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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林格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七十一章 71


    但我想了这么多年, 好像也有点想通了,柏医生。


    别说什么情情爱爱,这世上求而不得的事已经太多了, 万事顺心如意, 得是多难才能达成的目标啊,是不是?


    只是说来好笑,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所有人都觉得宋致宁花心随和好说话, 是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拉拢的老好人,是每次party和地下酒会、同学会的组织者联络人,八面玲珑又浪荡, 见了女人就折腰。


    可在我心里, 不管我用怎样的方式对待他,不管我们用什么样的方式相处, 也不管他到底又落了多少个花名在身上。他好像永远都是我心里那个干净又漂亮的小男孩,值得最好最好的归宿和避风港。


    陪伴他的人是我当然好,但我恐怕没办法长命百岁, 也没办法好好对待自己了……所以, 不是我,也很好。


    他从不欠我任何,我更不要他欠我。


    ——《白倩瑶·心理诊疗日记③》


    宋致宁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答应了帮白倩瑶出头说话, 第二天也就真的来了她班上。


    他什么别的事也没做,只是让白倩瑶按照前一天他教给她的,哥俩好地一把揽过他肩膀。


    她的肩膀堆着肉, 瞧着像是有他一个半宽。


    “宋致宁!你昨天把我收的练习册都搞丢了!”白倩瑶有些生涩地捶了捶他胸口,颇注意着力道, “大家都问我练习册丢哪了,你搞得我今天没法收场!”


    小三少一如既往地为人和善又散漫,闻声,冲她身边虎视眈眈要撒气的小女孩们展颜一笑。


    “对不起啊,练习册是你们的?那这真是我弄的,”他说,“我们不都住一个大院里吗,昨天白倩瑶跟我一起去玩了,说全是她要做的练习册,我以为她开玩笑逗我呢,哪有人背这么多作业回家的,我们翻墙出去玩也不可能背那么多,所以直接就扔了。”


    周遭的议论纷纷。


    “白倩瑶什么时候和宋致宁这么熟了……”


    “他们真的一起长大的?为什么白倩瑶从来没说过啊?”


    “白倩瑶看起来还跟他关系挺铁诶?”


    ……


    宋致宁像是充耳未闻。


    只看着面对着自己不知从何骂起的姑娘们,蓦地眉间一蹙,露出点疑惑表情:“不过,你们自己不做作业,为什么都给白倩瑶做?她都没给我做过作业——该不会你们欺负她不会拒绝人吧,哈哈?”


    “我们……”


    “不过我猜也不会是,”不过是抛装引玉,他显然并没有听完人回答的意思,反手拍了拍白倩瑶肩膀,“你别看她老实,她可是白既明的女儿,我听我妈妈说,那以前可是军队里出了名的猛,一拳撂翻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哦,怎么可能有人不识相,还欺负他女儿啊……对吧?阮阮,何况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要是谁欺负她,我们大院里的都会不开心的,你在这,你可得跟她一条战线啊。”


    他点了姜阮阮的名,也有意无意间,给所有的同学都提了个醒。


    这无异于是把白倩瑶默默归于他那个唬人的小圈子里,给她提供了无形的荫蔽。


    后来便成了习惯。


    这件事过后,之后许多年,每到一个新学校,新的学期,宋致宁都会把同样的把戏翻来覆去用一遍,以巩固旁人心中白倩瑶确实属于“他们的圈子”这个印象。


    除此之外,白倩瑶倒是依旧与他保持着不算熟悉的适当距离。


    在学校里,他们见面时会打招呼,她会装作很凶且很熟络地跟他对个手掌。


    在大院里,她偶尔也会参与进去那群孩子们的活动。


    虽然因为笨拙和过胖的身形时常会拉后腿,可是宋致宁作为其中的领头人和组织者,总是有意无意地提点她两句——虽然通常而言,他马上又会毫不留恋地跟旁人聊得火热,却也让她的确没怎么受过言语上的折辱。


    “白倩瑶,早啊。”


    “早啊!”她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和同学们中的人气王一击掌,“我今天还遇见你家的司机叔叔,说你最近都来的很早,来这么早你又不读书,哈哈哈~”


    毕竟熟悉的人就是要互损的,装也要装像一点。


    心虚之中,就连声音也都不自觉大了几分。


    宋致宁笑笑:“你那是吃早饭吃太晚了好不好,你吃快点,下次一起来上学呗。”


    倒也一笑而过,从不深究。


    晕!


    白倩瑶撇撇嘴。


    却从第二天开始,真的尝试练习如何飞快吃完早饭——却也从来都没有和他凑上对过。


    倒是越来越有女汉子的作风,随着在学校里演得多了,也再不是那个唯唯诺诺好说话的小胖子形象。


    她变凶了,开始爱笑了。


    好吧。


    他教她的那些为人处世,让她不再被人欺负,但大概,也许……或者也最终奠定了她在学校的霸王花形象。


    也因此,他们从此是算不上朋友的朋友,是莫名其妙就一起长大了的大院伙伴,更是不像青梅竹马的青梅竹马。


    介于熟与不熟之间,终归是互相熟悉陪伴又低头不见抬头见了许多年。


    但回忆起来,到遇见阿青为止,他们之间唯一算是私密的接触,倒是大概只有那一次——


    =


    那年白倩瑶十四岁。


    隆冬腊月时节,因为家中情况特殊,早早结束了拜年活动回了家的她,临时受了白既明的嘱托,带着从外婆家捎来的吊瓜子、白果和一提糕点,去宋家顺路送个小礼。


    “早点回来啊,放下就行,让警卫员给你宋爷爷拿去,他最好这口,”临走时,白父把她送到门口,“我这炉子里煨红薯呢,就等我们瑶瑶回来吃了……路上小心滑!”


    “好!”


    她一招手。


    便就这样裹着粉红帽子粉红围巾,一身俗气的粉红色小棉袄,蹦蹦跳跳往隔了不过百来十步的宋家别墅跑。


    直跑到那大门外,摁了好几下门铃,却都反常的没人应答,连平素最警觉的探查岗都没反应,她这才探头去看,却不想随便借力扶上门栏的一推,竟就这样把门推开个供人通行的小缝。


    或许是某个人进门太匆忙,竟然连门也没关?警卫员也被调开了……?


    可是,是谁呢。


    这种情况在戒备森严的大院里实在过分罕见。


    那时的她年轻不怕死,又自恃每年过年都常来宋家拜年走动,迟疑了大概没有半分钟,便直接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门,一路跑到玄关处把东西放下。


    还是没人。


    她悄然等了半天都没动静,连保姆都没瞧见,只得略感无趣耸耸肩膀。


    刚要走,却陡然听得楼上噼里啪啦一阵响,混杂着令人耳膜生痛的叫骂——


    “宋如茵!别打了,你别打了!你比我好不到哪去!”


    “你还敢拿被子裹着?你好意思?!给我下来!奸/夫淫/妇!”


    “这句话也该还给你!贱……反正你给我滚!”


    白倩瑶脚步一顿。


    虽然经历不多,但她不至于听到这也不知道楼上在发生着怎样的狗血故事,以至于听得心里一阵发毛,连忙加快脚步往外走。


    越走越快。


    越走越……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停了一停,向后回头望去。


    而后,便也就这样,和霍然拉开阳台门,满面阴鸷的少年四目相对。


    身后的“风景”,从她的角度看去,更是一览无遗。


    他父亲的女人□□躲在衣柜,狼狈的父亲用棉被裹着蹲在高处瑟瑟抖。


    他的母亲带着男人过来捉/奸,手里的衣架甩得虎虎生风,骂声响彻不绝。


    而他这个亲骨肉,这个因为父亲的窝囊入赘而冠着母姓,永远只是寄人篱下“表少爷”的三少,光鲜亮丽败絮其中的三少——


    不管他在学校多么风光无限,多么浪荡花丛中,多么“名声赫赫”。


    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连回避或是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做不了。


    “宋、我……”


    她呆呆站在楼下。


    逃跑的步伐变成僵硬的停顿,几乎发现他通红双眼的瞬间,就已然慌了神。


    末了,只能徒劳地转开视线,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干跺脚,“不是,我……”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宋致宁在哭。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宋致宁也是会哭的,他明明好像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什么都不缺,总有许多人追捧。连他也要哭,世界还有没有道理?


    ……可,可他偏偏就是真的在哭呀。


    宋致宁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难得的失态,随意伸手抹了抹眼角。


    而后,这少年便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双眸装满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轻蔑冷淡,撂下冷冷一句:“以后如果我听到别人讨论这件事,我第一个就会收拾你。”


    “啊?”


    她反应过来,很快用力点了点头,“哦,……嗯,好。”


    一连三个肯定。


    话都说完,却还继续停了停思绪,没走。


    好半晌,才在愈发恼人的争吵声中,忽而冲宋致宁比划了一个下楼的手势。


    她说:“你下来吧,你在外头院子里等我一下。”


    “……?”


    然后,也不等宋致宁回答好或不好,便一扭头,飞也似地往家里跑。


    白家很快也迎来一阵鸡飞狗跳。


    “诶!瑶瑶,你干嘛呀,烫!”


    “爸,我马上回来哈!”


    “不是,你戴个手套!手套!”


    她回家取了两个红薯,又飞快狂奔出门。


    刚刚煨好的红薯滚烫,几乎隔着手套也灼得她龇牙咧嘴,只得不断把那番薯左右手交替来回疏解热气。


    可即便如此,等到她把大个的红薯递到坐在大院中间那长椅上等她的宋致宁面前,还是被烫得不轻,粉色手套上一圈一圈的炭黑印。


    宋致宁唇角紧抿,盯着那其貌不扬的红薯看了好半会儿。


    好半晌,复才抬眼看她。


    他的眼睛不再红红的了。


    那是一双很漂亮很漂亮的桃花眼,漂亮到让人晃神的轮廓温柔。


    “红薯?”


    “嗯嗯!你吃吧,这个我爸弄的,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冬天吃这个,暖洋洋的!”


    “……”


    以至于,直到很多年后,白倩瑶还无比清楚地记得那天宋致宁的样子。


    他戴着一顶漂亮的尖顶灰色羊绒帽,脖子上层层绕绕同色系的围巾,原本就只巴掌大的清隽脸庞遮得只剩半边,一垂眼,一抬眼,长而微翘的睫毛好像给人心尖上挠痒痒似的。


    雪花也掉在他的睫毛上,又被他随手拂去。


    而后,他像是不怕烫似的,接过那热乎乎的烤红薯,便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口。


    白倩瑶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也咬了一口自己手上那小的。


    想起不久前他还说要教训自己,不由后知后觉地喉口一涩,有些心虚。


    隔了好半天,才轻咳一声,问他:“好吃吗?”


    他没有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只不答反问:“有没有人说过你做事的办法还是很蠢?”


    哪有人刚被威胁了,转头塞给人一个红薯的?


    就是讨好卖乖也该选个贵重的东西,就她一门心思,到这时候也只惦记着热乎乎的红薯。


    甜的,黄瓤的。


    没出息。


    白倩瑶:“……”


    两人默默啃了好半会儿红薯。


    嘴里呼出的热气,合着空气中四散白雾,直至宋家家宅门口,一辆黑色的宝马驶出,悠悠离去。


    宋致宁目送那车走远。


    “也就是我比较心大,算了,”许久,才复又咬下一口红薯,说,“你长点心,应该多和我们这群人接触,才不会受欺负。”


    “啊?”


    “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应该对我凶点,别人才会信你是个真公主,不是土大款暴发户。”


    “我们不是刚刚还在说……”


    “加个喂。”


    “喂!我们不是刚刚还在说,就是……说什么来着?”


    宋致宁:“……”


    =


    很多年以后,白倩瑶的心理医生为了显示专业,在见她的第一面,便曾试图来一手“从你的脸上读出你的人生”。


    当然,也不过一眼,她便先入为主地认定,这八成又是个好姑娘遇见渣男的恶俗爱情故事——


    “诶?错了吗?”


    被称为“柏医生”的女人愣了愣,端起保温杯的手僵在原地,“不是渣男?”


    “当然不是,我遇到的是个很好的男孩,”而白倩瑶说,“只是他有他的人生,不得不把心情都藏得很深很深。”


    因此,如果非要说她的爱情故事的话。


    无非是一个不够好的女孩遇到了一个把自己伪装得太好的男孩,倒不至于归类于谁又辜负了谁,谁好谁坏诸如此类。


    白倩瑶笑了笑,伸手,也摸过一杯茶水,低头抿了一小口。


    “从哪聊起呢?十七岁之前,其实都是我傻逼兮兮的暗恋……啊不过,说起来,确实十七岁那年——”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加了一小段,四千多字为完整版哈,改完了~大家早点睡,下一章就是青春故事啦,青青和司余仔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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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72


    非要细数起来, 其实十七岁是我人生中很关键的一年。


    那一年,我变得开朗了很多,认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 开始因为有她的鼓励而变得自信, 学会打扮自己,悄悄开始不那么努力但至少认真的减肥,一切都好像在往更好的方向走。


    不仅如此,幸运的事接二连三还有很多, 譬如永远在我隔壁班的宋致宁,忽然转班坐到了我的后桌,宋家的阿笙姐姐也转学到克勤, 对我照顾良多。


    多少事都在那一年翻天覆地的发生着变化,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真的是命运之神悄悄在那给我标好的路牌, 提醒我时机需要把握。


    如果那时候漂亮一点就好了。


    如果那时候懂事一点,会说话一点就好了。


    如果那时候更勇敢更愿意去读懂某个人就好了。


    ……如果说是现在回味起来,当然也都这样想过。


    不过还好啦。


    至少现在我明白, 什么“人生没有后悔药”都是托词。如果注定是你的, 那么你遇上他的时候就会是你最好的时候。


    命运哪里会迟钝到从相爱那一刻才开始,相遇的第一眼,明白的人, 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白倩瑶·心理诊疗日记④》


    白倩瑶或许并不是唯一一个撞破宋家家事的人, 但一定是所有撞破不堪的人里头最守口如瓶那一个。


    既然答应了宋致宁绝不提起那天的所见所闻,从此以后,哪怕烂在肚子里, 她也再没打算过要告诉给旁人听。


    宋致宁理应是懂她的。


    是故,那一天, 不知道是出于“巩固承诺”的需要,又或者是真心感激她的诚恳真实,待她一贯同旁人两样的宋家小三少,倒是难得对眼前这一身粉的臃肿小胖子和缓了态度。


    并肩坐在长椅上吃完烤红薯,又单独领着她翻墙出了大院,跑到隔壁街的“老杨豆花”那,点了两碗她最喜欢的、热腾腾的甜豆花。


    “吃吧。”


    他随手取下围巾,挂上旁边椅背,手指在自个儿纤细修长的脖颈边不住轻揉着,空下的左手,从服务员手中端来豆花,轻放她面前,“跟红薯一样,冬天吃最热乎。”


    “哦、哦……”


    她努力压抑住有些受宠若惊而惊慌失措的表情。


    捧着碗边讷讷点头,脸上被肉挤得有些局促的五官,笑起来时,倒依稀还能瞧见幼时精致明艳的轮廓。


    而后,便轻手轻脚拿起瓷勺——


    只给自己的豆花上淋了一小勺很少很少的糖。


    “……”


    那谨慎动作毫无意外地被收入某人眼底,惹来不着痕迹的眉心微蹙。


    事实上,白倩瑶吃东西嗜甜如命的习惯堪称众人皆知,早已根入骨髓。


    不说别的,平时就是吃碗豆花,也得在上头上铺一层细密的砂糖,等到热气微微将那糖粒融化,融进浅浅泛白的汁水,这才开心地从中间挖去一大勺、吞进嘴里。


    一边手忙脚乱喊烫,一边拉着她爸白既明笑呵呵地说着好吃,一次能吃掉两大碗,大概还得嫌不够。


    他“偶然”路过瞥见几次,当然也从旁人口中或笑或嘲地听过,自然深知她那点不掩藏的用餐习惯——由是看来,今天这格外收敛的小口小口尝、小口小口吞咽的动作,也就分外明显突出。


    白倩瑶却丝毫不知他的心理活动,仍努力维持着不大至于狼吞虎咽的仪态。


    兀自沉默了好半晌,复才习惯性地咧起个傻笑,喝着豆花的间隙,不忘低声说:“每次我跟着你还有阮阮他们一起出来玩,路过这里,都好想推荐给你们吃这个来着,但你们急着要去清吧那边,我觉得这个好像有点太低幼了,哈、哈哈。”


    这闷笑里藏着显然易见、没话找话的尴尬。


    而宋致宁轻瞥她一眼,没吭声,只也低头吃起自己碗里的豆花。


    一勺一勺舀烂,直至豆腐颗粒细碎,方才舀进口中。


    吃了两口,竟也没有预想中那样的索然无味。


    豆花的香气和暖意从喉口一路蔓延到胃,恍惚间在粗食之间,亦逐渐氤氲温柔。


    他淡淡说:“……不是你低幼,是我们这群人长太快了。”


    “嗯?”


    “但还是那句话,你真不用羡慕谁。”


    他倏然笑了。


    那笑轻佻散漫又恣意,恍惚终于复又回了宋家三少那精气神,目中无人且八面玲珑,矛盾得自然天成。


    他说:“真说羡慕,谁都得羡慕你,多无忧无虑啊,身边人都把你的感受放第一。”


    说话间,一贯不喜甜食的宋少伸手舀起一勺糖,往自个儿碗里铺下满满当当一层,搅拌搅拌,又问:“你不加糖吗?不加糖怎么会好吃。”


    ……


    那是2008年的春节,一个寻常无味的年后节日,正月初七,傍晚六点。


    世纪初的年味总是那样浓厚不散,不知名的烟火在整点炸开,他们许许多多随口闲聊的后话,很快被淹没在街道人群的高声议论和笑声之中,断续得叫人听不懂其间深意或真心。


    唯有他举起瓷碗,祝酒似的,和她的轻轻相撞,这清脆一声格外明晰。


    而后,一句迟来的新年快乐,算是为他们的“遵守誓言保守秘密吃豆花仪式”敲响结束铃。


    等到回家时分,已是日落西沉。


    冬日里早早落山的太阳和早早亮起的路灯,错落刚好的,将他们并肩远去、一胖一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或许是因为刚才难得像朋友似的独处,她对他的那份扭捏小心消散不少,无话半晌,竟也敢主动开口问:“宋致宁,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他随便踢了脚路边小石子,笑道:“每年都一样。希望新的一年还能有钱花,高枕无忧,每天做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


    “那你呢?”


    “我啊,我希望新的一年也能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希望每天都可以吃到老爸做的糖醋排骨,红烧鱼,玉米松子——”


    “嘁。”


    “……?”


    白倩瑶话音一顿,不满地侧头看去。


    原是还没等她说完,某人便趿拉着步子,手枕后脑勺,蓦地笑出声来:“刚才看你对我的新年愿望一脸嫌弃,轮到你的时候也没多伟光正嘛。”


    “……你!!”


    “我怎么?”


    “你有本事别跑!……你作弊!宋致宁!”


    “来来来,你又跑不过我~”


    即便如此。


    抢先领跑在前的某人,还是悄悄放慢了些步子,时不时来个倒走,说是戏弄她跑不快,实则是让了又让,“我让你十秒,10、9……诶,抓不着~”


    “宋致宁!!你别太过分!”


    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惹来过路行人无数好奇扭头,饭后消食运动进行得无比彻底。


    “……嗬……嗬嗬,”末了,她叉着腰,仰头看着跨在墙头上,帽子围巾裹得严严实实、依旧不改身手矫捷的宋三少,气得手指直抖抖,“你、你有本事你别爬墙!”


    “这不是怕你打我吗?”他摊手,满面无赖潇洒样,“而且,还说你学不会凶人,这不是就学会了?”


    “别废话……你倒是拉我一下!”


    瞧瞧。


    这会儿对他凶起来,倒是无师自通了。


    他一时失笑。


    却也依旧没忘微微弯腰,向她伸出右手——


    =


    倘使这个年,过得真如这样轻松的粉饰太平,或许不至于引来多年后宋家的一桩桩自相残杀闹剧。


    然而,这些个所谓的高门大户,终究并不每每都如白家那般心思简单,子嗣单薄。


    光是宋家一家,除了宋如茵那档子人尽皆知的不睦婚姻,没过多久,又传来长子宋如山膝下抱错女儿的大乌龙,惹来大院内外诸多议论纷纷。


    寒假还没过完,姜阮阮随着家里人来白家走动时,便悄悄拉着白倩瑶说起这档子事。


    “所以我跟你说,宋静姝就是被抱错了!想不到吧,以后那个乡下妞就是新的‘宋二’了!”


    “……什么乡下妞?”


    “你怎么还没见过她啊!你不是和宋致宁很熟吗?”姜阮阮一捂嘴,小心附到她耳边,“而且听说,他们家里还因为这件事闹得很凶哦,宋静姝要被送去留学了,小三叔很喜欢那个乡下妞,特别护着她,要我是宋致宁我肯定特尴尬,哈哈哈,他妈妈一直想要拉拢小三叔,以后好一起争家产呢,现在小三叔心里天平一倒,肯定不帮忙啦。”


    姜阮阮那大嘴巴,自然是桩桩件件一个不落往外倒,却也听得白倩瑶满脸疑惑。


    什么留学,什么乡下妞,还有小三叔什么的。


    ……还都聊到争家产了,可宋达爷爷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她挠挠头,“不是吧,姜阮阮,你怎么对他们家的私事这么清楚,你从哪听说的啊?”


    “秘密!”姜阮阮闻声,做了个“嘘”的手势,“以后你就知道了,反正你别到处乱说,不然以后你别想再跟我们一起玩了。”


    “……哦。”


    然而,其实也真不用白倩瑶去乱说什么。


    就姜阮阮那点藏不住事的脾气,还没开学,“宋二”换了人的事,早已经传到十里八方外。


    过完十五岁那个纷乱繁杂的年,白倩瑶也很快便在一次家宴中见到了那个代替宋静姝的、名叫“宋笙”的女孩。


    她一声普普通通的“宋笙姐姐”,惹来旁边宋致宁冷冷一瞪,登时尬笑几声,便收敛了后文。却到底也没忍住,好奇地多多观望过几眼,对这女孩留下个沉默寡言,不跋扈却也不好接近的印象——


    谁又能想到,很多年后,正是这个从不显山露水,永远如死水无波澜般的少女,联合外人一举拿下宋家话事人的位置,将一众长辈、包括在宋如茵帮助下试图掌权的宋致宁都齐齐甩在身后,成为几个声名赫赫大家族中唯一的女性当家者。


    当然,那都是后话中的后话了。


    于白倩瑶而言,那一瞥一打量尚且可有可无,她那少年时代的光阴岁月,彼时只在悄然掀不起风浪的时光中黯淡流转,一直到她迎来上天眷顾的十七岁,方才露出些前路风景乍现的苗头来。


    先是讲台上自我介绍说来自湖州的“卓青同学”,补足了她身边空缺已久的同桌位置。


    而后,便是被称作“小菩萨”的纪家四少公然转班,后脚跟来的宋致宁更是潇潇洒洒,课桌一路搬到她身后。


    算起来,这还是她和宋致宁“邻班”了快十年之后,头一回坐成了同班前后座。


    “白倩瑶,以后你坐我前面,可得给我当榜样,”年岁一长,越发没个正形的宋某人,遂懒洋洋趁着下巴,没事找事踢踢她椅子后脚,“上课别睡觉,不然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没人提醒了。”


    “……哪里有这种榜样的!”


    “你这不就是现成的吗?”


    话虽如此,宋致宁倒是似笑非笑地,先瞥了眼旁边同桌——那位生得一张顶顶好皮囊的纪家四少,兼带着,也扫过前头那坐得笔直的“卓同学”,复才又冲她做了个【附耳过来】的手势,“作为以物易物的奖励——”


    “嗯?”


    她凑过去。


    “头条八卦第一线,白倩瑶同学,恭喜你中奖。”


    “……你滚呐!!”


    是了。


    无师自通了小两年的白倩瑶小姐,彼时终于成了个驾轻就熟的母夜叉,很完美那种,就针对他那种OTZ。


    宋致宁扬唇笑笑,对她的态度见怪不怪。


    只一如往常接了前排女生的暗送秋波,便随手扯过本数学书,盖在脑袋上睡起觉来。


    白倩瑶冷哼一声。


    把他眼下那一圈乌青色默默看在眼里,却也没再打扰他睡觉,只默默挺直了背,用自己那……日趋一日,愈发小山一样伟岸的肩膀,帮他挡住了老师直射而来的凌厉目光。


    当然,这种分外固执且坚持始终的动作,引发的直接结果,就是一下课,她那刚刚跑完1500米酸痛不已的老腰便直接用痛楚对她大叫大嚷“表示不满”。


    白倩瑶痛得撑着下巴龇牙咧嘴,对侧头来关心的卓青勉力摆摆手。


    “可瑶瑶,你干嘛坐得那么笔直笔直的……”


    “我上课想认真听讲嘛,我跟你说,这老师讲课可快可快……嘶,就是,得坐得特别直,特别专心才能听懂。”


    “是、是吗?”


    卓青疑惑地挠了挠下巴。


    于是下节课,便也学着白倩瑶的样子,坐得端正笔直,前所未有的认真——自然也顺利地给老师留下印象,一起收获英语老师的三连点名。


    同对英语不怎么擅长的卓青&白倩瑶回以【OTZ】败北三连。


    白倩瑶默默扶额,“……”


    当然,对于默默处在单方面暗恋中的少女而言,付出与牺牲,就像是青春年少无知最可爱的纪念章,总无需感动任何人,便足够让自己感到满足。


    她有幸得了一个又一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在自以为不被旁人所知的迁就照顾里,得到了最需要的那份偏爱。


    当然,事实证明,老天对她也并不总是亏待的。


    头节课上完,等到下午第二节 课体育课回来,白倩瑶一边咋咋呼呼和卓青唠着嗑踏进教室,走到座位旁,正想从抽屉里摸出水杯来灌一口大的,摸来摸去,没找着水壶,却先摸出来一盒不知名的跌打损伤膏药。


    “……青青,你给我买的?”


    “没啊,我们不是一起去打排球了吗,”卓青也是满脸疑惑,“是不是你自己以前买的,随手塞在里头角落了?”


    当然不可能。


    毕竟,自从母亲离开,她已经把自己自顾自养成个不怕疼不怕难受的孩子,习惯了熬一熬就过去,最怕麻烦和叨扰,根本不会,也没心思照顾身体。


    倒也福至心灵地回头一看,某人依旧盖着课本雷打不动在睡觉,换气呼吸的频率,却显然比最开始急促不少,不像睡熟的模样,反而像是担心被发现被揭穿,心虚装睡似的。


    她于是只笑笑。


    傻呵呵乐着,随意一摆手,重新翻找起水壶,“那应该是吧,可能是放太久了,我自己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轻的小宋是可爱的小宋。


    那时候宋家的变故还没发生,他对待旁人还有怜爱的本能,还有感激与温柔,还没有彻底把自己用花心浪荡伪装起来。


    那时候的瑶瑶也是默默幸福的瑶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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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73


    十七岁, 是白倩瑶不长不短人生中精准切割的一半。


    真细算起来,这确实是一段相当久远难追的回忆。


    但或许是她的人生相较于旁人,在匮乏程度上只有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故, 直至许多年后,想起十七岁的宋致宁趴在课桌上、只露出半点尖尖黑色的额发;他倚在窗边,撩起窗帘和外头搭话的女生笑闹几句的声音;突然跑到她面前,下巴搁在她摞成山的课本上央她借本作业来抄抄的模样, 一切的一切,依旧还仿佛鲜艳如昨,恍惚就在不久前发生似的。


    虽然没有《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那种梦幻般的剧情, 但那些悄然离去的青春岁月里, 随着她阴差阳错成了宋致宁的前桌,两人的关系的确相较之前拉近许多——毕竟, 有了卓青和纪司予那样从一而终、不死不休的纠缠珠玉在前,他俩也不能在一旁干晾着当电灯泡,总得找些共同话题。


    故而, 从前虽有有意保护, 但也确实刻意会和她保持一定距离的宋家小三少,大抵也受了纪司予的感染,对她“宽限”不少。


    从此顺理成章的, 也就让她找到理由, 逐渐又成为宋致宁最贴心的哥们。


    无论旁边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也好,暧昧也罢,受益于白倩瑶彼时那绝对没有任何恋爱可能的体型, 他们之间总洋溢着一种看似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兄弟情氛围。


    闲来无事的时候,甚至还能并肩坐在操场的边边角角处吃吃薯片, 一起讨论着过路的美丽姑娘,你一嘴我一嘴,因为“谁更漂亮”这样幼稚的话题吵个没停。


    “不过,今天我偷偷看到纪司予给青青传纸条哦,”当然,吵归吵,吵完了,她也不忘另起一个八卦,“他不会是真的对我们青青有意思吧?……虽然他家条件是好到不行啦,不过我感觉跟个烫手山芋一样,我去年还参加过一次他们家老太太的寿宴呢,那个奶奶看起来巨恐怖,我爸把我领过去跟她说话,没说两句,我脑壳就痛得要命。不为别的,就觉得她说话阴阳怪气的。”


    白倩瑶撑着下巴,难得一副老成模样。


    半晌,长长叹出口气:“而且纪司予这个人吧,对着阿青还好,对着别人,我总觉得阴恻恻的。要是青青跟他谈恋爱,以后还想再找下一个,八成就难了,不死也得掉层皮,你说是不是?”


    情场老手宋某人手枕后脑勺,靠在篮球架旁,老神在在地答:“应该是说,要是真给他得手了,就不可能会有下一个了。”


    “哈?”


    “反正我从没见过纪司予那么失态的样子,遇见卓青那天是头一回。”


    “……”


    “而且卓青这辈子,我猜,也不太可能碰到第二个,比纪司予更喜欢她的人了。就算还要有下一个,她自己也不会答应自己的,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随随便便都能跟纪司予比。”


    他可是出了名的人间小菩萨,实打实的又高且富且帅。


    无可否认的默然片刻。


    许久,白倩瑶复才“切”了一声,抬头看天。


    “但我还是觉得平凡一点也不错,不愁饱暖,每天傻开心,像我爸说的那样,”她失神笑笑,“大家庭里,吃个饭都像是自助餐,要是真的有选择,谁会想真的迁就那些啊。”


    可与她的感慨相比,小三少毕竟是见多识广,亲身体会。


    多年后的事实证明,白倩瑶的劝谏没有奏效不说,纪司予与卓青之间,倒也确实是宋致宁一语成箴,分毫不差。


    起先不知是福是祸,后来冷暖自知,毕竟卓青是终有所得。


    至于一无所得的白倩瑶,自己也没听进去自己的劝,反倒依旧默默在心里藏着那位——和永远一心只想着阿青的纪司予相比,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的花心蝴蝶。


    半斤八两。


    十七八岁的宋致宁和十年后一样,那副漂亮好看的皮囊永远被他利用和维护的极好,还酷爱拾缀自己,今天朋克潮牌,明天校服涂鸦,后天英伦贵公子,随心所欲,永远以吸引旁人目光为荣。


    高二转班来这一年,他就换了七个女朋友,每一个的平均保鲜期不到两个月。


    当然,最出了名的却不是他换女朋友的频率快,而是同每一个都能好聚好散,各有所获,互无亏欠,实在是不得不称一句技艺高超。


    ——“我说我要去看演唱会,他就翘课陪我去看演唱会,买第一排的门票,帮我安排和小爱豆在后台合影,不会吃醋也不会因为我追星生气。”


    ——“我喜欢那种忧郁系文艺美男嘛,然后元旦晚会的时候,他在台上抱着吉他唱歌,我就去追他了!他妈妈感觉很喜欢我,一直催他跟我接触哈哈,虽然后面相处的很淡分手了,但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牵牵手就觉得很幸福了。”


    ——“我好像是去年的时候还跟宋家那个在一起呢,哈哈,觉得他人好好,会说话也挺绅士的,我爸也很喜欢他,我家还和宋家谈了一个房地产的合作案呢——虽然合作案刚结束我俩就分手了,不过恋爱谈得还是挺舒心的。”


    ——“……宋致宁要是能再专心一点,绝对是白马王子好吗?但他就是太没正形了,喜欢你的时候对你很好,但也最爱提醒你,他压根暂时就没有定下来的计划之类的,让你别太入戏。然后不喜欢你的时候断了就断了,你要什么分手礼物给什么分手礼物,绝对没什么拖泥带水的。唉,不知道说啥,但也没有什么骂他的理由。”


    他的每一场恋爱由是都来得轰轰烈烈而结束得波澜不惊,并时常配有暗地里进行的联姻式的家长联系。


    他自己倒是并不怎么放在眼里,或者说,比起要跟谁谈恋爱,要在别人眼中做什么样的人,他从来只看中当下自己的开心,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也是校方心目中又爱又恨的坏孩子。


    爱他出手阔绰,家里建校费给的一摞摞,捐了三栋楼,恨他不做榜样不爱学习光爱泡妞。


    而那段年岁之中,真正能接近且陪伴这个放纵不羁坏孩子的,除了他看中交际的几个同样出身高门的同类之外,尤其格格不入的,似乎好像永远只有那个,看起来永远不会跟他有故事的白倩瑶而已。


    “喂,这位白同学。”


    他懒洋洋伸长手,戳了戳前头某人厚实肩膀,“周末有没有空?前几天不是说要吃冰糖葫芦吗?不如礼拜六去北京玩吧,吃正宗的去。”


    “……”


    她看也不用看,对准他手背就是猛地一拍,“又被谁放鸽子了?女朋友跟你吵架了?”


    “可不嘛,分手了。”


    宋致宁右手支颊,话音淡淡。


    说的是情感大事,语气里却浑然都是漫不经心:“栽在一个长相纯良的美女手里,给我戴了一顶墨绿色的帽子。”


    闻声,一旁的卓青和后头的纪司予已然一脸见怪不怪,冷静得很。


    “……那你干嘛一点不难过?”白倩瑶却到底一怔,没沉住气地回过头,“不找人报/仇?哪个班的啊。”


    “忘了。反正,谈个恋爱又不是坐牢,不喜欢了就分手,人也没欠我的,”宋致宁这个当事人反倒笑笑,“话说回来,去不去北京啊?——去我就让人买票了,省的你又数落我见色忘友,带你吃最正宗的冰糖葫芦去,够不够意思?嗯?”


    多可笑。


    比起恋爱对象的时刻岌岌可危,倒是她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大山”在他身边,永远都处在一个安全且被保护着的位置。


    他从不在她身上索求任何,就如同宋家和白家虽是世交,在宋老爷子的一力阻拦下,却也在权钱交易上极为谨慎,商场上几不来往,贯彻着“谈钱伤感情,不如不谈钱”的原则。


    无论是这优待又或谨慎,那时的她,只以为这是老天待她这贫瘠人生难得的一点补偿,却并没有看清这“不谈”背后,藏着怎样的叵测狂澜。


    等到看清的时候——


    除了一句罢了,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


    故事一路往后,当然是有过一段还不错的岁月的。


    十七八岁时候,她和宋致宁的关系更是逐渐被传成大院里教人津津乐道的、出了名的好友。


    但也不是没有吵架的时候。


    譬如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寒假,她忙于复习,政史地背得昏天暗地,早已经拿到择校名额的宋致宁,却依旧散漫得很,整天忙着规划毕业会和毕业旅行,跟姜阮阮和林安、魏灿一行人处得火热。


    以至于,她后来接到他的电话,开口第一句,竟也不是问“复习的怎样”,“考试心里有没有底”,反倒是一句略带抱怨的“你说你,最近都忙得找不着人了,都在忙什么啊?”


    白倩瑶:“……”


    她没答话,只攥紧话筒,气愤地抱过一桶薯片,咔叽咔叽吃得格外用力。


    “该不会真的像是姜阮阮说的,天天在家里背书吧?”宋致宁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院子里的几家,手里不是都有择校的‘名额’吗?你家就你一个应届,怎么也都得轮上有一个吧,干嘛这么拼命,显得怪异类的。”


    “什么异类,你们才是异类好不好?”她更气了,“而且,有名额归有名额,我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去的不是更好?去年姜家择校的事不是还差点被查了,有风险的,你自己也长点心吧!……反正,我要努力,跟青青一起努力考上复旦,这样还能再做四年同学,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闻言,宋致宁沉默片刻,轻揉眉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卓振伟不愿意给她花钱吧。”


    “……我懒得跟你说,挂了!”


    白倩瑶难得有这样一把怪火烧上心头,直接甩人脸色的时候。


    不怪别的,主要是宋致宁这人说什么话都是单刀直入、正中红心,联想起卓青在卓家的遭遇,她十次里有九次都要揭竿而起、气得原地直蹦,加上这次被他语气一激,更是连带着无名火涌,自然也没忍住发怒的念头。


    谁让卓青是她最好的朋友。


    是最最好,没有之一的最好朋友,就算是宋致宁也不能说她的不好。


    她气得直咬笔尖。


    嘴里一个劲咕哝着:“宋致宁,臭不要脸,明知故问,也不关心一下难兄难弟,就知道关心玩,玩玩玩,谁还能玩一辈子啊!”


    可气急了,气得脑壳痛,后怕和心虚的劲头又也跟着窜上来。


    她抱怨的话越说越低,反倒在心里默默回忆起自己说话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太过分、太冲了?是不是有点太不过脑子、不给人面子了?


    好像是有点。


    她不该那么呛他的,本来每个人的路子也就不一样,何必苛求他也跟自己一样,非得往明知难多了的路上走?


    心绪越想越乱,于是书也再难看下去,仿佛每一页每个字都变成波浪般的字纹,没一个是她认识的。


    烦人!


    可她毕竟心里别扭,也不敢更不好意思再把电话打回去。


    只得揉揉眼睛,随手抱过一罐子棉花糖滚到床上,一颗一颗糖往嘴里塞。


    再腻人的甜,却到底也没消去心底那份唯恐破坏了得来不易友好关系的惶然不安,反倒是叫她这么一吃就吃到晚上八点多,连晚饭也没顾得上。


    剩下一垃圾篓的零食袋,默默暗示着她之前减肥半个多月的彻底破功。


    “唉……”


    白倩瑶躺在床上,反复摸摸隆起的小肚子、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兀自出神,喃喃自语:“其实我又没有那个意思,还不是觉得你说话不好听,就,唉……”


    ——“咚!”


    “嗯?”


    ——“咚!”


    好半晌,却是接连两声清脆的响动蓦地从窗台处传来,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还没个停了?


    白倩瑶揉着一脑袋鸡窝头,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对着下头开口就喊:“顾叔叔,有人拿石头砸——”


    顾叔叔是她家里的警卫员,四十九岁,年轻的时候跟她爸一样,一拳能撂倒一个一米八几全身肌肉的壮汉。


    结果,视线一低。


    白倩瑶傻傻看着自家楼底下笑嘻嘻冲她摆手,晃着手里一提热乎烤红薯的少年。


    嘴里一结巴,就变成了:“砸、砸我窗户……没没没事了,顾叔叔你睡吧!”


    话音刚落,便飞也似地狂奔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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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74


    一月初的上海依旧冷得出奇, 湿冷的空气直把寒意蔓进骨子里。


    白倩瑶轻手轻脚跑过父亲的房门外,披了个外套便往楼下跑,等到站定宋致宁面前, 仰头看着人被风刮得泛红、缩进围巾半截的脸, 又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是2012年的冬天。


    十八岁的白倩瑶,依旧胖乎乎且笨拙地成长着。而早已生得挺拔如竹、总是旁人目光焦点的风流小三少,却似乎只年复一年变得愈发招人眼红,俊俏且恣意, 但凡不说话,但凡只这么站着,便都生生像极了所有青春剧里, 少女们望而不得的白月光和旧爱难忘——


    “笑什么?”


    可惜, 让他不说话,似乎总比登天还难。


    白倩瑶:“……”


    不仅如此, 这一说话就显出恶劣本性的少年,也没忘伸手对准她那早成鸟窝的发型,一顿没轻没重的搅和, 嘴里咕咕哝哝:“看我冻成这样特开心是吧?行啊白倩瑶, 刚才在电话里那么凶,现在又幸灾乐祸,我可真把你给惯出这德性来了。”


    白倩瑶自知有些理亏, 当下也没跟他争辩。


    “知道了知道了, 那不是复习的有点糟心,你又正好没事找事……是我语气差了点,”只心虚地摸摸鼻尖, 眼神儿滴溜溜转一圈,复又指向他手上那提红薯, “你这么好心,大晚上跑过来,就为了给我送吃的?”


    宋致宁晃了晃手里塑料袋,“不然呢?还有哪家的大小姐别的不爱,就爱冬天里这口?——走吧,找个地方,坐着吃去。”


    说是这么说,当然是不可能上家里吃的。


    吃烤红薯的乐趣,就在于冰火两重天,大冷天里一口热乎的下去,暖意直接沁到心窝子里,要是在家里那开着空调的大暖炉里呆着享受,也就远失了这重乐趣。


    是故,找来找去,他们倒都颇有默契地选择了远离人群,尤其是那片经常能看见院子里小伙伴的大空地,最后只在大院新建起的人工湖边,寻了张空长椅的位置落座。


    白倩瑶抱着个肥得跟人参娃娃似的红薯,小心翼翼地揭开外头那层烤的焦黑的皮,露出里头浅黄色的瓤,没等吹吹凉,便是毫不犹豫的一大口。


    宋致宁侧头看她,手臂环在椅背两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


    “你又说要复习,书背得怎么样了?”


    “书是要反、反反复复背的好不好,”她烫的直呼气,“我才背到历史的必修二,你呢?”


    “你看我像是会背书的人吗?”


    白倩瑶:“……”


    行吧,是她败了。


    “书是确实懒得念,倒是最近林安他们家公司签了几个新的小明星,请我们去看了几个首映会,还挺有趣的,”宋致宁摊摊手,“没办法,要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叫也叫不出来,我们这群人早就散了。”


    她不着痕迹地一撇嘴:“……反正我本来跟他们也不是很熟。”


    从小到大,她都只是跟宋致宁混迹在一块,熟络也只是跟他一个熟络,至于同所谓的大院“朋友圈”,却自始至终存在着一种无可磨灭的疏离感,更不擅长和他们交际,就别提什么像是大人间才会的资源互换了。


    故此,那个圈子究竟是存在抑或是名存实亡,于她而言,根本没什么好坏而言。


    宋致宁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也就顺口一提,你不跟他们往来也挺好,反正又应付不来,都跟我一样不是什么好货色,”说话间,顺手从她手里掰下来一小块红薯扔进嘴里,话音亦复又转淡,“不过我们刚才去看台湾那个什么九把刀的电影,还真挺好看,你说你,闷在家里天天学习,偶尔去看个电影不也挺好的,你就转不过弯来——”


    “我……”


    “好在你哥我心大,看完电影,他们在弄那烧烤,想起来你在电话里给我气势汹汹一顿招呼,还能大人有大量,让人给你在炭火里头煨几颗红薯,一路跑过来给送,到你手里,还都是热乎着的。”


    他好像从来也不把旁人的怨怼愤怒放在心里,凡事一笑而过,有商有量。


    白倩瑶听在耳中,心里却逐渐莫名其妙砸吧出半点酸味来,也说不上是哪不舒服,就是觉得嘴里吃着吃着,愈发索然无味,好像那蜜薯的甜都泛起了后知后觉的苦似的。


    宋致宁把她骤然耷拉下来的脸色收入眼底。


    想了想,吹了个轻快口哨,又蓦地向后一瘫,靠住长椅椅背,“行了,快多吃点吧,看你最近学的,感觉人都瘦了点,下巴都瘦出来个尖尖了,看来不用多久,最多等高考完,你就能女大十八变了。”


    胖瘦这个话题一扔出来,果不其然,白倩瑶瞬间从失落中回过神来,“啊?”她捂着自己肉乎乎的脸,顿了顿,又有些不敢轻信地低声问,“真的有……我最近瘦了?”


    “嗯,”他尾音扬高,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拍拍她脑袋,“不过,说真的。小胖子,你这样就挺好的。”


    白倩瑶:“……”


    “行行行,我不该叫你小胖子,白大小姐,白大小姐成了吧,”他失笑,“我的意思是说,瘦是瘦了,但你真不用逼着自己非得跟别的小姑娘似的骨瘦嶙峋,非得去追逐追逐什么大众审美——那是别的小姑娘没办法,她们不够美就没人喜欢,美是她们的人生敲门砖,可你不一样,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别人来迁就你就行了,别把自己逼得不开心。”


    旁人总说,要割禾就要先弯腰,凡事总没有什么得天独厚高人一等,才是最朴素的道理。


    但在宋家的小三少心里,好像总觉得她是个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待旁人恭维赞美的小公主,不需要她做任何改变,就能获得旁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只因为她是白家的独生女,白既明的掌上明珠。


    话说得好听,却真让人想不明白,这种连当事人都没有的自信,宋致宁究竟是打哪学来的。


    难道就因为他也从来不需要迁就喜欢的姑娘吗?


    白倩瑶长叹口气,低头默默啃了一阵红薯。


    末了,才小声嘟囔,“但我不好看,太胖了,如果能变好看点不是更好吗?”


    能变得光鲜亮丽,配得上你嘴里那一句“大小姐”,不再做别人眼里的胖公主,不用永远对你总抱有一种无法企及的自卑感,或许有一天,真的能站在你身边,不再是“我们只能是朋友”——这样不好吗?


    宋致宁也许听懂了她的话里有话,也许没有听懂,但终究没有回答。


    只是任由沉默蔓延许久,复才忽而歪了歪头,作势靠向她肩膀,“话说,要不要再去看电影?就我跟林安他们刚看的那个,叫‘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男主角长得还可以,是白大小姐会喜欢的型喔。”


    “……也别叫我白大小姐啦!你不是刚才就去看过,干嘛还看第二遍?”


    “这不是看你学习学得这么辛苦,义务陪你放松一下。”


    白倩瑶嘴角抽抽,“哈?”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宋致宁唇边噙笑,看向远方。


    看向波光粼粼的人工湖,也看向遥遥悬挂天际的明月,除了不看她,世间万物映在那双浑然天成的桃花眼底,恍惚都柔化了轮廓。


    他说:“免得你下次再说起以后要读的大学,都是什么‘要和青青再做四年同学’,我连个被提名权都没有,实在对不住这两年受你的照顾,让你找到机会,又再说我什么‘见色忘友’。”


    白倩瑶没来得及说话,更没来得及侧头去看他,就被人一巴掌轻轻拍在后脑勺上,生生别过了视线。


    “吃你的,别瞎看,”唯独一句笑谈落在耳边,“吃完了请你去看电影,哪能天天闷家里,都给闷晕乎了——还嫌不够傻的啊。”


    =


    话说到这地步,可惜那天的电影,终究也没能看成。


    原本都已经订好座位,只等他们出发,却不知为何,平常都对她格外放心的白既明,偏偏就是那天,说是听到她出了门又挺久没回来,出门来找,直接就把准备翻墙出去看电影的俩人抓个正着。


    当着宋致宁的面,他自然是什么话也没说,依旧是乐呵呵的,只一边叮嘱宋致宁平安到家来个电话,另一边,不容置喙,把白倩瑶拎回了家。


    没训话也没多说,便让她早点休息睡觉。


    可即便如此,迟钝如白倩瑶,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一整个寒假,自家的气氛都是怪怪的。


    更别提一开学,原本非常支持她在国内读书,努力凭自己实力高考考上名校的白既明,却突然变卦,改而要送她出国,连要去的学校,都不经过提前询问她意见而早早定好。


    说不懵是假的。


    白倩瑶对于父亲的安排,压根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可从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白既明,这一次又偏偏格外坚决,不管她怎么绝食抗议、坚决不从,最后还是不得不在他软硬兼施的劝告中宣告破灭,最终点头答应了前往美国修学。


    尽管这个决定略显仓促,但像他们这样的家庭,选择出国留学混个海归名头已是圈内默认的常事,是故,交给专业人士来经手准备,倒也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白既明更是从她点头那一刻起,就开始开开心心为她出国留学铺路,联系了一大帮哥们兄弟,希望等她到美国的时候多帮着照顾一二,光是电话簿就给她准备了足三本。


    ——即便如此,白倩瑶的郁卒情绪,却也由是持续了一整个高三下学期也没疏解过来。


    可叹她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准备高考,甚至都计划好了和卓青的大学生活,计划好了减肥和……有关宋致宁的全部,被她亲爸这么一搅和,全都泡汤不说,八成还得背井离乡至少四年,从此和国内的朋友聚少离多,换了谁谁不得难以接受。


    最能接受这种变故的,也就只有宋致宁那样没心没肺的家伙。


    听了她充满控诉口吻的抱怨,充其量不过表情变化了半分钟,过后,便又重新端上那副讨人厌的、让人挑不出错的闲散笑脸,闹她说:“你多好啊,又有你爸凡事都帮你考虑。这下不用接受高考的凌迟,美国又有很多帅哥,你这个身材在美国也不算胖——得了,别哭丧着张脸,这结果挺好了。”


    “有什么好的!我在美国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还有时差,还有饮食习惯,还有、还有……”


    “别还有了,接受命运就行了,你才多大,胳膊肘掰不过大腿的,”他笑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而且你怕什么啊,反正我夜猫子,不用睡觉的,以后去了美国有什么事找我,二十四小时待命,好兄弟一辈子。”


    “一辈子个屁!”


    “你不信啊?你不信那也是一辈子。”


    她气得把数学书卷成筒,冲着他脑门就是轻轻几下。


    末了,手一松,书也不要了,扭头抱着卓青哭去了。


    剩下撑着下巴默默看着窗外发呆的宋致宁,许久,淡淡一笑。


    不远处,被围在女生堆里的林家小少爷似有所感,蓦地冲他挥挥手,挤眉弄眼,“致宁,今天去不去我家玩啊?你上次说的很好看那个女生也过来哦,她最近要拍电影了诶,来不来,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哦。”


    “这么稀奇啊?”宋致宁点点头,似笑非笑,“那当然来了,你给我留个位置。”


    林安吹了个口哨,复又去看他隔壁不动声色的某位,“司予呢,你今天要是有空——”


    “不去。”


    纪司予合上手中书本,“没空。”


    林安:“……”


    气氛一时僵滞。


    好在,还有个为人八面玲珑的宋致宁,不忘在旁打打圆场,每次都能全了纪四这不给人留面子的坏习惯。


    这次也不例外,一个摆手,便把话题带过。


    “行了行了,就我们这群人玩就行了,司予仔天天也有的忙了,不用来凑咱们这个热闹。”


    ……


    没了高考复习的压力,没了感同身受的紧张感,自那以后,于白倩瑶而言,所谓的倒计时百天,也就如流水般飞逝而去。


    唯一忙碌的,只有忙着配合准备出国所需的各种材料和手续。


    而关于青春记忆最后的真实感,大抵也只有毕业晚会上,宋致宁被一群兄弟起哄,在纪司予的优生代表毕业致辞结束后,抱着吉他上台那一幕。


    她在人群中,坐在卓青身旁,盯着台上少年那一身挂满涂鸦的校服,看向他噙着笑意的眉眼,十年如一日的万众瞩目,潇洒风流。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分明又清楚,很多东西都即将改变,且再不复当年。


    或许是因为临时上台,确实没有准备,光是调试吉他弦,台上就花了好半天的功夫。


    末了,身为主唱的某位,更是突然将话筒抵在唇边,似笑非笑地冲台下问了句:“在座的,大家高中都有没有谈过恋爱啊?”


    也不等谁来回答,他复又自顾自地接了句腔:“反正我谈过,不止一次。”


    那笑褪了贵公子的三分生来疏离,一扯嘴角,竟有些痞气。


    在彼时那样牵个手都要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回忆大半天的年纪,他抛出这样隐秘暧昧的话题,自然毫无疑问,瞬间便将气氛引爆。


    白倩瑶在满室喧腾中挂了一脸黑线,附在卓青耳边:“宋致宁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卓青无奈回她一句:“我怎么会知道,我平时和宋致宁说的话还没有你十分之一多呢,瑶瑶。”


    “……我最近忙,没怎么跟他聊,放学回家都没一起了。”


    好吧。


    其实是有点生气他对于自己即将出国那份满不在乎的态度,再加上他最近换女友的频率愈加频繁,前两天才又刚分手了一个,她压根就不想理睬他。


    卓青不过瞥她一眼,就把她话里话外那三分没说明白的暗意听了个明白。


    却也没点破,只兀自拍拍她肩膀,“他就是那个脾气性格,别跟他怄气,只会气到你自己。”


    她别过脸。


    话中依旧嘴硬:“我知道,青青,我是因为真的很忙,懒得跟他生气。”


    “那就好,你……”


    卓青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舞台那头不知道又聊了些什么,隔得太远,没听清切,伴奏声倒是突然切入,紧随其后的,是少年温浅嗓音,并不高亢,却委实带着点和他本人气质丝毫不相合的澄清如许——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记忆中你青涩的脸,我们终于,来到了这一天。桌垫下的老照片,无数回忆连结,今天男孩要赴女孩最后的约。】


    几乎是第一个音符出口的瞬间,身旁女孩们的议论声,也便争先恐后涌入耳中。


    “是‘那些年’诶?”


    “宋致宁真的好帅啊,我好想做他的沈佳宜哈哈哈——”


    “算了吧,轮不到你的,他前女友可是高三的级花,是沈家的千金哦,家里搞IT的,贼有钱,你家能有人家三分之一不?”


    “切,说得好像宋致宁特别嫌贫爱富似的~”


    笑闹声。


    调侃声。


    还有伴着乐声,始终温柔的歌声。


    宋致宁从来都是个聪明人,哪怕临时被赶上台,也知道要选一首讨巧又不难驾驭的歌,选来选去,倒选中2012年,所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都无法忘记的旋律。


    恶俗老土却让人无法忘记的初恋,有关于那些年。


    毕业生手中的荧光棒挥舞,映得舞台中央,那少年一身白色校服斑驳光影起落。


    【……好想再回到那些年的时光,回到教室座位前后,故意讨你温柔的骂。】


    【黑板上排列组合,你舍得解开吗?谁与谁坐,他又爱——】


    他又爱着她。


    白倩瑶瞳孔一缩,眼也不眨地看向舞台。


    歌如人生,诚不欺人。


    所有的乐器声,都在突然奔上台的少女,一把将主唱狠狠抱住的瞬间,戛然而止。


    三天前刚被他甩了的沈家大小姐沈巧,此刻美人垂泪,娇弱且惹人怜惜,小鸟依人地将额头抵住他胸前。


    宋致宁的嘴唇动了两下。


    没人听得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唯独在短暂的停顿后,那少年复又重新开口,将没能唱完的歌,予以一个完美的收束结尾。


    他没有推开她。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好想告诉你,告诉你我没有忘记。】


    【那天晚上满天星星,平行时空下的约定,再一次相遇我会,紧紧抱着你。】


    沈巧的脸色掩在暗处,看不分明。


    而他在台下不尽嘘声中,依旧唱完那句:“……紧紧,抱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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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75


    世界上无疾而终的爱情, 比白头偕老的故事要多得多。


    想明白了这一点,人生也会快乐得多,是吧?


    ……可是柏医生, 如果我跟宋致宁的故事, 真的只是个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单相思故事,那就好了。


    如果他真的像我说的,像他自己说的,从来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我或许也不会永远抱着“船会归港”“浪子回头”的奢望。


    毕竟,没有喜欢的单相思,充其量是一厢情愿。而但凡曾经有过一秒钟的心动, 都总会成为人心底不断叫嚣的虚妄。说来说去, 不过是一句可笑又不甘心的,“如果他还喜欢我呢?”


    “如果我们并没有错过呢?”


    不管世界上有没有如果。


    总之, 遗憾确实比失去更难过,这是我的人生教给我最沉重的一课。


    ——《白倩瑶心理诊疗日记⑤》


    毕业晚会上突然出现的沈家千金,大概是宋致宁彼时历任女友中唯一一位称得上“纠缠不休”的女勇士。


    她这么一抱不要紧, 哪怕惹来无数议论嘘声, 对于早习惯了成为视线焦点的宋家小三少而言,毕竟不算什么大事。可等一下台,从来分手潇洒利落的某位, 却在沈巧的带头围攻下, 人生头一遭被大堆“心不死”的前女友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包围,这就是他不怎么愿意看见的场面了。


    宋致宁眉心微蹙,手肘向旁一偏, 试图摆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拉着自己不撒手的沈巧。


    到这时,倒还仍旧照顾着双方面子, 对着密密麻麻围上来的同学,嘴上只平淡一句:“歌也唱完了,大家也别挤在我这,该看表演的看表演,回班的回班吧。”


    换在平时,他这么一说,估摸着人群也就散了。


    可惜这毕竟是人心躁动的毕业会,谁不想多看几个八卦,夹杂在人群中,谁也不能算是出头的“始作俑者”,这样的大好机会,可不是年年都有。


    由是,人只有越来越多,倒绝无减少的势头。


    沈巧更是死死拽着他右臂不放,完全没有偃旗息鼓、适可而止的打算。


    “宋致宁,你说过你喜欢我,”女孩的指甲陷进他手臂肉里,仿佛不抠出来个血洞誓不罢休,话音也跟着越扬越高,“当时答应你分手,是我太冲动了,我以为我们只是吵架,我没有想过彻底跟你分开。”


    “我们已经分手了,沈巧。”


    “可以前你说过,我们很合得来,你说毕业的时候还会跟我合照,还会像入江直树那样,把第二颗纽扣送给我。”


    沈大小姐显然来意已定,丝毫没有把宋致宁冷静绝情的话听进心里。


    反倒伸出另一只空下的手,探到他胸前、目标明确地直取第二颗纽扣。


    也不顾周遭含义复杂的数重视线,只嘴里一个劲咕哝着:“而且,我们现在都是单身,重新开始不可以吗?我们只是吵架了,未来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


    随着气氛被越炒越微妙,素来冷静散漫如宋致宁,也不由脸色一变。


    更不可能有再往下听的耐心。


    “没有了,”故而,打断她话的同时,他也毫不留情地别开了沈巧伸到面前的手,作势发力挣脱,掰开她右手五指,“我不想再说第二次。沈同学,要难过你可以找个角落难过。麻烦你不要涉及到不相干的人。如果没事的话,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


    【啪!】


    方才四起的议论声突然静了。


    整个会场的气氛,在沈巧高高扬起右手又狠狠下落的那一刻,便好像瞬间被谁扔了个“冷冻弹”,直接降到冰点以下。剩下一群目睹全程的围观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没人说话,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先人一步,抬脚就跑,唯恐被抓住怠慢的把柄。


    “宋致宁,你真的没有良心!”


    到这时候,只有自诩家中背景颇硬的沈巧,还能鼓起勇气泪眼控诉着,声音响彻整个观众席:“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态度!——说到底,你还不就是为了让我爸跟你们家的星辰IT合作,现在得手了,你满意了,你对我就是这个态度……宋致宁,你要不要脸啊!”


    被点名道姓坐实“嫌贫爱富”名声的宋致宁:“……”


    他依旧维持着那偏过半边脸的模样没动。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攒足力气招呼了一巴掌,怎么就给了对面一副演偶像剧不用负责任似的勇气,


    可左边脸隐隐作痛的真实感,又实在让人无法否认事实的发生。


    他默不作声,舌尖抵住右颊转上一圈。


    直至眼底恻恻阴郁诡色,倏而撕破了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假面疯狂窜涌而上,令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唇边咧开一道腥戾的弧——


    “喂!闹够没有啊,他又没欠谁的,都快毕业了就别惹事了吧!”


    推开一众围观人等、径直挤进里侧的白倩瑶,用鲜少展露人前的疾言厉色模样,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就连刚刚还急于表露自己满腹伤情的沈巧,也被她突如其来的露面吓了一跳,一句“关你什么事!”说到一半,就被白倩瑶不耐烦地猛一摆手打断。


    “沈巧,你有必要吗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你觉得自己打他一巴掌还有理了?”


    白倩瑶走到两人身边,手上一个用力,便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地,把沈巧那只有她二分之一粗的手腕子狠狠掰开,“你这么大声音说他甩你,怎么不说说,前几天你跟在人家姜承澜后头死乞白赖要联系方式的时候,心里也没想过自己是个有男朋友的啊?”


    “你说谎!”


    “别跟我犟,他是个男的不好说穿,我一个女的,我跟你客气什么,要不然我们调调教学三楼监控看看?”


    白倩瑶从来没跟人这么正面怼过。


    看起来态度强硬地没边,实际上,沐浴在一群同学的目光之中,她悄然背在身后的手早已经抖个没停,心里虚得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但话已经说到这地步,她实在也没有往后退的道理。


    于是,一把将宋致宁往自己背后一扒拉,摆出副“英雄救美”的架势,还不忘最后给人挽回点形象:“而且,我警告你,你可也别他娘的把宋致宁说得那么深谋远虑。就你们沈家那点子家底,人家看得过眼吗?我跟他认识十年了,怎么没看他为了做生意给我来一顿坑蒙拐骗,他又不是猪脑子,真要做生意,还不得选一个家大业大的,你瞅瞅你家那点本钱,你、你你、你配吗!”


    除了最后一句她实在觉得难以启齿,又唯恐自己骂得太狠之外,总体表现还是可以的。


    一通数落下来,沈巧气得满脸涨红,愣是也没敢说出来半句反驳——白倩瑶和宋致宁不同,是从本质上的不同,虽说白倩瑶平时并不发难,从不告状,但是白家是怎么对待这个无上明珠的,年岁一长,大家都不是闷头小孩了,也应该看得明白。


    沈家和白家虽无太多牵扯,终究是在人脉和分量上低人一等。


    话粗理不粗,她没法,也不能回嘴。


    白倩瑶:“你、我劝你赶紧走人!别在这丢、丢丢丢人现眼了!”


    沈巧:“……”


    宋致宁抱着手臂,老神在在地看小姑娘护在自己面前、冲着对面摆出的凶神恶煞模样。


    方才险些暴露人前的那份怒色,逐渐消弭无形,倒是只剩了与往常无异般散漫平和,和一声闷笑。


    这样的放松警惕,以至于,等气氛僵持不下,白倩瑶复又突然往后一伸手,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时,还把他吓了个正着。


    “嗯?”


    她冲他摊开手,手掌白白净净,掌纹丛生,“给我。”


    对面,沈巧的脸色在崩坏边缘徘徊,几乎咬牙切齿。


    她的手又抖了抖,轻轻碰到他衣襟,语气却愈发坚定,“给我。”


    既然沈巧不走,她索性就给对面来一剂猛药。


    话音之不容置喙,以至于,她问他要的是什么,眼下一看,已是不言自明。


    宋致宁笑了笑,短暂停顿过后,右手同她相覆,一触即离。


    四周一片倒吸冷气声。


    当然,有这反应,是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的。


    那一晚,有关十八岁记忆的休止符,高中生活的结束,留下了许多叫人无法忘怀的回忆。


    其中就包括,沈巧黑着张俏脸夺路而逃的模样被好事者拍进毕业相册里,以及从此,白倩瑶的毕业礼物中,多了的那一颗——圆滚滚的白色纽扣。


    校服并非只有一件,后来,宋少的衬衫比之名贵百倍的更是数不胜数。


    可他此生做过的唯一一件这样幼稚的小事,毫无半分他意的赠予,的确仅此一次。


    再无二回。


    =


    可惜,这件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插曲,偏偏恰巧发生在毕业在即的时候,又伴随着白倩瑶的出国留学而宣告尘埃落定。


    哪怕其中用意微妙,最终,却也只成为知情者饭后闲聊的一二谈资,在大多数人心中,倒从未曾留下太多后文。


    甚至于白倩瑶而言,哪怕这事在许多年后被卓青偶然提起,也只换来她一句愈发低落的回应:“……还不是我抢来的。”


    于她而言,尚且是个肥墩墩小胖子的十八岁,实在是不愿回忆起的惨痛记忆,更别提什么缠绵悱恻的联想。


    相对应的,之后那砥砺减肥的一整年,或许还给她留下了更深刻且惨痛的回忆——


    去美国之前,虽然已经在高三下半年的“心理折磨”中消瘦不少,穿衣服的尺码也从XXL改到L,身材比之从前匀称许多,但总体而言,她依旧是个快一百三十斤的胖子。


    但到了彻底脱离父亲保护和督促的美国,她就像是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彻底舍弃了最初在国内时答应卓青的“管住嘴迈开腿”减肥措施,转而依靠极端的节食来进行瘦身。


    虽说有阿青相隔重洋依旧丝毫不懈怠的监督,偶尔不得不又配合着诸多运动,但更多的,她就是硬生生靠着“一天一片柚子”“一天三颗圣女果”这样的恐怖地狱节食模式,用一年的时间,飞快地从一百三十斤,瘦到了不足九十斤。


    那一年,她继承自父母优良基因的面孔终于褪去肥肉的拥簇,高挑纤细。


    五官明晰,不再挤成一团,而逐渐展露如她花一般的年纪那样、本该娇俏灿烂的原貌。


    她也终于开始能穿进去XS的小裙子,可以自由自在追逐自己曾经幼时最爱的各式粉色风格,今天是巴洛克式华丽少女,明天就是踩着松糕鞋、一身日系粉色小洋装的少女打扮,新衣服塞满衣柜、层层叠叠,在亚裔的留学生圈子里,正式被认定为颇有名气、多金且美丽的高门子弟。


    虽然从那时候开始,伴随着极端的节食,暴食催吐的惨烈循环已经开始找上门来,让她在无数个饥肠辘辘而失眠的夜里化身成永远填不满饮食欲望的恶鬼;


    虽然从那时候开始,她已经隐隐约约地预知到,年轻时为了寻求美丽而走的所有捷径,或许都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数以百计地以潮水般的副作用将自己淹没。


    可对于一个“丑陋”了太多年的孩子而言,对于一个被肥胖的躯壳折磨了太多年的孩子而言,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恐惧被死死压在了渴望被认可的欲望底下——


    那一年她十九岁,距离她最终因为暴食症而诱发精神性厌食,最终卧床不起的年纪,还剩下不多不少的十三年。


    同年,宋家内部暗潮汹涌,一桩涉嫌政商交易的丑闻被陡然捅破,危难之时,不知为何,竟是当时气势如日中天、隐隐有取代大哥而后来居上的宋家小三叔宋思远被推出去顶下这口大锅。


    从此,宋思远从名震沪上的青年才俊,沦为人尽皆知的纨绔子弟,和小辈们混迹一堆,再不复昔日盛名。


    白倩瑶对于这骤然而来的“滑铁卢”颇感意外,问了几次白既明,中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外界所知的内幕,却也没问出什么底细来。


    倒是卓青代她问过纪司予,对面给出了个“功高震主,德不配位”的隐晦解释,暗暗提点了这事件背后的诸多考量。


    她担心宋致宁在国内的情况,当下也没多想,甚至连家里人也没告诉一声,便直接请假回国。


    说来也巧,那日子正逢十月底,撞上宋致宁和他母亲宋如茵一前一后的生日酒。


    她前脚在上飞机前给宋致宁发了生日祝福,后脚回国,就得知宋家那年难得大张旗鼓,把两场酒宴定在一天,大摆长龙,声势格外浩大。


    宋致宁却竟然连一点口风都没对她透露过。


    就连回复生日祝福短信上,也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散漫得很。


    虽说如此,她已经回国,当然也免不了一见。


    ——毕竟,白既明虽然生气她突然一声不吭离开学校,无奈她学聪明、卖了个“背井离乡在外孤独寂寞”的惨,而且还真的人瘦了一大圈,肉眼可见的女大十八变,到底也不好说什么。


    只得任由她打扮了个齐全亮眼,最终还是松了口,带她一起同赴酒宴。


    很显然,白倩瑶的改头换面确实彻底了点。


    变化之大,以至于她这么一身光鲜亮丽,刚刚入场,便有人调侃白既明是带了个年轻女伴,有“枯树逢春”的打算,好说歹说一顿解释,对面才相信了,原来这个娇俏明艳的少女,竟然真的是他那个捧在手心里宝贝了大半辈子的“胖明珠”。


    同样惊讶的,还有这天的寿星公宋如茵。


    几乎是一见了她,便热情地迎上来、拉着她手不放,甚至也不管白既明话里话外那副打太极的口风,直接便闹她说:“瞧瞧我们倩瑶,现在是真的越长越漂亮了,在美国有没有交到男朋友啊?要是还是单身,看我家致宁怎么样?别看他小子平时不着调,对上你,我是敢担保,那肯定是好到没边了,是不是?——反正你们从小就关系好,要是能在一起啊,我是最满意了。”


    白倩瑶还没来得及回答,倒是不远处,十年如一日杵着那根龙头拐杖、却已经老态毕露,佝偻了背的宋爷爷,抬步向这头走来。


    “说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宋如茵一下没回答,宋达复又四下瞟了双方一眼,开口笑道:“既明啊,你这闺女,这么多年是越长越漂亮了,她小时候我就说了,这底子好,家里又宠着,是一等一的富贵命。”


    “是、是……她呀,就是到了爱美的年纪了。”


    “那也好,话说,这孩子在美国念书是吧?”宋达拍了拍白倩瑶的肩,“可别轻轻松松就被美国人给拐跑了,要嫁也不能嫁那么远,你爸就你一个女儿,老白家都看你呢,挑老公,可得仔细着。”


    “爸!”随着宋达意味深长的话音一顿,一旁待机许久的宋如茵,倒是终于找到空隙,径自插了句嘴,“这瑶瑶年纪还轻呢,什么老公不老公的,依我看,还是谈谈恋爱,享受享受年轻时候,咱们家致宁不就挺适合的?年纪相仿,他们也是从小就认识……”


    “倩瑶啊,那魏家的阿灿,陈家的陈启,还有跟你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那几个,你都可以考虑看看。”


    结果宋达压根就没理睬宋如茵在旁边的殷殷切切,说话间,手指在场内左右转一圈,径自就给白倩瑶指了媒,“每一个都是青年才俊,家里隔得又近,以后走动也方便点。”


    她怔了怔:“我跟他们不是特别熟,也没有……”


    “别急着下定论嘛,”宋达打断她,说话时,看向的却是白既明,“说到底,我这老头子啊,总之还是当年那个说法,我们家里没出个能顶天的男孩,真要配你们白家的掌上明珠,怕是配不起。”


    话毕,这才看向白倩瑶,笑了笑:“你别觉得自己是女孩就低人一等。跟我们家一样,我家里头最大的,就给我生了俩女儿,女儿就女儿吧,只要她们能干出点成绩,我也挺开心,总归是直系往下传的……要是偏了,让人打后头窜上去,换了家谱,就不值当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周遭几个大人之间的气氛也随即变得愈发古怪。


    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白倩瑶,只得唯唯诺诺低下头。


    她像是听懂了什么,有总觉得摸不着这话里最关键的地方,为难的眼神四下漂移一圈,却倏然一顿。


    瞧见人群中,正同旁人碰杯饮酒的某位——


    “爸!你们先聊,我、我去端个鸡尾酒什么的,你们聊哈。”


    她撂下一句没头没尾的应付式交待,便稍稍提起裙摆,一路加快步伐,径自往目标处小跑而去。


    【致宁,最近在忙什么啊?大学社团里这么多漂亮妞,感觉你没一个看得上眼的,行啊你,现在眼界这么高了?】


    【家里有点事,经常也没去学校而已。】


    【那女朋友呢,最近认识了什么新面孔没有,给介绍……】


    宋致宁手中酒杯忽而一晃,整个人往前趔趄大半步,差点直接栽在了甜点桌边。


    好在身后的始作俑者——一拳捶在他后背的某位,还算是良心发现,及时拉了他一把。


    同他谈话的友人见势避开。


    等到确认宋致宁已经站稳、不可能再出什么洋相,这才一边轻声骂着“这是干嘛啊”为人出头,一边往后看去。


    见着来人,却不由一愣。


    这美女谁啊?


    等等。


    这个眉眼之间——这这这、这该不会是高中时候,经常跟在宋致宁身边那那那、那只恐龙吧?


    旁人的心理活动是怎样澎湃壮阔,暂且不论。


    “……臭小子。”


    倒是白倩瑶笑着,扣住宋家小三少手腕的右手,已然不由自主地沁出汗意,嘴里念叨着在心底无数遍的台词,临到说出口时,又莫名其妙变成了颇欠揍的一句:“多久没见过了——快看看,看我现在这么漂亮,是不是特别后悔啊?”


    完蛋!


    不、不是……她、她本来不是准备说这句的啊!


    白倩瑶脸色瞬变,吓得瞬间抽手而出,没来得及“逃远”,却先一步被反应过来的某人反手拽住,紧攥掌心。


    宋致宁把酒杯一放,回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就像所有“丑女变身”的电视剧,都会有的那一幕一样。


    惊艳亮相的女主角,褪去了昔日丑陋的皮囊,变得骄傲自信,孔雀一般横行霸道的美丽,然后让曾经对她外表不屑一顾的男主角霍然心动,在五秒钟的打量过后,从此拜倒在女主角的石榴裙下——


    但她好像只猜中了前头。


    她很久很久以后,也都没想明白,那一晚,那一幕,等待她的,怎么竟然好像还是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的眼神。


    没变过的,在头顶轻轻一拍。


    没变过的,“小胖子,回国了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惊喜啊?”


    他没有赞扬她的改变或是美丽,也没有流露出半分甚至哪怕转瞬即逝也好的惊艳表情。


    好像她还是那个一百三四十斤、像一座小山似的胖墩,仅仅只是穿上了一件更合适的衣服,一切都没有改变。


    众目睽睽之下。


    他不再是那个把纽扣塞进她掌心,温柔又坚决的少年。


    他也松开了同样沁满汗意、险些紧攥着她不放的右手。


    尤其是当宋如茵满面喜色地走到两人身边来的时候。


    “好久不见了。”


    他只是说。


    顿了顿,又问了句:“白倩瑶,过得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宋思远的故事,感兴趣可以去看隔壁《蓝筹》V前章节(不用买V,没完结。)


    以及,有姐妹感慨为啥是程忱和宋致宁,是不是就是因为一个锅贴店之类的,可以去看看隔壁《一盏春光》番外一致宁(下),有他俩相遇的情节。


    这几本的时间线基本是共通的,但是每本的侧重点不同,不看以上那些也不影响阅读,大家可以选择性地瞅瞅。


    这本的番外一也马上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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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76


    白倩瑶在这场酒宴上好似从始至终都是恍惚着的。


    眼前发生的所有, 没有一件按照着她原本以为的轨迹行进,反倒向着背道而驰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我就这样啊,过得还可以, 你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无所适从。


    说话间, 她复又对同样满面尴尬的宋如茵勉力笑笑。


    随口再和宋致宁不冷不热地寒暄几句,祝贺一句生日快乐,便端起身旁酒侍托盘中的鸡尾酒,再不留恋地扭头走回白既明身边。


    “说什么了?”白既明问她, “看我们家宝贝女儿,这么不开心,嘴皮子都耷拉了, 嗯?”


    “没说什么, 就聊了几句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答得敷衍。


    自此之后,整场酒会下来, 倒是格外听话,跟个小傀儡似的走一步跟一步,要打招呼就打招呼, 乖得不得了。


    那种莫名其妙被忽视、被冷落, 以及随即袭来的别扭和委屈心声,甚至让她之后没有再试图靠近宋致宁半步,也刻意的跟对方保持着距离。


    原因无他。


    仅仅只是她真的想不明白, 明明她已经变得足够耀眼, 足够漂亮,为什么反倒愈发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似的,好像称不上是宋致宁的熟人, 而是和所有贴近他身边试图搭关系、图恋情的小明星抑或寻常的名门小姐毫无差别。


    明明她还那么不起眼,那么胖那么丑的时候, 宋致宁都会在酒宴上有意无意地“罩着”她,带她认识新朋友,或是破例找个没什么人的角落陪她聊天,为什么她变得更好,他却有意把她摒除在外?


    她做错了什么?


    那种无法说出口的满腹心酸,比她饿得最狠、最饥肠辘辘的时候都要让人难过。


    以至于最终令人不堪忍受,催得她忽而脸色一变,便假意说是要接电话,一路跑出会场,跑到空旷无人的酒店楼梯间。


    对着半开的窗户频频呼吸过后,几次想骂出口的那些话,又在中途转道,变作一声哽住不上不下的叹息。


    最后只能颤巍巍掏出手机,打算给卓青打个诉苦的电话。


    绿色的呼叫键还没按下,身后却先一步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门扉轻响。


    她回过头去——


    来人被笼在漆黑的光影之间,瞧不清神色,直取她手腕死死扣住的动作却丝毫未受阻碍。


    几乎不及反应,更别提呼喊,她便被拽得脚下一个趔趄,短暂的贴近过后,步步紧逼,直至她背后抵住冷冰冰的墙面。


    他们靠得那样近。


    她甚至无比清晰地嗅到他身上呼之欲出的酒气,混着隐隐香水后调草木香,灼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一声比一声沉重。


    “……别动。”


    他说。


    的确,她那时本可以挣脱的,哪怕他扣住她一只手腕,抚上她腰肢的右手却并没有用力。


    但她到底是没有。


    只是乖乖听话,任由对方手指极微妙地钳住她下巴,在倾泻如水的夜色中、借着窗边月光静静打量着她。


    那眼神并无失了理性的恍惚,甚至不具备任何占有的欲望,仅仅仿若情人间耳鬓厮磨,亦像是温热指腹寸寸拂过。


    她的呼吸却就此乱了步调,视线闪躲。


    局促之间,乃至脚下一软,如若不是他及时地搀稳,她或许就这样软倒在他的怀里。


    【然后他们两个之间就发生了一些晋江不能允许的脖子以上的会被锁的情节,交换了一下气息,一退一进,虽然是少年人之间那种交换,但是晋江还是不允许,所以大家自行想象一下就好了。虽然我认为十八岁以上的人接吻真的不犯法。】


    “宋致宁,你……”


    四个字,他的指尖戛然而止。


    那是她能感觉到的,一瞬间暧昧气息的荡然无存,随即而来的是拥抱,分不清是忏悔又或是临别,他仅仅只是用力抱住她,抱得那样紧,手臂绷得青筋毕露,甚至微微发抖。


    “宋致宁?”


    他附在她耳边。


    声音犹带未散的嘶哑:“……我差点忘了,小胖子不是小胖子了,可我还是宋致宁。”


    她不明白他说的意思,什么叫她不是,他还是,这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或许人总是有种预卜先知似的下意识,愚钝如她,至少也能从那语气里,听出来三分往后今不如昨的预警,于是她笨拙地解释着,也接着话:“你又说什么胡话啊,我们都没变啊,宋致宁,你一直都是这样,没关系的,我们、我们试一试吧,因为,因为反正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多好笑,连她这种一无所有的女孩也学会恃宠而骄。


    或许他也觉得好笑吧,于是拥抱时埋在她颈边,也轻轻笑出声来。


    可他明明笑了,说的却又分明是离别时才该说的话。


    “笨蛋,一个男人对你不一样,就是对你有图谋,这个世界没有这么单纯的,”他说,“未来的人生还这么长,你要擦亮眼睛,要记得,你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丈夫,更好的家庭。那个家会很温馨,让你永远不用考虑那些复杂的东西,可以一直傻乎乎快乐下去,不用被任何东西牵累。”


    “……你在说什么啊。”


    他说:“你永远不需要为任何人低头,也不要成为牺牲品,被人利用,不要浪费了这辈子好不容易生下来就轮到你的幸福,不要傻了。变漂亮了,就找一个大帅哥谈恋爱,比我帅的,这世界多了去了。”


    她手足无措地回抱住他,“你在说什么啊,宋致宁,我不懂,不是,你到底……”


    她没等到他明确的回答,于是顿了顿,甚至人生头一次,在他面前搬出自己的家庭,“我现在已经,已经很漂亮了,我们家对你也很有帮助,对不对?所以为什么不能——宋致宁,你不要代替我做决定,好不好?你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为什么你好像一下就给我判了死刑一样啊,……为什么啊?”


    她急得快要哭了。


    而他却竟还在笑,什么都不解释,什么都不回答。


    唯独那拥抱啊,抱得那么那么紧。


    他的眼泪流进她的衣领。


    这是属于十九岁的眼泪。


    再也不会回头的十九岁,高傲自矜,自以为是,又那么真挚。


    可那时太年轻。


    除了还给他她最努力的拥抱,她终究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白倩瑶,对不起。”


    只有松开她的前一秒,他的声音,他不像解释的解释,划上了那天晚上最后的休止符。


    从此后,他依旧是放纵不羁,不为任何人停留的宋家小三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尘世大俗人。


    而她是他唯一的与爱无关的异性挚友,没有利用,没有利益,仅仅是年少相知相识,勉强称一句知己。


    这中间的愁肠百结,波澜终息,不过是再恶俗狗血不过的青春故事,添上寥寥数笔家族恩怨,不值一提。


    却也谁都说不明白,究竟是谁傻,谁更爱,谁最沉默,谁不够勇敢。


    充其量不过是青春里留下的那笔无从弥补的遗憾,他还给自己,而她还给他罢了。


    没有对错,只有遗憾。


    =


    三年后,宋达过世,宋家内部哗然大变。


    紧随而来的,便是宋家小三叔的车祸身亡——事实证明,宋思远还是用他的死,用他手中仅剩的宋氏恒成地产股权,成全了宋笙的高升之路,也直接将他的姐姐宋如茵逼入孤立无援之境。


    宋如茵的垮台,毫无疑问就意味着宋致宁的失势,家族丑闻频传不休,一时之间跌下神坛,所有名下资产陷于冻结。


    值此之时,一众好友纷纷缄默,除了彼时尚未主持大事的纪司予,坚持站定立场,伸出援手之外,也仅仅只有远在美国的白倩瑶出面,苦苦哀求父亲从中调和,以权势和多年交好的薄面,从宋笙手中保人。


    白既明点头答应,而对宋如茵开出的唯一条件,是并不让聪明人意外的那句——“宋白两家,永世不结秦晋之好”。


    宋家所有人,至此,都已经知道了两家小辈们的结局,唯独白倩瑶一直被蒙在鼓里。


    就像小时候被宋达无数次暗示过“千金难配外戚”,却依旧固执地选择无视那样,她依然自顾自坚信着终成正果的可能。


    【我也不是在等谁,只是恰巧没遇到第二个特别让我心动的人……好吧,其实也想过,觉得如果以后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到时候我就说“哼,我在跟你在一起之前都没有喜欢过别人”,这种话真的很酷吧?所以不由自主就这么坚持下来了,也不觉得寂寞啊。】


    五年后,宋致宁初逢陈昭,女人年长于他,温柔坚忍,傲气且固执,从针锋相对到心念萌动,不过数月,他便对她生出恻隐之心,男女之情。


    有关他的感情经历,或许是有意想要提醒,提醒她也同样可以另寻良配,宋致宁倒对彼时仍在大洋彼岸追逐梦想的白倩瑶从不隐瞒,全部如实相告。


    白大小姐于是也曾在电话里笑问:“那她跟我,谁更漂亮?”


    宋致宁答:“你们不一样。”


    “你爱她?”


    “喜欢归喜欢吧,”他轻揉眉心,“但是她很难进的了宋家的家门,这也是事实。只能说,我很羡慕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种……说不上来。”


    不难想象,如果是当时二十出头的宋致宁,在陈昭和家业之间面临抉择,曾经险些跌入过泥潭的小三少,依旧会选择明哲保身,掩饰锋芒,绝不为了一个女人而和家中翻脸,从此抛弃了自己生来的金汤匙和金贵身份。


    有此一问,宋致宁同陈昭的感情无疾而终,确实也在白倩瑶的意料之中。


    唯独不在她意料之中的,是九年后,宋致宁与程忱的相遇。


    原以为不过是个俗套邂逅、最终草草收场的寻常故事,比起担心宋致宁深陷,她甚至更担心程忱会被耽误,几次提醒卓青要让程忱多点心思,不要受了伤害。


    然而,谁又能想到,世上就是有这样的阴差阳错,因缘巧合。


    见过世间多少绝色,提点过身旁多少明艳容颜,宋致宁偏偏就在那样合适的年纪,遇见了一个足以让他想要安定下来的伴侣,未来的宋太太。


    或许因为少女洗手作羹汤的模样安静动人。


    或许因为他是真的到了希望有一个家的年纪,而桑桑正是这个恰巧出现的合适的另一半。


    他们真的相爱也好,仅仅只是合适也罢,她作为一个以为自己在局中的局外人,是头一次觉得自己雾里看花,半分看不清前路。


    直至一切尘埃落定。


    直至她看到结果,也看到未来,看见宋致宁为了程忱而与宋如茵骇然撕破脸皮,言语行动之间,都是她曾经盼望而从未享有过的独一无二珍重。


    才终于死心,也终于看懂了一切,对卓青笑叹:“很多年之前,我不懂,为什么不能是我?我想来想去,那时候想的啊,真是辗转反侧,总觉得小时候虽然不能是我,总有一天,等到他终于安定下来,不用为了在家族里获得稀薄的安全感而做很多他不怎么喜欢的事,等到终于他自己能够选择想过什么样的人生的时候,应该只有我是他最好的选择了吧?但原来其实不是的。”


    “我看过他所有的样子,好的,不好的,也知道他所有的苦衷,关于家庭,他的也好,我的也好。我们熟悉到对方笑一笑就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从十几岁开始,好像就没有人比我们之间更有默契——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出现的时候不对,没有勇气,错过了第一次机会,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只差一点点’。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般配。”


    命运早已经把一切都标注了回答,提前给她看了标准答案。


    可惜她是个顽固的考生,偏偏要耍小聪明来获得优胜,最后拿到倒数第一名,也不能怪任何人。


    卓青默然许久。


    末了,紧攥着她的手,轻声说:“对不起,瑶瑶,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告诉桑桑,让她去李阿婆那里,让她跟宋致宁认识——”


    “不关你的事。”


    而她笑着,冲此生唯一的挚友摇摇手指。


    “不是桑桑,可以是小陈,小李,小姜,可以是所有除了我之外合适的女孩,我倒是很庆幸那是桑桑。”


    “……”


    “桑桑是个很好的女孩,我的人生过得怎么样,不该让她来给我分担罪恶感,所以,不关你的事,也不关她的事。”


    她说:“推卸责任不会让我觉得松一口气,但是知道他会过得很幸福,小时候的我,应该会很开心吧。”


    这是一点也没有隐瞒的,最后的真话。


    十四年后,2028年。


    白倩瑶因精神性厌食带来的各项情绪病症反复频发,最终转至美国治疗。


    不久,因长期疾病折磨,极度消瘦,直至器官衰竭,抢救无效,撒手人寰。


    她病重身亡的消息,依照她的遗愿而长期封锁,直至再两年后,复才经由挚友卓青而公之于众,并由其主持,针对小部分亲属朋友,在国内补办一场小型葬礼。


    同年年底,宋家小三少一推再推的婚礼,在上海四季酒店举行,阵仗轰动全城。


    婚礼上,旁人眼中早已浪荡一生的青年,宣言却格外真挚,几近感人泪下。


    新娘戴上了宋家人予以伴侣此生仅此一对的家族戒指。


    作为新娘亲属方出席婚礼的卓青,则婉拒了婚礼见证人的身份,仅仅作为旁观者看完了一整场婚宴。


    至于新婚礼物,除了她本人随丈夫纪司予封的大红包、代白倩瑶转送的新婚红包,还有一把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这把钥匙在婚前的单身派对上,被她随手扔给了即将成为新郎的青年,像是并不贵重,并不珍惜。


    宋致宁接到手上。


    把玩着那小巧钥匙,视线远远看向厨房忙碌的妻子,只嘴上笑道:“不至于吧?我结个婚,礼金都要用保险箱装了?”


    卓青也笑,笑意极淡:“不是钱,也不是我送的,是我代人转交的。”


    话音方落,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收回视线,转而定定看向面前波澜不惊的女人,脸色忽变。


    却一语不发,只是强装淡定,又兀自将那钥匙死死攥紧手心。


    右手背在身后。


    “既然是转交,该说的话我也原模原样告诉你,”卓青说,“这把钥匙的主人让我跟你说,拿到钥匙,不用那么急着打开,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打开吧。有些事这辈子没结果,就等到这辈子该结束的时候再听答案,她知道你会做得很好。”


    话毕,卓青无心再去看他的表情,只起身,挽住身旁丈夫的手臂。


    最后一句,或许是情绪使然,倒说得格外庄而重之,亦极冷极淡。


    ——“她一辈子都没有等到的那个‘合适的时候’,只有你知道,那该是什么时候……无论如何,致宁,我把桑桑交到你手里,希望你好好对她,也希望你永远幸福。”


    “……”


    “这也是她的愿望,从七岁开始。”


    那一晚,单身派对彻夜不息,并没太受到不该有的情绪影响,如白倩瑶所想,他做的很好,不露痕迹;


    那一年,岁月依旧无情,如滚滚车轮碾转向前,从不因为任何人的落幕而停止周转。


    于世界留下痕迹这个层面而言,最大的改变,或许只是名为《创世录》的知名游戏中,在新赛季里,多出来一个非常讨人喜欢、总是挎着可爱精致的粉色小花篮,为所有玩家钦点姻缘的,名为【小瑶】的NPC。


    她永远穿着最漂亮的游戏时装,被誉为橙花居游戏史上最被偏爱的“小公主”,只要刷满她的好感度,每一次路过鹊桥,都能收到她的“祝福”——一个让人持续回血10%的正面增益Buff。


    因为录入了生动的语音数据,还有许多玩家闲来无事,半夜挂机,就去找这个可爱的NPC聊天。


    虽然她能说的话不多,说来说去总是贫乏的几句,可是她依旧自此,年年都入选最受玩家欢迎NPC的TOP10。


    白驹过隙,岁月悠然。


    没有丝毫改变的世界里,唯独她记忆中最爱的,少年时一路伴她成长的大院,不知不觉间,也逐渐落了好几层灰。


    曾经喧嚷繁华、载满数门荣辱的老式庭院,曾经的邻居,曾经的战友,都陆陆续续搬离了这与城市格格不入、与他们身份逐渐不符的旧屋。


    柳树干枯,人工湖逐渐干涸,只有一个名为顾成的警卫员,时不时会和老主人在那里坐一坐,看看风景,养点鱼苗解闷。


    他的老主人很喜欢这座大院。


    在搬迁的大潮中,硬是生生保下了这块旧地,过了多少年也没搬走。


    人年纪一大,最爱的,就只剩下坐在残破的红墙边,指着那瓦片寥落的屋檐,和他一起回忆已经离开人世许多年的,他们都曾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明珠。


    “她小时候啊,有点胖,又爬不上去,老是让宋家的小子拉她,那小子也爱逞强,好几次划伤了手也不说,宋如茵拉着他到我这来说,暗示了多少回,我家姑娘对他有意思,可那孩子有骨气,不愿意用这事当噱头,从来不承认。”


    “我当然知道我女儿喜欢谁,那孩子八成也清楚,可是人这一辈子,哪里有什么全都事事顺心啊。宋家是个什么烂摊子,宋达在的时候,给我家老爷子暗示了多少遍,我那傻孩子从小脑子不经事,怎么可能会在那过得开心——人人都给她考虑,就连宋家娃娃也用心良苦,可她还是想不明白,就是这想不明白,到最后,把谁都给耽误了……”


    杀死她的,从来都不是爱,而是太过被爱。


    妻子死后,他本该注意到女儿性格的勃然大变,注意到她在学校遭受到的种种不平,她的自卑——可是他没有,他让他的女儿从此成了一个依仗旁人偏爱而活的痴儿,用欢笑掩盖一切痛苦,最后避无可避走向死亡的悲剧。


    连他曾经最是唯恐不及的宋致宁都能发现这些,他这个做父亲的,余生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失职?


    老人眼中有泪。


    还有多少后话,都停在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里。


    白既明抬起腕上智脑,看见上头显示的联系人,登时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随即按下上头的接听键。


    人形投影很快凭空显现。


    画面上,瞧着十来岁的少年正撑着下巴看向镜头,一见他出现,双凤眼陡然含笑,颇开朗地冲白家老爹挥了挥手。


    “爷爷!你在干嘛啊?我刚才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还以为你又去和你的老战友喝酒去啦。”


    “喝什么酒呀,这大白天的,爷爷在和你顾伯伯看院子呢。”


    白既明也笑呵呵的,抬起手腕,让顾成和投影对面的小谢打了声招呼。


    “小谢啊,什么时候来爷爷家玩啊,你这不都放暑假了,来,给你看看,爷爷养的鱼——还有这个,看那红墙上的爬山虎,漂亮吧?今年长得特别多,你上次说这好看,我都没让人拔了,还有啊,你看……”


    你看。


    年轻的生命有新的故事,世间的风景川流如潮,世事当前,人与人的错过遗憾都不过流于一声叹息。


    我们做不到挽留,只能不要忘记。


    “你倩瑶姐姐啊,小时候最爱爬这个墙了,过去就有个满繁华的街,有家老张豆花做得可好吃,下次你来,爷爷带你去吃……还有啊,你上次教爷爷玩的那个游戏,哎呀,小谢,爷爷老了,老是弄不太明白——”


    “没事没事,我过几天就放假了,阿青让我回上海陪爷爷住几天来着~爷爷,到时候我再教你,不担心。”


    “这样啊!你妈妈最近忙不忙?还有你爸,我上次才跟他说,咱家这烂摊子生意以后还得交给他,以后传给咱们小谢的,他怎么没声音了?你帮我去问问哈。”


    “知道了知道了,爷爷,你别整天想这些事,你就跟顾伯伯多看看鱼,看看花,每天都得吃你那些什么什么高血压的药知道吗,还有——”


    【爸爸,我想吃意大利面!】


    【爸爸爸爸,今天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你是不是今天太累了,怎么都不笑哒?】


    红墙里,女孩的声音已经永永远远地离去,昔日大院的寥落与时代同温,不曾有半分仁厚残留。


    白既明有些恍惚,大笑着,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泪水。


    红墙已老,明珠蒙灰。


    而他还得久久久久地活下去,长命百岁,守着这片爱女最眷恋的土地。


    直至再度重逢,一定要狠狠给那坏孩子一个巴掌,和一个拥抱。


    “是爸爸的错,怎么就没有教会你,别像爸爸一样,比起爱别人,要更爱自己!”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爸爸愿意用所有的财富,所有的健康,向上天祷告。】


    【我的女儿白倩瑶,你要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对相爱的父母,健康的长大,遇见一个爱你的男人,呵护你一生,或许有一两个健康的孩子,觉得辛苦的话,没有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快乐从容地老去。】


    【我最最亲爱的宝贝,爸爸希望你永远幸福,永远健康,永远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白倩瑶的死本质归因在哪里?我本来不想去综述这一点,但是眼见着评论区的女孩们义愤填膺,实在忍不住,所以上来解释一下。


    第一,白倩瑶的死和宋致宁【无关】,或者说,是宋致宁延缓了她命运的悲剧。如果大家仔细看了番外就会发现,白早年在母亲死后实际上性格大变,她本身是个【淑女】,却被迫成了【小丑】,肩负起了白家一家人的欢乐,让父亲能够走出阴影,但她自己同时也因此慢慢吃成了个胖子,在学校和大院里都先后遭受过【霸凌】。如果不是宋致宁出手帮助,如果不是宋致宁为她保驾护航,她那种不愿意麻烦爸爸的性格,会更早地害死她。准确来说,她的悲剧,在她母亲死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独女,肩负家庭压力,看似欢乐实际上表演型人格)


    第二,宋致宁为什么不和白在一起?这一点我觉得去看番外三更直观,但是我也想简单解释一下。那就是因为,①白家是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多次面对面的提醒过,白父不放心女儿去宋家“遭罪”,因为在那个环境下,宋致宁在宋家其实没有话语权,只是在外头狐假虎威,他根本没法保护白倩瑶。②宋致宁很清楚他和白倩瑶之间可能的结局,就像是卓青远走那样,而他甚至没有纪司予那样的决心,他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在那个年纪,他有自己的苦衷③白母的死不一般,这是藏过伏笔,在番外三里也提到过的,他不可能昧着良心去加深这种欺骗


    第三,为什么是桑桑?白倩瑶和宋致宁本质上都是心理有缺陷的人,他们彼此之间无法相互拯救。如果你仔细去看,你会发现我写卓青和纪司予,是因为卓青可以拯救纪司予,他们的性格是互补的。但是白倩瑶和宋致宁呢?看似是欢喜冤家,可是一个从来没有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极度自卑,一个一直笼罩在父母残破婚姻的悲剧底下,压根不相信爱情,他们之间怎么互相拯救?他们要的都是太阳,可彼此都不是彼此的太阳。


    我写这个故事,只是想要告诉大家,不要自作主张过度去爱一个人,因为这份爱不仅会让对方受伤,也会伤到你,伤到你身边最爱你的人,但是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许多人去口诛笔伐宋致宁,我觉得他真的很无辜。


    或许大家代入的都是第三方视角,不如代入瑶瑶看看?一个极度自卑的胖子,遇到了一个风清朗月的少年,他照亮过她无比贫瘠的青春,令她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她却选择了错误的方法,最后走向溃败,最伤心的人中,难道不也有宋致宁的身影?只是他那时候已经有了桑桑,他怎么可能去表达?人心里就不能有默默藏好的伤口吗?


    包括白倩瑶对桑桑的保护,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感激,感激宋致宁,感激卓青,这是她的主动付出,没有任何人逼迫她,希望大家不要把这看做辱骂宋致宁的另一个切入口。


    我很喜欢白倩瑶。


    你们很喜欢白倩瑶。


    正是因为白倩瑶永远是那个喜欢宋致宁的白倩瑶,所以她才那么耀眼。


    试问,如果白倩瑶活着,她能去喜欢另一个人吗?不能,用这样的方式留在世人的心上,就像她母亲一样,是她从七岁那年就已经注定好的结局。


    宋致宁的伤心没有写在脸上,写在了三十五年后,他的结局里。


    谢谢大家。


    下一个番外来个甜甜甜吧?是司予仔的《争宠。》


    第七十七章 77


    卓青最近很忙。


    之前因私旷工, 回上海呆了快两个月,虽说只是人缺席,工作任务基本没耽误, 但她好歹也是个副组长, 名头上实在说不过去。


    是故,为了“将功赎罪”,才刚一销假回了岗位,她便主动向自家老大提出加班, 揽过了赛季中期的更新任务,算下来,包括订正的支线在内, 统共洋洋洒洒快七八万字的文字剧情——


    期间之勤奋, 以至于没到元宵,旁人家还年味尚存、仍沉浸在一片欢天喜地气氛中的时候, 她已然习惯于埋头电脑桌前噼里啪啦,键盘敲得像摇滚乐似的酣畅淋漓。


    忙活了几天下来,这天也不例外, 熬到晚上十点多, 仍盘腿坐在床沿,就着面前的电脑桌前伏案奋战着。


    纪司予在隔壁哄完小谢睡觉,进屋时, 不忘顺手给她沏了杯咖啡。


    眼见着尚且热气腾腾, 便轻手轻脚,先放在不至于被她不经意打翻的一旁置物架上。


    “今晚又打算要熬到两三点了?”简单洗漱完,他复又坐到床铺一侧, 盯着心无旁骛伏案写剧情的卓青,无奈拧眉, “……这一天天的,李泽儒还真是个万恶资本家。”


    李泽儒,也就是当年多次求见想跟他谋得合作的橙花居老总,即——得知卓青就是当年那个自己想塞名片的不得法的纪四太太后,吓得她回公司当天就跑到公司六楼来确认是否本人,险些直接把她塞去管理层的李总。


    虽说被卓青婉拒,但那么大一阵仗,确实搅得她当时面红耳赤的,有种“当场掉马被围观”的错觉。


    ……嗯,或许是人生久违又一次,也确实有那么一丢丢,感觉【我老公有点牛】。


    咳。


    “可别,说起万恶资本家,不是把谁都给骂进去了。”


    思及此,她闷笑一声。


    停下手中工作不说,倒还复又抽空“挤出”只手,揽过他肩膀,难得服软似的柔柔倚来,脑袋搁在他颈窝处,稍歇了口气。


    半晌,才叹道:“也就你最近稍微闲一点,等北京这边的公司重启上了正轨,你继续当你的‘纪总’。指不定跟我比起来谁比较忙呢——现在能错开来也好,总有一个人能照顾小谢,最近有你帮我接送他,真的省了好多事。”


    话是这么说。


    暗戳戳的夸也夸到位了。


    纪司予反手抱住她,却又悄然撇了撇嘴,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懒理着她垂落腰际那如瀑青丝,咕哝着:“公司那些事有人管,小谢也有人管,我的事才没人管。”


    卓青:“……”


    她简直想拧着他脸揪一圈。


    跟教训五岁之前偶尔调皮捣蛋的小谢似的,用行动而非需要理解的语言让他明白:笨蛋,你都多大了,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呀?


    幼稚鬼。


    多少年了,不管处境如何,这德性怎么永远也改不了。


    好在,纪总毕竟是纪总,刻意招人怜的委屈模样不过昙花一现,很快便恢复他骨子里那副狡黠明透。


    扣在她腰上的手没松,倒是得寸进尺地把她抱更紧,抵住她肩窝。


    卓青被他抱得哭笑不得,知道他这几天憋得难受,也没真用力去推他。


    只笑着,轻拍了他肩膀两下,“知道了,那你说说,回北京以后你都忙了什么?我之前忙过头了,也没问。”


    谁让你之前一直在我这卖关子装穷光蛋的。


    ↑


    她在心里苦笑补充。


    也没戳穿某人最近越长越回去、那点愈发讨厌被她忽视的心思。


    一切亦全如她所料。


    纪司予当然听不见她的那点心理活动,只得她松口,又一改刚才装出来那副忧郁伤情样,开开心心搂着她开始“做汇报”:“我挖了之前在纪氏带出来那批人,这段时间让他们清点了一批我名下的资产和之前私人控股的小型企业,做了资产并购。林林总总算下来,其实这次跟纪氏分割出来的资金,合计比我预算中要高大约10%,所以还挺宽裕的,没有跟本家那边撕破脸皮,就一直在做公司筹备的事了。”


    他显然很喜欢这种四下无人低语相告的气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懒懒赖在她颈边。


    一闭眼,一咕哝,便把心里打了好几天也没机会提的腹稿尽数如实道出。


    她笑笑,便也顺着他的话问:“纪司业没有做手脚?”


    “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做手脚,”他皱了皱鼻尖,“我本来还打算,如果他真要拼一把,我手上的股份,加上之前埋在公司里凑人头那些中立派股东,其实两边也就五五分,说不上是谁真能赢——可至少只要他一动,我这边的媒体马上就会有动作,借着这次的舆论东风,至少也能跟他搞出来个百亿起步的财产案,奶奶估计要气个半死。可惜他这次学得挺聪明,算是互相都有点保留吧,所以就算了。”


    一句“算了”,旁人或许不懂。


    但她却听得清楚分明,这其间的风轻云淡,于他对纪家多少年心憎入骨、不死不休的遗恨而言,是多艰难才能一言以蔽之的放过。


    在那样的环境长成,他理应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间从没有什么大而化小的真心原谅,只有睚眦必报,你死我活。


    仅仅只是因为,眼下他心中已装满了更重要的人生前路,才可能一句“算了”,将过去从容带过。


    这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


    卓青拍了拍他背,说:“也好。”


    “是啊,也好,”他闷声说,“而且今年做地产的人人自危,上头的降压令下了一道又一道,各行各业严打的势头只增不减,这会儿太冒尖,也确实不是好事。我不想打扰到我们的生活,阿青,所以暂时也没有打算去跟从前在北京那群老面孔争地盘,免得他们一堆人聚起来整治咱们一家,只是让之前一直帮我打理基金和股票的团队收拾收拾,调资金过去套个壳股,重新弄一个金融投资公司当起步跳板,之前手里的纪氏股份,就暂时不动,只要奶奶那边不做的太过分,我做一个闲散股东也不是不可以。”


    她“噗嗤”一笑。


    “你就把名字摆在那,也不算闲散好不好,你大哥生怕你什么时候杀个回马枪。”


    “……哼,我对他管着的纪氏一点也不感兴趣,等风头过去,随便卖个几十亿套现得了。”


    喂喂喂,干嘛说得像是到村口随便拉个人卖废品似的随意啊?


    卓青哭笑不得地一推他肩膀,“我是不懂你生意上那堆事,但是你要是问我,我还是支持你做个‘闲散股东’,知道没?你这股份一卖,纪氏当天就得跌停板,我们还不得被老太太找麻烦。”


    “嗯,那就听你的。”


    “……干嘛这么委屈,感觉我特别霸道一样,”她失笑,作势把他扣在自己腰侧的手轻轻掰开,“行了行了,反正你开心就好。至于我呢,知道你以后还是做不成穷光蛋,估计还有的忙,就不担心你以后整天琢磨着怎么拉着我提前退休了,您现在哪,就赶紧行行好把我放开,我这个高级打工仔还得继续为生活奋斗——”


    说话间,趁他不备,竟还真鱼一般轻飘钻出他怀里,没一会儿,便缩到床尾,复又摸到电脑桌前,重新扑到自己那堆没打完的剧情稿前。


    咖啡已经晾凉不少,亦被她轻端起抿一口。


    一边喝,不忘随意冲身后摆摆手,囫囵道:“好啦,都知道你最近辛苦了,赶紧睡吧。每天文件签个不停不也很累,就别硬撑着,老跟我一起熬夜了。”


    说着,不忘顺带递过去就在肘边摆着的降噪耳机。


    他接到手里。


    然后,坐在床边,盯着手里那耳机发了好半会儿呆的纪总,默默皱了皱眉:“……”


    没听话乖乖看会儿新闻睡觉,倒是暗戳戳又看向她那电脑屏幕,忽而流露出三分危险的视——


    卓青就跟脑袋后头多长了俩眼睛似的,突然打字动作一顿。


    “对了,还有,我忘记跟你说,你不准趁机买橙花居,知道没?”


    贼心被发现的纪总:Σ(゜ロ゜;)


    紧随其后,就是一声欲盖弥彰的“啊?”→典型的下意识心虚反应。


    “你可别打算瞒我,什么突然买下来给我个惊喜什么的,我才不要那种恶俗的情节,一下子把我对工作的热情全浇灭了,”她一边打字,一边嘟囔,“反正,就前两天吧,我还听江承他们说,卓珺为了手里资金周转,要把她在橙花居那些股份转售,价格压得很低,只卖三千多万。但这事儿这么突然,我们公司高层那些大股东,愣是没一个手里有足够资金接手,刚才突然想起来这茬,赶紧跟你说一嘴,免得你突然通知我成老板娘了,我得原地活活气死。”


    的确。


    他是真的有这个打算的——甚至,在卓珺那头被逼到走投无路,大肆变卖资产的消息放出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派人去盯住对面手里橙花居股份的流向。


    不为别的,纪总虽然不是从前的纪总,好歹也是钻石黄金级别的投资小能手,不管他乐不乐意,总有不少人踩烂门槛前仆后继求合作,能投资老婆的公司,何乐而不为?


    可惜他老婆还真就不吃这一套,心里明镜儿似的清醒。


    “我不反对你继续开公司赚大钱,因为你有这个资本,有能力,我不可能因为自己没那个能力就逼着你整天无所事事,但是,工作上你归你的,我归我的,我们各自有追求不是更好吗?”


    她手中动作一顿,不知想起什么,索性扭过头来,定定看他,一副颇有求知欲的模样。


    “而且,卓珺那些股份,就算现在没人接手,可我猜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她手里应该也是真没钱了。再加上卓氏被收购以后,卓振伟又被查了贿赂案,墙倒众人推,她只会把价格一压再压,李泽儒应该是会把股份重新买回来的。你现在买下来,不是还帮了她一把?”


    ——“我没那么好心,也不想当什么老板娘。只要不违法,我现在只想她走得越安详越好。”


    这或许是养母走后,她头一次在纪司予面前如此强烈的表达爱恨,不容置喙,不需第二答案。


    宽容饶恕的事,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不代表凡事都要让人三步,让对面有一错再错卷土重来的可能。


    纪司予亦静静看她。


    好半会儿,却蓦地一笑,轻声说:“是我没考虑好,对不起,阿青。”


    “……你真买了?”


    “还没买,你说不要,那就不买了。”


    虽说他倒也不是没考虑到卓珺那层可能。


    只是,既然是他亲自让人暗示上头的熟人查了卓振伟陈芝麻烂谷子的贿赂案,又把对面收拾得屁滚尿流,头一次真真正正尝到了纪家四少隐晦暗手的高明狠毒,自然也就没有真把他们能重新起来的事放进眼里。


    可阿青这么说了,不买也就不买了,本就是为了讨她高兴才做的事,没必要徒增不愉。


    四目相对,兀自展颜。


    这么多年知根知底,卓青当然明白他的让步,也知道他的用心良苦。


    于是,摩挲着下巴好半会儿,她复又微妙的别过脸去,轻声念叨了句:“我最近其实也忙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新年竞技赛的赛程规则还没写,正月十五那天比完赛,应该就闲下来了——等比完赛,我们就,咳,嗯……让小谢去他大舅那玩几天,过几天二人世界吧。”


    青姐还是青姐。


    不愧是某人肚子里的蛔虫,三言两语撩拨人心,哄得人俊脸一红,乖乖把降噪耳机一戴,窝回床上看新闻准备睡觉去了——


    只是吧。


    一边看着手机上那堆财经新闻,一边时不时往电脑桌那边瞟几眼,纪总撑着下巴,默默盯着自家老婆那尚未黑屏的电脑屏幕上栩栩如生的人物好半晌,突然想起来……


    诶?那什么,自己之前是不是花了三百多万,让人给练了个箭侠号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睡着的人没人权QAQ我也想看阿青撒娇QAQ


    因为是原定第一个写的番外,所以书接正文,会填一些正文里人物的后续发展坑,总的来说,是一个很甜很疗愈的番外啦~(大概是我写过的里还能保持年轻的两位,最甜的番外了哈哈哈哈)


    P.S.有些人在外头叱咤风云处变不惊,在家只会长长短短叫阿青。


    争宠这事儿是个技术活,纪总牛批(大拇指)


    以及,这章评论抽红包,大家看完前头番外,收拾收拾心情来看甜甜甜吧~开开心心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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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78


    次日中午。


    冬季日头散漫, 又正值午休时间,饶是橙花居所在的游戏公司大厦,这处以加班狂之名著称的狂热分子集聚地, 也无处不散布着一种闲适八卦的自在气息。


    唯独三三两两在公司餐厅结伴用餐完, 又回到六楼的剧设组同事,却都大抵都不幸耳闻了自家工位某处传来的哀嚎连连——


    “靠靠靠!好烫!嘶!……靠!”


    正手忙脚乱、试图扶起桌上倾倒咖啡杯的业内大手子江某人,此刻痛得龇牙咧嘴,表情大变。


    也没管旁边凑上来看热闹顺带关心自己的男同事, 一边扯过大团餐纸擦拭着桌面和被殃及的成摞文件,他复又盯住自个儿电脑屏幕上,那突然蹦上来的聊天框, 露出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私聊】【我见青山】对你说:【你知道新年竞技赛吗?】


    “怎么了, 这谁啊?”另一头,正坐一堆闲聊的女同事也嗅到不对劲, 忙不迭齐齐凑过脸来,话里调侃,“看把你吓的, 江承, 你该不是又在外头惹事了吧?”


    他嘴角抽抽,“我哪有那么闲,是金主爸爸。”


    一个甩下三百多万要你练号, 又神秘消失个把月、几乎都让人怀疑对面是不是借机洗/钱的金主爸爸。突然闪现, 依旧不改言简意赅的本性。


    然而,猛地来这么一出,似乎也像是在微妙地提醒到江承本人:咳, 最近沉浸在单方面失恋的伤情之中,办公室恋情彻底宣布告吹, 似乎有那么、那么一丢丢——忘记帮这人上号弄装备了。


    虽说单靠现在的装备,【我见青山】这个号的战力应该也能排到全服前十,但是他上一次上号还停留在一周前,毕竟是不争的事实


    江承盯着游戏界面上那个头顶金光熠熠ID的箭侠号,良心一痛,“……”


    收钱不办事可是业内大忌,何况他还是声名远扬坐拥百万粉丝的大主播。


    思及此,他甩了甩被烫红的手,强忍着疼痛,还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先坐下,冲对面打出一堆万金油式的回复。


    【私聊】你对【我见青山】说:【(づ ̄3 ̄)づ╭?~亲亲,您忘记了,我是您的VIP端游戏客服,当然对游戏内部的策划无所不知啦。这次新年竞技赛,我们还准备了很多充值福利哟,随时欢迎亲亲参与呢~】


    虽说答得肯定,一瞬间,他心里依旧是万般心绪涌过,冥思苦想着对方冷不防问起比赛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挣个排位赛第一?


    可他给人弄的那套装备虽说不差,放在顶级RMB玩家里也不算逊色,但是游戏这回事,为了趣味性和玩家平衡,肯定不可能让纯粹砸钱冲榜,却【基本】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玩家获得优胜,那不是明摆着打所有普通玩家的脸吗?


    更何况,头顶还压着自己和青姐这两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越想越不可能了。


    两相沉默间,对着久久没收到回复的电脑屏幕,江承只得先接过隔壁工位同事递来的烫伤药,勉力扯开一个笑道谢。


    结果好巧不巧,刚就着手背涂了一半,对面便适时传来新信息。


    【私聊】【我见青山】对你说:【行,还有六天比赛,我打算自己加强练习一下。你之后不用上我的号了,尾款会打进你的账户,这段时间辛苦了。】


    江承:???


    【私聊】你对【我见青山】说:【亲亲?您没有别的事要咨询我吗?呃,其实你不用太纠结比赛的事,你现在这个号已经打造的非常吸引人了,我直播的时候也上过你的号,大家都知道你是“老板”,名声已经打响了。】


    【私聊】你对【我见青山】说:【亲亲在吗?不如试着考虑先走生活玩家的路线呢,你的生活技能我也帮忙刷满了,而且你号上现在这身衣服也是我之前熬夜帮你刷哒,现在已经绝版不会再出了,随便找个地图站站,肯定会有人跟您搭讪哒。】


    ↑


    他可没忘记,这个老板当时找自己刷号的时候,话里话外,似乎都是抱着追求妹子的打算来的。


    【私聊】你对【我见青山】说:【而且这次新年竞技赛我也会参加,公司这边希望我和“青神”一起拿下男女组各自第一名,虽然我负责帮您练号,可是这种情况是很难给您让位的,这并不代表您的号不够好,只是我玩的时间比较久,希望亲亲您能谅解呢=W=】


    为了给自己最近因情伤而怠慢私活的事挽尊,江承是真·里子面子话都给说全了。


    然而,五分钟后。


    【私聊】【我见青山】对你说:【嗯,知道了,谢谢。】


    江承满头黑线,默默把自己手里那管药膏挤了又挤,“……”


    没别的,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手更疼了。


    ——这人明明完全就没有把自己的建议听进去嘛!!


    “江承?”


    不及怒意横生,倒是正好也吃完午餐,掐着点上楼回岗的卓青路过他身边,瞧见这兵荒马乱人围成一团的情况,开口问了句:“怎么了,你这手……烫着了?”


    话虽如此,一瞥他那满桌狼藉,加上挤得见了底的药膏,无需他解释,似乎境况也很是分明了。


    江承于是只轻声应了句“嗯”。


    默默按掉了电脑屏幕内容,却也没像往常那样待她格外亲热,只颇别扭地,低头佯装往手上认认真真涂药,避开了和她的眼神接触。


    自从卓青的“真实身份”曝露以来,他对眼前这位——自己从前的师傅兼暗恋对象,心情就很是复杂。


    虽说曾经第一时间便发微博站队支持,也曾经肖想过和人有那么一段故事,但说到底,他毕竟不是什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纪家那位是什么身份,什么手段,从自己亲哥口中听来的那几句三言两语,从未施之旁人的极高评价,他也明白自己和对方之间的距离。


    只是……


    卓青点了点头,“那你好好涂药,不要耽误竞技赛。”


    公事公办的一句说完,一心只有工作的卓某人,随即便毫不给人留遐想余地的,扭头进了办公室。


    江承:?


    他面无表情,抽完嘴角抽眼角,一时间天崩地裂。


    说好的暗度陈仓默然遗憾呢?这姐跟自己的金主爸爸压根就是一类人吧!!


    咳,如果他知道坐在【我见青山】那号后头的人是谁,或许就不会这么暴躁了。


    毕竟,纪总待卓青以外的人,一贯是看似平和,实则从不放在心上的。


    而卓青那看似温柔淡然的面孔之下,同样也藏着极尽护短的本心。


    夫妻嘛。


    如出一辙也是正常的:)


    =


    与此同时,北京环球金融中心17层。


    问:一个专业的总裁助理,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应该干些什么呢?


    原纪氏总裁助理班子副手,现任北京青怀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总裁助理,35岁的商成业先生答:谢邀,按正常走向,这个点应该在核对下午的会议流程,订正发言稿,整理上传下达的公司文件,尤其是对于一家金融公司而言,必须时刻把控市场信息,随时做好紧急会议的觉悟——


    呃,但是,当然也有不按正常走向来的。


    商成业把手中成摞的文件夹轻轻搁在办公桌一角。


    不着痕迹地,复又瞥了眼斜倚在软椅右侧,正目不转睛盯着手机的自家老板。


    大抵是长时间盯着电子设备、眼睛略感不适的缘故,这天的纪司予不同往日,竟还特意戴了副银框眼镜,愈发衬得整张脸平白一股斯文败类书生气。


    分明肤如白瓷般颜色,生得貌若冷月,偏偏凤眼低敛,生来威仪自现,远非寻常小白脸那样荏弱可欺,倒是叫人见了,平白心生一副只可远望的疏离感。


    对。


    除了外表以外,这种不按正常走向来的,还真就比如年少有成,不过而立之年,已经过渡到随便来个金融风暴都能屹立不倒的纪总本总。


    别人用挤牙膏挤出来的时间努力奋斗谈生意,希望一朝走上人生巅峰笑傲群雄,而他,正在揣着手机专心致志玩游戏,把无数昔日老熟人抛来的橄榄枝弃之脑后。


    活生生的千万起步啊千万起步!


    商成业:……


    他实在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曾经那个恨不得一分钟掰开来两半用,随时随地怀揣着爱岗敬业人设,在飞机上都能一动不动处理公务七八个小时的纪总,他眼睁睁看着半夜打吊瓶都不忘记紧盯国外股市的纪总,现在,在打游戏。


    至于其中的缘由,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到,八成是为了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板夫人。


    老板是个老婆奴,天天按时准点下班接崽,每天必然要吃完老婆做的早餐才肯来上班——这已经是公司里人尽皆知的“秘密”。


    至于他这种看惯了纪总叱咤风云不苟言笑的老人,眼见着自家老板这翻覆两变,自然也只有唏嘘一声。


    “纪总,”商成业轻咳一声,将手边的文件悄然往办公桌中心推了推,“这是公司行政高层组建的初步设计,是Richard李连夜赶制出来的人事调动计划,还有,这个月的财政收支报表……”


    公司初建,各种各样繁杂的事务都需要交由最大投资方过目,是免不了的步骤。


    纪司予当然也明白个中重要性,听他报完那一大通条条目目,便将手机放到一旁。


    一边扶起眼镜,轻按鼻梁,将那文件翻来覆去翻过一遍,顿了顿,却复又抬头看向商成业。


    被这熟悉无比的眼神一打量,商助理瞬间屏息凝神,唯恐自己有什么纰漏被人逮住,脑袋里瞬间过了无数遍数据模拟化图表,战战兢兢地站直身体。


    “纪总,这边的数据我核对过六遍,应该没有什么大……”


    “Bill,你会玩《创世录》吗?”


    商成业:(╯‵□′)╯︵┻━┻


    作者有话要说:


    《论一个工作狂是如何堕落的》


    纪总:我老婆的比赛,我必须是第一,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和别人组cp——不过,呃,游戏好难玩。Bill,你会吗?


    商助理:……我滴个乖乖诶!报表!报表!


    这个番外就是为了交代一下正文的后续小坑,然后撒撒糖啦~应该很快就会结束的,感恩=W=,继续发红包吧~(因为司予仔太可爱了!快来跟我一起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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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79


    诚然, 那天下午过后,商成业便从此对这红透半边天的游戏产生了堪称无法比拟的心理阴影。


    然而专业如他,却也很快反应过来, 自己那份担心和微妙“质疑”, 对于这位顶头上司而言,实则都是多余的。


    ——毕竟事实摆在眼前,聪明人终归有聪明人的活法。


    “Bill,你会玩《创世录》吗?”


    “不、不是很会……”


    闻声, 纪司予微微颔首,并没继续再往下问。


    只随手取下鼻梁上架着那副银框眼镜,搁置一旁, 又将商成业默默放在角落的那堆公司文件接到手中, 依序翻开。


    刚才还在摆弄着手机、专心致志玩游戏的纪总,此刻抽身不过数分钟, 已全然判若两人。


    将那摞白纸黑字从头翻到尾,随便就圈出来了十几处资金数据异常、需要重新和乙方交接的盲点,以及人事分配方面不太妥当的细节, 整个下笔过程行进飞快。


    “业务娴熟”如纪司予, 对这类小事,几乎无需细想,旁边的批注一应的行云流水。


    商成业:“……”


    晃神间, 自家老板笔下那最后一条下划线已是尘埃落定。


    只剩龙飞凤舞的一句【改, 后勤部暂定10人内】,二十来页的文件,便被执笔人轻轻合上。


    商成业把他动作看得清楚分明, 默默掏出手帕擦了擦额间汗水。


    虽说做好了从前那样接受老板规训指挥的准备,于情于理, 却也没忘颤颤巍巍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嘴里念叨着:“好的,您划出来这些问题,我会再去接洽,尽快解决后,给您后续汇报。”


    纪司予将审阅完毕的报表掉了个头,递到他面前,“嗯。”


    嗯??


    ……就一个嗯?


    商成业一愣,急忙伸手接过那摞文件,迭声应道:“啊,好、好……”


    短暂的疑惑和劫后重生般的狂喜飞涌而来。


    迟迟还没调整过状态的商助理,这会儿终于想起:确实,就像自个儿手底下那堆人最近在讨论的那样——自打老板从纪氏“杀出重围”,卷走大批精英开办新企,整个人的气场好像就和从前大不相同,换了个人似的好说话,仿佛一下被润色了棱角。


    想想几年前,虽然在员工福利上从不吝啬,堪称大方,可老板一向对工作要求极高,不容半点纰漏,是业内出了名的说一不二。


    数据上出了失误,重做事小,但直接连降三级,那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这样不容有失的严格标准,以至于那时圈内亦都风传,能跟在纪司予身边做事的,少说也是看过大风大浪、在哪个高管身边都能适应的老油条,锻炼出一身本领。无论在哪,这份资历都相当吃得开。


    可眼下,老板这个远比从前温和一百倍的态度——


    想起最近发生的一切,商成业瞬间福至心灵,在心里默默感谢神出鬼没老板夫人的大恩大德。


    随即松了口气,一把抱起被批改完的文件,便飞也似地溜出了总裁办公室。


    偌大的空间,只留下重新摸起手机奋战的纪总,时不时略感忧郁地抬头,看向落地窗外蓝天白云。


    时间飞逝而去,他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相比较于早就谙熟于心、闭上眼睛也能做得像模像样的公司事务,显然,此前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对他而言,实在要愁人得多得多。


    哪怕随后一整个下午琢磨来琢磨去,甚至坐得太久,闹到背上旧疾都隐隐作痛,也没让他琢磨出个太深刻的名堂来。


    ——除了顶着【我见青山】这个已然日渐被炒出名头的土豪号,在主城前头主动和其他玩家切磋,然后被人摁在地上摩擦了几百次之外。


    纪司予:“……”


    嘛。


    人总是要有点缺点的。


    ↑


    纪总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调出二重屏,又再从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箭侠的操作攻略。


    过目不忘归过目不忘,背是背得滚瓜烂熟。


    手:我知道该怎么操作了!


    脑子:ok交给我。


    眼睛:全记住了——


    然后下一秒,屏幕上那金灿灿的小人,就又一次飞快地死在了切磋对手的血刀之下。


    纪司予:(▼ヘ▼#)


    “咔哒”一声,门扉轻启。


    时逢下午三点,又那么刚好、正好进门来送咖啡的商成业,很快察觉到这房间气氛不对。


    一走到近处,却还是没忍住,悄悄抬眼打量了一遭自家老板那逐渐沉下来的面色,以及加快频率、轻叩桌案的纤细指骨。


    ……他心里突然窜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Bill,”纪总提前一步,叫住放下咖啡便打算脚底抹油的商助理,“手上要是没有别的事,下班之前,和公关部的同事一起,帮我在网上剪辑一下《创世录》的箭侠职业操作要领。”


    话音一顿,想起前几天阿青耳提面命教育他不能太过铁血手腕,要恩威并施的话,纪总复又开腔,这次补上一句让人受宠若惊的:“辛苦你了,如果耽误你别的时间,去财政那边申请补贴。”


    商成业:……QAQ


    在下何德何能!


    当初那些没跟纪总一起走的辣鸡同事,听到了没!这个语气,这个说法!


    QAQ纪总果然貌如其人,是顶顶的温柔小菩萨,之前一定是自己做副手才没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原来纪总做人是这么滴水不漏温和有礼的。


    他登时站直身体,回头,一叠应声:“哪里哪里,老板,应该的,工作时间嘛。”


    一、一个MBA毕业的顶级高材生,负责搜集动态游戏攻略,那,那个,也一定是正常的!


    纪司予点头,“好,尽快发我。”


    虽然不知道他在感动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热血,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自己确实是急着要赶紧提升技术,以后好跟阿青做夫妻档就是了。


    纪总表面:ヽ(_)ノ


    想到阿青露出又惊讶、又感动、又开心的表情,然后迫不及待要跑过来紧紧抱住自己的场面。


    纪总内心:(*''▽''*)


    =


    下午四点半,《创世录》至尊人民币玩家,且还在白日做梦,幻想自己一朝变大神的纪总准时下班,去接放学的小谢回家——虽然也就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仪式感还是得有的。


    是故这天,背着书包一溜烟跑出校门口、背后还跟了个胖跟屁虫的小谢,也照旧,一眼便看到了自家那位站在人群里,依旧超帅超打眼的亲爸。


    “爸爸!”


    和这喊声一同而来的,是谢怀瑾小朋友一如既往的撒娇飞扑,丝毫不害臊地死死搂住爸爸的腿。


    很快,扬起和某人眉目间隐隐七分相似的小脸,便又得寸进尺地哼唧:“爸爸,抱一下~”


    身后目睹全过程的方耀:“……”


    好吧,虽说是个实打实的男孩子,在幼儿园里整天扮演冰天雪地大班第一帅哥,不过我们小谢在爸爸妈妈面前,还依旧是个深谙卖乖之道的娇气小孩——


    嗯,就这种人前人后两面做派的风格而言,这父子俩的性格确实是真·如出一辙OTZ。


    纪司予倒也不意外,闻声,微微弯腰,伸手从膝盖处一抱,便把小谢掂量着搂起。


    “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


    小谢揉揉鼻子,笑嘻嘻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答:“还可以呀,今天小桃子也跟我说话了!”


    方耀在旁边举爪,“叔叔!我也跟谢怀瑾说话了,今天我们还一起去上厕所了!”


    小谢:“……这种事不用说出来啦!”


    闹腾之间,纪司予视线一偏。


    格外护短且“目中无人”的纪总,到这时才注意到,最近一直紧随小谢不放的方耀,今天也还没跟着方家的司机离开。


    “方耀,”他于是想起前几天阿青念叨着的事,开口问了句,“要不要来我家吃个晚饭?阿青说了好几次,你常在幼儿园陪着小谢玩,要请你吃饭。”


    一语落地。


    小谢蔫了吧唧地搂住他脖子,轻声问:“……爸,真、真的吗,阿青真的这么说了?”


    方耀倒是一点不受打击,随手把后头紧张的司机打发走,便原地直蹦,一个劲地热情表态:“我去、我去我去!我可不可以今天也睡你们家呀,反正明天星期六,叔叔叔叔,可以吗?”


    纪司予和小谢对了个眼神,“……”


    确认过眼神,是他们俩都不擅长应付那类人。


    可惜自家一向是阿青最大,连阿青都说了要请这家伙吃饭……


    小谢无奈地应:“行了行了,先吃饭嘛,要是晚了时间,那你就在我家住吧。”


    就此一锤定音。


    不过话虽如此,这天,纪家父子和方家小子的一路行程,却也委实和平常不太一样。


    原因无他。


    只是小谢在回家路上随口那么一提:“阿青最近加班都好辛苦呀,要不我们今天先买菜,然后等阿青回来,就可以吃得好丰盛好丰盛啦,她一定会很开心吧,爸爸?”


    牵着自家小崽的纪总,便倏而脚步一顿。


    阿青辛苦要补充营养√


    看到自己做饭阿青会觉得很幸福√


    阿青开心,今天说不定就不加班,然后……咳,总之,√


    先不管这美妙幻想到底可不可行,一言既出,三人很快便拐着拐着,从幼儿园门口的马路,拐到了最近的——农贸市场。


    农、农贸市场?


    负责领路的小谢相当兴奋,拽着纪司予的手就往里走,“阿青说过啦,在菜市场买菜又新鲜,又便宜,卖菜的大婶都认识我哦!爸爸,我带你去……”


    方耀也很兴奋,一个劲往里瞅:“这就是菜市场啊!也没我妈说得那么脏乱差啊,喂,谢怀瑾,你看那个!那个是什么啊,海、产品?”


    实不相瞒,他这个好奇劲和纪总比起来,那都是天差地别。


    别说听说了,在纪司予人生的前三十年里,他的字典里基本就没有“菜市场”这三个字。


    十指不沾阳春水,不闻人间啼哭声,才是纪家人完美的生活写照。


    纪司予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热闹摊位,面无表情地咽了口口水:“……”


    “爸爸?”


    走到一半,小谢有些拽他不动,索性顿住脚步,疑惑地抬头便问:“怎么啦?”


    然而在儿子面前,露出不事生产的本性毕竟导向不好。


    纪司予表情一变,瞬间缓和了面色,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家孩子的小脑袋,“没有,只是我第、呃,第一次来这边的菜市场,小谢,你带路吧,想吃什么菜?”


    却不想,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大班第一美男兼菜市场小天使谢怀瑾小朋友本人,当即放飞自我,直接给亲爸展示了一顿什么叫【菜市场是我家,我买啥都顶呱呱】。


    “爸爸爸爸,买这个,这个是多宝鱼,清蒸可好吃啦!”


    “买吧。”


    “爸爸,还有这个!你看,这个玉米胡萝卜粒都是蒋阿姨做好的哦,回家加点糖炒一下就很好吃了,你看,颜色好不好看,而且还很有营养喔!阿青说哒!”


    “……买吧。”


    虽然一看就知道是你爱吃而已。


    ↑


    人精本精纪总默默补充。


    “诶!方耀,等等,你吃不吃这个啊?……哈,你这都没见过啊,这就普通的紫包菜嘛,还有莴笋,我最爱吃莴笋片啦!……范阿姨,来来来,你帮我称一把这个好不好?”


    纪总:给钱+提菜.gif


    以及。


    “爸爸,你喜不喜欢吃基围虾?小谢可喜欢吃基围虾了,几百年都没有吃过基围虾了QAQ”


    纪司予:“买……”


    “叔叔你别听谢怀瑾说!”一旁乖乖跟着提菜的小胖子方耀突然窜上来,声音扬高了八度,满面焦急,“他自己说过他是基围虾过敏,才不是青青阿姨委屈他呢,不能买!”


    小谢计策败露,白白净净的小脸上红了大片。


    又有些没底气,看看不发话的纪司予,又看看面前的小胖子,只得小声喊:“方耀!你、你干嘛呀……”


    他哪里知道,自家父亲短暂的失神无话,并不是因为生气自己骗他,或是打算教训什么。


    仅仅只是对他而言,这竟然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小谢——自己的孩子对基围虾过敏。


    这样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身为父亲本该早就知晓的事,一直到小谢已经六岁有余,他才第一次知道。


    说不恍惚是不可能的。


    纪司予放下手中一众杂物,忽而弯下腰来,轻而又轻地,抱了小谢一下。


    小谢愣了愣,下意识回抱,也随着父亲松开手,而疑惑地仰头问:“爸爸,怎么了?”


    “没什么。”


    可男人与男孩之间,有些不必说出口的遗憾和弥补,毕竟又不需要什么太过矫情的话来粉饰太平。


    纪司予冲小谢笑笑,也伸手,拍拍方耀的肩膀。


    “行了,那基围虾就不买了,换个别的吧,你们还想吃什么?”


    孩子的喜怒烦恼大都来得快也去得快。


    听他这么一说,压根也就没把刚才那个奇奇怪怪的拥抱放在心上,只跟大赦天下似的,很快又欢天喜地,四处搜寻起心仪的菜色来。


    “方耀,你看这个,西蓝花!我最不喜欢西蓝花了,可是阿青每次都要我吃,说是营养好呢。”


    “你想不想吃牛肉?啊,那就买一点吧,爸爸!——买一点就好啦,给方耀吃,阿青每次吃太多牛肉就会长疹子哦,她又每次都吃很多!……所以买一点给方耀吃,就这样吧,不买多啦。”


    ……


    买菜这件事,就跟女人逛街一样充满玄学。


    看见什么都想买一点,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再加上有个【菜市场小天使】的存在,跟谁都能打上几句招呼,怎么说也得照顾照顾生意。


    于是,原本以为只是一时兴起的“行程”,最后硕果累累,一大两小,手里都是满满当当。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脱不开手的时候,他放在西服外套里的手机还偏就响起。


    纪司予只得叮嘱两个小的一起站在路边,先把东西放下,复才掏出手机。


    是阿青。


    刚一接通,电话那头,便率先传来熟悉女声:“喂?司予,你们现在在哪啊,接到小谢了吗?”


    “接到了,我们在……”


    他话音一顿,看见小谢在旁边疯狂打手势示意嘘声,登时改了话风,“我们在楼下便利店,今天方耀来我们家玩,买点零食回去。”


    “便利店?可我刚才经过那都没看见你们呀,现在还在吗?”


    “……嗯?”纪司予愣了下,“你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怎么没跟我说,好去接你。”


    “没有,就今天临时通知嘛,老大有事,下午的会取消了,我也是刚刚才回来,”她笑,“最近我们组里都在加班,说是索性就给大家都放个假,我想着,你去接小谢,然后我正好去买点菜,今晚就可以吃顿丰——”


    “噗嗤”。


    后话没再继续,倒是一声笑从不远处传来,惊得一大两小齐齐抬眼看去。


    左不过十来步开外的距离。


    卓青把手机收回羽绒服兜里,只一脸忍俊不禁的,看着自家那位西装革履,却伴着一地满满当当装满蔬菜水果购物袋,那么傻在当场、望向自己。


    不得不说,生着这样一张脸,纪司予和这种家常气氛,实在是一点不搭调。


    看起来就像是华尔街金融精英,突然有一天沦落到菜市场捡菜叶,让人平白生出一种唏嘘感——


    但是,也挺温馨的。


    尤其是知道他是为了自家这小家庭“纡尊降贵”,丝毫不顾忌从前那点仪态。


    原来,星星没有掉进尘埃里,小王子也有自己的炊烟小屋。


    真好。


    她忍住鼻头莫名窜起来的半点酸意,依旧笑着抬步向人走去。


    “喔,方耀也来啦,”第一件事,当然是拍拍那俩努力奋战到最后的小孩,挨个摸摸小脑瓜,随即仰头看向不知何时,右脸都蹭了处黑印的纪总,笑道,“让你和小谢一起带叔叔来逛菜市场,辛苦你们啦。”


    纪司予:?


    明明他才是辛苦提菜付钱那个!


    为、为什么莫名其妙感觉自己被阿青笑话了??


    卓青可没管他愈发丰富生动的心理活动,只兀自把那堆购物袋一左一右提起半数,扬扬下巴,示意小谢和方耀手牵着手,“你们互相拉着哈,不能走丢了,东西我和爸爸提就好。”


    还好前头没有马路,全是直行,一路通到小区侧门门口。


    纪司予反应过来,接过她右手更重的那部分,又把剩下的大半一应提在手里。


    有样学样,也颇有爸爸架势地叮嘱了句:“你们走路要小心,注意安全。”


    小谢&方耀:“嗯!”


    时至日落西沉。


    行人匆匆,影子长长。


    活蹦乱跳没个停的孩子走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语,把白天里幼儿园发生的事翻来覆去讲一遍。


    提着买菜成果的两个大人跟在后头,同样是聊着一天见闻,偶尔默契地抬起头,便总也一前一后,出声提醒孩子们注意脚下。


    那段路并不很长,却是他从没经历过的人事平常。


    氤氲着家家烟火气,仿佛一切步履匆忙,都终将有归处等候。


    “阿青。”


    “嗯?”


    “以后也经常一起出来买菜……”


    “噗。”


    她没憋住,一并笑出声来。


    “笑什么?”


    “没有没有,我是说,你今天做得真好,我很感动,”她伸出空着那只手,揩过他颊边不经意蹭上的黑印,“……辛苦啦,老公。”


    不过,人世间幸福的东西其实真的还有很多喔。


    她想。


    比如,一家人一起去游乐园,去吃自助餐,去看电影,去逛灯市。


    一起守岁,一起放烟花,一起等待每一年的春去秋来,个个好时节。


    她几乎能想象他眼中盛满期待与温柔的模样,在每一个未来并肩走过的日子里。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趴在病床上不得动弹的小男孩,也是这样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己——


    【小护士,等我病好了,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出去晒晒太阳?】


    可以的。


    像今天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的很甜吧!!我没骗人喔。


    我好喜欢这章的他们TAT


    所以这章也继续抽红包,感谢一路追到这里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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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80


    五天后。


    大抵因为前期准备工作做得很足, 新年竞技赛的脚步声分明已是愈来愈近,卓青的工作量却不增反减,大有提前结束的趋势。


    随着前一天开完最后一场小组会议, 所有的剧情细节多半尘埃落定, 更是只剩下定时维护的核对工作。


    又因为校对这类繁杂且归于细节性的问题,按照老规矩,一般都交给新入职且还不太熟练的同事来负责,她这个原本担纲的主要角色, 在请全组人喝了两次咖啡之后,从此也算是暂时谢幕,乐得轻松自在。


    一闲下心思, 连这几天突然打鸡血做起来的“爱妻便当”, 都格外丰盛得多。


    “你记得呀,这边有三层, 第一层是菜,就鸡蛋虾仁卷、糖醋排骨,第二层是那个饭, 我把青菜叶也铺在上头了, 营养均衡嘛……第三层还有鲫鱼汤,炖了好久,我刚才试了一下味道, 还挺好喝的, 很鲜。”


    刚一吃完早餐,卓青便把才备好的餐盒提到桌上,一层一层掀开给纪司予看了遍。


    王婆卖瓜地小小骄傲了一通, 也没忘给人小心叮嘱:“你到了公司呢,就把它找个避光的地方放好, 中午吃的时候,要是冷了,就让助理给你热一下,知不知道?今天就别吃外卖了,再贵也怕他做得不干净。”


    话是说得好听。


    实则,也只是在自己胖了五斤,而纪司予这些年体重毫无变化、还隐隐变瘦了的基础上,默默起了副不把他喂胖誓不罢休的架势,这三分唬人的名头,也就能骗骗——


    呃,骗骗完全没意识到自家老婆“居心险恶”,只顾沉浸在这头一次享受到的梦幻待遇中的纪总。


    纪司予:O(≧▽≦)O!!


    ↑


    瞧这受宠若惊的程度,基本没救了。


    卓青看得分明,心虚地轻咳两声,复又帮自家那位把餐盒重新组装好,递到人面前。


    这位虽说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摸摸鼻尖,浅浅偷笑一瞬。


    身体却还诚实得很,相当宝贝地把那三层的餐盒接到手里,便低声应:“嗯,知道了。”


    不知道内情的同僚看了他表情,八成以为做了笔多大的好生意。


    毕竟,真的不是每家的霸总,都会因为老婆做了一顿丰盛便当就开心地心情陷进棉花里OTZ<——实在太容易满足了啦!


    好巧不巧,一旁刚起床、还在揉着眼睛醒觉的小谢路过客厅,还正把自家老豆的表情和阿青小小骄傲模样收入眼底。


    小谢:=_=


    好吧,真的只有这个时候,六岁的他总是油然而生一种错觉——我,谢怀瑾,一只酸菜鱼。


    又酸,又菜,还多余QAQ


    还沉浸在一大清早失落情绪中的小谢半晌没挪步,倒是卓青先一步注意到眼角飘过的斑斓睡衣,登时反应过来,侧头看去。


    一见他那迷糊模样,便不由笑道:“诶,小谢,起床啦?刷完牙没有呀?”


    他点点头,趿拉着拖鞋懒洋洋走到餐桌这头,爬上自己专属的小长凳,“我有刷牙啦,可是阿青,昨晚睡得好……”


    诶?


    没看错的话,面前确实只摆着一如既往没惊喜的牛奶、鸡蛋卷、吐司,可是,还有——


    “哇!!是我一直想要的蜡笔小新便当盒!!”


    小谢眼神一亮,瞬间抱起那画着“不理不理左卫门”和小新噘嘴经典logo的蓝色小盒不撒手,宝贝得不行。


    不过等等。


    惊喜还没完,小谢小心翼翼地晃了晃便当盒——里面竟然还是沉甸甸的!


    站定餐桌一侧的卓青,只笑他那副惊讶模样,又扬了扬下巴示意,“打开看看?”


    话音刚落。谢怀瑾小朋友立刻迫不及待地掀开扣纽。


    里头一分为二的小“隔间”,左边是洒上芝麻粒的香喷喷米饭,还耐心地用黑色海苔摆出了蜡笔小新的特色椭圆脸,右边,则是跟动画片里一模一样的红黄相间:章鱼小香肠、鸡蛋卷,还有胡萝卜和玉米笋!


    “哇!!阿青!”


    小谢一蹦而起,飞也似地搂住妈妈的脖子,娇里娇气地蹭了蹭,“你怎么这么好呀,又漂亮,又会做饭,还这么爱我哦!”


    果然,最最最宝贝他的阿青,还是最疼他,最了解他了~


    卓青无奈地揉了揉他脑袋,经不住他这一扑,险些趔趄摔倒。


    好在纪司予及时起身,把自家这娇气崽接到怀里,放回他的专属小长凳上。


    她松了口气,笑意复又转回唇边。


    只弯腰,又捏捏小谢圆圆的小脸蛋,“好了好了,爸爸都有,我们小谢当然也有了,我最近工作太忙了,准备几天便当,就当作补偿啦——不过,幼儿园本身也有营养午餐的,你要提前跟英英老师说,如果冷掉了,还要让她帮忙,把便当在微波炉里热一热,好不好?”


    “好!”


    “而且也要提前跟你说哦,小谢,之后我工作可能又忙起来了,有可能便当只会做几天的,你不能生气,好不好?”


    小谢早已经被开心冲昏了头脑,哪里顾得上便当是吃一天还是几天。


    只抱着自己最爱的蜡笔小新限量发售便当盒,直往怀里护,一个劲点头应:“嗯嗯嗯!”


    这孩子,连这种事也跟他爸爸一个样——实在太容易满足了。


    卓青和纪司予对视一眼,齐齐失笑。


    =


    当然,家庭幸福归家庭幸福,于我们工作狂魔卓某人而言,班还是照常要上的。


    不过,没了一向繁复的工作压在肩头,这天倒也着实分外无聊。


    难得摸鱼摸了大半早上,回顾了一遍她之前费心写的剧情,时间很快便一路磨蹭到了午休时分。


    一颗便利店寿司充当午饭,加上早晨特意给自家那位炖的鱼汤——眼瞅着那食盒没装完,她便也打包了一部分带来公司,一汤一饭,她很快解决了饱腹问题。


    却还觉得无聊,只一边揉着小肚子,复又撑着下巴,手中滑鼠四移,把电脑屏幕上一应的数据界面最小化后,便点开许久没上过的游戏论坛翻翻解闷。


    嘴边兀自咕哝着:“我看看,呃,创世录八卦专用小……哈?”


    页面跳转的瞬间,她疑惑尾音后脚便扬起。


    双瞳一缩,嘴角抽抽,保持着这样一种颇无语的神情,那鼠标键,亦随即久久定在那八卦小组的近期置顶三大热帖上不再动弹。


    也不怪她惊讶。


    就在不久前,还长期盘踞热帖Top1的【澄清cp永不倒】,随着她“昔日纪太”的身份公诸于众,加上纪某人唯恐天下不乱那一牵手,被好事的八卦周刊拍下,那帖子早已不知何时下落到页面底端,近期回帖量也低得可怜。


    至于“新官上任”的近期三大热帖——


    【自从澄清cp倒了之后,我默默脑补了一下青神和她老公……姐妹们,有同人文吗?晋江大手电竞大神门门开花大美人×金融巨子华尔街之星顶级大帅哥!我可以!】


    【年度竞猜:今年新年竞技赛鹿死谁手?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惊!你们有没有看最近的全服高手榜,top3的那个箭侠窜得好快啊!有无内幕八卦来一/发?】


    说实话,后面那俩,她都勉强能接受这高热度,毕竟是游戏论坛,讨论相关热事件和玩家也是正常的。


    ——可自己的情感问题每次都被传得这么腥风血雨是闹哪样啊!!而且竟然还把新年竞技赛的热度都给压了……这群姐妹是闲着没事干吗?!


    ↑


    卓·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创世录》是何等顶级爱豆·青如是腹诽道。


    然则吐槽完了,该看的八卦还是不能漏下的。


    卓青……好吧,其实还饶有兴致地,一个个点开往下翻——


    翻完热帖top1里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豪门高干同人文,身心俱疲的卓某人,默默匿名回复了一个大拇指,默默表示,其实故事没有这么天雷狗血缠绵悱恻OTZ——心情遂down了六七度;


    好在,看完top2押注帖里,自己和江承几乎6:4承包全帖的盛况,顺带观赏了一通让人浑身顺畅的彩虹屁,心情倒又稍稍回复。


    却没想到。


    好不容易心情大好,一路看到热帖Top3,又给她心态来了一次翻天覆地的新变化。


    “……”


    卓青盯着那帖子截图里,名为【我见青山】的箭侠“新面孔”。


    起初,作为部分知情人,见证了江承熬夜为这“老板号”拼死拼活,她当然也理所应当地认为,对方仅仅是因为江承,才会拥有这样一套让其他玩家眼红的神级装备,并且飞速跃升高手榜。


    至于操作技术,人民币玩家理应不会好到哪去,更也可能对自己和江承已被公司安排好的“双黄蛋”冠军产生威胁。


    然而,在她看完了帖子里随后po出的切磋视频和操作手法分析,且一众回帖都在怀疑这是不是江承在背后操作后——


    对这游戏娴熟如她,也不得不很快反应过来:这人确实是有点货的。而且,也绝对不是江承的那种打法。


    不是江承,但作为同职业选手,又不一定绝对逊色于江承。


    虽然她可以看得出来,对面对按键依旧有一定的生疏度,一看就是新手玩家的下意识反应还没彻底克服,只是靠着装备堆起来的厚血和高到几乎可以登顶的攻击力,才将这些缺陷都一一掩盖过去。


    但是。


    “嘶……”


    她不自觉地轻咬拇指关节,眉头紧蹙。


    比赛还有一两天的缓冲时间,加上江承前几天烫伤了手,操作的灵敏度一定会受到影响。


    这种情况下,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意外的结果出现。


    她复又盯着【我见青山】那一身金灿灿的装备看了半晌。


    想起当时第一次见这个号,对方还是个杀怪都杀不利索的稚嫩土豪,拒绝了自己拿小号加他的申请,倒是偷偷摸摸又主动来加自己【青山应如是】的大号——


    诶?


    我见青山,和……青山应如是?


    对了!


    卓青一拍手掌:


    有救了有救了!这货好像还是自己的迷弟来着!


    当机立断,她很快翻出搁置一旁许久的手机,点开《创世录》的手机客户端。


    正打算登录自己账号,密码输到一半,却被突然打来的一通电话搅了个正着。


    瞥了眼来电人备注,权衡之下,她还是选择先接起对方通话。


    “喂?司予,怎么了?”


    对面传来门扉轻合的声响,“没什么,刚开完会,吃完你做的午饭。”


    “……嗯?然后呢,好吃吗?”


    电话那头,纪司予蓦地一笑。


    纤长手指,轻轻拨弄着餐盒的扣纽。


    在她虽不能见处,默默几次张嘴又闭住。


    许久,他才有些生疏,却又认真地应她:“好吃。”


    他说:“然后,阿青,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这个番外就结束啦。


    至于下个番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排除我一时心血来潮哈哈哈),应该还是阿青和司余仔的治愈系,会稍微带到纪家那一块的情况~


    大家也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想看什么呀!我都会每一条仔细看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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