摸到了一点门道?
沾沾自喜地想着这次的诗词鉴赏总该得点分时,徐晚星并没有意识到,她对乔野的笔记,又或是对他这个人,似乎不知何时起产生了一种笃信的情绪。
他说的都是对的,她一点犹豫都没有,简简单单选择了相信。
初冬的夜里,蓉城夜色辉煌,清花巷却灯火阑珊。
家家户户都歇下了,但还有三盏灯久久不灭,在这寒夜里宛若星月。
两层小院里,乔野在家默出了初赛卷子上的最后一道物理题。其实写出答案时,他已觉不妥,可看了眼手表,只剩下六七分钟的时间了。他只停顿了片刻,不假思索地拿出了笔记本,将卷子放置一旁,开始写诗词鉴赏相关总结。
那道题前一半的思路是没有问题的,出问题的只是后半截,即便不拿分,他也自忖分数够了,能拿到参赛名额。
此刻,重新默出题干后,他在草稿本上重新演算,开始寻求正确答案。
窗帘后,辛意在父母的碎碎念中继续做题。
“你理科不好,还不多做几道练习题?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笔杆子下头出高人!”
辛意便翻开一套又一套练习册,眉心紧促地将自己埋进题海战术里。
她想,努努力吧,还剩一年,高考后,一切都会结束。
徐晚星也没睡,背完诗词鉴赏要点,又翻到了前面的英语笔记,一目十行地看着。
天气冷了,阿花不爱在寒风里四处乱窜了,懒洋洋蜷缩在她的桌角,一边打呼,一边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这个平日里总爱和它玩闹的姑娘最近很少搭理它,把晚餐给它准备好后,就一个人埋在书桌前不知在干什么。
阿花打了个呵欠,重新换了个姿势,陷入温暖的梦里。
人类总是忙忙碌碌,还是当猫比较舒服。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对于徐晚星来说, 每一次大考的安排都极度不合理,以语文考试拉开帷幕,以英语考试进行收尾, 这是哪个毫无人性的野兽定的传统?
这完全是人性的泯灭、道德的沦丧!
总而言之, 考完英语的那一刻, 感觉身体被掏空。
但也是在这两门魔鬼科目的考试里, 徐晚星生平第一次收获了属于文科渣的惊喜。
语文考试, 八分的古诗词鉴赏题,这一次考的是杜甫的《月夜忆舍弟》。当然,为免考生们一看见杜甫二字,就心照不宣地想起杜甫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好名声来,考题省略了诗人的名字,盲考。
从前的考试里,徐晚星基本上是一到诗词鉴赏题,就慌得一批。
今天不一样, 今天她觉得自己拿到了乔霸霸的学神buff,居然心潮澎湃起来,看到诗歌的第一时间,油然生出一种“终于等到你”的豪迈情怀!
先不说这题能不能拿分了,能在语文考试里体会到这种自信,及不及格都他妈圆满了。
再看题——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 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 况乃未休兵。
第一遍读完,徐晚星是懵逼的。
诶嘿,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乔野说了,写山川河流的是怀古伤今,写月亮流水的是思乡之情,写家属别离的是思念亲人,写什么鼓啊笙啊边塞风光的,是感慨战争、忧国忧民。
可是这首诗,这他妈怎么什么都有啊!
大杂烩可怎么搞?
徐晚星傻了眼。
可她徐晚星是谁?既然看不懂大杂烩想讲什么,那就按乔霸霸的笔记来,能写的全写上去,总有哪个知识点能得分吧?
反正不要和以前一样得个零分,也算是一大进步,对得起乔野的buff加持了。
徐晚星奋笔疾书,基本解题思路如下:
第一句,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有战鼓了,那就是战争年代了嘛。那么,本诗的背景应该是个战乱年代,大雁都在嚎啕惨叫呢,那是真的惨无人道了。
第二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来了来了,月亮来了,妥妥的思乡之情。那么,诗人在这个战乱年代,充满感情地思念着自己的故乡。
正所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好狡猾一男的,这怎么开始模仿李白了呢。
徐晚星的脑子里开始无限循环起了一首红极一时的歌。
第三句,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这句比较白话,她毫无障碍就看懂了。这位李白模仿者真惨啊,和弟弟分开了,家也散了,亲属是生是死也无从得知。
徐晚星收敛了笑意,顿了顿,在卷子上写下了这句:家破人亡,无亲无故,生死两不知。
其实,她也和这位老兄一样,甚至更惨。至少这位兄弟知道自己曾经有家,家在哪里,还有亲人可以挂念。
最后一句,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按照乔野给的几句艺术手法鉴赏套路,既然没有借景抒情、寓情于景,也没有什么睹物思人、借物喻人,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徐晚星干脆利落地套用了乔野给的模范解析:本诗末尾直抒胸臆,将诗人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什么情感呢?写到这里,似乎不用再寻求buff的帮助。
诗人日复一日写着家书,渴望能得知亲人的消息,无奈战事常年连绵,亲人渺无音讯。他思念故土,也思念亲人,思念旧日的山山水水,也渴望战事停止,百姓安居乐业。
徐晚星为诗词鉴赏题划上句点时,沾沾自喜已然消失不见。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答题处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她也有这样多的思路能填满诗词下方的空白。
好像诗词也不是那么难了?
那一刻,她很有种冲动,想回头对乔野道个谢,或者笑一笑。可她才刚扭过头去,就听见陈老师在讲台上叫她的名字:“徐晚星!”
她嗖的一下回过头来,才反应过来,妈的这是考试!
再看陈老师的眼神,毫不意外,她因为“试图偷看乔野的答案”,被严肃警告了。
“……”
英语考试也因为乔野的笔记,至少在选择题上顺利很多。
Take off, take on, take up……徐晚星没办法在一夜之间将英语提升多少,但至少她记忆力惊人,能够将词组的搭配死记硬背下来。
阅读题可以凭感觉来,或是在原文找答案。
改错题基本上是自暴自弃。
作文,不好意思,昨天她背了一段乔霸霸的议论文万能套词。让我们看看今天要议论个什么来着?哈,辩论爱好者李雷和韩梅梅,今日要讨论的主题是,题海战术的利与弊。
Nowadays,with the development of our society, education bes a big issue for both students and parents. 万能句子套一个education,完美的开始。
On one hand…… on the other hand…… 经典台词用起来。
After all,generally speaking…… 结尾词也一应俱全。
写完作文时,徐晚星伸了个懒腰,侧头看看窗外。天仿佛格外蓝,空气仿佛格外清新,胸前的红领巾——
诶嘿,套路用多了,一个不留神就自然而然冒出来了。
收卷时,她把卷子连同乔野的,一起递给前桌后,回头一看乔野,忽然就笑了。
不管这次及不及格,好像都没有什么遗憾了,很圆满,也很涨士气。
她看着他抬眼回望过来,四目相对时,他挑眉,仿佛在问她背了诗词鉴赏没,没背他就立马翻脸。
所有科目都已落幕,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终于解脱后兽性大发的气息。有人在飞书,有人在转笔,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拍桌子,有人在焦头烂额对答案,也有人考完就解法,考好考差都随便。
徐晚星倒是坐在座位上,心里一片祥和,甚至还有点小开心。
乔野看她一眼,问:“考得怎么样?”
“反正会写的都写了,不会写的也胡说八道填满了。”徐晚星伸伸懒腰,“但愿老师看在我态度端正的份上,给个人情分,争取让我久违地及个格吧。”
乔野嘴角抽了抽:“加油。”
徐晚星不满意了:“加油?我真情实感抒发了一通,学霸你好像有点敷衍啊!”
所以说,祝福也要详细一点吗?
乔野思索片刻,十分配合地加长了回答:“加油。有志者,事竟成。人家书山有路勤为径,一科比一科努力。你学海无涯苦作舟,一次比一次靠近及格线。”?
徐晚星面无表情:“我谢谢你啊,把我形容得像个智障。”
可两人对视片刻后,也是她率先笑出了声来,像个货真价实的大傻蛋,朝他伸出手来。
她说:“谢谢你,乔霸霸。”
不掺杂任何揶揄或别的情绪,真心诚意的感谢。
乔野看了看她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顿了顿,虽然觉得这样挺蠢的,但却非常顺畅地伸出手来,与她握了握。
“不客气。”
说完,他飞快松开了交握在一起的手,回头收拾书包,唇角却莫名其妙弯了起来。
英语考试结束时,下午四点半,考生们可以回家狂欢了吗?
NO!
大家也就放松了那么十来分钟吧,罗学明就捧着一摞卷子上来了。
“好了好了,期中考试只是测试一下大家这半学期来的学习成果。这会儿就放松成这样,怎么,期末考试不考了?高考还考不考了?”
兽性大发的诸位稍微消停了些,转笔的不转了,拍桌子的也不拍了。
罗学明表情很放松,显然,心情不错。
“前天的物理竞赛初赛卷子,成绩已经出来了。咳,这次的参赛名额一共三个,前二都在我们班。”
话音刚落,众人齐刷刷回头,条件反射地看向最后两排的那二位物理双雄。
罗学明紧接着就笑了:“对的,就是乔野和徐晚星。他俩会和高三的李佳远同学一起,代表学校去参加省级复赛。”
全班都躁动起来,鼓掌的鼓掌,哎哟嘿吼地瞎起哄。
起哄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两位为班集体争光了,大家还没有那么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好吗?一片花里胡哨的叫声,完全是因为他俩是绯闻主角,这下还双宿双飞要去大杀四方了。
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言而喻、**滚烫的揶揄和八卦之光。
徐晚星:“……”想打人。
乔野:“……”我看不懂。
罗学明又咳嗽两声,说:“好了好了,虽然学校的初赛比较简陋,但是系主任和校长商量了一下,觉得毕竟还是代表咱们学校的荣誉。所以这三位同学都有奖状,还有一点奖金,以资鼓励。”
哎哟嘿吼的起哄声又来了。
众人窃窃私语:“艾玛,学校还给他俩发红包。”
“份子钱都有了。”
“就跟结婚似的哈哈哈。”
罗学明还在继续:“咱们班两位同学考了第一二名。徐晚星,94分,一等奖,来,这是你的三百块。”
徐晚星只差没哈哈哈大笑起来,一蹦三尺高,雄赳赳气昂昂上台拿奖状和奖金了。
你看你看,她说什么了来着?那天看到乔野的压轴题,就知道他死翘翘了哈哈哈!
“乔野,第二名,89分。来,这是你的二百块奖金。”
乔野也起立,领奖的时候与返回座位的徐晚星擦肩而过。
其实这一天徐晚星早已肖想过无数次,也许没有这样详细,也没有盘算到会在物理竞赛初赛中完成这一壮举。在她的幻想中,无非就是一次什么考试,她风风光光碾压了乔野,重回第一的宝座,将乔野到来后她那动荡的地位给坐踏实了,扬眉吐气一次。
而这一天终于到来。
可当她捧着奖状和装了三百块钱的信封,走下讲台,和迎面而来的乔野四目相对时,却不知怎的,忽然就没法得意了。
她本该对他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最好还非常中二地来一句:“怎么样,学霸,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吗?”
可乔野向她走来,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眼里没有失落和黯然,一片宁静。徐晚星就忽然说不出早已想好的台词,再摆出那样小人得志的模样了。
妈哟,他毫不吝啬地分享了他的笔记给她,她拿人手短,心虚到没法欢天喜地了!
徐晚星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僵硬,笑也不是,讨好也不是。那奖状和信封明明轻飘飘的,此刻拿在手里却又沉甸甸的,叫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直到两人都落座,罗学明开始说起下半学期的安排时,徐晚星才回头去看乔野的表情。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失落,是不是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很介意。
可乔野对上她的视线,唇边却浮起一抹笑意。
他无声道了句:“恭喜。”
眼里,面上,都是毫无掩饰的坦荡。
徐晚星一愣,动了动嘴,最后艰难地找了句话:“你也考得很好,同喜同喜——”
说完就只有一个念头:妈的智障。
该开心的,但这开心里似乎总掺杂了一点别的什么。徐晚星心不在焉等到了放学,挠挠头,说:“那我先走了,学霸。”
总觉得有话要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还是乔野主动叫住了她:“第一轮比赛你赢了,想好提什么条件了没?”
换做平常,徐晚星一准儿会说“那你就叫三声爸爸看我敢不敢答应吧”,可眼下,手还短着呢,她琢磨片刻,四平八稳地说:“那你就请我吃个饭吧。”
这倒是出乎乔野的意料。出于这半个学期以来对徐晚星的了解,他也觉得自己会面临叫爸爸叫爷爷的险境,没想到她高举轻放,就这么过了?
所以只是一顿饭……
他拎起书包,和她一起朝外走,“想吃什么?”
“大餐!”徐晚星觉得这买卖自己着实亏了本,当即狮子大开口,“要贵的!吃到我扶墙去,扶墙走!”
乔野失笑,侧头看她一眼:“没问题,管饱。”
这对话被来找徐晚星一起回家的于胖子和春鸣听见了,两人面面相觑,半天没说话。
于胖子小心翼翼地问:“是我想多了吗?”
春鸣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幽幽道:“怕是我们想得太少。”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期中考试结束在周五, 两个雷厉风行的人,周末补了半天课,约在了下午四点, 清花巷的口子上见。
第二次与学霸共进晚餐, 气氛和心情都和第一次在屋顶吃抄手时大不相同了。
徐晚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在四点四十的时候出了门。除了上课爱迟到, 其他时候她都是个准时准点的好孩子。况且她也不是故意要上课迟到, 实在是生物钟作祟,天崩地裂都爬不起来。
从巷尾走到巷口,前后也就几分钟时间。
今天太阳很好,初冬的日光晒得人暖洋洋的,她也走得优哉游哉,盘算着到底要吃顿什么好的,才能一饱口福,同时也不花乔野太多钱。
虽然表面上说要吃大餐, 越贵越好,但穷人家长大的孩子,对钱的概念很严谨。不管是自己的钱,还是别人请客,都心知肚明不可刻意占人便宜。
徐义生即使粗糙又没文化,也十分注重孩子的品德教育,至少长这么大, 除了皮了点, 徐晚星从未因为作风与品格问题被人诟病。
四点四十五分, 徐晚星提前抵达了巷口,没想到乔野来的比她还早。
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少年站在巷口的一棵梧桐树下,穿一身浅灰色牛角扣大衣,里面是米色毛衣,背上还背了只黑色双肩包。
整个人挺拔修长,书卷味里带了点学生气。
初冬的太阳透过林叶隙缝,洒在他面上、肩上,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他从容而立,低头看着手机,并没有注意到从侧面而来的她。
徐晚星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天蓝色运动棉服,下面是洗到快褪色的牛仔裤,运动鞋倒还好,就是昨晚放学下楼时被人踩了一脚,左边有个黑乎乎的印记……
下一秒,趁乔野还没发现,她掉头就跑。
徐义生正在家里收拾摆摊用的东西,都在收尾了,忽然看见徐晚星气喘吁吁冲进来,二话不说往卧室里跑。
“哎,不是和同学出去吃饭吗?”他摸不着头脑,“怎么又回来了?”
“换件衣服!”卧室里传来手忙脚乱的动静。片刻后,徐晚星探了个头出来,“爸,我大衣在哪呢?”
“衣柜最上层。”
“哦。那我毛衣裙呢?”
“左下角的柜子里。”
窸窸窣窣好一会儿,徐晚星对着镜子一照,不耐烦地抠抠头皮。
疯了吗这是,居然还穿裙子?
她皱着眉头又换了一遍,最后只在牛仔裤和浅灰色连帽卫衣外面套了件过年穿的米白色大衣,出门前又拿抹布擦了擦鞋子,这才往外走。
徐义生在后头问她:“和谁吃饭呢这是,穿这么隆重?”
徐晚星脚下一顿:“我没有,我就随手拿了件乱七八糟的。”
“是吗?随手一拿,拿了你当家衣服?”
徐晚星低头看看自己,一脸惊讶的样子:“哎,还真是!”
徐义生:“……”
算了,女孩子爱美一点也好,天知道他每天都在发愁,生怕自己把小兔崽子养得太糙太男孩子气,都到这个年纪了还一点不知道收拾自己。
徐晚星再一次抵达巷口时,刚好五点整。
乔野听见她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徐晚星难得穿漂亮一次,平日里是校服加身,外面加的外套也多是普普通通的运动服。并且,因为家境拮据,她换来换去也就那么几件,异常男孩子气。
可今日,她扎了一束马尾,刘海天然带了点卷,松散地落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皮肤白,浅灰色的卫衣套了件米色大衣,看上去一下子脱离了江湖气,笑嘻嘻站在眼前,像极了春日里初绽的一朵花。
“久等了啊,学霸。”徐晚星一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乔野顿了顿,说:“不久,我也刚到。”
闻言,徐晚星也愣了愣。
不对呀,明明十来分钟之前就到了,怎么说刚到呢?
她张了张嘴,很不开窍地想反问他,还好人情世故不够,但智商勉强能凑。话出口的前一秒,她猛地打住,意识到了什么。
冷漠疏离的表象之下,刻薄话不断,但其实他一直有他独特的方式表达好意。比如说第一次从龙泉山上载她回家,比如把书换回来,比如一边骂她一边送她去诊所,又比如那份助力良多的笔记。
再比如说,明明已经等了十来分钟了,却还云淡风轻说刚到。
徐晚星多看他两眼,行吧,这怎么还越看越顺眼了。
“吃什么?”
“炸鸡怎么样?”
乔野一顿:“不是要吃贵的吗,还越贵越好?”
徐晚星理直气壮地说:“那是昨天的想法,今天的想法是吃肉,越多越好。”
“……”
所以她是在家没肉吃,被老徐刻薄了吗?
乔野说:“之前我在市中心试过一家餐厅,就去那吧。”
“贵吗?”徐晚星忧心忡忡。
乔野好整以暇看着她,说:“肉多,管够。”
徐晚星:“……”
不是,你真的误解我了,学霸。
误解她的乔学霸带她一起坐公交车去了市中心。
蓉城的老旧与繁华,在这一片核心地段完美融合。老城区的疮痍与陈旧被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掩映其中,于快节奏的都市生活里,烟火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那家餐厅就在大慈寺旁,三进小院,窗明几净。
小院门口的服务生礼貌询问:“请问有预定吗?”
乔野点头,报上手机号。
徐晚星一愣:“哎,原来你早订好了?”
跟在服务生身后往里走时,乔野回头看她,还是似笑非笑的一句:“放心吧,肉管够。”
“……”
不是,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了?
这间神奇的餐厅,提供了中西餐结合的美味料理。
服务生先送了两杯晶莹剔透的柚子水来,然后递上两份菜单。
徐晚星在打开菜单的第一秒,吧嗒一声合上,瞪圆了眼睛盯着对面的人。
乔野被这么火辣辣的视线盯着,也抬起头来:“?”
下一秒,徐晚星开始拉他胳膊:“走了走了,换一家!”
“为什么换?”他一头雾水。
对面的小矮个还在拼命拉他衣袖,“太贵了太贵了,我他妈拿了你的笔记还手软着,这要再吃一顿天价大餐,这张嘴还要不要了?手软嘴也软,以后岂不是要给你做牛做马?”
乔野:“……”
嘴角一抽,他把小矮个摁回座位,“大胆吃,我不缺牛马。”
“真的太,贵,了!”她从来没吃过一道菜三位数的饭,徐晚星心有余悸地揪住他的袖口,淡定不起来,“我爸说了,谁的钱不是钱,哪能因为羊毛出在别人身上,就尽情薅?”
乔野实在忍不住了,笑出了声。
“徐晚星,你们家说话都这样吗?”
徐晚星一顿,狐疑地眯起眼来:“什么意思?”
这狗东西好不了两天,又要开始人身攻击了吗?
她在别的方面或许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在自尊这方面,尤其是涉及到老徐时,尤为敏感。如果乔野真说出什么不尊敬老徐的话来,她会当场翻脸。
可乔野的回答也出人意料。
他说:“放心,不是坏话。你爸爸很好。”
徐晚星一愣,翻了个白眼:“废话,我爸爸当然很好。但是你吹我爸也没用!这地方太贵了,我还不起这个人情。”
“你是怕复赛或者决赛输了,我也让你请我来这种地方吃饭?”
“才不是。”徐晚星的表情很严肃,“不管下次谁输谁赢,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你来我往,才不能让你一个人付出。今天你请吃饭,下次我也该付出点心意。”
乔野靠在椅背上,指尖敲了敲菜单:“上次在你家,你请我吃过饭了,忘了吗?”
“那和这个怎么能比?”
“你都说是朋友了,心意相当就够了,谈钱多伤感情?”他三言两语化解难题。
徐晚星撇撇嘴,嘀咕:“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对比起来,我宁可伤感情。”
话是这么说,还是心惊胆战坐了回去,握拳在心里说:我只点最便宜的菜!
然而在乔野的关照下,她那两道最便宜的菜后又追加了两份价值不菲的。乔野替她点了一份牛排,因为她说过想吃肉。
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可牛排入口时,又觉得舌头都在尖叫。
怎么可以这么美味!!!
徐晚星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份牛排,生涩地动手切着,一边往嘴里送还一边感动地说:“我会记得你的。”
乔野咳嗽一声,佯装不在意地拿起水杯:“一顿饭而已,不用这么认真。”
“不是,我在跟我的牛说话。”徐晚星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感慨万千,“这种地方,以后我估计也不怎么来。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和我的绝世牛排相识一场,当然要好好道个别了。”
“……”
乔野正在喝水,一口没稳住,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好在他眼疾手快,一把拿起了餐巾堵在嘴边,这才没有出现高空喷泉现象。
对面的徐晚星也眼疾手快,在他有喷水迹象的第一秒,伸手护住自己的牛排,生怕它被玷污。
乔野:可以,相识不到五分钟的牛排,地位比他这个朋友还崇高了。货真价实的塑料友情。
他面无表情抽走她面前的牛排,说:“一人一半,别吃独食。”
“喂,我从来没见过请客的和客人抢吃的!”
“所以我今天让你开开眼界。”
“不是,你少切点!那么大一块你也不怕噎着你!喂喂,我来帮你!”
“不需要,我一个人能行。”
“不,你不行——”
服务生站在一旁恭候客人的指示,目瞪口呆看着两人对着一盘牛肉展开了争夺战,嘴角不断抽搐。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冬日天黑得早,晚饭后, 从小院出来时, 夜幕已然低垂。
市中心越到夜里越热闹, 蜀地的人们悠闲自在,夜生活多姿多彩。中心广场上亮起了不灭的灯火,树上草里也都是灯串, 熠熠生辉,恍若坠入尘世的繁星万千。
乔野看了看身侧的人:“直接回家, 还是溜一圈?”
“走一走,消消食呗。”
高二的学生难得有这样的闲暇,还能在夜里的闹市区溜达。
徐晚星感慨:“真难得。”
“难得什么?”
“我啊。我可太难得出来闲逛过了,一没时间、二没钱的。”她把手聚在嘴边, 呵口气, 白雾缱绻, “要么就在家写作业, 要么在夜市帮老徐摆摊子——”
“要么在茶馆打麻将?”乔野适时地插了一句。
徐晚星翻白眼:“老徐不让我去了。”
“看样子你还挺遗憾。”
“那可不?”她惆怅地拍拍衣兜,“以前在张姨那儿打麻将, 至少还能赢点牌钱,交一大半给老徐,自己还能留点儿。现在我他妈一穷二白,一拍两散, 穷的响叮当。”
继麻将小分队的各位成员后, 乔野也见识到了徐晚星出类拔萃的成语使用水平。
他问她:“你就那么喜欢打麻将吗, 徐晚星?”
“哎?”徐晚星侧头看他, 挑眉,“麻将怎么了?你对麻将有意见哦?”
“不敢。”嘴上说着不敢,表情却很真实。
徐晚星理直气壮反问他:“好歹也是国粹,你喜欢的奥数物理题可没这种地位,谁看不起谁呢?”
麻将的话题没能进行一会儿,很快被打断。只因下一刻,一个手捧鲜花的七八岁小男生忽然从一旁冲了上来,奶声奶气说:“哥哥,给姐姐买支花吧!”
哎?
徐晚星一脸尴尬挥挥手:“不了不了,我们不是买花的关系。”
小男生泫然欲泣,手足无措地抱花站在那里,回头看看不远处鼓励他勇敢上前的母亲,又抬头看看徐晚星,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徐晚星:“哎哎,别哭别哭——”
话音刚落,小男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叫:“妈妈,他们不要我的花!”
徐晚星:“……”
一边哭,小男生又一边攥住她的衣角,哭唧唧,再接再厉:“我的花很好看的,你买一枝吧大姐姐……”
终于没能看下去的乔野,想速战速决,适时地指指他手里的花:“别哭了,我买。”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前一刻还在嚎啕大哭的孩子立马不哭了,把怀里的花往乔野面前一递,破涕为笑,“哥哥真好!”
徐晚星:这业务水平真的可以,强的一批啊卧槽!!!
乔野也沉默了一瞬。
递向他的这一整束花里,全是火红的爱情之花,压根儿找不着适合送给徐晚星的。
他心里梗了一下,表面还兀自镇定地问小男生:“有别的花吗?”
“没有了。”
“你妈妈那里也没有吗?”
小男生嘴一瘪,又有大哭的迹象:“怎么,你不想买我的花了吗?”
赶在他大哭之前,乔野果断从他怀里抽了三枝花:“多少钱?”
小男生拿了三十块,心满意足抽身走人。
灯火辉煌的步行广场,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冲得有些懵,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最后,乔野把手里的花艰难地递了过去:“友谊之花。”
神他妈友谊之花,哈哈哈哈哈。
徐晚星噗的一声笑出来,满不在乎接过花:“OK,我就当它是康乃馨好了。”
“康乃馨?”乔野一顿。
却见徐晚星冲他邪魅一笑:“是啊,献给爸爸的花,不是康乃馨是什么?”
乔野眯眼,伸手要拿回来:“花还我。”
“成成成,不是爸爸,不是爸爸。要不,爷爷?”她保护住自己的花,嘻嘻哈哈,“送出手的花,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乔野淡淡地说:“跟自己的爸爸,没那么多讲究。”
这回轮到徐晚星一噎,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可以啊乔野,还他妈能屈能伸,大丈夫啊!”
灯火之下,小矮个得努力蹦起来,才能拍到他的肩,乔野垂眸看她,只看见一双流光溢彩的眼。
算了,让她一次。
嘴强王者罢了,不值得较真。
回程的公交车上,乔野拿出了耳机,顿了顿,分了一只给徐晚星:“听吗?”
“听啊。”她不假思索接过耳机,塞进耳朵里。
伴随着公路上的嘈杂行车声,窗外是飞速掠过的城市剪影,耳机里流淌着动人乐章。
车水马龙里,她听见了Coldplay的歌。
某一刻,她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问身旁的人:“乔野,你为什么抽烟?”
乔野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换了个问题。
这一次他倒是回答了:“初一。”
“那么早?”徐晚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怎么,抽烟犯法吗?”
“也不是。”她皱眉望着他,“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学霸,跟抽烟隔了十万八千里。”
“我这样的学霸?”乔野哂笑,慢条斯理问,“那你说说看,我是怎样的学霸?”
“成绩好,不偏科,所有老师都喜欢你。”徐晚星不假思索,然后又摆着手指细数,“家境富裕,高知家庭,父母婚姻美满,家庭氛围和谐,从小锦衣玉食不愁吃穿,还得过那么多的奖……啊,你还有个很酷的爷爷,扛着摄像机满世界拍星星。反正我想不到你为什么会抽烟。”
右耳是窗外的喧嚣世界,左耳是她热爱的乐队动听的音符。
在这样的鲜明对比中,她看见乔野低下头来,望进她眼底,很轻很随意地说了句:“那不是我。”
“?”徐晚星一愣,定定地仰头看着他,有些不解。
“有时候你看见的,未必是真的。”乔野将头转了回去,目光平平地望着前方的归途,沉默了很久,又仿佛只停顿了一瞬间。
很久很久之后,在那首耳熟能详的歌都结束时,另一首歌的前奏响了起来。
她才听见乔野说:“我的生母过世了,在我小学的时候。现在这个,是我爸后来娶的妻子,我的继母。”
在那一刹那,徐晚星的脑子里仿佛被雷劈过,许多念头不受克制地浮现出来,弹幕似的飞速掠过。
那简短一句话成功打碎了她对乔野的所有认知。
诶,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健全家庭?
她曾以为他含着金汤匙长大,一路顺风顺水,在恩爱父母的陪伴下成长至今。却没想到会突然得知这样一个重磅炸弹。
更何况继母二字,从来伴随的似乎都不是什么正面形象。
徐晚星几乎是下意识幻想出了一副场景,弱小的男孩在父亲的漠视下,被继母虐待,言语上,精神上,亦或更严重的肢体冲突。
大概是内心活动太过剧烈,她的情绪波动直接从眼神里体现出来。
乔野瞄她一眼,说:“收起你的想象力。”
“嗯?”徐晚星回过神来。
“没有八点档的剧情。她没有虐待我,相反,她对我很好。”
“……是吗?”她还在偷偷怀疑。
“我十岁那年,知道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我们相处了整整一年,我爸才放下心来,和她结婚,重组家庭。”
徐晚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所以非但没有对儿子不好的继母,就连父亲也这么细腻,让儿子和女友相处了整整一年,确定家庭能够和谐了,才作出重要的决定——
“那你抽什么烟啊?”
乔野张了张嘴,下一刻,却听见车内传来报站名的声音。
清花巷到了。
他从徐晚星手里接过耳机,也摘下了自己耳朵里那一只,放回包里,两人一同下了车。
“先送你回家。”他站在巷口,没有急着回自己家。
徐晚星摆手,另一手还拿着那三只玫瑰:“送什么送啊,你以为你演偶像剧呢!”
乔野也不说话,反正说送就送,随便你瞎比比什么。
徐晚星心道:也行吧,送就送,反正你话也还没讲完。故事说一半是要折寿的,虽然你折寿跟我没关系,但是我心里痒会睡不着嘛。
她问他:“然后呢?”
“然后什么?”
“然后你还没说完,你到底为什么抽烟啊!!!”徐晚星不可置信,“哥你是金鱼吗?只有七秒的记忆吗!”
寂静的巷子里,乔野笑出了声。
片刻后,他望着前方,低声说:“因为我一直以为我妈是病死的,直到初一那年。”
嗯?
初一那年怎么了?
徐晚星的大脑又开始不受控制了。
难道是父亲出轨,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和新欢一起谋杀了旧爱?
“停。”乔野再一次把她从脱缰的地步拉了回来,“说了不是八点档。”
徐晚星一脸警惕地望着乔野,他怎么老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太邪门儿了!
下一秒,乔野说:“对,我就是知道你在想什么。”
徐晚星直接给吓懵了。
我靠他不但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还能读出我的弹幕???
乔野抬手想戳她脑门,可动作进行到一半,又觉不妥,索性放了下去。他说:“徐晚星,你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摆什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一点成府也没有,真的很危险?”
“所以我去练了跆拳道啊!”她踢踢腿,理直气壮。
“……”乔野嘴角抽搐。
“那,那你妈妈……”她知道这样直接询问有所不妥,有些犹豫,可到底还是问出了口,眼巴巴望着乔野,带点小心翼翼,又带点固执的探寻。
寂静深巷里,他们已然走到了她的家门口。
紧闭的卷帘门外,她听见乔野平静地说:“因为赌博,她欠了巨额债务,又借了高利贷,利滚利,再也还不清。”
“后来她不想连累我和我爸,爬上三十层楼,直接跳了下去。”
“那一天,我没有见到我妈,只知道她出差了很久,后来忽然就得急病走了。同一年,我爸因为工作调动,辗转各地,带着我离开了。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我连只言片语都没听说过,所以对他的解释笃信不疑。”
徐晚星忽然就丧失了语言能力,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能说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乔野却忽然侧头,问:“吓到你了?”
她脖子一拧:“开玩笑,我谁啊?我徐晚星啊!我会被吓到?!”
乔野又笑了,这一次带了点温度,是真心实意的笑。
徐晚星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他:“所以你恨你爸爸吗?”
“不懂事的时候伤怀过一阵,后来很快就明白了,他是为我好。”
徐晚星松口气,这才放下心来:“爸爸们总是这样,大男子主义,自以为是为孩子好,有时候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还可能会伤害到我们的感情。可是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
像是为了宽慰他,她还装作义愤填膺地说:“我小学的时候,老徐知道我被欺负了,跑去找我班主任说明情况,要她严肃处理那几个小孩。喂,挨打这么丢脸的事,闹得全班都知道很光荣吗?我气了整整一个星期,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还有啊,他觉得小姑娘就应该穿裙子。我长个子那几年窜得很快,有一次半年就长了半个头那么高,换季之后,往年的衣服就穿不了了。结果他自作主张给我买了一堆裙子回来,花光了那个月手头的所有余钱。哎,穿什么都不问问我吗?害我一夏天都只能穿裙子!!!”
她声情并茂地诉着苦,却见乔野笑起来,一声一声,低沉悦耳,带着少年人的一丁点柔软暗哑。
他不疾不徐打断她的话,叫她的名字:“徐晚星。”
“啊?”
“你长个子那几年,窜得很快——”他抓住了关键,“是有多快,长到今天还只有一米五几?”???
徐晚星先是懵逼,然后震惊,最后怒不可遏。
“好你个乔野,爸爸尽心尽力安慰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啊?!”
乔野笑得肩膀都在抖,并且笑意还有加深的趋势。
他又叫了一次:“徐晚星。”
“干嘛?!”这一次,她的语气里带着实打实的暴躁了。
却见他低头望过来,眼神明亮道:“谢谢。”
“……”
他总是这样,反应莫名其妙,不走寻常路,她以为他该感谢的时候,他居然挤兑她。她以为他要和她吵架了,他又这么和颜悦色跟她说谢谢。
“你神经病是不是,乔野?”她撸袖子,假装要跟他干架,可撸到一半,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了下来。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这一次的“兄弟聚餐”,以徐晚星破天荒地臭美换衣服开始, 在清花巷尾乔野的大笑和她的暴躁中落幕。
徐晚星:“懒得理你这神经病!”
说完, 丢下一个白眼,扭头蹭蹭蹭爬上了木梯。
乔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走了。”
她都已经爬到了屋顶, 下一秒, 从上面露出个脑袋来:“哎哎,周一就要去参加复赛了, 你准备好没?”
楼下,乔野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反问道:“复赛而已,还需要准备?”
“……”
很好, 这位哥真他妈有精神分裂症吧,前一分钟还在装忧郁青年,下一分钟就开始装逼。
徐晚星暴躁地朝他比了个中指:“当我没问!”
楼下的人又笑了。
他说:“下次还接着赌吗?”
“为什么不?”徐晚星趾高气昂,“能多吃几顿免费大餐,干嘛不吃?”
“就这么笃定复赛还能赢我?”
“那是。毕竟这次我连二分之一的功力都没拿出来。”
乔野低声笑了,不紧不慢点头:“那就拭目以待了。”
周一一大早,徐晚星就被叫去了办公室。
她还以为是期中考试的成绩提前出来了, 要挨□□了, 特地从春鸣身上扒拉下来一件非常厚重的面包服, 套在了自己身上——
“这样比较扛打。”
于胖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该带个头盔, 毕竟师爷揍你一向往脑门儿上敲——”
他话音未落, 先挨了徐晚星一记敲。
于胖子:“我做错了什么!”QAQ
春鸣优哉游哉把徐晚星的外套披在身上, 拉了拉短了好长一截、堪堪齐腰的衣摆, 说:“错在你嘴贱不自知,还以为自己挺幽默。”
结果徐晚星到了办公室一看,哟,乔野也在呢!
这下松了一大口气。
和学霸一起出现的场合,一般来说场面不会太难看。换个顺序也合理,毕竟难看的场面,学霸一般不会出现。
罗学明正跟乔野说话,余光瞥见门口新出现的人,视线一转,眉头一紧:“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
乔野背对办公室大门,闻言也回头一看。只见姗姗来迟的徐晚星穿了件长及大腿的面包服,衣服看上去比人大了一倍,衣袖也拖得老长。
徐晚星一顿,当然不可能明说:我是怕您老揍我,所以穿了件扛打服。于是她灵机一动,抖了抖衣袖,在半空中摆了个架势——
“我这不是惦记着您连续上了两节课,特疲倦吗?特地来给您跳段甩袖舞!”
罗学明:“……”
乔野:“……”
办公室老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学明没好气地咆哮:“别跟我插科打诨,过来,我这儿有正事要说!”
所谓正事,就是下午两点在市中心的肃德中学举行的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复赛了。
“一会儿你俩三四节课就暂时不上了,我和张老师开车送你们回家,先跟父母说一声,收拾收拾东西,之后我们直接出发去肃德那边。”罗学明看了眼手表,“今天下午笔试,明天上午还有个物理实验,所以今晚要住在市中心了。”
徐晚星一听就乐了:“一会儿不上三四节课?”
第三节英语,第四节语文,哈哈哈,没想到她徐晚星也有今天,还能光明正大逃课,逃的还是最头疼的课。
罗学明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眼睛一眯,动手要卷书了。
下一秒,徐晚星抱头就跑:“那什么,我先回去收拾书包了!”
罗学明面无表情放下书,又看向乔野,表情瞬间春回大地,语气都放温柔了不少:“你也回去收拾书包吧,一会儿和徐晚星一块儿下来。”
乔野点头:“要麻烦罗老师了。”
罗学明真想把徐晚星拖回来,看看,看看人家!这么有礼貌,这么贴心的好孩子,对比一下,他的课代表真是典型的欠打皮孩子。
都是一样大的孩子,怎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正午时分,学校的公派面包车停在清花巷的口子上,两个孩子分别回家收拾东西了。
罗学明想了想,对张永东说:“我去徐晚星家,你去乔野家,也跟父母说明说明情况,讲一下今晚要外宿的事情。”
于是徐晚星走了没几步,就被紧随其后的人叫住了。
她大惊失色:“您要跟我回家?”
罗学明不紧不慢地反问:“怎么,不欢迎?”
“不是,您老坐在车里等着不挺好的?”徐晚星的心脏都悬在了半空,“您放心,我爸特善解人意,对你们老师的话那是言听计从。我跟他说一声,别说外宿一宿了,就是外宿一学期,他也绝对没意见!”
开玩笑,让师爷一起回家,万一他告个状什么的,老徐那边可就没她什么好果子吃了。
上回老徐一通电话,她可是被鸡毛掸子一路追去学校的!
可罗学明才懒得搭理她,只扔下两个字:“带路。”
徐晚星彻底蔫了,一路萎靡不振带他回了家。
像徐义生这种没什么文化的手艺人,对老师一向敬重有加。果不其然,得知班主任来了,他又惊又喜,连连收拾沙发请人坐下,又是端茶递水,又是嘘寒问暖。
罗学明也是个爽快人,从来没有老师的架子,只摆摆手:“别忙活,您可别这么客气。我这次来,主要是跟您打个招呼,毕竟孩子要参加物理竞赛,留宿在外一晚上。我也是怕您担心,所以亲自上门来说明情况。”
三言两语,徐义生连连点头,罗学明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完全没意见。
唯一能多说两句的,就是回头嘱咐徐晚星,要好好听话,不许淘气,认真考试。
最后,他还挺纳闷地问了句:“学校还挺破费呀,把这么多学生弄出去考试,还都住外面?”
罗学明一愣,看看徐晚星:“你没跟你爸说,全校就三个学生去参加复赛?”
徐晚星挠挠头:“我爸晚上摆摊子,半夜才回家,我已经睡下了。早上我起床,他还在补觉,就一直没来得及说。”
后来是忘了,也没觉得是多大回事。若是真拿了奖,再说也不迟。
罗学明是班主任,对徐晚星家中的情况再有耳闻,可今日真来了,才发觉她的家境远比自己了解的要更拮据。
这样简陋紧凑的家,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还有这样一位作息时间差异巨大的父亲,连女儿代表学校去参加物理竞赛也一无所知……
他看看徐晚星,把物理竞赛的情况说给徐义生听,末了追加一句:“晚星是个好孩子,理科方面非常有天赋,我们老师都很看好她,您也该为她感到骄傲。”
徐晚星眼睛都直了。
诶,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灭绝师爷今天非但不灭绝,还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父女俩都是一样的表情。很显然,对于老师会开口夸徐晚星这件事,徐义生也感到不可思议。
诶,所以上门不是告状,还夸了一波?
父女俩对视一眼,在沉默中艰难地消化了一番。
离开徐家时,两人往巷口的面包车走。
罗学明想了想,问徐晚星:“为什么不申请贫困生奖学金?”
徐晚星匪夷所思:“我能交得起学费啊。”
“家里的情况并不算很好,能多一点补助是一点。”他蹙眉,“下学期交一份申请,我帮你递上去。”
“嗨,谢谢您啦,真不用!”徐晚星一口回绝,还挺骄傲,“我爸说了,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不是交不上学费,何必占用资源?您把钱留给更贫困的家庭,真正有需要的人,这不挺好?”
她一点没觉得有什么难于启齿的,贫穷之于她,不过是一种现有的偶然状况。穷就穷一点过,富就富一点活,没什么大不了。
倒是罗学明沉默了好一会儿,侧头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课代表。
他对她的偏爱溢于言表,所有老师都看在眼里。即便孩子们觉得他对徐晚星比别的人更严厉,那也是出于重视和关心。
班里有大把优秀学生,诸如万小福、辛意之流,听话又懂事,对于老师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从不违背。而徐晚星呢,她是个异类,不仅调皮捣蛋到男孩子都望尘莫及的地步,还上能顶撞老师,下能打架。
可他偏偏就对这个孩子有着过多关注。
为什么喜欢她?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理科天分。缘分本来就是最说不清的事情。也许是眼缘,也许是性格投缘。他就喜欢这孩子没心没肺又无法无天的样子。
应试教育培养出了一大堆温顺听话的好孩子,他亦是教育从业者,哪怕不愿让孩子都按照同一模板批量生产,却在多少年的工作中不得不妥协。徐晚星的存在,是一众好孩子里最特别的异类。
她鲜活可爱,有灵气,也有不可磨灭的韧性与乐观精神。
罗学明看她半天,看到徐晚星头皮发麻,内心惴惴不安。
她小心翼翼试探了句:“罗老师,我又犯什么错了吗?”
犯错了您打我就是,我把头伸过去,咱们速战速决,别这么死亡凝视挑战我内心极限了!
她简直惶恐。
罗学明白她一眼,只说:“这回竞赛给我好好考。考好了有奖金。”
“那要是考差了呢?”
“考差了?”罗学明冷哼一声,“考差了,三千个下蹲!”
“………………”
徐晚星膝盖一软,险些没跪下去。
这顿午饭,徐晚星吃得没滋没味。
东哥和师爷带着他们俩在肃德外面找了家不错的餐厅,她生平头一次和老师们一起吃饭,吃得异常沉默。
师爷主打心理战——
“你俩呢,不要紧张。乔野我倒是不担心,毕竟有过那么多大赛经验。主要是徐晚星,你是第一回出来参加比赛,好好调整心态是关键。”
徐晚星一边扒饭,一边点头如捣蒜。
东哥负责专业知识——
“读题之后,首先定个基调,看清楚到底是力学题、热力学还是电学。然后别急着动笔,分析一遍要用到的公式和原理,把大方向搞明白……”
继续点头不能停。
罗学明在肃德旁边订了酒店,三间房:他和张永东住一间,乔野和徐晚星一人一间。
饭后,他督促着两个孩子各自回屋睡觉。
“不多不少,休息半小时,然后我送你们去考场。”
徐晚星进了自己的房间,先是感慨资本主义的奢侈,然后好奇地跑进浴室、阳台都参观了一圈,最后兴高采烈地发现咖啡台上有一堆免费零食,小冰箱里居然还有冰冻饮料。
她合衣躺上了柔软的大床,大脑还处于兴奋又迷茫的状态,想着自己也不可能睡得着,干脆又爬了起来,去走廊上溜一圈。
酒店的客房不能抽烟,罗学明和张永东就在走廊转角处,一边抽烟一边说话。
徐晚星刚走近,就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罗学明说:“咱们学校都好几年没有拿过奖了,肃德也好,三中四中也好,有教育//局撑腰,每年中考都优先录取了好苗子,咱们这儿什么也摊不上,只能捡个漏。”
张永东也感慨:“谁让咱们是厂子弟校出身?不如人家根正苗红的国重啊。”
“呵,国重。”罗学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说,“不瞒你说,去年徐晚星入校,我就在盼着今天了。去年高一,好多知识点是超纲的,也没法来。今年都高二了,该学的也都学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那群势利眼们看看了,咱们教出来的孩子可不比他们差。”
张永东笑了:“何止不比他们差?我看这俩孩子,个个都比他们的强。”
罗学明点头,末了,想起什么:“对了,要是这次他俩拿了奖,我准备给他们一人发点奖金。”
“发奖金?”张永东一愣,“之前不是都发过了?而且就那点钱,还是咱们跟刘校磨了好半天嘴皮子才拿下来的。他怎么可能还批第二回?”
厂子弟校有厂子弟校的难处,因为早年不归教育//局管,后来即便被重新划了进去,经费也还是紧张。
罗学明最后吸了口烟,把烟掐灭。
“这钱我来出,想必刘校也没什么意见。”他把烟头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目光有力,“徐晚星是个好孩子,但是家里贫困了点。前一阵降温,我瞧着她连件像样的羽绒服都没有,手都给长出冻疮来了……”
沉默片刻,他说:“我想帮帮这孩子,但是她自尊心强,不能明着来。”
……
后续的话,徐晚星没有再听下去。她怔怔地在走廊上站了片刻,默不作声回到了房间。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一点小小的冻疮,连她自己都没有在意过,却被罗学明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徐晚星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眶,然后拍拍自己的脸。
打起精神来,徐晚星!
这次一定要拼尽全力好好考!
☆、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踏进考场前,罗学明一反常态, 没有一句碎碎念, 只言简意赅拍拍两个孩子的肩膀:“放轻松,好好考。”
张永东和他一比, 还是嫩了点, 面上显露出些许紧张的苗头,还在拼命想点注意事项, 好提醒提醒两个孩子。
最后是罗学明拍拍他:“行了,孩子们都知道了。”
在两位老师期盼的目光下,徐晚星和乔野走进了考场。
全市十几所中学,选拔出了几十个物理好苗子, 填满了两间教室。
六中还有一个叫李佳远的高三学生也参加了复赛,但他是和他的班主任一起来的,没跟罗学明他们同行。
在教室门口看到座位排序后,徐晚星才发现,她和李佳远在第一考场,而乔野在第二考场。
她往教室里看了眼,陆陆续续来了一半考生, 全是陌生面孔。
就连教室也异常陌生, 和六中截然不同。
乔野就在她身旁, 目光从座次表挪到她身上:“怕了?”
“开什么玩笑?我怕?”徐晚星一如既往的嘴硬, 翻了个白眼, “这回爸爸来了, 里面坐的那二十个好苗子才该瑟瑟发抖吧?”
在她身后, 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徐晚星一回头,看见一张陌生面孔,白白净净的男孩子。
那人笑着说:“你是徐晚星吧?我李佳远,高三的。”
可惜座次表上,三个六中的人都隔着十万八千里远。徐晚星在第一排,李佳远在最后一排,乔野干脆在另一间考场。
三人很快往各自的座位走。
临走前,乔野看了徐晚星一眼,“比赛开始了?”
徐晚星一下子显得斗志昂扬起来,下巴一抬:“开始就开始,谁怕谁?”
她像只斗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往自己的座位走,却在落座那一刻,猛然愣住。
在她的座位旁边,有个异常眼熟的人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边浮起一抹挑衅的笑,“哟,这不是我们六中校霸徐晚星吗?”
*
徐晚星打过不少架,也结过不少仇,帮过不少朋友,也得罪过不少小人。
眼前这个,就是梁子最大的一个,李奕辞。
高一那年,李奕辞在她隔壁班,也是个理科出色的学生。他家境优越,父母是上市公司的高管,之所以把他送去六中,而不是国重,纯粹是因为他爷爷是六中的退休老教师,在六中也能给他提供更多的照顾与资源。
张永东在年级上带两个班的物理,一个是徐晚星的班,另一个是李奕辞的班。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就因为张永东时常在隔壁班提起徐晚星的名字,再加上每次小考大考,徐晚星的理科都名列前茅,总是压了李奕辞一头,他很不服气。
两人未曾见面,已生嫌隙。
徐晚星一度听说隔壁班有人看她不顺眼,成天背地里说她闲话,起初也没工夫搭理,只是后来流言越传越难听——
“3班的徐晚星是关系户,家长成天给他们班主任送礼,要不她一偏科生,还成天打架,早被开除了,还能当什么狗屁课代表?”
“她不是她爸领养的吗?爹不疼娘不爱的,非亲非故一个没文化的大老爷们儿,干什么养着她?哈,指不定有什么恶俗的坏心眼呢。”
说她没有关系,但人身攻击涉及到了老徐,徐晚星是一分钟也不能忍。
她在某天大扫除时,亲自站在隔壁班门口,气势汹汹地叫了句:“李奕辞在吗?”
李奕辞家里有钱,平日里又是带游戏机又是带零食来学校,天长日久,身边也围了一群狐朋狗友。
闻言,那群人纷纷回头。
“哎哎,是徐晚星!”
“她找上门来了!”
“辞哥,别跟她起冲突,她特能打,咱们硬碰硬不是对手!”
李奕辞从小到大也是不吃亏的主,家里人众星捧月似的把他养这么大,从来都顺着他来,养出了这么一副恶霸大少爷的性子。
他皮笑肉不笑走出去:“怎么,找我有事?”
徐晚星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一只牙刷递给他,“同学,我来拯救一下你恶臭的嘴。没事儿多刷牙,弄清楚嘴是嘴,屁股是屁股,别弄错了器官的功能性,成天嘴里放臭屁。”
教室里一阵哄笑声。
3班的人在走廊上看热闹,2班的人在教室里看热闹,大家都不敢插手恶霸们的争斗,只目不转睛望着这一幕。
在夜市长大的徐晚星,见惯了麻将馆里大人们的川味斗嘴,也与抄手摊的客人们插科打诨惯了,李奕辞这种大少爷可不是她的对手。
说吧,说不过。
打吧,打不赢。
可人在气头上,说不过就只能动手。实在打不过,他从地上爬起来,眼看着教室内外看热闹的人都一脸同情或鄙夷地看着他,一股热血往脑子里冲。
下一秒,他冲进教室里,想也不想拿起谁桌上的玻璃杯,啪的一声摔地上打碎了,捡了块碎玻璃片就冲出来。
“老子跟你拼了!”
那一下是朝着徐晚星的脸上去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徐晚星下意识偏过头,抬手一挡,那片碎玻璃扎扎实实插在她小臂上,血流如注。
后来,徐晚星被送去医院,小臂缝了七针。
再后来,两人进了政教处。
那一幕被两个班的学生看在眼里,不处理是不可能了。即便李奕辞的爷爷亲自来学校求情,也压不住这事。
刘校长的态度很坚决:“这种恶劣风气,如果不严肃处理,那学校里岂不是个个孩子都能有样学样,稍有不顺就打架?”
处分的结果是,徐晚星和李奕辞分别记了大过。
那一次,徐晚星被老徐拎回家痛打一顿,写了千字检讨书。
而李奕辞在家大闹一通,一整个星期没来上学。第二周,他转到了肃德中学。
徐晚星万万没想到会在今日又碰见这个人,表情一滞,冷下了脸来。
“哟,看见我不高兴啊?”李奕辞阴阳怪气地翘着二郎腿,手里拿了支笔转不停,“我倒是挺开心呢,在我的地盘遇见了老熟人。”
徐晚星没搭理他,从书包里拿出文具,目不斜视。
“哎哎,我跟你说,以前我在六中的时候不觉得,还以为天下之大,就咱俩之间在物理上有得一拼。后来多亏你让我转校,我才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
“徐晚星,来了肃德,我才知道你算个毛。我们学校有人才,有精英教师,还有你们六中压根儿比不上的资源。”李奕辞冷笑,“这一次,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精英教育,精英学生。”
徐晚星还是没搭理他,只在监考老师走上讲台那一刻,举起手来。
那中年女教师看过来:“什么事?”
徐晚星指指旁边的人:“老师,您能让他闭嘴吗?我在备考,这人一直在我旁边瞎逼逼,吵死人了。”
考场里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闻言都笑出了声。
李奕辞脸都气白了:“你说谁瞎逼逼?你再说一次?”
徐晚星一脸诚恳望着老师:“您看,他还在瞎逼逼呢。”
老师:“……”
侧头看了眼男生,她说:“李奕辞,别说话了,专心准备考试。”
然后就低头看着密封袋,自顾自地忙去了。
徐晚星略微一顿,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六中,肃德的学生,肃德的老师,人心是偏的。
她看见李奕辞洋洋得意地朝她看了眼,压低声音说:“继续告状啊。看看有没有人搭理你。”
他们坐在第一排,即便压低了声音说话,那女老师也听得见。可她毫无反应,压根不搭理这边的动静。
徐晚星笑了笑,冷冷地说:“仗着自己是地头蛇,耍嘴皮子很有一套啊。我们考试见真章。”
李奕辞也笑了:“成,你爹今儿让你开开眼,看看你们那破学校有多垃圾,你有多垃圾。”
徐晚星能听脏话,能听阴损谣言,但最不能听的,就是有人说“你爹”如何,“你爸爸”如何。
她火气很大,但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干脆当旁边停了只苍蝇,内心默念了十遍“我不生气”。
发卷子那一刻,她很快老僧入定。
即便要比,也不该比谁的嘴皮子更利索。她心知肚明,要在真正的战场上碾压李奕辞,才会让他最难受,才是最好的反击方式。
更重要的是,她的脑子里牢牢记得午后在走廊上听见的那番话。
她不能让罗学明的期待落空。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在这一路上收获的每一道期待的目光,都难能可贵,都不愿辜负。
卷子很难,但有六中的物理老师们绞尽脑汁出的超纲题在前,这份考题做起来居然要顺手得多。
徐晚星还乐呵呵发现,有几道选择题,包括压轴题,都和东哥他们出的初赛题有所重合。
初赛是自己学校出题,但从复赛起,就是北京的老师出题,分发卷子到各个省市进行决赛选拔。
李奕辞那家伙还说六中垃圾,开什么玩笑,这是垃圾学校的垃圾老师能压中的题?
她聚精会神从头写到尾,草稿纸要了一张又一张。
身旁的李奕辞看她好多眼,发现她进度比自己快,当下加快速度,一步也不愿落后。甚至,她要草稿纸,他也跟着开口要。
那女老师似乎也发现了李奕辞状态不对,在他第四次紧随徐晚星讨要草稿纸后,皱眉走到他旁边,压低了声音说:“自己写自己的,别被人影响!”
李奕辞这才不那么关注徐晚星,当下收敛心神,写自己的去了。
徐晚星提前交了卷。
她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觉得实在没什么可改了,当即举手:“老师,交卷。”
那女老师愣了愣,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女生提前了十五分钟交卷。
物理竞赛不是寻常考试,每一道题都是难度系数非常大的。多少学生到时间了都做不完,鲜少有提前交卷的。
条件反射,她原想说“先别急着交卷,好好检查一下”,可转念一想,这孩子又不是肃德的学生,随她去吧。
她说:“把卷子交讲台上,安静点出去吧。”
徐晚星照做了。
经过对面的第二考场时,她探头看了眼,发现乔野坐在靠窗的第二排,也没再动笔了,只浏览着自己的卷子。
很显然,他也写完了。
她走到前门,故意多晃了两下。第二考场的老师侧头看她:“有什么事吗,同学?”
教室里不少人抬头看过来,乔野也看见她了。
她冲他咧嘴一笑,然后才回答老师的话:“没事没事。”
然后一溜烟跑到了走廊尽头。
果不其然,两三分钟后,乔野也提前交卷了。
他从考场走出来,一眼看见走廊尽头的她,步履从容地走近了。
“怎么样?”
她咧嘴笑:“相当简单。”
乔野也笑了,瞥她一眼:“还挺膨胀。”
“那是,说了要吃你第二顿,就一定要吃到。”
“是吗?”他勾勾嘴角,不紧不慢,“我跟你的预感恰好相反。”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答案。
徐晚星:“最后一题你答案是啥?”
“6欧。”
“哈哈,我也是。”她眉开眼笑,“可以啊你,吃一堑长一智,上次的陷阱没再往里掉了!”
乔野很淡定:“其实上次交卷之前,我就知道我答案不对了。”
徐晚星一愣:“那你怎么不改?没时间了吗?”
乔野顿了顿,笑笑,也不多言,“嗯,没时间了。”
的确没时间了,忙着给她写笔记。他侧头瞥她一眼。希望她这次双语能考好一点,也算对得起他的“没时间”了。
两人走到操场上时,李佳远也交完卷子,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哎,乔野,徐晚星!”他气喘吁吁赶了过来,“你俩跑得真快!”
于是两个人的对答案之旅,瞬间变成了三个人。
当然,也没人能把题全记在脑子里,对了几道印象比较深刻的题后,也就没什么好对了。
李佳远这才想到什么,一脸好奇问徐晚星:“诶,你认识你旁边那人?”
提起李奕辞,徐晚星脸色一冷,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挺眼熟的,我好像也见过他。”李佳远在回想。
徐晚星提了一句:“他以前也是六中的,后来转学了。”
李佳远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是不是去年和你打架那个?哎哎,当时好像还闹挺大的,他好像还把你胳膊给扎了,缝了十七八针?”
“……”
谣言的威力真是巨大无穷。
徐晚星都气笑了:“哪来十七八针?那么多针,我这胳膊还要不要了?”
她满不在乎地撩起衣袖,把小臂内侧那条浅浅的肉痕亮出来,配了句很装逼的台词:“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李佳远哈哈哈笑出了声。
乔野却没笑,他只低头看了眼那条难看的疤痕,眉心一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