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61
关于小谢要去看老太太这件事, 卓青跟纪司予确实是意见不合。
一直谈到大半夜,也依旧各执一词,难得闹到这样几乎无可转圜的地步, 只得等哄到小谢睡着, 又继续在客厅里小声互诉观点。
“你可以不用去,其实我也不想去啊,但是小谢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大人之间那些复杂的事, 他的心是好的,我不想因为我们的想法去干预他的判断。”
卓青的观点说来说去,其实很简单:大人的恨可以继续恨, 这不影响。
但是对于小孩子而言, 他的一切都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人有权代替他表达爱恨, 他愿意去关心一个陌生的亲人,那作为父母,能做的, 就只是是保护他的这份纯真。
但她也确实试图去更切身体会纪司予的感受。
是故, 聊到最后,又主动向生闷气的某人坐近半步,攥住他冷冰冰的手。
“反正, 至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也不喜欢老太太的处事方法。我不想呆在纪家,就有一半都是因为不想再被她挑剔……我答应你,明天我带小谢去, 真的就只是简单探个病,不会久留, 立场绝对坚定,不影响你的想法和计划,ok?”
纪司予没说话。
只默默看她,反手握住她纤细手指,指腹轻轻摩挲。
就在十几天前,他们还各自持有完全相反的观点,那时的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保护小谢,老太太不会在自己当家的前提下轻举妄动,甚至曾经说服卓青,让小谢来选择要不要回到卓家。
不过短短半个月,却是风起云涌,大局骤变,用那种观点来说服人的,也变成了卓青。
当然,也幸好是她。
换了别人,他根本就不会听。
“嗯?”
她伸手托了托他下巴,“你这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啊?”
纪司予无奈笑笑,下巴蹭了蹭她手掌。
“……知道了,去吧,注意安全。”
他不是说不过她,只是很多时候,宁可被她那些有时更类似于孩子的理想主义打动,相信这世界偶尔有温柔一面。
是故,到最后,也只是轻声叮嘱:“但是。明天要是被人欺负了,回来必须跟我说,”他咕哝着,“我帮你报仇。”
卓青闹他:“穷光蛋怎么帮我报仇呀?还是快把你的白手起家干好,等我这边闲下来,也去帮你看看。”
她心里估摸着,或许纪司予是想从基金公司或是投资咨询公司一类的事业重新出发。
毕竟当年,他年纪轻轻,便已经靠着这类行业,赚到了超过两亿的第一桶金,好歹算是他的老本行。她虽然帮不上什么别的忙,但是场地和人员招聘一类,多少也积累了不少经验。
但纪司予依旧一副“不可说”的模样。
只答着“阿青,到时候你就知道啦”的套话,硬是把他的小秘密捂的严严实实。
卓青瞅了他半晌,也没见人表情有丝毫松动,终于没忍住,又好气又好笑地,一脚踹向他小腿。
“那纪总,你忙你的,最好一辈子都别告诉我。”
说着,便要起身往浴室走,“你去跟小谢睡,我洗完澡还要工作,再开游戏下个——”
话没说完。
卓青视线一低,尚未看清揽在自个儿腰上那劲瘦手臂,便被带着一个脚步趔趄,直往后倒。
“——喂,纪司予,我可跟你说,你背上的伤……”
“那就换个姿势。”
“……”
上下对调,她黑发散乱铺陈,整个人都被容纳于男人倾身而下投落的阴影。
改不了的鼻尖蹭鼻尖,是他独有又幼稚的撒娇方式。
卓青皱了皱鼻子,一把别开他脸,“懒得看你,给你面子了,跟我吵一晚上,哄了你你还跟我藏着掖着。”
他埋在她颈边闷笑。
“还笑?”她伸手拍他后脑勺,“把你脑袋当西瓜切咯,还傻乐,我说我们小谢就是遗传的你,傻呵呵的。”
这责问最终止于他在她脖子上留下的不轻不重一口。
然后,便在她恼怒的“脏死了!纪司予你臭不要脸!”的怒斥中,被某人自动理解成某种十八/禁话题。
“去洗澡吧,阿青?”
“我警告你纪司予,你这么抱要是把我给摔了,我……啊!”
“抱紧我脖子就不会摔啦,对不对。”
“……”
不得不说。
这夜,实在过得很是漫长。
=
次日一早,卓青完全是强行忍住全身酸痛,硬生生靠着意志力起了床。
“阿青阿青!早啊,你今天起晚了喔……不过爸爸让我不要吵醒你。怎么样!我们今天要去医院吗?”
一出房门,便听见今天格外早起的小谢,扯着天真的大嗓门在客厅冲她招呼。
卓青闻声,先是瞥了眼餐桌上的早饭,又瞧瞧正放下报纸,起身向自己迎来的“纪田螺”。
“是哦,我收拾收拾就带你去,”嘴里虽是这么搭腔了,在纪司予手臂上狠掐的力气也没松,“……然后再带你去医院找刘医生复诊一下,看需不需要再涂药。反正,今天就留爸爸一个人看家做饭吧,不然他精力十足没处发泄。”
吃完早饭,大抵是愧疚于闹得她半宿没睡觉,纪司予忽而主动让步,提出可以他来带小谢去医院,让卓青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但她也实在不想“趁火打劫”,绑架他做心里最不乐意的事。
故而到最后,还是自个儿领着小谢单独出了门。
顺利打到车,趁着没到午高峰,畅通无阻地到了301医院,还不忘带小谢到就近的花店里买了一束康乃馨。
捧着花去VIP病房区的路上,她突然想起来,又侧头问了小谢一句:“话说啊,小谢,你很喜欢太婆吗?”
“不喜欢啊,”小谢几乎是毫不犹豫,马上诚实的回答:“那个太婆比大舅差远啦,她看起来很凶,也不好相处。”
这答案虽然在情理之中,可以想象,但也确实在评价的好恶上略出卓青意料。
她于是笑了笑,追问:“那小谢为什么还要去看她?”
“就,虽然她对我是凶了一点,但是她也没有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啊?只是总说要我学这个学那个的……”小谢歪了歪头,愈发拉紧了她的手,“是阿青你教我的,要尊老爱幼的嘛,如果她是我太婆,那我就比对普通老人家更尊敬一点点好了!……来看看她,也不会掉块肉什么的。”
由此可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孩子大概是世界上最心智豁达的群体之一。
卓青回握住他小手。
“小谢真棒,我们小谢啊,是全世界最乖的小孩啦。”
小谢:o(≧v≦)o
“阿青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嗯……爸爸也是!”
她有意逗他:“怎么,爸爸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不是哦!爸爸是最好又最帅的爸爸!比电视机里的大明星还要帅!”
这一大一小,于是就在这样你夸我我夸你的傻笑氛围里,不知不觉,走到了老太太的病房门口。
顾晓见到来人,面色微变。
却也在简单征求了老太太意见后,又很快一语不发地,将他们引到房内。
同老太太一个对视过后,随即很是乖顺地低下头,侧身退开数步,阖门离开。
屋内便只剩下这一老一大一小,不速之客对老弱病,三人大眼瞪小眼。
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老太太抢在卓青前头发了话,指着窗边那长沙发,说了简短一句:“坐吧。”
卓青点点头,把花放到老太太旁边的床头柜上,和小谢一并安静落座。
老太太压根就没看那束花,只一动不动,盯着小谢看了好半会儿。
末了,探头看了看两人身后,确认再没人推门进来,这才很是不情愿的问:“就你们两个人来了?”
对她这态度,卓青还算是早有预料。
故也心平气和,搬出早就想好的托辞:“嗯,司予最近在忙工作,今天正好不在北京。”
老太太冷嗤:“你不用蒙我,他要是想来见我,之前多的是时间,说到底就是不想见而已,哪来的这么多借口。”
“……”
“我看他就是巴不得我死!一招一招的,没良心的东西。”
哪怕是在卓青这样的“老熟人”面前,老太太也嫌少露出这样真正情绪外露的模样,可以想见,纪司予近来是把她气得有多严重,这才怒到这样口不择言的地步。
一旁的小谢眨巴眨巴眼,侧身附在卓青耳边:“阿青,太婆这算是在骂爸爸吗?还是开玩笑啊?”
卓青努力端起笑脸,摸了摸小谢的脑袋,低声安抚:“不是,太婆只是躺得不舒服,有点不开心,没有骂爸爸,骂的是医院的……医院的护工,他们没有照顾好她。”
小谢长长“哦”了一声,又乖乖坐好,不说话了。
倒是两个大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好几分钟——好吧,准确来说,是卓青顾虑到老太太心脏病发刚过,默默忍受了好几分钟她暗戳戳话里话外的一贯尖刻,所有对面的阴阳怪气腔调,都一概装作不懂。
也就是这时候,卓青人生第一次,竟然是被顶头上司打来催工作进度的一通电话拯救,有希望逃离苦海。
“是,对不起啊,我还在医院这边看老人,电脑没在手边上……”
接起电话,短暂的十来秒对话间,她又捂住话筒,对小谢轻声交待了几句。
“好的,你先说,我找个地方记一下,等等啊——”
话毕,便忙把握住难得的喘息机会,借故离开了这再度让她喘不过气的病房,到门口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没有老太太在,简直感觉这个世界都被美化了许多倍,自带一层柔光滤镜。
可惜,病房里的小谢就没这么轻松了。
阿青不在,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病床上老态毕露的迟暮老人。
或许是觉得气氛尴尬,小谢安静了没半分钟,便自顾自晃晃小脚,主动和老太太搭话:“太、太婆,你多大啦?”
询问女人的年龄,似乎是放诸四海皆准的搭讪第一句。
老太太瞥他一眼,比对待卓青时稍微平和了些态度,却也只不轻不淡地应:“九十六。”
“哇!我才六岁,你是我的……十六倍!”小谢夸张地叹出一口气,“原来人活到九十多岁就是这样子啊,老老的,一生气就要躺在病床上。”
不像十几天前,在书桌两边一坐一站时的小心翼翼,有了阿青的陪伴,他好像又重新做回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六岁孩子——虽然不是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六岁小孩,都能三秒钟算出两位数内乘除法就是了。
老太太:“……”
这种谈话氛围超过了她所认知的长幼有序、彬彬有礼,她索性便懒得再说话。
可小谢又总是个爱说话的。
没过半分钟,又想到了新话题。
“太婆,你刚刚说了这么久,口渴了吗?”
说着,也不等回答,便直接从沙发上跳下来,“敦敦敦”跑到饮水机边上接了杯温水,放到沙发边的小桌上——这是留给阿青喝的。
又扭头“敦敦敦”跑回去,重复步骤,不过这次,是把水杯递到老太太嘴边。
但是这样喝水好像会弄湿被子。
小谢想了想,抢在老太太蹙眉骂人之前,又把水杯一放。转而努力伸长手,去够一旁的大置物柜第二格那一排吸管。
好不容易够到,这才把插好吸管的水杯重新递到老太太嘴边,小手护在她下巴,说:“喝吧。”
“……”
“这样不会呛到哦,而且也不会弄湿衣服和被子,之前老舅住院了,阿青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小谢的眼神亮晶晶的,满脸都写满了“求夸奖”的小骄傲。
老太太轻哼一声。
虽然提不起精神来夸他,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至少难得没斥责这孩子的没大没小,甚至开了金口,象征式地抿了口水。
温度正好,不烫也不冷。
“还可以吧,不烫嘴吧?”小谢注意到她神情微妙,追问了句,“而且喔,阿青还没来,你有没有什么别的事需要我帮忙啊,太婆?”
话音刚落。
迎接他的,却是老太太从被子里伸出,径自拿过他水杯的右手,伴随着冷嗤一声:“我是在恢复疗养期,又不是瘫痪了,有手有脚,还不至于要你这么一个孩子帮忙。”
“哦,这样啊,”小谢也不失落,只咧嘴一笑,“那是最好啦!能走能动就很好啊!”
话虽如此,可一直到老太太喝完水,阿青还没有进来的意思。
小谢懒得再走来走去,又觉得眼前的老人其实也没有那天见到的那么咄咄逼人,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到病床边,开始没话找话聊的打发时间。
讲起从阿青那听来的,有关自己出生时候超级健康还胖嘟嘟的趣事,也讲起许多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讲起在幼儿园里认识的好朋友,说着自己是如何和方耀“化敌为友”,现在发展成超~级好的好哥们。
他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说话,每个表情都生动,配合着时不时手脚并用的比划。
老太太插不进嘴,也不屑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只得冷静听着。
听到最后,却竟越听越入神。
也默默地,不由自主走了神——
在此之前,她好像从来没有和这么不知体统的小孩交流过,这是人生头一回。
哪怕她有一对龙凤胎曾孙,有一个曾外孙女,两女一男,同样的辈分,接近的年纪。
可那些孩子,终究每一个都用她认可的传统老办法教出来,每一个都比眼前这个“小谢”有教养,也一个比一个,更熟练地跟自己保持距离,维持着完美却不突兀的好形象。
就连她这次生病住院,因为纪氏的风向未明,抱团取暖的儿孙们怀疑自己立场不定,这些所谓的,“孝顺能干也懂事”的曾孙外孙女,竟也真的能做到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冷血理性的所谓平庸与完美,让人无法,也不愿意去轻易评判对错。
但至少她从不觉得那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她也是这样过来,小的时候,如果走路的时候扭胯幅度太大或太小、走出外八字脚,又或是吃饭的时候一不小心舔到了筷子,父亲在书房开会的时候,没注意多说了话,发表了不同的意见,迎接她的,就会是十下竹板打在手心,又或是在祠堂里跪上一夜。
父母子孙之间,本就是利益为纽带,太亲热,太从心,到了离别或利用的时候,便会不忍心。
和那些受过西洋教育便改变心迹的姐妹不同,她从未试过扭转这样的命运,也听从父亲的话,嫁给了一个世袭外交官家族出身的军人,生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儿子,从此相夫教子,也上得厅堂。
她用心养育,浇灌栽培,希望有一天能瞧见他长成参天大树,可这颗苍天大树,有一天却宁可自断根基,说要去追寻他生命中真正的爱情和自由。
哪怕这自由从此带给他无限麻烦,他依旧选择在好不容易摆脱那一切时,毅然决然饮枪自尽,断送大好前程。
她不懂,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为什么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伤她的心。
纪司予曾经是她以为最像纪明越的孩子,到今天,却竟也用几乎同样的办法,将她置于何处啊!
——小谢满面疑惑地停住话音,盯着她短暂数分钟内,风云变幻的表情,歪了歪头。
过了好半会儿,才忽而话音一转,问:“太婆,你跟我爸爸关系好吗?”
老太太被他陡然变大的声音吓得一抖,回过神来。
反应到这是在问自己,又下意识反问:“怎么才算好?”
“就是……”小谢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你之前说,是你把我爸爸养大的,那你也一定像阿青照顾我一样照顾爸爸的吧?爸爸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小孩?可爱吗,还是很酷?”
可爱吗?不算。司予小时候,做手术之前,那样子确实很难看,她心里也默默不解与嫌恶了许久。
至于酷——
“他不爱说话,但是总会把我布置的任务做好,无论什么课程,马术,高尔夫,法语课……无论什么都能拿第一名,”老太太眉心微蹙,忽而冷笑,“我那时候觉得他不爱说话是好事,没想到,一不注意,竟然把他养成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啊,不爱说话?”
小谢没听太明白她话中厌恶至极的表达,兀自挠了挠下巴,“……没心没肺?”
沉思数秒。
末了,他终于很是庄而重之地,冲老太太摇了摇头。
“不会啊!爸爸很爱说话,每天都会陪我聊天,问我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交了什么新朋友,就像刚刚我找你聊天那样,太婆,爸爸一次也没有觉得不耐烦过,他怎么会不爱说话呢?”
老太太:“……”
“其实是太婆你小时候也没有这么对我爸爸耐心过,所以他就用你对他的态度来对待你吧?像阿青说的,那个,那个叫什么……哦对!人心是一面镜子呢!”
老太太一怔。
小谢见她惊诧,有些害怕,便也跟着顿了顿,怂怂的摸摸鼻尖。
许久,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又小声补充:“太婆,其实,你有没有觉得,不是我爸爸不爱说话,只是,有时候,可能是因为你自己太凶啦?”
……
小谢并没有留在医院吃午饭,不到十二点,便和阿青一起告辞离开。
离开时脚步雀跃,倒也没有什么不舍,一副孩子心气表露无疑。
老太太撇了撇嘴,别过脸去,盯着床头柜上的康乃馨发呆。
一直到顾晓进了门,把那束康乃馨插好,这才转开视线。
顾晓轻声细语地问:“小姐,那孩子怎么样?”
老太太轻嗤一声:“上不了台面,没轻没重,没大没小。”
这话显然并不出乎顾晓意料之外。
故而也只淡淡笑了,收拾好花,便转身去给老太太沏茶。
室内静了许久,只听得茶水沸腾声。
不知是何种契机,或是猛地念及什么。
老太太转头望向窗外,默默出神。
好半天,却又突然开腔,轻声咕哝了句:“……回头想想,明越小时候,有没有也这么叫人不省心的时候来着?”
她说:“晓姐儿,我年纪大了,再过两年,好像不止他的样子,连他的声音,他小时候的可爱,都要忘干净了。不然,我怎么想也记不起来,他小时候,那么又爱滚又爱闹,是怎么就变成了到后来,一句话也不愿意跟我说,宁可去死的坏孩子呢……?”
顾晓没有回答。
她为仆数十年,哪怕和主人家亲如姐妹,却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知道自己的本分和分寸。
故而,也只是很巧妙地把话题引开,尽量不去触及主人家的伤心事,转而说起些平日琐碎:“对了,之前简桑和卓四小姐都给您打过几次电话,您都没接,她们好像有点焦躁,小姐,您看,我是不是该回个电话安抚一下?”
“不用。她们焦躁什么?明摆着不会有结果的事,只有蠢人才会当真。”
果不其然。
碰到惹人心烦的人与事,老太太很快又变成了之前那副挑剔冷淡的做派。
顾晓无奈笑笑,端茶回身。
茶盏碰上桌案,一声轻脆细响。
“您这是还在气头上,”她轻声喃喃,“但我担心,毕竟也是放在身边养了好几年的棋。小姐,就是路边的狗,逼急了也会咬人,我是觉得……”
毕竟是跟在老太太身边数十年的老仆,早已练出副真正应对大事的触觉。
顾晓这份担心,很快便应验。
次日大早。
金融周刊副刊,以《纪氏高层疑似婚变?股市大动荡》为标题,高调刊载了一篇长达三页的大新闻。
一时之间,舆论大哗。
纪氏基建公司大楼外,很快被媒体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要更新所以最后还是更新啦!到这个点我实在有点睁不开眼了otz,祝大家早安鸭!
好吧我发现我五点多睡着了,有些地方没改完,大家记得十点以后是完整版喔~抱歉抱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晨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62
“纪先生您好, 我是华新周刊的前线记者,最近有报道称,贵公司一位高层人士传出婚变消息, 一旦离婚, 财产分割所涉及到的金额,初步预估,高达数十亿人民币,这还不包括其手中所持纪氏股权的转让问题, 可能影响到纪氏近期的资金流动,部分项目投资也将不得不暂缓步伐——请问这一消息是否可靠呢?”
“纪先生,你好, 我是《今日好看》的特约记者, 近期有知情人表示,传出婚变消息的公司高层, 正是目前的纪氏总裁,也是您的亲弟弟,纪司予先生, 请问这一推测是否属实?”
“今天凌晨消息传出后, 纪氏基建开盘股价下跌4.3%,触底年内最低点,是否也侧面证实了, 业内人士均已默认该消息的真实性?”
“请留步!麻烦您回应一下!”
纪司业神色冷峻, 步伐匆匆。
在两侧保安围出的密不透风保护罩之下,躲过周遭毫无停歇的推搡拥挤,他兀自一人先行穿过镁光灯闪烁不停的大厦广场。
留下公司发言人后脚赶上, 挤出副从容表情。
直至把焦点都转移到自己身边,这才清清嗓子, 高声回应四周发问:“请各位媒体朋友稍安勿躁!我们稍后会召开正式的记者发布会,对于外界以讹传讹、颠倒是非的恶性传闻,希望大家保持理性态度,也请广大股民相信并理解,等待我们的公开说明。”
……
卓青斜倚在沙发上,往脸上轻轻拍打着爽肤水。
听到兴处,不忘顺势拿起遥控按低电视音量,以免这发言人的大嗓门传进屋内,吵醒了还在赖床的小谢。
“阿青,看什么呢?”
纪司予从主卧洗漱出来,顺手自餐桌上拿起个三明治,一分为二。
绕到沙发那头时,新闻正好播到“事件回放”,把这桩自【可靠人士J小姐】口中传出的重磅消息,做了一个整体总结。
他递了半个三明治到卓青嘴边,很是随意地靠着沙发、席地而坐,看了半会儿新闻,又兴致缺缺地扭头看她,笑道:“你们昨天才去看了老太太,今天就爆出这种事,看来他们那边谈得也不是很妥。”
“他们那边?谁和谁算他们啊。”
卓青咬了口三明治。
不知为何,这桩压了七年的消息被一朝爆出,眼看已经瞬间掀起全城热议,但作为当事人之一,她却依旧丝毫没有半□□处暴风眼的自觉。
或许是看淡,或许是因为纪司予此刻就坐在她身边,跟她分吃着一个鸡蛋三明治,过去的事于她而言,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如烟尘四散,了无痕迹。
是故,到这时候,她反倒更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吃瓜群众,看着新闻上刻意哗众取宠、放大细节的报道,满是好笑又好奇的心情。
卓青摸摸下巴,状若思索:“凌晨消息被爆出来,早上七点半就能出专题报道,还能聚起一堆人围在纪氏总部大门口——而且,纪司业居然也真的在公司,他平常不是不到十点半绝对不会到岗的吗?”
纪司予沉吟片刻,答:“大概,因为接了我手上的几个项目,才忙得整天加班吧。”
光说不练假把式,他那个大哥,之前被架空闲置了三五年,突然一下接手了他远超常人数倍的工作量,不焦头烂额是不可能的。
“……这样啊,那爆料的人对你们纪家还真是挺了解。”
纪司予瞄了眼电视上那醒目的【J小姐】模拟画像,点点头,“是很了解,毕竟在老太太身边鞠躬尽瘁了好几年。”
说话间,又起身,端了杯牛奶过来。
卓青仰头看他,“嗯?”
他把玻璃杯递到她手里,“而且,除了了解纪氏,爆料的人应该也跟媒体很熟,不然,那群记者不会轻易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更不敢突然找纪家的麻烦,平时公司公关部门没少花钱和他们交际,怎么说也算是个大金主。”
“哦……又要跟媒体熟,又要和老太太有接触,还要对纪氏有一定的了解,”卓青掰了掰手指,好半会儿,没等他揭晓答案,便突然抬头,“简桑?”
“对啊,林林总总算下来,论综合条件和动因,能满足的就只剩下——嗯?你怎么想起简桑的?”
纪司予:(゜ロ゜) ?!
卓青被他短暂怔愣的表情逗笑。
“我为什么不知道?”她存心作怪地,用脚尖点了点他手臂,“那个简桑,之前我守了老太太一晚上,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她,她跟我耀武扬威,说要跟你结婚哦。这么大一个角儿,我能不知根知底吗?”
关于简桑来找过自己,又几次三番通过卓珺的嘴在她面前刷过存在感的事,在此之前,她几乎没怎么跟纪司予提起过。
一来,是因为她确实没从对方身上感觉出多少实在的威胁,也不觉得纪司予会落魄到不得不用联姻支撑纪家的地步,就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二来,对这个“卓青2.0”,她同样有着世界上所有女人对于“学人精”的生来厌恶,既然构不成威胁,又是己方吊打的开门红局面,便索性懒得再说细节。
于是,便也有了当下纪司予满脸问号的表情。
“她,跟我,”他指了指自己,“结婚?”
“对哦,你看,那边前脚刚跟我说要和你终成眷属,这里后脚就把我们俩离婚的事添油加醋曝光出来,我说,是不是给你们世纪婚礼做铺垫啊?”
“……”
“J小姐真是用心良苦,虽然这么做,等于是跟纪家直接作对,从此很难再混出头,”卓青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但是,男人多爱傻白甜,说不定纪少年纪大了,也好这一款,要是能短暂牺牲换来长相厮守,扫除我这个绊脚石,也算是赚大了,是不是?”
纪司予嘴角抽抽两下,终归被她这牙尖嘴利,打击得只剩扶额苦笑的份。
许久,才想起轻声辩解:“没有,她只是——”
“她只是什么?”
笑归笑,卓青可不会放过一点八卦的苗头。
听着像是有点什么故事要说,她索性又直起身来,冷不丁凑到他面前,“怎么,你和她还真有点什么故事?”
故事是真没有什么故事。
说来说去,归结到底,也无非是世上最俗套的那一类“家长懿旨”,只是其中因缘来由,却实在微妙。
纪司予说:“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桑。阿青,卓珺当年在生日宴上放过一个vcr,里头出现过你妹妹的名字,所以大家也都知道,你妹妹叫桑桑,知道当时你出身的家庭,经济情况并不很好。”
“……嗯?”
突然提及桑桑,卓青心头一跳,某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入脑海。
果不其然。
“当时我跟你……分开以后,卓珺一直在找机会跟奶奶表忠心,但后来因为我接手纪氏,截胡了卓家好几个合作项目,两家交恶,她最终也没有能忤逆卓振伟的意见,选来选去,嫁给了姜承澜。”
事情如果能在这里告一段落,之后也就不会轮不到简桑出场。
然而,卓珺之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嫁人不过数月,竟然又重新对老太太示好,还主动大力推荐了简桑,至于理由,就是在公众面前,选一个最合适的人,让离婚这桩事瞒得更加彻底。
话说到这,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理应福至心灵,想明白了个中道理。
卓青吞了口口水:“你别告诉我,她是用我妹妹,就是,用桑桑的身份和你……”
“嗯,如果去看当年的报道,应该都有八卦明里暗里提到过,”纪司予轻揉眉心,把数年前发生的事从头道来,“简桑本身是大宇娱乐董事长,林世聪的私生女,虽然身份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但托了他父亲的资历和手段,确实在媒体面前有一定的门道,如果不是这样,以她的身份和资历,很难在奶奶面前留下印象。
“但最初,其实也只有奶奶答应这件事,我觉得太离谱,如果让你看到,真的不好解释,所以打算对大宇那边施加压力……但是。”
纪司予眉头紧锁,“那个时机太——总之,当时程忱就是你妹妹的事情,确实不能曝光。致宁亲自来跟我谈了很久,希望我能顺水推舟,借这个机会帮他一个忙。所以最后,我和奶奶各退了一步,之后那五年,简桑确实陪我出席过几次酒会,但也仅此而已了。”
卓青对这点倒没什么怀疑。
成年人之间,如若连基本的信任和自持也不能保证,未免太自卑自怯。
可是——
她问:“为什么桑桑是我妹妹的事不能说?”
“其实理由和我们经历过的也都差不多,阿青,”纪司予话音淡淡,“几个大家族里的人,归根结底,本质和眼界如出一辙。那年卓珺的生日宴上,宋伯母也在场。她只有这个儿子,绝对不会答应让宋致宁娶一个,比他过去任何一届女友,身世都普通的女孩。”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这个道理。
是故,浪迹红尘如宋致宁,认识二十多年来,那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向他郑重其事的恳求,说需要一些时间来让宋家人接受自己的选择,或是下定决心,选择从宋家分裂。
事实证明,宋三少最终选择了下下之策的后者。
可即便如此,程忱依旧在这保护之中,得以倍加圆满的,一次次避开了诸多锋芒伤害。
卓青:“……”
她自然听得懂这里头的无奈让步与权衡,也听得出来,宋致宁对程忱的独一无二,远超于他过去对其他女人物物交换般的予取予求。
却也只有默然垂眼,良久不语。
半晌,纪司予伸手揉揉她额发,“其实,她把我们七年前的事爆出来,我并不是特别担心,毕竟有纪氏的公关,这件事不可能发酵的特别严重,我也会采取措施,尽量不让任何舆论风波伤害到你和小谢。”
他顿了顿。
末了,又无奈的,蓦地苦笑一声:“只是,如果卓珺也参与在里头,她们都知道,几年前为了对外遮掩离婚这件事,简桑——总之,如果现在爆出来的消息只是声东击西的话,之后,事情大概会变得有点麻烦。尤其是现在,致宁和家里决裂,桑桑又……”
话音刚落。
卓青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猜测纪司业会怎么回应这件事,也好早做打算,熟悉的铃声却先一步在耳边响起。
侧头看去。
她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倏而频频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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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青青!怎么搞的啊,我看到新闻,说是有个什么J小姐曝光纪氏高层婚变……该、该不会是说你和纪司予的事情吧?”
“对面编的那叫一个神乎其神,好像你们离婚的时候她就钻在床底下看着似的,到底是谁这么没事找事多管闲事啊?”
白倩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听不出是因为感冒还是鼻炎复发,每个发音都嘶哑得厉害。
还没等卓青答话,她又火急火燎般,一把接了自己的话茬:“没有记者找到你那里吧?不知道他们消息渠道怎么来的,刚刚还有一个什么什么日报的记者,居然敢把电话都打到我家了,问我是不是也是知情者,知情她奶奶个腿诶!”
“没事,我这边没事,你别动气瑶瑶,”卓青忙开口安抚,“你保护好自己的私人信息,过段时间,毕竟还得回美国开巡演,不要跟那些记者杠上了,对你的形象不好,别担心我,我会好好处理的。”
她说着,索性又放下牛奶杯、端端正正坐好。
捂住手机话筒,冲纪司予做了个口型:刚才我声音好像大了点,小谢是不是醒了?
纪司予遂起身走向卧室。
电话那头,白倩瑶依旧还在气头上,如往常般为她两肋插刀伸张正义的气势不改,“不行啊,青青,这种随便去曝光人家家事的人太可怕了!纪司予又为了你和纪家断了联系,你们岂不是手头上没什么资源帮忙了?”
“我……”
“对了!我爸爸认识大宇娱乐那个老板,叫林世聪吧?林伯伯人蛮好的,我现在就去让人联系他,赶紧先把这个舆论势头压一压!”
林世……
“别!瑶瑶,”卓青赶忙叫停了对面动作,怕白大小姐以为自己是在穷客套,又忙把今天听来的一众因缘结果也说给她听了明白,“现在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这边真的没事,一来,离婚确实是事实,但是我们财产分割早就做完了,根本不会危害到什么纪家的项目,他们现在不好回应,只是在等老太太和司予的态度,二来,如果我们这边自乱了阵脚,很可能她们就把矛头调转给桑——给程忱那边,我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简桑和卓珺在纪司予面前是小学生段位,构不成太大威胁是真。
但是如果她们对上在权斗方面一窍不通的程忱,这件事情不出意料,很快会波及到宋家。
事情越闹越大,只会让有心人坐收渔翁之利,
白倩瑶虽然从小到大被保护得很好,不曾亲身参与过这样的弯弯绕绕,但毕竟生长环境中耳濡目染,自然也明白,这种借力打力的双重陷阱居心险恶之处,并非是她可以从中周旋解决。
故而听完这来龙去脉,也只有难得成熟的长叹一声。
卓青安慰她:“你能打电话来关心我,我已经很感动了,你现在只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养好身体,不要担心我,好不好?”
白倩瑶闻声笑笑,好半天,复才轻声嘟囔着:“好好好,我这不是好着呢吗,只是……”
只是什么,她那时,终归还是没能说出来下文。
一直到几小时后,卓青在房间里忙着完善游戏剧情的当口,客厅里,突然传来小谢一阵大惊小怪的呼喊声。
纪司予不久前才出门,外头就剩他一个人在做幼儿园的绘画作业,突然这么一下怪叫,吓得卓青险些撞倒咖啡,差点一上午加半个下午的辛苦功都作废。
没忍住,便扬声向外间问:“小谢,怎么了?”
下一秒,便是一阵“噔噔噔”的匆匆脚步由远及近,小谢猛地闯进主卧,把手腕上的智能手表量给她看。
“这是方耀刚刚传给我的!阿青!你看,这个是不是瑶瑶姐姐啊!是不是!”
重播的画面摇摇晃晃,抖动的厉害,显然是某种非正常拍摄的现场,黑了好半会儿屏,才重新亮起。
画面上,是她隐约有些眼熟的——那间叫“李阿婆锅贴”的老店,但重新装修过的新式铺面,油漆尚未干透的醒目招牌,却都昭示着焕然一新的生机,显然,自从换了程忱来打理这家老店后,也算与时俱进的改换了不少风格。
可惜很快,自屏幕那头传来的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她愈发熟悉的嗓音,便蓦地惊醒了那份物是人非的怀念。
——“不要拍了!我说不要拍了你听不懂吗?”
——“你们有病啊?没有确实的证据就不要找上门,她又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你真以为不敢告你侵犯隐私权,侵犯肖像权?不要再拍了!”
后厨里,不知所措的程忱满面讶异地看向镜头,不及数秒,便被严严实实裹着黑色口罩、帽子围巾一应俱全的白倩瑶一把拽到身后。
像是护住自己的小鸡仔那样,她张开双手,护在了后厨门前,努力驱赶着手持摄影设备的不速之客。
镜头为此不住晃动,却仍执拗地对准她身后、仍不解眼前事的程忱。
“程小姐,请问你和恒成地产的宋致宁先生结婚的事是否属实?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对外公布消息呢?”
“听说您是过去那位纪四太太的养妹,出身贫寒,童年时身患重疾,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请问两位的婚姻是否经过家中人同意呢?宋先生的母亲宋如茵女士是否知情?”
……
“程小姐,我们都很好奇,你对于‘飞上枝头变凤凰’有着怎样的理解?能不能向我们的广大听众传授一下经验?”
“什么经验,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白倩瑶勃然之下,猛然伸手,推向最前方的某位,“你是记者吗?还是谁派来的狗腿子,我说了,程小姐不接受访问,请你们立刻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要报警了,我——”
她忽然捂住胸前衣襟,眉头紧蹙。
程忱也跟着终于反应过来,小心搀扶住她摇摇欲晃的身体。
可惜为时已晚。
白倩瑶只能有气无力地,向身后人摆了摆手,隐约做了个什么口型,便又重新拂开了程忱手臂,掏出手机,反向对准了镜头,“只有你们会拍吗?我也会,你们都得想清楚后果,如果还不走的话,我——”
她脚步晃了晃。
那个我字又一次卡在半路,逼出她喉口几声闷响。
而后,伴随着频繁眨动的双眼,紧攥却失力的手指,与她颓然委顿在地的身形一起,猛地离散于镜头面前。
“砰!”
倒地的那一声闷响极重。
似乎磕到什么钝物,也像是当头一棒,重重敲在卓青面前。
她用尽心力驱赶的镜头,终于在那一刻慌乱逃窜,除了带过程忱骇然神色,隐约传来的呼喊声,其余什么也没拍到,直至黑屏。
一瞬间。
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尾椎骨一路爬到脑中翻江倒海,直至一片空白。
卓青盯着那放到结尾、自动退出播放页的界面,脸色“唰”一声,血色尽褪。
她的世界甚至安静了好几秒。
到最后,唯独能听到小谢在耳边着急的喊,不住跺脚。
“啊!!阿青,真的是瑶瑶姐姐对不对?她摔倒了,阿青!!”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啦。
除了必须得写的文案剧情之外,其实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瑶瑶结局这段支线留在正文,想来想去,还是留下了。
以及,竟然都双十一了哈哈哈,我用赚到的稿费给奶奶买了一台新冰箱,虽然就没钱买别的了……不过,大概也是今年最大的收获啦!大家也要快乐渡过双十一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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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63
或许连这场阴谋本身的设计者也没有想到, 白倩瑶几近于自我牺牲的横插一脚,会彻底改变原定的走势,并几近风卷残云般, 摆了一道清扫战场的生死局。
一夕之间, 白家同宋家接连出手,甚至抢在纪氏的记者会之前,便率先抢占舆论高地,公开指责不良媒体的骚扰, 和非正常拍摄视频的传播。
宋致宁因为此事,状若和家中初步和解,时隔数月, 第一次面向媒体, 却不复往日轻佻浪荡,满面肃杀之气。
“不管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到底是想要把矛头对准谁,现在的局面,所有涉事方, 绝对不可能从容抽身, 如果还存有侥幸心理,我劝对面死了这条心。”
他面向镜头。
桃花眼敛低,亦藏不住轻蔑至极的神气。
“最后, 我敬告诸位一句, 我妻子并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也不需要因为婚姻这样的寻常事,跟所有好事者一一交代细节, 请不要试图再去挑战我的底线。”
分明话音带刺,句句成针。
却亦很快, 不过一个抬眼之间,又转作众人所熟知的,他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孔。
宋三少拍了拍临近身边的一位记者肩膀,“当然,是敬、告,不是威胁。相信聪明人都能听懂,这位记者朋友,你说是不是?”
宋家的恒成地产,很快拍出公关部门加以声援。
数小时后,纪氏基建、大宇娱乐、白既明名下的松华集团,也很快出面谴责媒体对于不实消息的推波助澜。
在几个大家族的有心干预下,这场风波随即逐渐从大众视野中淡出,转入金融圈内的暗潮云涌。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心人针对纪氏股价波动的狙击战也紧随其后展开。
镇守上海总部的纪司业冲劲有余,老练不足,应对一个离婚传闻,已经是手忙脚乱,眼下更是疲于应对多方联合的股市狙击,到最后,终究是放下架子亲自抵京,将老太太请回上海,祖孙之间的貌合神离有所缓和。
老太太毕竟是几十年的商海老将,一套八面玲珑,恩威并施,又是左右笼络昔日旧友,拉长资金链迷惑对手,反向进行低买高卖,意图收购对方企业。
虽说年纪渐长,精力不济,但有得有失,也总算是堪堪保住局势。
然而,离婚传闻暂时被压,股市狙击危机暂且渡过,留给他们的,还有纪司予长期不在纪氏露面,外界传出的流言四起。
J小姐背后的人,不一定是个段位多么高的人物,但的确熟知人们的猎奇心理和大家族无从出口的秘辛。
有人从中指点的媒体,很快联系起离婚传闻,对纪氏高层内部的不合连出数十篇通稿,占领各大娱乐板块的八卦前阵线。
时人戏称,“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上流圈子里,也有娱乐圈似的精彩迭起”。
没了和普罗大众之间那层遮羞布,所谓的名门望族,也不过是一样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类传闻,已经不可控制的,触及到老太太数十年来坚守的纪氏脸面,自然引来一阵勃然大怒——
那头已是烽烟四起,斩草除根刻不容缓。
这头,卓青在看完视频的第一时间便买好了返沪的机票,无奈临行前,又一次被公司事务拖住。等到收拾好手中事宜,把小谢也安置在李云流家中,已经是三天后的下午。
她和纪司予一同回到上海,很快兵分两路。
“我先去处理一下纪氏的事,那边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我去收尾,”纪司予送她到医院门口,末了,却又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阿青,你就在医院好好陪陪白倩瑶。不要冲动,不管什么事,等我跟你一起商量,好好把这边解决,我们就一起回北京,好吗?”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了,冲动干嘛,”卓青闻声,笑着点点头,“倒是你,这次老太太拿那么大一份‘礼’勾你回来,好好跟他们谈,别再闹脾气了,OK?”
话虽如此,她也得了纪司予微微松了口气的点头。
转身,却是瞬间脸色乍变,打开车门,便头也不回地小跑奔向白倩瑶所在的病房。
为了应对最近媒体的各类采访和暗戳戳刺探,VIP区所在的整个十七楼,都被全体封锁。
好在来之前,她已经和白既明联系过,方才得以一路畅通无阻,进病房前,还同白倩瑶的主治医生聊了很久。
“情况不是很乐观。”
医生最后苦笑着,向她下了这样一条结论。
时隔一月未见,在她所未能及时参与的时间里,白倩瑶的体重已经下降到32公斤。
经过检查,因为长时间的断食暴食交替,夹杂着催吐,尤其是手指抠吐,她的食管和部分牙齿已经被胃酸严重腐蚀,心理上,更是发展到神经性厌食症的地步,从狼吞虎咽的机械进食,到看见食物就产生下意识呕吐的心里排斥,进食,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于白倩瑶而言,已经成了一种在生理和心理上都难以克服的困难。
“这绝对不是短期内能够达到的程度,病人自己也说,她的催吐和暴食倾向,早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但是一直以来,并没有很好地去重视,走到今天这一步……”
医生眉头紧蹙,“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但是负责任地说,根植在病人心中的阴影,确实无法用简单的注射或者手术来帮助她克服。如果是早期症状,我们还可以慢慢引领她走出来,但是像白小姐这样的情况,换个说法,已经是癌症中的中晚期病状,现在,我们只能暂时用营养液注射的办法,为无法进食的病人提供基本的生存要件,但是长此以往,肯定会逐渐无法奏效。”
卓青愣了愣。
好半会儿,她才想起问:“所以,没办法治,对吗?”
医生只是满脸抱歉地冲她苦笑,“您可以尝试好好跟白小姐沟通。虽然我们有过许多无法挽回的先例,但是,每个人都期盼着奇迹的发生。最关键的,是她自己能说服自己。”
然而世上最难的事,人们究此一生都在试图完成的事,又何尝不是自己与自己的和解。
卓青在病房外独自呆呆站了很久。
直至两脚发麻,路过的护士小姐,也忍不住小心提醒她:“这位小姐,病人刚刚做完了营养液注射,如果您要探病的话,可以现在进去——不然以她的身体状况,可能马上要睡过去了。”
无法进食带来的营养缺失,即极度的虚弱和嗜睡。自从入院后,白倩瑶每天的睡眠时间,已然几乎占去了十八九个小时。
卓青这才猛然回神,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面小镜子整理了仪表,确认脸上笑容不曾半分有失,这才在重重深呼吸过后,扭头,推门进去。
白倩瑶正抱着一本绘本看得入神。
听到门扉开合的声响,她手中翻页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看来,却正好对上卓青一顿打量过后、颇仓惶的双眼。
——怎么能不仓惶呢?
卓青记忆里的白倩瑶,无论是十七八岁时的小胖妞,又或是后来瘦到纤细苗条、灿若春花般貌美的小明星,总永远都褪不去两颊可爱的婴儿肥,咧嘴笑时,有浅浅酒窝,如若作怪做鬼脸,还能硬生生挤出来下巴上的一层小软肉。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白倩瑶会把这所有的特征都收敛殆尽,只剩下一张瘦到面皮凹陷的小脸。
那锁骨甚至明晃晃到一根直线突兀而起,与美丽无关,仅仅只是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可怖感,好像下一秒,随着白倩瑶的一个弯身,就会刺穿皮肤,带出血淋淋的骨与肉。
白倩瑶却似乎恍然不觉她的失态,只傻呵呵地,还冲她笑着,作势要掀开被子。
嘴里咕咕哝哝着:“青青!我好想你啊,你终于来了!快来让我看看,说是纪司予跟你和好了,有没有好好照顾你,把你喂胖啊?”
努力挤出来的中气十足,依旧掩盖不了沙哑的嗓音。
被子掀到一半,她便病恹恹地喘了口粗气,不得不往后一仰,靠在了病床边,已经堪堪抵住地面的左脚,脚尖不受控制地发颤。
卓青忙过去扶住她肩膀。
一派娴熟地,把人塞进暖洋洋的被窝里,无比耐心地捻好被角。
白倩瑶冷冰冰的手可怜巴巴拽住她的,“青青,还是你好,我现在身体虚啦,连跑都跑不了了。”
“干嘛这么丧?一点也不像我们八卦大王,白大小姐的作风,”卓青说,手上捻被角的动作,不知已经下意识重复了多少遍,“……会好的,等你好了,让小谢跟你一起去放风筝,你们俩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怎么会跑不了哦?”
她说着,脸也低低埋着。
乌黑长发垂落脸侧,仿佛也在有意无意,帮忙遮挡她努力紧咬下唇,比哭更难看的艰忍表情。
“放风筝啊?”
白倩瑶的脸上露出了怀念表情,“是哦,去年我还答应他,等你们搬家到北京,春天一到,我就带他去奥林匹克公园那边放风筝,放最大的风筝,让全公园的小孩都羡慕死了那种,然后我们就去买五个球的冰淇淋,偷偷吃,不告诉你,不然你该不开心了。”
一长串话说完,又是一口重重粗气。
病房里忽然沉默许久。
末了,白倩瑶从被窝里伸出手,摸过身前小桌上,那本名为《鲸鱼》的和风绘本。
她笑着,看着封面上那头配色灰暗的鲸鱼,喃喃说:“快过年了,过完年就是春天了。”
——“但是啊,青青,我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觉得,原来等春天是这么难的事。”
它好像永远都不会来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打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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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64
白倩瑶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并非一无所知。
在过去十几年切身的安逸与痛苦中, 她早已比任何参与诊断的医生都更准确的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是故,到真正需要接受“命运审判”的这一天,也比任何人都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
短暂的落寞一闪而过后, 她反倒冲卓青咧嘴笑笑:“放心啦, 青青,刚才吓你的,我怎么会等不到春天?不说别的,就是等到年初, 宋致宁和桑桑结婚,我可是还要递一个大红包的。”
卓青手中动作一顿。
白倩瑶却恍惚浑然不觉般,兀自挥了挥自己无力的拳头, 嘴里咕咕哝哝:“……想想就觉得血亏, 那个该死的宋致宁,我当年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跟他打赌, 现在竟然让他赌场情场双得意,还敲了我一笔,啊啊啊!”
她脸上神情, 话中语气, 都分明与当年朝气四射时别无二致。
可那些同样写在脸上的衰残和虚弱,又是那样无从遮掩。刻意扬高的声调,亦在短暂的高昂过后, 与“嗬嗬”的气声一起, 陷于真实的窘境。
卓青无从想象她究竟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在数日前, 不管不顾的拦在了程忱面前,为她十五年、甚至更长时间孤注一掷爱着的男孩捍卫心头挚爱。
即便那个挚爱的位置从来都不曾留给过她。
即使这样的自我牺牲, 从不曾换来半个“唯一”与浪子回头。
——可偏偏最无奈是,人生这么短,哪里还有第二个奋不顾身的十五年呢?
正是因为懂得,所以才觉得更不值得。
白家的掌上明珠,曾是大院里出了名活泼跳脱的性子,如今没了活泼的力气,才终于难得安静温柔的笑着。
末了,喃喃说:“又是放风筝,还要给红包,这么一想,要是真的过不去这道坎,我还真是对不起很多人诶。”
一语落定。
她那过分纤瘦到、几乎像是只布了一层皮的指骨,却复又孩子气地摸过卓青的手,抵在额间。
许久,也只说了一句:“……但最对不起的,还是你和我爸爸,对不起,青青,一不小心,就把这辈子过成这样了,对不起啊。”
对不起,明明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在努力保护我的梦想,让我的人生不至于狭隘到除了爱情别无所依,我也有努力活得开朗乐观,可是三十年了,最最努力,也只能演到这样为止了,可不可以原谅我?
对不起。
明明可以更好的生活,可是自作主张的选择了这样的活法,可悲又可怜的离开世界时,或许会让好不容易重新得到幸福的你流着眼泪痛苦不已,可是,拜托了,至少,不要记得我这幅样子。
卓青死死地反攥住她的手,除了一语不发的忍泪沉默,竟连其他什么也做不到。
哪怕分明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可是她们之间,终归是,什么都不用说。
所以最后,最好是笑着。
白倩瑶说:“不过,我真的觉得我够幸运了,这一辈子,有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也找到了喜欢的工作,在舞台上闪闪发光过。还有小谢,他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我虽然没有结婚,也没有努力投入过什么恋爱啦,但是已经提前迈进‘有孩一族’喔,真的过得很开心,我们小谢是很好很好的孩子,以后,也会健健康康的长大……”
白大小姐不知想到什么,蓦地傻笑起来。
耷拉的面皮微微抽搐,黯淡无光的眼神却迸发出光亮,“别说像我们青青了,就是长得像纪司予,一定也能大杀四方喔,会有很多小美女爱上他吧!就像我说的,比江直树还江直树,要不就比……哇!道明寺也可以啊,只要不是西门就好了。”
她咯咯直笑了好半会儿。
末了,又眉心一拧,“只可惜,小谢才六岁呢,六岁的孩子,太容易忘记小时候的事了。或许等到他长大,已经不会再记得我了。”
为此,白倩瑶留给卓青的【遗愿清单】里,首当其冲的第一项,还真就是好笑的——【防止小谢失忆大作战计划】。
作为白家独女,她名下资产确实数不胜数,但于父亲,她终究心有亏欠,故而在白家所得到的一切财产,自她离世后,都将物归原主。
但是在做演员时期留下的,约莫两百三十万美元的积蓄,却被她一分为二。一半留给父亲,一半,则留给尚未成人的小谢。
其中包括小谢未来每一年生日的礼物,带回家来第一个女朋友的红包、娶妻生子、买房成家……每一件人生大事,都要像是她从没有缺席过那样。
这一笔钱,在她的遗产说明中分门别类,唯一的共同点是,全部委托给卓青,在适当的时候加以转交。
到这时候,白倩瑶还不忘记开玩笑:“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大钱啦~对于纪家那样的家庭,只是九牛一毛一丢丢,但是如果在这世界上无牵无挂,死的时候,连遗产交给谁都没有着落,也太可悲了吧!——所以青青,就当帮帮我,不要拒绝,不然的话,赚了钱没花完,我可是死了都不会瞑目的哦!”
照顾了小的,相对应的,【遗愿清单】第二项,则是希望在她离开以后,卓青能够在逢年过节,阖家团圆的时候,不要忘记了孤零零的白家老爹。
“虽然我爸那个人,就算不管他也能过得很好啦,他的酒局可比好多好多年轻人都多,身体又健朗,现在还能做十几个单杆呢!——可是呢,等到他七老八十了,喝不动酒了,老伙计们都走不动了,我想着他一个人,要是得了什么老年痴呆症啦、什么中风啦之类的,一个人在家得多可怜啊?”
“……说起来也丢脸,别的事我都不哭,但是想到这件事,青青,我还是偷偷哭了好几回。本来中国人,就是图一个养儿防老,可我没能等到他老,就先变老了。我看着老爹在医生面前哭得啊,我很少看见他掉眼泪,除了我妈死的时候,这是头一回。我一直说自己不怕死,只要漂漂亮亮的活着,二十年不亏,三十年赚了,可是到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糟蹋自己的命,伤的最深的,是我爸爸的心。我很怕我走了以后,他没有依靠,没人送终,我对不起他……所以,青青,如果我不在了,拜托你,就装作我还在那样,过年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祝他新年快乐,生日的时候……他的生日是十月初六,帮我转告一声,让他每年每年都要少喝点酒,好不好?”
她说得那样恳切。
说到最后,也是这天唯一一次,卸下坚强伪装,涕泗横流。
“我知道。”
卓青没有再说些“别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客套话,或是佯装发怒,哭着说“别说这种蠢话,这些事要你来做,我才不做”,逼着她答应好好养病。
从神经深处泛起的麻木,让人除了最简单的点头和应允,已经无法思考。
白倩瑶冲她咧咧舌头,做了个鬼脸。
飞快地擦掉眼泪之后,在卓青耳边,轻声说了【遗愿清单】的最后一项。
……
卓青最终,是面无表情离开的病房。
离开时,除了手里紧攥了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与她来时,似乎并无丝毫区别。
只在恍恍惚惚走到电梯间时,又突然停步,扭头朝另一侧的楼梯间走去。
沉重的防火门一关,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她就站在楼梯交汇的平地处,扭头看向窗外,
有一瞬间,她几乎很想再像小时候那样撕心裂肺的哭一场,很想不管不顾撇开窗户对着外头大喊大骂,就像她无数次的在心底咒骂老天不仁,让从未作恶的人走向痛苦结局,而自始至终从未醒悟的祸害精,却能够遗臭万年般不死不绝。
可理智偏偏杀不死般,在脑海中叫嚣,狂躁,怒吼。
她做不成少年意气的小孩,只能在失力前倚住墙壁,从包中摸出手机,拨通了纪司予的电话。
——“喂,阿青?”
那边不过嘟声一秒,便被人接起,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在他出声的瞬间归于寂静。
她问:“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他答,“还好,没什么大问题,”顿了顿,也问,“你呢?”
她快步走下楼梯。
“不顺利,所以我现在要去找卓珺算总账了。”
“……卓珺?”
“我问了以前在卓家唯一关系好点的老阿嬷,她现在就在九间堂那边,跟卓振伟谈事,我现在过去找她。”
这显然和他们最初约定的【冷静】、【好好商量】背道而驰。
可纪司予并没问她突然这样爆发的原因,也没有问,为什么不找简桑,而去找卓珺。
“去吧,注意安全,”沉默片刻,只在电话那头,轻声说:“兴风作浪也没事,不管什么烂摊子,我会帮你收拾。”
这会儿倒轮不到“纪小穷”出场了。
该出场的,而今是无需遮遮掩掩的顶天立地、雷厉风行,更是屹立顶端,说一不二的底气。
卓青轻轻“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她的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起来——
却在走到一楼、即将推开最后一扇门的瞬间。
【“口意!妖怪!”】
她倏然僵在原地,霍然回头。
背后,恍惚还站着七年前,那个穿着粉白洋装的小公主。
虽是小公主,却会为了自己佯装摔断腿的糗事回国,走进病房,一惊一乍地逗人开心,也飞也似地跑来将她抱个满怀。
或是记忆中的更远更远之前。
那个抱着薯片嚼吧嚼吧的小姑娘,走向默默坐在一旁的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开朗地,这样自我介绍说:“你好啊,刚才听你说,你的老家在湖州,我也是诶!我叫白倩瑶……你要不要做我的同桌啊?”
这中间,隔着长长又长长,永远也无法回头的十五年。
【你知道吗,青青,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坐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城堡塔上,那里很漂亮,天上是棉花糖做成的云,海是我最喜欢的橘子汁,我的城堡,要用巧克力砌成屋顶,每个窗户都是好吃的芝士夹心饼。下雨的时候,天上就会掉好多好多我喜欢吃的零食,我喜欢的话,就能每天每天吃热干面炸鸡年糕和方便面……我好像永远都不用长大,不管吃再多也不会难受,吃了也不会吐,胖了也不会哭。我每天每天都笑很多次,从来不觉得虚度光阴,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的骑士会披荆斩棘地到城堡底下,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他都会对我说,“公主,久等啦,我来接你回家!”,可惜,昨天晚上太冷,我竟然就那么被冻醒了。】
【很好笑的是,我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很多愿望,我都已经实现了。但直到梦醒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所有所有的,最大的愿望,只是和我喜欢的人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饭。到那时候,我不要再假装自己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我也不会那么恶声恶气,不会胆小,不会觉得一切都还有时间,傻乎乎的在原地等他发现。】
【其实我十九岁那年,回国见到他的第一面,想说的不是“臭小子,看我现在这么漂亮是不是特别后悔啊”,我只是想说,“拜托啦,因为我是这么漂亮的小女孩,也多看看我,比所有人都喜欢我吧。”】
拜托了。
请让所有胆小的女孩都幸福吧,我也好想好想得到幸福啊。
十九岁的白倩瑶,如是在心中默默祈祷说。
她没有听众,从来没有。
唯独有一个迟到的人,默默站在十三年后的门前,泪流满面地看着,听着。
【还有,“就算不能喜欢我,为了感谢你,在我七岁的时候保护我,九岁的时候,没有嫌弃我胖,拉着我翻过大院的红墙,我会做世界上最最勇敢的小女孩,让你这一生,得到最完美的幸福哦!”】
作者有话要说:
白的死,本质上和宋无关。
我不知道大家可不可以理解我想表达的,她的身体破坏于她的自卑,而这份自卑不是宋导致的,而是她小时候遭遇过的校园霸凌(正文暗示过,详情可见番外),而宋正是帮助她走出校园霸凌的人,她想要减肥患上厌食症暴食症,也是因为她想成为星光熠熠的人,而不仅仅是因为她喜欢宋。
你们可以说这是一段暗恋未果的故事,但请不要理所应当地把责任全都推给了宋,他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好人,但绝没有辜负过白倩瑶。
他用他的方式守护了她一辈子,是她没有读懂也没有珍惜,而这并不怪她,只能怪时机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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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65
卓青向熟人问清了卓珺眼下的所在处, 一路风驰电掣地杀到目的地。
分明临下车前,就连结账时,她也还依旧平和有礼, 不露半分不耐烦躁。
一转头, 面向九间堂楼区外的警备闸,以及更远处,已经隐隐约约能瞧见屋檐飞撇的卓家宅邸,那瞧着清丽温雅的眉眼之间, 却莫名生出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般滔天怒意。
——“这位小姐,麻烦请留步, 请问您是?”
毕竟是相距七年有余的重新到访。
门外的保安早已换过几轮, 大多都不大认得她的脸,又被她那气势唬得胆战心惊, 以至于,分明是有理有据的拦路问话,也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唯恐惹恼了这尊不知从何来的大佛。
好在, 轮不到卓青亮明身份,家中提前收到消息、正聚精会神盯着监控屏的老管家,便已经先一步注意到这头异动。
看清来人, 他忙打来电话令保安打开门闸放人, 很快,又匆匆迎到小区门前,领着卓青沿路直行, 最后,停步于卓家那临水独栋别墅的小花园外。
“说起来, 也是很久不见了,二小姐。”
眼见她面色不善,唯恐惹祸上身的老管家皱皱鼻尖,脸上不由跟着露出些尴尬神情,“我也是,听人说您要回来,以为是要来看看夫人的,匆匆忙忙就去接人了。但我看着您,今天这好像,好像是……”
卓青拂开他作势阻拦的手。
顺着并未关拢的侧门,瞄了眼玄关处眼熟的高跟鞋,只淡声问:“卓珺和老爷子都在二楼书房?”
“这……是,但是三小姐和卓先生正在谈很重要的公事,特别叮嘱了不要打扰。您如果不是很急,最好还是先在一楼的会客厅……二小姐!”
“让开。”
卓青绕过被她态度吓得瞠目结舌的老管家——或许是从未见过她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倒连拦人的本分也忘在脑后。
得益于此,她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大厅,在一众佣人的窃窃私语中,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踏上楼梯,随即一步一步,走到右手边走廊最里间的书房前。
手指握上门把,深呼吸过后,猛地便是一推——
“砰!”
木质的雕花门撞到侧面墙壁,一声巨响。
连原本正伏案奋笔疾书的卓振伟,也不由被这响声惊动,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同卓珺一起拧眉望去。
不过一眼。
卓三小姐毕竟心有不安,率先惊呼出声:“……卓青?!你、你来干嘛啊?”
她下意识地往卓振伟身边靠了几步。
说话间,又是数番打量。
直到确定自己这边二对一,暂时占尽优势,卓青身后也并没跟着纪家那位之后,这才重新鼓起勇气,开口冷斥:“我还以为是谁,你不在北京好好努力工作,现在这么气势汹汹回来找麻烦,你真当……”
话音未落。
卓青直接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毫不留情,拽住她胳膊向外一拖。
“你干什么!”
被人这么一掼,她侧腰狠狠撞到桌角,只下意识高声痛喊:“这是我家!卓……不是,谢青,你干嘛?!……爸!你看她像什么样!”
话虽如此,眼见一场鸡飞狗跳即将上演,卓振伟却依旧沉得住气。
只手肘压住桌面文件,双手交叠支颔,冷冷看着面前事态发展。
卓青把卓珺拽到书桌外。
推拉之间,复又瞄准时机把手一放,卓珺反应不及,登时一屁股跌坐在地。
伴随着“嗑哒”一声,细碎轻响,她表情随即吃痛扭曲。
“你有病啊!”一边哼哼唧唧揉着胯骨,试图站起身来,一边,却也没忘咬牙切齿的质问,“有话说话你推我干嘛?真当自己还是个人物了?卓青,你这是什么态度?!”
卓青没说话,兀自拦在她面前,右脚不偏不倚,轻踢向她撑地的手臂。
这次连喊都来不及韩,手肘一软,便又再次失去平衡,狠摔在地,重重钝响。
至此,旁观多时的卓振伟终是眉头一蹙,蓦地出声:“卓青!”他话中三分狠戾,“你现在这是在谁家胡闹,心里没数吗?”
话虽凶恶,可他依旧端坐主位没挪地,更没有起身来搀扶亲女儿的意思。
只仿佛成竹在胸,自己这一声冷喝,就能叫停眼前这名义上的不孝女似的。
卓青闻声侧头。
这话好死不死,几乎正好打中她心内腹稿,当下引来一阵似笑非笑的嘲讽神情。
“我家啊,”她于是指了指自己,“我好歹流了一半卓家人的血,这房子,地,车,公司,哪样不是卓家人赚来的,怎么,卓振伟,你这么一个上门入赘改姓的白眼狼,现在反应过来,放下碗骂娘了?”
这话没吓到卓振伟,倒把正要爬起身的卓珺吓得够呛。
“你!”方才还一副波澜不惊脸色的卓父,瞬间脸色一红,下一秒便拍案而起,“孽种,你说的什么话!给老子滚出去!”
卓青反问:“我为什么要滚?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她顿了顿,复又笑,“好吧,大不了我收回刚刚的话,你现在篡位成功,改名也改的有模有样,卓家该有你大半的份。我身上又没流着你的血,你生气也很正常啦——毕竟,当时明明结了婚还被家里生病的老婆威胁,要把私生女接回来,肯定是很憋屈的。这么多年,我都为你感到十分委屈啊,卓董事长。”
“你、你!你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我就不敢打你!”
“诶,别动气,”卓青眼见他真要挥掌而来,忙悠悠指了指他身后,墙顶不时闪烁红光的监视器,“卓珺是因为蠢才这么慌给人看,你又不蠢,难道真的被骂了,还让我一点代价不付?忍着吧。”
卓振伟:“……”
“还有你,卓珺,”这边嘲讽完,卓青视线转过,落定脚下,“别光听啊,你肯定也很委屈,对吧?这么多年,比学习比不过我,比过日子比不过我,说是自己比谁都血统正,结果连比嫁人都比不过我,嫁的老公,还是当初我挑都挑不上眼的,才轮到你捡漏。更生气的是,哪怕现在你有钱我没钱,你老板我打工,你还是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咬牙切齿表扬我,很憋屈吧?气得想整死我又没法子,真是一口老血堵得闷人,是不是?”
卓珺嘴角抽抽,“嗬嗬”笑了两声。
随即一咬牙,脸色一变,便猛地拂开她作势搀扶的手。
“你有病,我不想跟你聊这些有的没的,”说话间,卓三小姐牙关颤颤,尽可能仪态优雅地,从地上艰难爬起,“……我还不知道你?就算你要找什么J小姐,也跟我没半点关系,又不是我去爆料的,你在外头野够了,别扯到我家来发疯。”
“哦?”卓青抱胸而立,冲她投来意味微妙的一眼,“卓珺,别顾着嘴上跟我犟,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来找你?”
卓珺视线一偏,瞄过父亲,嘴里咕哝着:“你、你还不是……”
“行了,省省吧,”卓青无心再听,直接便把她那堆废话打断,“就以简桑那点私生女的段位,又没跟我当年一样用心学,随便点两下就慌了阵脚,她能想出来这么一环扣一环的连环计?能对纪家这么了解?充其量,也就是脑子一热不怕死,被你当马前卒一样用了。”
卓青噙笑抬眼,看向那墙壁上的监控器,一字一顿:“反正到最后,就算她这个【J小姐】被爆出来,弃车保帅,你和你爸这对幕后黑手,只要趁乱再去踩她一脚,其他几个不明真相的纪家人,说不定还以为你们是在表忠心,求和好呢……真是够狠毒啊,你跟她这么好的好姐妹,怎么也不多教她两手?”
说来可笑。
在此之前,哪怕姐妹情分早已淡不可闻,卓青也从没有这样劈头盖脸的,当着旁人的面“揭露”过她。
哪怕不喜欢,不曾交好,所有的回忆都只有陷害和嘲笑,嫉妒和吵闹,但曾几何时,她终究还是对这名义上的妹妹留有几分薄面。
是故,真正到撕破脸皮这一天,比起狂怒愤恨,卓珺的脸上,更多写满的只有震惊和不知所措。
看看默然无言、重新坐回原处的卓振伟,又看看面前满面讥嘲的熟悉眉眼,她的嘴张合数次,到最后,竟也只剩下一句撕心裂肺的:“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孽种,你没资格教训我!”
她的右手高高扬起,又被卓青狠狠攥住,上下不得出路,满脸涨红。
卓振伟似是看不过眼,打算起身来帮忙,却被卓青反身凶狠一瞪定在原地。
孽种。
这个词,卓青从十七岁听到现在。
无论是卓振伟还是卓珺,和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也好,身上跟她流着一半相似的血也罢,每一个人,都这样言之凿凿的指着她的鼻子痛骂。
【孽种,吃我们家用我们家的,你还敢跟我抢我喜欢的人!你果然就像那个疯婆子一样,又不识抬举,又惹人厌!】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在学校里这么出丑,跟人打架,还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孽种,是个赔钱货吗?!道歉,马上,给我向人家道歉!】
“我怎么了?我是孽种,你怎么不说你爸爸是入赘女婿,是赔钱货里的赔钱货,个上门郎,搞疯了女主人,自己抱着一大笔钱,也不怕以后死了下十八层地狱,下辈子,就算进畜生道,也脏了人家牛头马面推他的手?”
她单手掐住卓珺的下巴,“你问我,我有什么资格骂你?!怎么,论身份,谁身上不是流着你嘴里那个疯婆娘的血?论辈分,我是你姐姐,我比你大,放在古代,你出嫁还得跪下拜我!再比啊?是不是还得论学历,看看我堂堂正正全校第二考进复旦中文系,是不是比不过你买到国外念了个二流学校的毕业证书?我懒得跟你玩,你尾巴翘天上去了?小赤佬!”
话音落地。
不顾一旁卓振伟的连连摇头暗示,卓珺已然气得双眼赤红,未被钳住的另一只手,猛地高高挥起——
“啪!”
一声脆响。
下一秒,卓珺捂住左脸,嚎泣着跌坐在地。
“卓青!!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卓青甩了甩微微发麻的右手,垂眼看她,满目森寒:“卓三小姐,我当年把自己寝室和隔壁寝室五个小姑娘收拾得哭爹喊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窸窸窣窣发抖呢。”
——“卓青!你真的太过分了!”
她没有理睬卓父在几步远的地方那顿厉斥狂喊。
单凭这男人几十年来死要面子,到这时候,也为了躲在监控盲角处不露面,不愿意为了亲女儿出头那点气量,她就敢赌,只要今天自己不是一刀子把卓珺捅/死在这,卓振伟就绝对能坐到熟视无睹。
这么多年的仇视成敌,她是世界上最恨,也最了解卓家的人。
是故,也能直接看透卓珺那为了掩饰丢脸而刻意放大的嚎哭,径自弯下腰去,伸手别过对方红肿左脸。
“要是觉得痛,你就给我好好记着,以后,再舞到我面前来一次,我就还你一巴掌——别说,我今天专程到这来,还真就是为了把欠你这么多年的巴掌统统都还给你,我做姐姐的,这么多年没把你打醒,以后只要身子骨健朗,我可以打你打到八十岁。”
卓珺挣扎着,“你有病,现在是法治社……”
即便如此,她手中但凡一用力,掐出半点红痕,卓三小姐还是立刻怂得一动不敢动。
哪怕娇蛮如卓珺,此刻也不得不明白:打不过归打不过,没人帮也是真没人帮,在拳头面前,该服软就得服软。
哪怕手上就扼着人家的脖子,卓青脸上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当着卓珺的面说,她同样也是说给卓振伟和监控那头的人听:“你现在捣出来这堆事,自己收不了场,害得不只是我和司予。你也害得,我最好的朋友,挨着病痛帮我妹妹挡刀,你害得宋致宁,好不容易安下心来过日子,又要出来向他家里服软——你要是有脑子,就给我好好记着,还想在上海混得体面,就不要想着再作妖作怪,否则,我向你担保,我今天打你这巴掌,会是以后打在你脸上的巴掌,最轻的一次。”
话毕,卓青将人松开,往地上一撇,便转身走向书房大门。
身后静了数秒。
在她即将踏出书房的那一步,复才传来卓珺嘶哑的一声低吼:“我做错了?根本就是你!是你和老太婆!”
“是你先不要司予哥,是你主动跟他离婚,我想要当他太太有什么错?是纪家人欠我的!是那个老太婆,她吊着我,最后眼睁睁看我只能嫁给姜承澜,还送我金如意,要祝我跟他情比金坚!我现在不开心,你们才开心了,你们都欠我的!欠——”
“那宋致宁有什么对不起你?”
“……”
卓珺一愣。
卓青甚至连头也没回,只是停步门前,沉声问她:“白倩瑶怎么对不起你,程忱呢?她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费尽心机找人代替她?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考虑,你的那些自私,会给人带来多少伤害?你有什么资格把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波及到无辜的人身上?”
“他们本来就、本来就过得够好了,我不是故意要害他们,是、是爸爸说……”
“卓珺!”
这声低斥,出自卓振伟之口。
卓青笑了笑。
这次,终究笑得畅快,笑得极尽嘲讽之能事。
“那你就去找老太太要道理啊!你敢吗?还有卓先生,你不满意当年司予截胡你的项目,怎么了,商场上难道不是能者先行,你倒是证明给合作方看,你比纪司予有能力,你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说话间,她径直抬步离去。
只剩下最后一句,隐约在风中飘散,振聋发聩。
“二位,好事为什么轮不到你们,最清楚原因的,不也是你们自己吗?”
=
卓青沿着走廊一路直行。
高跟鞋踩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在空旷无人的地段,甚至传来分外明晰的回音轻响。
沿路的女佣见她走过,纷纷停下动作。
末了,却也无一不是默不作声的颔首目送她离开,一个一个,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也好忘记刚才一不小心听到的跌打摔砸、惊天秘闻。
卓青也权且当做一概不知,加快步伐。
却也就在她即将走下楼梯时,身后,倏然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趔趄脚步声。
她以为是卓珺贼心不死追出门来,当即站定,扭头。
眉心紧蹙,一句“你不要再给我现丑——”还没说完,却又在看清楚来人的瞬间,活生生僵在半路。
这个早已彻底老去、春华尽褪的女人,时隔多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下唇的颤颤不已,随时随地,嘴角都挂着若隐若现的口水。
哪怕身后有随行的疗养医生匆忙跟来,满面抱歉地冲卓青打着手势,试图把她拽回房间,女人那枯枝般瘦长干瘪的手指,依旧不死心地伸向卓青。
下巴抖着抖着,好半天,竟也真的给她才抖出一句:“囡囡,囡囡,回来了?”
是了。
卓青有些不知所措的,扶住她颤巍巍的手,轻声“嗯”了一句。
哪怕多年不见,记忆模糊,到底也不至于认不出,面前站着的,赫然便是她那如今本该在疗养院接受精神治疗的生母,昔日的卓家明珠,卓秋迎——才不过五十有七的年纪,如今看着,满头枯燥白发,树皮般的褶皱遍布整张脸,竟好像早已是衰残暮年的老人。
卓青看着两人相握的手,顿了足有半晌,都没想出来该说什么话。
记忆里的卓秋迎,除了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愧疚的抱住自己不住哭泣,可更多时间,总是是精神错乱的模样,疯了般的打骂朝着自己身上招呼,歇斯底里般狂躁,把屋子里所有能看见的东西摔个粉碎才肯罢休。
与其说,卓青是这个家里跟她最熟的人,不如说,卓青是这个家里被她打骂最多,被她的病殃及最多的人。
自打七年前下定决心离开纪家以后,她也同样和卓家脱开联系,自然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生母。
这声“囡囡”叫出口,于卓青而言,其间相隔,恍惚已经是无从追溯的漫长岁月。
“我……正好,正好回来。”
可至少今天,卓秋迎是清醒的。
虽然她依旧是个任谁看了都要叹息的病人,可至少今天,她还记得自己是个母亲,她还记得最亲切的称呼,会听到熟悉的声音,便手忙脚乱的跟出房间,会不舍得的,死死拉住女儿的手不放。
但如若卓家先祖有灵,瞧见这独一无二的掌上娇,昔日举手投足无人挑剔的卓家大小姐,而今却只成了卓珺嘴里的“疯婆子”,一个形容枯槁的病人,又不知会不会后悔——
当年也是他们力阻卓秋迎那奔赴自由的爱情,然后逼她嫁给了未来定能“振兴卓家”的上门女婿,最终,把她的余生都逼到癔症的漩涡之中。
卓青愣愣看着眼前的女人,后话不知如何出口,倒是一句“妈”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卓秋迎却并未察觉半分有异,只擦了擦口水,傻呵呵的笑说:“囡囡,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来、来看我了,是不是?”
她顿了顿,又拽着卓青的手,把人努力往二楼的客厅拖,“我最近看了,很多,录像带,你来看,你来——”
卓青看着她所说的那卷录像带,里头完全面孔陌生的小孩,正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之中,热闹地庆祝着生日,满面微笑间,吹熄蜡烛,喃喃着闭眼许愿。
可这副家庭和睦友爱的样子,当然也从来没出现在卓青的童年之中。
一旁的医生见状,忙愧疚低语:“对不起啊,”他冲卓青说,“病人情绪不稳定,只有看这卷录像带的时候心情会好点,但也确实不是什么、不是什么真的……”
卓秋迎突然猛烈地拍起手来。
“青青!青青!”
她拖着卓青的手,指着屏幕中间许愿的主人公,孩子气地欢呼起来。
顿了顿,又指着一旁的男人:“秋、秋……”再旁边的,叫“李、小李!”
见了老人,便手舞足蹈喊:“老太太呢!有钱的老太太,给小秋帮忙!”
卓青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只得看看电视屏幕,又看看卓秋迎,“……什么小秋?老太太又是谁?”
“小秋就是小秋啊!我最喜欢小秋,但是小秋有出息了,老太太帮他有出息了,然后、然后我就喜欢小李,嘿嘿,小秋说,以后他的孩子也要叫小李,我的孩子,嫁给他的孩子……嘿嘿,你!你嫁给……算啦,我都嫁不了,青青,你也不嫁他,你要嫁给一个喜欢你的,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你的!”
“……”
卓秋迎傻笑着,口水顺着下巴,流到脖颈间,流到领口。
“你要嫁给一个让你最开心的人,”她说,“不要像我一样,都烂掉啦,心烂掉了。”
……
卓青离开九间堂时,四顾一望。
纪司予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傍晚的夕阳残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听到脚步声,男人侧头看来,迎面瞧见她,便放下手机,随手揣进西服外兜里。
“我刚想给你打电话,阿青。”
卓青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跑过去抱住他腰。
她的脑袋埋在他胸前,西服外襟,默默湿了一大片。
明明三十二岁了,说好不哭就不哭。
但是,她在心里补充,纪司予在的时候可以例外。
因为全世界都有可能笑她没出息爱哭鬼,但是纪司予不会。
他只会问她:“今天很累了?”
她点点头。
“好了,好了,没事了。”
然后,便微微弯腰,伏在她耳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拍她颤抖的背脊。
“该撒的气撒完了就好,”他说,“也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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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66
2026年12月底, 卓青同纪司予在上海停留的第六天。
傍晚时分,她和医生聊完白倩瑶今天的大概情况,复又和在吸烟室吞云吐雾的白既明打了声招呼, 这才放心提着还剩下大半汤水的保温瓶, 从医院出来。
刚走到一楼大厅,掏出手机,准备给自家那位打个电话,两则推送却忽而争先恐后似的, 自手机桌面上方弹出。
是从前认识、但已经百八十年没联系过的许家太太转发来的两条信息。
“嗯?”
卓青手指一顿,习惯性地把提示栏下拉。
第一则,是一条新闻。
内容其实也就是她昨天睡前, 听纪司予说过要放出来的公关文, 什么【粉碎不和传闻,纪家兄弟携手出席陆家嘴新楼盘剪彩仪式】, 虽说措辞夸张了些,且照片上,纪司业那不情不愿、又硬是挤出三分平和模样的脸, 实在让她这种知道内情的人略感好笑, 倒是也没过分到哪去。
只是,至于第二则嘛——
卓青:“……”
这眼熟的自动截图封面,貌似……
她皱皱鼻子, 左右看一眼, 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这才一边拉高围巾往外走,一边滑动手指、悄摸点开链接。
和她意料之中的画面, 也并没什么太大差别。
无非就是满屏幕的马赛克人脸。
配上熟悉的书房,熟悉的着装, 以及唯独自己那没有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腔调,删头去尾,剪辑成具有明显引导性的、自己对卓珺的单方面痛骂。
很显然,不过就是好不容易消停了五六天作妖的卓家人,这会儿终于又再沉不住气地出来冒头——还一来就来个最大且最蠢的招,生怕人不知道是他们搞鬼似的。
看来,哪怕这几天连续被纪司予出手截胡几个地产开发计划,都还没浇熄他们心里那堆鬼火。
卓青叹了口气,刚好走到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台,有了个遮风地,索性便干脆停下脚步,又将手中视频调成两倍速加快放完。
——别的不说,好在这视频从头到尾,倒是都把她脸上的马赛克打得严严实实。
【许太太,这是哪里来的视频?】
【额,我也是看人转发的,不知道呢。】
【好的,谢谢你了。】
【不用谢的四太,我也是尽一份力,毕竟从前我们也算是不错的交情。但是这个视频……唉,总之你尽快找人公关吧,趁着还没传播出去之前。】
话虽如此,其实卓青倒也还想的开,毕竟,哪怕除了那群以前就跟自己多有往来的贵妇阔太们,哪怕视频发出去,如今地位天壤地别,其他人应该也暂时联想不到她而今这个“谢青”的身份上。
卓青稍微放下心来。
礼貌性的给对面回了句【谢谢啊,知道啦】,又径直退出视频页,转到电话簿,拨通最顶上的号码。
不过嘟声两秒,电话便被那头接起。
“喂?在干嘛呀,手上的事忙完了吗?”
卓青仍旧是一贯问法。
搓搓被寒风吹冻的通红双手,等到耐心听完那头回答,她复才轻轻叹口气:“你说你,不就答应老太太,好好把手里的事交接一下,给纪司业一个台阶下,可没说给她做免费劳工啊——搞得你每天这么忙,让她可别拖欠工资啊。”
老太太现在可付不起这笔工资了。
纪司予心中扶额,却也并不驳她,只低声一笑,转而问:“你现在就从医院出来了?白倩瑶今天情况怎么样?”
提起这事,卓青连日来的心情阴霾消散不少。
这会儿,竟还难得能从医院出来、仍有心笑笑:“今天挺好的,至少吃了小半碗白粥,还喝了点我炖的鱼汤,有我在那盯着,她也没法吐,自己忍着了,总之挺好的。”
虽说刚才临走时,医生也确实委婉提醒过她,白倩瑶这点微末好转迹象,尚且不到扭转乾坤的地步。
可是能吃进点东西,体重也能稍稍稳住、别再往下掉,对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宽慰,哪里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那就好,说明有你在这,她还是心情好了很多,愿意吃东西就是好的,”纪司予顺着她的话哄了两句,又问,“那你呢,现在走到哪了?”
“在医院门口那个公交站呢,有点冷,我懒得去高铁站,干脆坐公交车算了,”她抽抽鼻子,“话说在北京久了,突然一下回上海,没暖气还真挺不适应的。今天好像有点感冒了——算了,你也没来,那我不去买菜,直接回家咯。”
说话间,正好一辆109路在面前堪堪停稳。
旁边三三两两的人群,也停了唠嗑或看手机的动作,自动排好队伍,等着依次上车。
卓青忙排到队伍后头。
眼见着即将轮到自己,再和电话那头笑着絮叨两句,便作势要把电话挂断,“行啦,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刷二维……”
她还没说完。
倒是身后人先她一步,笑着喊了句,“阿青。”
说是身后,实则隔了半条街,她霍然回头,恰好瞧见某人手肘抵在车窗边,右手支颊,冲她含笑看来。
双凤眼不狭而润,尽敛锋芒。
却唯独像是藏了灼亮星子般,无需细看,也能辨明那几近满溢的温柔。
“你演偶像剧呀。”
她笑叹了口气。
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匆匆跑到车边,一把便将保温瓶塞进他怀里。
“多大人了,还在这演霸道总裁?”
“我是装的嘛,过把瘾,”纪某人冲她眨眨眼,“我现在是穷光蛋啊,阿青。”
卓青又气又好笑,顺势白了他一眼,“……可没有穷光蛋开得起宾利。”
也不知道前两天是谁,临睡觉前突然扯着她坦白说,之前在北京的早出晚归“假忙碌”,其实是在默默筹备资金,准备等适当时候参与对纪氏的股市狙击战。
然后又“一不小心”,赚了个盆满钵满。
【我发誓,阿青……我是准备自己放消息出去,最高层人事交接,再加上纪司业一直以来风评不好,肯定会带得股价波动,低买高卖,加上我手里的股份,纪氏的最大股东很快就要换人——但我真的没算卓珺她们会敢进来搅和一顿,也没有想到会涉及到程忱和白倩瑶她们。】
那时她正要陷入梦乡。
猛地一下,被他那么搂着脖子抱紧,吓得直接瞌睡虫跑了个干净。
醒是醒了,可即便如此,也是云里雾里听了好半天,才捋清楚他话中间的关系。
【……所以你干嘛不早点跟我说?】
【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后来变成惊吓了,再后来,就想着等帮你出完气,我再告诉你好了。】
空气静了半晌。
末了,心大如她,只满脸问号的回问。
【出气?什么出气。】
【就是卓家的事啊。那天你在卓家不是很不开心吗?正好最近纪氏也有新的楼盘计划,所以我就顺带让人在招标会上,拦了卓振伟几个八亿多的项目,对了,我还在想,要是你没解气,要不干脆——】
等等。
等等等等!
话说到那份上,彼时的卓青,终于有点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豁然开朗。
就,哪个穷光蛋能随随便便跟房地产大鳄拼金山银山,随随便便划个八亿多的公账?
事实证明。
那天晚上,当卓青熬着夜给纪司予算了一笔总账,确认这货除了在现金额上堪称穷鬼,其他所有资金,股票,不动产,加上离开纪家时存在银行的黄金,不仅随便买几栋檀宫别墅都绰绰有余,还能继续点N位数的外卖之后。
她,一个高级的光荣打工仔,又一次刷新了对纪司予口中“穷光蛋”的概念认知。
【你是故意要来打搅我职业女性梦的吗!】
【不会,是我要跟阿青你一样,过平凡的日子——而且,目前来看,我从纪氏脱离出去,确实会从亚洲富豪榜上跌出去好多位啊。】
【……】
【不过你放心,等答应奶奶的,在纪氏的事收了尾,我应该……】
【谁会用亚洲富豪榜的排名从第五掉到第十五说明自己没钱了啊!】
真是服了他了。
记忆至此,不得不戛然而止。
卓青复又叹了声气,绕到另一侧的副驾驶座,钻进车里。
才刚一坐定,视线余光,倒如有神助般,顺带瞥过一眼那没关拢的置物角——尤其是某本名为《爱妻三十六计》的闲杂书籍。
她嘴角抽了抽。
好吧,但也确实没有亚洲富豪会看这种书。
绝对没有。
“阿青?”
“没,我在想事来着,”卓青为了照顾某人的尊严,很是自觉的挪开半点视线,轻咳两声,“看在你这么忙来接我的份上……好啦,我们去买菜吧,今天晚上做食材超新鲜的火锅吃,正好,我舅也最喜欢吃火锅了。”
=
在上海的这段时间,卓青一直都是带着纪司予住在自家舅舅那栋小四合院里的。
虽说后来纪某人向她坦白“惊喜”,他在上海,光是名下的地产,就遍布于紫园、翠湖天地、玫瑰园和汤臣一品等等高级寓所,一共十五处,这还不包括早就写入他名下的老宅和父母遗产。
但住都住了,卓青正好想着陪陪老人,便也索性没搬出去。
起初谢饮秋心里还不太钟意纪司予。
明里暗里话里,刺了不知多少次“负心”“谎话连篇”,让卓青两头为难了几天。
末了,还是纪司予陪着老人下了十几盘棋,又陪着专程去了几趟外头画廊,才把她身边这唯一的亲近长辈收服。
一句“纪家小四,比你奶奶高明太多,青出于蓝胜于蓝”,无限唏嘘皆如过眼烟云散去。
卓青虽然自那天离开卓家后,已经从卓秋迎口中得知个中恩怨隐情,但也依旧一概假装不知。
不知,方有“渡过”。
虽然她现在就有点“渡不过”了。
卓青:“……”
刚和纪司予一起收拾了碗碟,从厨房出来,她看着桌上那一杯深黑颜色、捎带着连空气都泛着苦的中药,吞了口口水。
“Hello!!阿青,How are you?”
正和自家老舅视频的小谢,倒是也恰好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从谢饮秋亮给她看的镜头角落窜了出来,“阿青,你们都在上海住了好久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我跟大舅下馆子都下腻了,好想吃你做的银鱼炖蛋呀!”
“怀瑾啊,你忘啦,老舅给你打电话,是要让你催你妈妈吃药,你也知道你妈妈啦,这么大一个人了,打针不怕,手术不怕,愣是就怕苦。”
“对哦!”小谢咧嘴一笑,又趴得离镜头更近,转而满脸认真的教训妈妈,“阿青,你生病就要吃药呀,你是我的榜样哦!连你都不吃药,我以后也偷偷躲着不吃了。”
卓青采取逃避战术:“小谢,你……不是,我是疑似感冒,还没真感冒呢,你怎么跟你老舅一样,专门拣我弱点来——”
话音未落,救命般的脚步声蓦地自背后传来。
卓青赶忙回头。
于是,下一秒,才刚后脚离开厨房的纪司予,还没来得及甩干手上水珠,便又被某人拽回了洗碗池前。
“阿青?怎么了,不是在跟小谢视频吗?”
卓青默然:她现在就是要等小谢挂断电话啦OTZ
只要小谢还在,当妈妈的就得带头喝药,她一定是世界上最惨的六岁小孩的妈妈OTZ
纪司予:?
“你要是不想喝中药,那我现在去给你买感冒冲剂,疗效肯定也是有——”
“咳!我都多大人了,不是为了吃药的事啦,不是不是。”
纪司予:()【你说吧,反正我不信】
“真的不是啦!”
她灵机一动,还真就这么猛一下,忽然想起脑海深处,某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我是因为有事想找你说,不想让小谢看到。”
“嗯?”
卓青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
正准备翻出和许太太的聊天记录给他看看,方才锁屏前尚未退出的看八卦专用微博热搜页面,却先她一步,自动刷新。
热搜第一【蒋默公布恋情】【爆】
热搜第二【耳光视频】【沸】
热搜第三【千金撕/逼】【热】
……
热搜第十 耳光视频主人公【热】
喂喂,不是吧?
卓青有点懵了。
不是,他们刚刚吃个火锅,也就一个多小时的空档,这点时间,到底发生了些啥啊,微博热搜前十,一眼望去全是【爆】【沸】【热】?
卓青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定了定神。
末了,也不顾纪司予已经探过头来瞧着屏幕,直接便点进热搜第二“亲身试毒”。
好吧。
不出预料,位列热门榜首的,赫然便是她下午在许太太那见到的同款视频。
但是更可怕的还不是这个。
卓青嘴角抽抽,看向不过刚刚发出不久,就被赞了3.1万次的热评第一。
那评论如是写道:
【等等……不对啊,这个声音,姐妹们,有人玩《创世录》吗?这个声音,这个口气,怎、怎么她娘的这么像打本打得狂躁的青神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就三十五万了1555551,努力努力在明天完结啦~
感谢在2019-11-13 00:35:54~2019-11-14 21:2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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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67
一个技术上足够成功且做到长期热度续航的mmorpg游戏, 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能够带给玩家极强的代入感。
将游戏中的人物,结交的“师徒”, 认识的“战友”, 乃至结成爱侣怨侣所纠缠而生的快意恩仇,都当做生活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由是衍生出大量的周边作,带来群像叠加的影响力,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使得部分玩家哪怕早已厌弃了游戏的操作和战斗模式,仍然愿意为它花钱, 为它“产出”——这就是游戏无解的神奇之处。
更不用说作为《创世录》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女性大神, 无数玩家心目中的神操手,“青山应如是”已经不仅仅是卓青的私人形象, 而是整个游戏公司的招牌之一,加上她本人人尽皆知的游戏剧情负责人身份,说是整个游戏的灵魂人物也不为过。
是故, 仅仅在这条热评发出后的不过二十分钟内, 在无数的后知后觉附和声中,卓青那多年长草、只在游戏新赛季转发个官宣视频的微博,很快就被挤了个爆满。
【青山应如是耳光】, 甚至在近期爆红小花蒋默的恋情绯闻中突出重围, 随即登顶微博热搜第一。
爆得始料不及。
爆得某些人啪啪打脸。
【所以青神还是什么富家大小姐吗?看视频里的骂法好像是亲姐妹啊。】
【报!!!听圈内的朋友说,这个被打的好像是卓氏的“三妹妹”,基本确定无误了!!!日哦, 各位姐妹,说起来我就有气, 还有跟我一样以前追C-U-K洛一珩的姐妹吗?这货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炫耀和洛一珩在后台的合影,最后被粉丝追着骂了十几万条还不长记性的“公主”啊?啊?啊?(我就是要把你给气死.jpg)】
【知道是青神之前:我靠豪门真精彩,都不是什么好鸟吧;知道是青神之后:靠!打得好打得妙!能把青神惹到动手,我脑子里已经脑补了两百万字逆袭女主吊打白莲花剧本了!(没有说青神需要逆袭的意思,她永远是我女神/心//心/)】
【这个视频绝对是掐头去尾了好吗,心虚所以才变声处理吧,惨还是我们青神惨,对家什么话不说直接爆视频出来矛头还直接指向她,明白人心里都明白吧,呵呵。】
当然了,按照事有两面的真理,也不时窜出几个这样的言论——
【进来逛了一圈,这个话题有毒吧?一边倒支持打人的是怎么样,你们是邪教吗?青神又是什么鬼?真是傻逼他妈给傻逼开门,傻逼到家了。】
【我服了,我就是来看看豪门撕/逼的,怎么又扯到《创世录》上来了?这是《创世录》新型宣传方法?《创世录》一生黑!恶心游戏给恶心人玩,呕!】
【现在的网友真的容易被煽动啊,声音像你们就相信了,活该你们墙头草风吹两边倒!到时候等着打脸吧。】
但事实证明。
很显然,这些身份不明的对家小号又或是口吐芬芳“真路人”,毕竟还是低估了《创世录》玩家们的战斗力——尤其是,当年跟着他们心中的【青神】开几千人同时在线的合服战场、大杀四方狂喷对面的一些老玩家,哪怕如今已经悠闲养老整天摸鱼,论嘴炮,还是能一个顶他一百个的芬芳四溢。
【青神是我老婆,我保护我老婆要你哔哔?憨批天天有毒有毒,怎么没见你毒发身亡啊?】
【咋了,你们主子敢做不让我们说了?有本事在网上逼逼赖赖,怎么没看她被打了委屈发律师函啊?搞个模模糊糊的视频就是不给我们青神变声,现在我们认出人来了,咋了?又委屈了?有时间多买几个通稿吧,正好老子打完副本闲得慌,一个个陪你们唠。】
【你不爱看你别看啊?摁着你脑袋逼你看了?我就护着她,我就气死你。】
【我在网络重拳出击,我在现实像个弟弟.jpg/狗头//大笑/,送给你和你主子的表情包,不谢哈。】
……
哪怕《创世录》官微对此并未发声。
事情依旧在顶着【江湖你承爹】ID的江承,发微博暗示凡事都别看表面,一切都有幕后手之后,重新被推上舆论高峰。
剩下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默默无语的卓青:“……”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发展啊摔!突然被迫掉马的感觉是怎么肥事?!
还有江承到底是闹哪样,根本没跟自己联系就发微博了啊!
一旁默默无语的纪某人:“……”
虽然说出现这种事是很生气——但是,现在的阴谋诡计怎么都不按套路来的啊?啊?
这个时候,按道理不是应该等他出手,然后一套舆论连招打得对面落花流水,表示一切都是为了爱,然后就被阿青搂搂抱抱恩恩爱爱的吗,昨天宋致宁share给他那本《逃爱:总裁的天价爱妻》都是这个调调啊?
↓
以下省略五千字不宜少年儿童观看的想象画面。
纪司予:(〒︿〒)
没注意到他表情千变万化的卓青,只继续咬牙切齿的,把话题里的热门评论一路往下翻。
一直到翻出一条隐隐约约有被赞到前排迹象的评论,这才指尖一顿。
【话说,有谁还记得青神早期在某绿江写豪门文,当年还因为一言不合,被某个大V挂了,最后好多名人和大公司蓝V暗示声援的?没记错的话,青神写的那个文的女主角,貌似也有个妹妹,还是同母异父的,经常拉踩女主巨白莲花,当年我看文的时候就觉得很真实,没有切身体会绝对不可能把那个女二写得那么可恨,还间接害死了女主养母——】
完了完了完了。
卓青脸色大变,连一旁刚跟小谢视频完的谢饮秋过来搭话都没注意,浑然一副“天塌了还掉我脑袋上了”的表情。
更可怕的是。
她虽然明知道那是黑历史,可是,想想,好像是因为当年害怕掉马,是真的——彻彻底底六年多没有登陆过那个号,现在连密码都忘了。
忘了……
“阿青?”
纪司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脸凑过来,像是打算看清她屏幕似的,“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没没!”
卓青一惊,忙一手盖住屏幕,又颇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猛地把手机按黑。
“我是说这些评论也太有才了,给我看得都呆了,哈哈,哈哈……”
开什么玩笑,这哪能给纪司予看到啊?
自己当年在晋江写文的时候,可是把他当原型男主角写得又渣又可恨的!!
说话间,卓青一把伸手摸过茶几上的那杯中药,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坐在她斜对面沙发的谢饮秋:“……”
看看侄女,看看侄女婿,老人默默挠了挠头:见鬼了,百八十年不乐意主动喝药的青青,这是为了在老公面前表现才这么勇敢的?——
勇敢个屁呜呜呜呜。
打败卓青的不是卓珺那群傻帽放出来的视频,而是网友们顺藤摸瓜抽丝剥茧摸出来的真相,尤其是,咳,她当年小说里种种影射的情节。
虽然她最后给了男女主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在机场擦身而过,但是还是有很多有心的读者,读出了她字里行间对于这份感情的诸多心内暗示。
如今,这份暗示当然也被原模原样且顺理成章地,被他们套在了纪司予身上。
她为此一直纠结到半夜两三点也没睡着,只躲在被窝里,摸着手机,一遍遍试着晋江的作者号密码。
纪司予的生日,19940608,试过了不对。
自己的生日,19940127,试过了也不对。
就是把小谢的生日、谁的生日都试过一遍,也全都不对——她惯用的密码格式,好像偏偏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
她只能继续冥思苦想。
还有什么来着……还有……
对了!
“司予!司予!”
她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拍醒了身旁睡得额发耷拉、乖乖巧巧模样的纪司予。
他睡眼朦胧,茫然地半睁开眼。
大概是以为她做了噩梦,愣了半秒,反应过来,下意识便伸手把她拢进自己怀里。
他下巴抵在她颈边,呼吸温热。
刚睡醒的鼻音浓重,却还竭力清晰着字词,哄她:“……怎么了?要不要我给你去泡杯牛奶?”
她偶尔晚上失眠或魇着惊醒,便总得靠着牛奶安慰。
这点习惯,倒像是真长不大似的。
卓青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没做噩梦,我是突然想起来问你,司予,你在克勤的学号是什么来着?我是110105,你是10……然后后面什么?”
“100101,”他几乎想也不用想,便接在后头答出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我就是半夜突然想起来,你睡吧。”
卓青拍拍他后脑勺,轻轻抱了他一下。
等到人复又熬不住、呼吸绵远地睡熟,她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跑到四合院中、对门东边小厢的客厅里。
蜷在沙发一角,她聚精会神且庄重地输下密码:“sy100101sb”。
【登陆成功】。
卓青面上一喜,随即飞快转到作者后台,打开自己的文章面板。
那上头光秃秃的就一篇文。
收藏九万七,评论却翻了两番,如今更是热闹的恍如新文,几乎每章下头,都有人在猜这个是谁那个是谁。
就在18秒前,还有个新评论:【看了结局,很好奇如果作者真的是青神,青神也真的那个超神的纪司予的老婆,那他俩到底是怎么个爱恨纠缠啊……BE了?近期都是炒作还是商业互搞啊?唉,但是青神几百万年没上来回复过读者了,吃瓜群众真是抓心挠肺。】
她才是真的抓心挠肺好不好!
卓青长叹了口气,不说别的,现在她一心就想着直接删除文章——
一个按钮按下去,长松一口气。
可下一秒,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小方框,却也适时弹出:【抱歉,VIP文章不可轻易删除,详情请咨询责编处理。】
卓青:“……”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沙发垫上,她无声地对天嚎啕数秒。
最后,才终于认命且灰心丧气地把手机捡起,开始正是在心里准备,该怎么和纪司予解释这篇文章的内容,还有被捕风捉影猜测以后的——
嗯?
嗯嗯嗯??
卓青看着刚才一摔、不小心碰到哪而跳转至的【作者收益】界面,反复把那上头的零数了三遍之后——下巴终于掉在地上。
按道理来说,她这篇文里的收益,大部分都在她几年前决定远离这个号之后全部取出,不可能有什么额外收益。
哪怕后续断断续续有点收益,七年下来,加上今天炒得火热,顶多也就有个两三万的余额。
但是。
怎么都不可能、不至于有五十多万啊???
卓青:o(Д)っ!
而且五十万都是霸王票是什么操作?
霸王票榜第一是……
卓青从网页榜的页面往下拉,除了看到那个名为【Je suis désolé】超级霸主ID之外,还看到了页面最下方,一篇之前从没见过的长评,同样出自这位超级霸主之手。
发表的时间,大概也就在六年前,在她彻底决定远离小说写作以免泄露真实信息之后。
可以看出来,他大概不是一个很“专业”的言情读者,前头花了大概六七百字概括全文的剧情,行文上,更像是一个绝对冷静的旁观者,像写论文似的文风,梳理了书里各色主角的人物关系和脉络——卓青这个作者,自认也不可能有他这么仔细,估计看了不下七八次,才能有这样的成果。
而在最后。
这位不专业的言情读者,唯一不理智不客观的评价,只留下了小小一段。
他写:【我好像真的和这本书里的某位很像。】
【年轻的时候,总是害怕什么都抓不住,所以总想用最安全的方法把人保护起来,想要让她永远不用受苦……不是想绑住她,只是因为太害怕了。
人们常说不能把一生的希望托付在另一个人身上,道理都是简单明了的,可是对于我而言,那真的不仅只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一生希望,我说不明白,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但是好像她站在哪,哪里就是灿烂的。只要坐在她身边,阳光就不会只对我一个人吝啬,世界也是宽容的。
我从没见过世界对我宽待温柔的样子,可是只要她在,我就愿意相信世界是好的。
我明白自己是个很笨的人,不懂爱情是什么样子,依赖也好,陪伴也好,我只知道对我而言,心告诉我爱一个人,就是她在的时候,我终于不再讨厌自己,想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只要跟她在一起,我想要健康长寿的活下去,也想要跟她说一句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要能一起走下去,我的人生,就是全世界所有人里最幸福的人生。
我只想要跟她一起被祝福。
我想故事里的男主人公,或许也有着一样的心情吧。】
真是一个自我感情抒发太过的书评诶。
卓青无声笑笑,脑袋埋在膝盖上,沉默了许久许久。
末了。
她将这篇书评截图,随即删去,又把所有可能泄露出纪司予信息的书评都依次删除。
而后登陆许久没用的大号微博,编辑了一段纯文字发出。
等到她重新轻手轻脚回到房间,已经是夜里三点多。
卓某人心虚地一溜烟缩上床,默默和“隔壁”隔出点距离,搓热搓热手,以免渡了寒气过去。
可惜她的“隔壁”终归是个不怕死的,眼也不睁,几乎是下意识间,便一伸手把她捞进怀里。
卓青好气又好笑地推了推他肩膀,“……我感冒了。”
“没事,”他亲亲她脸,“那我陪你一起生病好了。”
“幼稚病啊你。”
她笑。
他也笑,轻声咕哝着说:“还有,忘记跟你说,阿青,明天要开记者发布会了。”
“嗯?”
“开完记者发布会,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了,股份收割没问题的话,我们再在上海待两天,让你能陪陪白倩瑶,之后就回北京吧。”
他说:“想跟阿青窝在小房子里吃火锅,还要陪小谢过年的时候放烟花……还有好多好多事想做。”
【青山应如是V】(2026年12月28日3:03):“我的人生里,有很多恩怨情仇,但很庆幸,并没有留下擦肩而过的遗憾。感谢大家,今天依旧问心无愧。”
=
次日下午,纪氏基建召开记者发布会,就连日来的一系列污蔑诽谤及不实消息做出澄清。
会上,除了宣布与卓氏集团就收购问题最终达成一致意见,并签署收购协议,将以70亿美金收购卓氏旗下百分之九十股份之外,最脍炙人口的,当数纪家四少公开对妻子的【十周年喊话】。
谣言不攻自破的同时,网上疯传的某“耳光视频”,也倏而全面“404”不可见,诸多公众号及营销大V纷纷删博,在诸如【青山应如是】【江湖你承爹】等疑似当事人或知情人的表态过后,热度逐渐从豪门内部不合撕/逼——咳,转移到新的热搜之【别人家的总裁】【青神老公】。
这都暂且成为后话。
发布会召开的同时,卓青刚从医院出来,等着纪司予来接人的间隙,倒正好漫步到隔壁的商店街,在一家股票交易所门前偶然看完了记者会后半段的转播。
然后被纪司予的喊话酸掉了大牙。
呕呕呕!
这个人最近真的是被无脑恋爱文学洗脑了!回头一定要收拾他!太羞耻了啊啊啊啊!
卓青:“……”
她盯着屏幕上纪司予那张看了十几年也没看厌的俊脸。
但是,当然也会有那么一点点小甜蜜啦……
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一样飞逝而去的记忆,充满了无数的唏嘘慨叹,和尘埃落定的一声轻响。
恍如安稳且温柔的,为她的人生落下最后的一计“将军”。
纪司予也就是在她不知瞧着屏幕发呆了多久的时候,悄摸从她身后靠近。
而后习以为常地牵住她手。
刚才还在发布会上西装革履,这会儿不知何时换了身休闲服,可即便如此,把他放在人堆里,依旧还是回头率百分之二百,给卓青招来无数沿路女同胞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她一怔,也跟着侧过头去,便瞧见刚刚在电视里的人,这会儿站到她身边,还颇臭美的,也跟她一样,盯着电视里的自己看。
顺带指指屏幕,问她:“阿青,我是电视里好看,还是现在帅?”
卓青:“……不都一样吗?”
“但我看你看着电视的时候好像更深情诶。”
“哪有!你看错了!”
她当然是要打死不承认的。
伸手摸摸微红的脸,索性转开话题:“不过话说,你干嘛突然把卓氏给买了?”
纪某人理直气壮:“不突然啊,那天晚上睡觉之前我本来就要跟你说的,你去算我们的资产去了,没听到。”
“哈?”
“而且,以后我虽然不在纪氏挂名,但是手里握着两成股份,你要是喜欢,我们把卓氏全要过来怎么样?反正纪司业怕我怕得要命,巴不得奶奶死之前我去管别的事,千万别插手他‘大展宏图’。”
“……你干嘛一副阎罗王索命的样子,”卓青嫌弃地拍拍他肩膀,“奸商哦,纪司予。”
虽然奸商的钱包归她管,好像一点也不够奸诈就是了。
思绪刚落,一声细微的快门声,忽而自耳边不远处响起。
卓青心头一重,刚要回头,却被纪司予轻轻按住肩膀。
他不知何时从牵手改作勾着她的小拇指,颇幼稚地晃了晃。
“阿青,我饿了。”
“……什么啊?”卓青的注意力一下被引到晚饭上,“那你想吃什么,晚上做条鱼给你吃吧,今天费脑子了,多吃鱼才能聪明。”
“都可以。”
“那我做红烧鱼,然后再炒一把上海青……再做个葱煎蛋饼怎么样?今天早上你没吃白煮蛋就走了。”
……
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世人大概很难料到。
数日后,那篇被称为“世纪一牵”的头条扉页,竟然是在【晚餐到底吃什么】这样的家常话题里摄录而来,其重要性,在某人心里,大概还比不过究竟是白煮蛋好吃还是葱煎蛋饼好吃这样的废话。
可他就是很喜欢听这样的废话。
也如愿以偿的,后来,听了很多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很想看司予仔什么记者会霸气宣言什么的,但那些基本也就是文案上的内容,没什么新奇的,大概很多很多文都有那种套路啦。
写多了,司予仔还不就真成俗套霸总啦哈哈哈哈(他可是志愿要做穷光蛋的人)。
我们小纪最开心的不是买下了卓氏,也不是挣了多少钱,对他而言,那天最开心的,大概是今晚的红烧鱼很好吃吧。
还有最后温馨的一章,正文就结束啦。感谢在2019-11-14 21:29:38~2019-11-15 19:4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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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68
卓青和纪司予赶在过年前三天回到北京。
彼时万事波澜将息, 归于平静。
过去一个多月的那些个起起落落又峰回路转,终究只留下个尘埃已定的结局。
好在回程那天,从李云流怀里蹦下来、乐乐呵呵跑近抱住她右腿的小男孩, 倒是瞧得出来被好好保护着, 隔离于那些颠沛之外,依旧还是那个聪明又爱撒娇的模样——
除了一句“前几天方耀给我看了个视频,里面的人说话有点像阿青”,险些吓了卓青一大跳之外。
“打耳光?我哪有那么凶啊。”
她半蹲下身, 捏了捏小谢的脸,“我和爸爸去北京是出差呢,哪有时间去跟人打架, 我都从来没打过你, 你就把我想的这么凶啊,小谢?”
小谢眼珠儿滴溜溜转一圈, 便也真就信了她的话,转而去抱纪司予。
俩父子你一句我一句,从“年夜饭”说到“震天雷”, 从“五芳斋的糕饼”说到“过年要吃饺子才行”。
聊到最后, 更是索性开开心心扔下苦/逼赶工加班的她,一齐准备过年的事儿去了。
卓青:╮(﹀_﹀)╭
是也,这个年算起来, 大概是卓青真实参与度最少的一个年。
从贴门联、挂日历、包饺子, 到买烟花买菜置办新衣,她只负责享受,任那爷俩儿去折腾, 难得享受了一回撒手不干的女王待遇,有空去忙活她热爱的工作。
以至于, 除夕晚上那顿年夜饭嘛,最后依然还是他们家的传统待遇——火锅。
最好整也最热闹的火锅。
“来,你们手都拿开点,让我下点苕粉——诶小谢,不能吃那么多丸子啊,知道没?”
她视线余光一瞥,瞄了眼小谢满当当堆起丸子山的小碗。
“那都加工食品,吃多了对你身体不好……别给你爸打眼神,咱们家谁最大呀?听话。”
小谢冲卓青吐了吐舌头。
虽有些不情愿,倒也还是乖乖地,把碗里的火锅丸子都夹到一旁的小碟子里。
“下次不准给小谢买这么多丸子了,浪费,”卓青见状,复又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侧头,冲纪司予叮嘱,“他就是吃准你会心软,什么事儿都依着他,要是我带他出去,他就没那么多要求。”
说起吃准。
咳,她貌似……实际上,也还就是吃准了纪司予对她的言听计从。
父子俩对了个眼神,很快互相会过意来。
异口同声兼垂头丧气:“……知道啦,阿青。”
卓青低声一笑,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不忘又各自给他们碗里都夹了个水饺。
“行了,我又没生气,我们小谢还有爸爸准备年夜饭都辛苦了,是不是啊?”她揉揉小谢软乎乎的发顶,“不吃丸子,那吃饺子吧。看看你们谁能吃出来里头的硬币,谁吃到了,就满足他——三个愿望好了。”
“好诶!”
答话答得最快也最响亮的,当然是最钟情这类幼稚游戏的小谢。
可惜话音刚落。
紧随而来的,便是激动过剩的小谢小朋友因为太过兴奋,一挥小拳头,直接蹭翻了他心爱的小丸子瓷碟,“噼里啪啦”一阵响。
“诶!别捡,你别划破手!”
卓青反应很快,连忙拦住他准备下蹲探手的动作。
只自己一边念叨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一边往厨房走,拎出来扫帚同簸箕准备打扫。
还没来得及动手,倒是纪司予先起身,接过她手里物什,低头专心致志扒拉着碎瓷片。
动作虽不熟练,好歹是把大块的都扫了个干净。
无奈卓青眼尖,又恰巧瞄见个小片的碎瓷,正巧滚到小谢脚下,没等纪司予拿那笨重扫帚摆弄,便直接弯下腰去捡——
捡是捡到了,手指尖被划破一道直冒血的小口子也是真的。
“阿青!”
只消一眼。
纪家父子瞬间开启了“找创可贴”模式,火锅兀自在那煮沸,再没人关心,倒是杂乱的脚步声从卧室一路到厨房,闹得手忙脚乱。
“阿青,创可贴在哪啊?怎么找不到?”
“爸爸你看看那个柜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医疗箱?……啊,怎么也没有创可贴啊。”
“阿青,你是不是把创可贴用完了?”纪司予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玄关,顺手便从一旁衣架上取下他那黑色大衣,“我去楼下药店买点。”
“今天除夕夜,哪里有药店开门?”卓青失笑,一把拽住也打算跟上去、像模像样戴上毛绒帽的小谢,“我就划了个小口子,不用什么创可贴,嘬嘬就好了,不用那么紧……”
话还没说完。
小谢脚底抹油,顺利从她手下逃脱,两父子一个比一个贼,拽了挂在一旁的围巾,撂下句“我们马上回来”,便飞也似地下了楼去。
卓青拦都拦不及,只得看看两人小跑而去的背影,又回头瞅一眼那煮得沸沸滚的火锅,叹口气,默默先摁灭开关。
“怎么可能会没创可贴了……”
她咕哝着,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自个儿也不信邪的在家里翻箱倒柜起来,“这两个笨蛋,一定是没专心找。我记得好像是放在床头柜——有了,这不就是吗。”
她找到一排几乎已经边角泛黄的创可贴。
貌似还是去年刚搬家来北京的时候,小谢一不小心摔下床磕到脑袋,她为此临时备在——
卓青翻找的动作一顿。
从那排便利贴底下,隐隐约约露出了某张字页边角。
她眉头微蹙,似是想起什么,将那张纸拢到手里,摊开细看。
那是她搬来北京后,唯一一次喝醉那天,随手写下的寥寥字句。
书不成文,却仍得以面世、又最后蒙尘的理由,大概是因为那天是她和某人的九周年,而之于她,那天本该是个匮乏回忆的痛苦日子。
她默默把这纸页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
读到最后,不知是觉得真好笑,又或是宽慰,竟还“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可惜恰时传来的门锁转动声,和小谢一如既往热闹的进门招呼,却也打断了她的兀自出神。
她急忙把那旧创可贴和信纸一起重新塞回抽屉,复又迎到客厅。
纪司予脖子上的围巾,不知何时到了小谢脖子上,把小孩儿裹得严严实实。
他那没了防寒遮挡的削瘦两颊,因此被风吹得通红,拉过她右手的手指也极为冰冷。
贴创可贴的动作却是娴熟小心的。
她温热的左手掌心悄然贴住他脸颊,“冷死了吧,都说让你不要下楼了,天又冷,难得有店开门……”
小谢在一旁举爪,“我们还算很幸运哦!楼下路口那家便利店正好有卖,我们顶着寒风过去买过来哒,阿青!”
“好啦,知道你乖,”她拍拍小谢的脑袋,“但是,刮这么大的风,是不是放不了你的小爆竹了?”
“啊!不不不!”
“嗯?”
小谢揉揉红鼻子,冲她咧嘴笑:“虽然是有点点大的风,不过让我放爆竹的话,阿青,完全可以喔!”
……真是败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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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两年前全面空气净化设施的推行之后,到2027年,正是烟花爆竹重新回归人群的时节,社区里特意规划出一块小空地,平时留给小朋友们玩闹,逢年过节,在这块地方,也允许各家各户放点小型的烟花来图个喜庆。
他们一家子下楼的时候,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人,既是学区,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有几个小谢在幼儿园认识的同学。
就连方耀,似乎也因为父母今年又没来陪他过年,特意别扭地等在楼下,一见小谢下楼来,便飞快围上前,大方地递来一大把火花棒。
“谢怀瑾,送你!”他说,“然后你就跟我一起玩!”
小谢撅了撅嘴,小声抱怨:“我要跟我爸爸妈妈一起放啦!”
“那我也跟你的爸爸妈妈一起放!”
卓青笑着应了,悄摸的,又在纪司予身后小心推了一把,直推到那孩子堆里。
“快去和小谢玩吧,他一年到头,就等这一天了。”
“那你呢?”
“我就坐在那,”卓青指了指空地一侧的长椅,晃晃自己贴了蜡笔小新创可贴的手指,“还不是你们大惊小怪,又是贴创可贴又是怎么的,我现在成伤病患了。”
她笑:“你们俩快去玩,我还得要拍照留念呢。”
话说到这地步,纪司予自然也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空地上很快愈发热闹起来。
作为“大班第一帅哥”的小谢,人气实在不低。几乎是手中的火花棒一点燃,身边便很快围了一群小萝卜头。
至于纪司予,虽然长了一张生人勿近的俊脸,但没想到,竟还真的很招几岁的小女孩们喜欢,脚边也是一群孩子蹦蹦跳跳伸手“求抱抱”。
卓青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乐得直笑。
倒也拿起手机,镜头对准那边的父子俩——
【我时常想,和睦又相/□□,会是什么样的呢?】
“小谢,不要烧到手哦!”
“知道啦知道啦……诶,方耀!你干嘛!点火的地方不能对准我啦!!拿过去拿过去!”
【我想象,那个家里一定宽敞明亮,有一张圆圆的餐桌。】
【每天晚上,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桌,每个人都是笑着的。】
“爸爸!你快来你快来!这个小蜜蜂好厉害啊!我们明年也买这个放吧!”
“哇!!爸爸!他们的火花棒怎么有几种颜色呀!我也想要!”
【春天的时候,垂杨柳绿,一起换下冬装。】
【夏天的时候,围坐在沙发上看着热闹又狗血的暑期档。】
“阿青,你真的不放吗!给你这个!——是不是超级漂亮呀?是爸爸给我买的哦!”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小谢最受宠了。”
她接过那七彩的火花棒。
“你爸爸就爱惯着你,快去玩吧,爸爸还等着你呢。”
【秋天的时候,孩子穿上母亲手织的毛衣,蹦蹦跳跳挥手跑进校园。】
【冬天的时候,每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都是一整天工作后最大的期盼。】
说是说,爸爸在等着你。
但纪司予不知何时,竟也“突出重围”,复又坐到她身边。
她一时回神,侧头看他,淡淡笑问了句:“不玩了?”
他说:“没有,陪你休息一下。”
他们肩并着肩,看着空地上的孩子们,像是永远不会疲累,你追我我追你,笑闹声传得很远很远。
好半晌,纪司予忽而拉过她左手,双手相覆时,默默传来一个硌人的小玩意儿。
准确来说。
她摊手一看。
是一枚朴素无华的白金戒指。
心中已有定论,却也还明知故问:“给我的?”
“嗯。”
“……什么时候背着我弄的?”
他倒是也如实相告,红潮一路蔓到耳根,“我偷偷跑了几趟湖州,在那个银器店,让老叔他们打的。”
卓青一边听他说,也一边试了试。
崭新且漂亮的白金戒指。
虽然依旧其貌不扬,但这次大小正好合适,不大不小,箍得严严实实。
他看着,垂眼笑笑,什么话也没说。
许久,才轻声念一句:“……阿青。”
【然后在这样的春夏秋冬里,他们一起老去。】
【太太老成缺了牙齿的老太婆,先生老成要戴老花镜才能看清楚报纸的臭老头,他们都变成远离世俗的老人家。】
春天放不起风筝,夏天不能游泳。
秋天害怕关节痛,冬天只能窝在家里烤火。
老头子捶着膝盖,在冬日的炉火映照中,悄悄抹泪说:“老太婆,嫁给我这辈子,辛苦你了。”
他总是这样,一辈子都把歉疚和温柔都装在心里。
而她说。
——“哎呀,说这话干什么,我可从没有后悔过喔。”
“……”
“不准哭啦!多大年纪了……来啦,哦哟,好了好了,我来给我们家老头子擦擦脸,别动啊。”
【生老病死是那么遥远又陌生的故事,可自从遇到你,我竟然想要全都跟你一起经历。】
卓青盯着戒指看了会儿,默默攥住一旁纪司予的手。
“……阿青?”
她靠着他的肩膀,轻声应:“嗯,听到了。”
=
虽而道阻且长,风雨如骤。
也曾想过半途而废,分道而走。
但时至今日,落日余晖渐散,纷扰将息。
原来我依旧庆幸。
这漫长而圆满的一生,与我一路的是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来说就正文结束啦。
对于我来说,能把我想写的都写了,甚至比我原本预想的25w字多出了10w的篇幅,写了更多想写的东西,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才让我在艰难的连载期,能够把自己的想法贯彻始终。对我而言,留下温暖的结局,给予我爱的角色最适合他们的人生,就是最好的结果。
感谢所有曾给予我鼓励和支持的读者,感谢你们喜欢青青,喜欢司予,喜欢小谢,喜欢白倩瑶,喜欢宋致宁,喜欢程忱,喜欢每一个带着善意走向故事的人。
至于大家关心的番外,现在基本定下来的是以下几个:
番外一·争宠【那些年,司予仔吃的醋。】
番外二·关于我爱你【家庭琐事一二三,细水长流见真章。】
番外三·红墙屋檐【宋致宁×白倩瑶,那些被遗忘的青春。】
番外四·负心【一个心理治疗师看到的宋·白·程全貌。】
番外五·小谢
番外六·阿青【当我们都老去】
以及一个彩蛋。
安心啦~这次吸取你们上次的“教诲”,番外最前头,我还是会写几个甜甜的日常哒~
以及,下本小格写古穿啦!我想那一定也会是个不错的故事(捂脸),所以,如果大家还想继续追我(?)的文,记得戳作者专栏收藏《穿成魔头白月光》那本喔~开文早知道,评论前三章都有红包=W=
看到这的诸位,晚安啦。
无论如何,每天都要开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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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69
【正文为第三人称】
很多年后, 我拥有了很多房子。
在异国他乡的洛杉矶,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还有我曾梦想在那养老的南京, 我母亲的故乡湖州。每一栋房子, 都被我用无穷尽的粉色包裹起来,尽管叫设计师吐槽个没停,却依旧俗套又深得我意,像每一个女孩都本该永不老去的公主梦那样, 永远不改年轻。
可其实啊,我最常梦见的,依旧还是从小住到大的那个大院, 那面可恨的、斑驳而先所有人之前老去的红墙。
我总梦见那男孩坐在墙头, 撑着下巴,永远以一副好整以暇似的派头看向我。
七岁时, 他说:“我不是保护你,我谁也不保护。”
九岁那年,他说:“说好了去就别扭扭捏捏的, 我不会食言。”
十七岁时, 他说:“小胖子,你这样就挺好。”
十九岁那年,他抱过我, 说:“小胖子不是小胖子了, 我还是宋致宁。”
对啊,红墙掉了好多层灰,我们长大了好多岁, 可宋致宁还是那个宋致宁。
宋致宁还是永远不会喜欢我的宋致宁,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白倩瑶·心理诊疗日记①》
=
白倩瑶出生在1994年年底, 一个不尴不尬夹在圣诞节和元旦之间的日子。
母亲沈倩生产的日子,足比预产期早了大半个月,等消息传到白既明那,更是直接惊得当时还是个纨绔子弟的老白在马场上摔了个狗啃泥。
二话不说,她爸白既明的一众哥们兄弟,便都齐齐开着红旗、宝马,一应往上海妇婴保健院赶,首当其冲就是闯了几个红绿灯,后来被白老爷子提着衣领骂了仨小时的白既明。
此等奇景,在1994年实属罕见。
当天,还被好事的记者拍了照片,第二天在《新民晚报》的一角亮相,成为她出生日的难得纪念。
然而那都是后话。
现实是,那天好不容易到了门口,白既明看着产科病房外头亮了几遭的灯,急得把自己头发薅得掉了一大把。
直至护士出来报喜,一句“恭喜您!是个千金!七斤八两重呢”,那么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这才闷头一抹眼泪。
“看屁啊!”
他冲旁边拿着DV机的兄弟吼,“老子喊你来拍我老婆孩子,滚滚滚,别拍我!”
那天,刚刚来到这崭新世界的小女孩,在一群同日出生瘦巴巴且皱巴巴的男娃娃比衬下,被接产的医师形容为“难得一见、格外强壮的小宝宝”。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之后的数年,虽说跟军/区大院那群格外熊格外能蹦跶的男孩子们比不了,但她确实从此没生过什么大病,直至七岁,一直都健健康康,身材苗条纤细。
逢年过节,在大院里串门,少不了一个两个都给她“指婚”。
譬如到了魏家,魏爷爷会搂着她肩膀,指着他那剃着寸头,站得军姿笔挺的小孙儿魏灿对她说:“往后瑶瑶长大了,就给我做孙媳妇儿,我们阿灿只比你大一岁,以后长大了,跟你爸一样又高又帅,你肯定喜欢!”
到了陈家,陈奶奶也会给她塞糖,“瑶瑶啊,我们家陈启比你只小一岁,今年一年级了,以后你们在学校多多照应啊,等你大了,让我们陈启追你!”
……
倒是唯独有一个肩膀上比她爷爷还多颗星星的宋爷爷,格外严肃,格外话少。
这个爷爷不给她指姻缘,也不会总给她夹菜,只是在饭桌上,当着她爷爷的面,语重心长地教育起白既明,既然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女儿,就不能再随性度日,要拿起男子汉的担当。
白倩瑶有点怕他,看着一桌子丰盛晚餐,只觉得屁股扎得慌,左挪右挪,只想早点回家。
一旁的母亲看出不对,轻轻拍她肩膀:“瑶瑶,坐直。”
她母亲沈倩出身名家,说话轻声细语,绕指柔融了白既明那百炼钢也不是没道理,但到白倩瑶这,却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严母,对她的教育,那都是往大家闺秀里教的。
白倩瑶不敢再乱动,只能笔直坐好。
不敢看右侧斜前方、新年也不忘谈正事的大人,便去看左手边,那些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宋家小孩,跟宋家的小三叔宋思远坐在一块,两个女孩,一个男孩。
好在母亲提前教过她叫人,名字都是知道的,依次是宋静和、宋静姝,还有——
还有……宋致宁。
穿着一身蓝色小棉袄,雪白雪白的一个小瓷人似的,埋头玩着魔方的宋致宁。
白倩瑶的眼神顿在那坐最末尾处的男孩身上,半晌也没移开。
直至那男孩蓦地眼睫一抬,已然初现后来少时轮廓的桃花眼,此刻依旧还带三分稚气,颇警觉地瞪了她一眼。
白倩瑶没料到他低着头也能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忙惊慌的转而看向旁人,看向碗碟。
一顿饭吃下来,更是再也不敢往那冰雪漂亮的小男孩身上看。
宋老爷子却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人,临走前,把白家众人送到门口,复又难得笑笑,把白既明叫到身边。
“既明啊,我才刚从北京那边回来,这顿饭准备得仓促,虽然是比我和你爸以前打仗时候好到不知道哪去,但对你们这些孩子,怕是亏待了,对不住。”
说完,也不等白既明回答,便伸手拍拍他肩膀。
“说起来你这孩子,真是我看着长大的,咱两家也是世交,要是能结个亲戚多好,以后都在一个院子里,常来走动也方便,就不计较这一顿两顿的,”他道,“就是可惜,我这大儿子不争气,没给我家添个长孙,思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只有个外孙,配你家的掌上明珠,怕是配不起——”
白既明一惊,连忙摆手,“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如茵现在帮您管着恒成,致宁是如茵的孩子,这外孙当然不比亲孙差,都是一家人。”
宋家爷爷笑而不语,瞄了眼身后脸色铁青的宋如茵,淡淡附和几句。
末了,虽说明知两家相距不过百来步路,也还是吩咐了个警卫员过来,把白家一行人亲自护送到家。
=
过了这个年,白倩瑶刚刚好七岁。
那时改革开放的浪潮尚且方兴未艾,政策的福利一浪接一浪。
大院里的军/人纷纷转业,从商下海者众多,她爷爷也不遑多让,从前就出了名贪嘴的白上将,转行做了食品业,最初做的便是本帮菜馆。有政策照拂,加上从前旧部在地方多有成绩,恩义尚在,生意算是做得红红火火,很快一家变两家,两家变四家,从上海一路开到广州。
她爸也跟着沾光,三十岁那年,终于从“纨绔子老白”,变成“商场新贵白先生”,创立的明耀食品加工集团稳步发展,几次对外投资赚的盆满钵满。
虽说比不上先人一步而起的宋家和魏家,但是在这大院里头,也算是有些眼光兼名气的佼佼者。
就是这样春风得意的时候,一起震惊全上海的杀人案发生了。
没有人想过,谁敢把拦路抢劫的主意打到白家人头上。或许连那个吸/毒吸昏了头只想图钱的青年人自己,也根本不曾想过,自己随便在钢琴教室外逮着个落单的、又看起来衣着光鲜的女人,背后会是那样声名赫赫的家世。
犯人后来供述,自己只是图钱,但是沈倩在被绑后过于慌张,一直在试图通过包里的手机求救,再加上她对银行卡密码支支吾吾,始终不肯松口,像是在拖延时间。他由是在本身毒/品残留幻觉的促使下,把沈倩看成了对他吝啬小气的生母,怒而挥刀,将人捅杀在小巷中。
一共三十七刀,刀刀致命,最后两刀一刀抹了脖子,一刀戳中了她眼睛,捅穿了右眼。
白倩瑶记得那是一个周六,从钢琴教室出来,她在家长中逡巡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说好了要来接自己回家的母亲,打电话给家里的警卫员叔叔,也说没有消息——沈倩一向不喜欢带着警卫员在身边,觉得那太过张扬,加上钢琴教室离家不远,索性连司机也不太使唤,一贯是个凡事亲力亲为且亲切的女主人。
或许是临时有事走开了?
白倩瑶还是有些不安心,不太相信母亲会随意打翻誓言,又心神不定地在钢琴教室外头逛了很久。
一直找到太阳快下山,和路口一个匆匆忙忙打着哆嗦的男人迎面相撞,不仅擦破了膝盖,还被人恶声恶气地吼了几句,这才不得不委屈地抹着眼泪回家。
可一直到晚上很晚,母亲也没有回家的迹象。
还在工厂核对业绩、守着工人加班的父亲收到消息,当即扔了工作回家四处寻找。
一直找了整整两天,到最后,几乎动用了临近数条街道所有警力,加上彼时已为上海市党委要人的几个白爷爷旧部鼎力支持,最终找到了被犯人遗弃在与钢琴教室相隔不过数十米的破旧小巷垃圾桶里的尸体。
当时连日大雨遮盖气味,再加上原本侦破思路为绑架而非杀人,以致于错过诸多良机,尸体被找到时,已然不成人形。
法医尸检后证实,沈倩哪怕身中三十七刀,可依旧以几乎不可思议且顽强的生命力,挣扎了近半个小时,才因失血过多而死,
可那时的白倩瑶还太小。
她被保护在精心设计的温室之中,无法彻底领会母亲死去的意义,只是被哄骗着,在所有人背着她暗自的哭泣声中,以为母亲只是出了趟国,又回了一趟外公家,又出了趟国……总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家。
她当然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只是把自己撞到摔倒,那个叔叔就被带走去坐牢,还上了电视和报纸,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不仅是和死神擦肩而过,也是在放弃寻找的一瞬间,错失了最后和端庄美丽且完好的母亲,最后说声再见的机会。
而最终当着她面戳破这残酷一切的不是别人。
正是那天在宋家见过的,宋家排行老二的小孙女,宋静姝。
——“我让你跟我比衣服多!我让你跟我炫耀!”
白倩瑶记得,当时明明是一群大院里的女孩子围在一起玩芭比娃娃来着。
她也把妈妈亲手给她做的芭比娃娃小裙子带过去给朋友们看。不知怎么的,从前各自都有些骄傲的女孩,这天对她格外宽容,不但都围过来夸她衣服做得精致好看,还都愿意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分享给她。
她很快便抱了一满怀各种各样的小衣服,白的粉的,蓝的绿的,每一件都好看极了。
她开心地咧嘴笑,又想起妈妈说淑女应该笑不露齿,便含蓄地收敛了笑容,瞧见那个叫宋静姝的女孩直挺挺站在原处不过来,像是生了气,还特地跑到人面前,把自己的“收获”递过去,“静姝,你是不是不开心啊,我这有好多漂亮的衣服,你要不要给你的娃娃换一件?这个蓝色的就很……”
白倩瑶呆呆看着宋静姝抢过自己怀里几件芭比娃娃小衣服,狠狠丢在地上一顿乱踩。
“大家说好了比谁的衣服好看,又不是比谁比较惨!”宋静姝说,“哪里有你这样的人,你妈妈死了,你还用你妈妈做的衣服来讨人同情,真不要脸!”
她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一群女孩过来拉架。
“静姝,你不要说了!”
“对啊对啊,我妈妈都说了,今天大家都不要欺负小瑶,你这是干嘛呀!”
“就几件破衣服,静姝,你别生气啦,你才是我们院子里最漂亮的……这种娃娃衣服我们每个人都有好多件啊,你不要生气,明天我们也送给你吧。”
“诶,”其中有个女孩,还不忘把地上的小衣服捡起来,拍拍灰,又塞进白倩瑶怀里,“小瑶,这都是给你的,你别生气,静姝乱……静姝随口说哒,这都是我们精心准备的衣服哦!我爸爸说,你爸爸可有出息了,一定会给你找个很好的后——小瑶!”
年纪小或许代表单纯,或许代表幼稚,却不一定代表愚蠢,或是连人话都听不懂。
白倩瑶没有接那脏兮兮的小衣服,反倒把一满怀的芭比娃娃衣服全部往地上一扔。
前后左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整张脸比煮熟的虾子还要红,嘴唇抖抖嗖嗖,却怎么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很想骂人,像爸爸那样破口大骂,可是妈妈说不要骂人,女孩子要温柔一点。
妈妈还说,对人要忍让宽容,要大气,不能凡事都往心里去,否则就会变得很丑,妈妈不喜欢那样的孩——
“喂!”
一颗石子,蓦地从女孩儿们身后破空而来,直中宋静姝的左肩。
女孩当即吃痛的惊叫一声,“谁扔我,有病啊!”
她猛地回过头去,冰雕玉琢的一张小脸,被怒意逼得恶气陡生。
瞧见的却是自己那使唤来帮忙搬衣服提娃娃的表弟,不知何时,手里把玩着一堆小石子,正冷冰冰地瞪着自己。
他说:“宋静姝,有病的是你,赶紧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宋致宁一直是那个宋致宁。
宋致宁是喜欢一个人藏得最深的宋致宁。
调整调整心情,先写了这篇番外。
是一篇我很喜欢的番外,如果看透了,其实不算虐,只是人生如此罢了。感谢在2019-11-15 22:31:18~2019-11-16 21:4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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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70
说起来, 其实我小时候不太爱看白雪公主。
因为觉得要变成白雪公主,就要同时拥有早早离开的母亲,恶毒的后母, 一开始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小矮人, 还要冒着吞下毒苹果的危险……我太懒了,不想要先苦后甜,连白雪公主这种程度都害怕,就更别提做什么灰姑娘啊, 小美人鱼什么的了。
“没关系,现实不必全都像童话嘛,爸爸会让你不用经历那些痛苦, 你只需要做小公主就可以啦。”
但每逢这时, 爸爸总是会安慰我:“而且,瑶瑶, 如果不当公主,就不会有王子来跟你结婚了啊?像我们院子里的魏灿、林安,对了, 还有陈家的小启, 他们都很不错,你放心,以后等我们瑶瑶长大了, 爸爸给你准备很多很多嫁妆, 不管你嫁给谁,谁都不敢欺负你,让你比公主还要幸福——”
林林总总算下来, 这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可是那些我都不喜欢。”
而那时的我,只能丧气的摇摇头, 长长叹出口气。
好半会儿,又殷殷切切地问:“而且,爸爸,为什么你们每次说起这些,谁都不说宋致宁呢?宋家不好吗?宋致宁也长得很好看,也很……呃,也很会说话啊。”
提起宋致宁,爸爸的表情总是一如既往的复杂,也对此三缄其口。
可惜,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到我明白过来这表情中的暗意,又已经为时已晚。
原来不是宋家不好,只是单单因为宋家太好,而宋致宁“不好”。
一个滥竽充数的外戚子,金玉其外的裱糊匠,冠着宋家的姓氏,本就是对他那残破家庭莫大的折辱。
可是,为什么又从没人问过我:不当公主其实也不错啊,是不是?
我早就不是想要成为公主的年纪,为什么一定要被迫承受旁人对世界美好的所有幻想。
为什么不问问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就心甘情愿为他纡尊降贵,我愿意陪他承担一切呢。如果他报复这个世界,我也愿意做帮凶,愿意共沉沦呢?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
——《白倩瑶·心理诊疗日记②》
=
对于宋致宁会帮自己说话这件事,不用说是七岁的白倩瑶,就是十七岁或二十七岁,这之间的缘由依旧是个谜。
毕竟,自从那次新年见过一面,通了姓名之后,在大院里头的“女孩聚会”里,其实时不时就可以看到这个宋家小表少爷的身影。有时是被宋静姝叫来整理玩具,有时是被更年长的宋静和领着带在身边。
哪怕时常混迹在女孩儿堆里,他倒是从没被冠上过“娘娘腔”的外号,依旧因着生得俊秀又会说话而颇受欢迎——只是偏偏就是格外看不惯她似的,除了礼貌性地问个好,从来都没有主动来搭过话。
是故,这么一个幼时便已八面玲珑且善于笼络人心的孩子,为了帮自己出头而主动露出爪牙与锋芒,于白倩瑶而言,实在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了委屈,只是呆呆看着那男孩,看他手中的石子一抛一落,很快呼啦啦撒了一地。
而后,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他顺势就坡下驴,“静姝,你忘了,走之前舅妈怎么交代你的了?”换了一派轻松淡定的语气,男孩耸耸肩膀,“我是怕你到时候被舅妈骂,你赶紧给人家道个歉,不然我们回去就麻烦啦。”
可惜,即便他主动放下了三分架子,见好就收地敛去声势,宋静姝依旧没有道歉的意思。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反倒是气呼呼地直跺脚了好半会儿,一扭头,便跑回宋家去告状了。
剩下旁边围着的一堆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种难站队的苦恼——好吧,也就苦恼了三分钟不到,便作鸟雀四散,各回各家,谁也不想惹上一身麻烦。
留了不知何时眼泪鼻涕糊满脸不知所措的白倩瑶,和把那堆芭比娃娃衣服一脚踹远的宋致宁站在原地,半晌没人说话。
“纸。”
末了,还是他翻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找出半包餐巾纸,递到她面前,“擦擦。”
白倩瑶把那纸接到手里,也不再顾忌什么淑女形象,胡乱抹了把脸。
想了半天自己要问什么,最后,也只挤出一句:“我妈妈……”
“那是大人会告诉你的事,别人说的不用信。”
宋致宁打断她话:“也不用觉得自己可怜,应该是别人羡慕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优先考虑你,让你不受影响,至于别的事,我们本来也帮不上忙,就不要添倒忙了。”
这个生得漂亮好看,却又无限老成持重的孩子,说得尽是些她听不懂的话。
白倩瑶从未经历过这样处境,也根本不具备接受母亲离开、甚至彻底体会死亡意义的能力,除了被吓得眼泪不停,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只能死死攥紧那包纸,哽咽着问:“那我应该怎么办,宋致宁?”
“还要我教你吗,”他说,“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人才会开心,那你就什么都不知道吧。到了你可以知道的时候,大人会主动来告诉你的。”
言尽于此,他再不多话。
倒是径自转身,对她避之不及似的,往不远处那面红墙疾步而去——
分明打扮得精致可爱,到了逃命的时候,真还像个猴子似的矫捷,脚下垫了几块砖头就敢往墙上爬,等到他骑在墙头,只等冲对面一跃而下,白倩瑶也已经跟到墙边。
他秀气的眉头微蹙,向下一瞥,面露无奈。
“你还跟过来干什么?”
“谢谢你,”她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唯独下意识道着谢,“你今天帮了我很多,我会,我会告诉我爸爸,你今天保护……”
“可别。我也不是保护你,我谁也不保护,”他猛一挥手,撇撇嘴,“我是脑子糊了才乱说话,现在宋静姝喊人来揪我,先跑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话音刚落,便向下纵身一跃,消失在红墙那头。
这样毫无留恋,这样当断则断。
竟然也算得上是相识以来,又很长一段时间往后,他们最长也唯一的一次单独对话。
=
那一年白倩瑶七岁。
本是女孩们天真无邪的年纪,却好像被老天爷提前作弄,白家的风云变幻,如一浪接一浪骤然扑面而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先是沈倩的骇然惨死,带给白既明巨大的打击。虽然因为有女儿与父母的支持,不至于一蹶不振,但曾经白家在商场上先人一步的优势,到底在他手中逐渐没落,待到重整旗鼓时,已经彻底掉出第一队列,只能堪堪挤入后排。
哪怕即便如此,对于寻常人家而言,这份财产也是数世积攒而不可得的丰厚,可毕竟是再不复从前上海五大家的辉煌。
这之后不久,白爷爷又查出尿毒症和中风,煎熬病中一年多,最终还是在白倩瑶九岁那年,在一次透析检查之中,身体不堪重压而离世。
葬礼依照他的遗愿一切从简,和早逝的妻子一同合葬八/宝山公墓。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老人的离去,犹如拔去了白家的一根主心骨。
从此白家只剩下白既明这么一根顶梁柱,既要忍受妻子意外惨死的锥心痛楚,也要扛下整个家庭的责任,做白家的门脸,整个家族大受打击。
白倩瑶永远记得爷爷出殡那天,自己披麻戴孝,白底黑字的横幅拉开,痛哭声不绝于耳。
只有宋家爷爷走到近处,拍了拍她脑袋。
老人没有哭。
杵着龙头拐杖,一下一下,顿地重响。
他说:“我宋达这一辈子,送了太多人走,我的这群老伙计,每一个都算得上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孩子,以后你们白家靠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这一代人。”
他说,你是笑着的,你父亲就是笑着的。你是哭着的,所有人都会不开心。这是你的幸运,也是你的不幸。
白倩瑶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如父亲一般,除了道谢,从始至终片语不发。
而那时的宋致宁,亦只是站在宋家人队伍的最末,站在他母亲宋如茵身边,冲这头投来淡淡一眼。
宋达停住后话,冲白家爷爷的灵位虚虚三拜。
却不想。
到底是灵前私语,鬼神敬佑。
多少年后,终究一语成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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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没了母亲在旁的归束,再加上父亲无限制的溺爱,白倩瑶的身材很快像吹皮球一样迅速地膨胀。
尤其是爷爷走后,白既明考虑到她年纪已大,也将沈倩的死尽量柔化过程后,如实告诉给她。
恰巧又是食品行业发家,小小的孩子不会排遣情绪,自那以后,便只能愈发依靠甜到发腻的巧克力和永远吃不完的奶糖,在面包上挤成一座小山的炼乳,从前妈妈不让多吃的果酱……一切填饱肚子又腻人的甜食,令脑子里烦乱的思绪不再纠连,只专注于眼前各色各样的食物。
到了九岁那年,她已经是个远超同龄人的一百斤小胖子。
而这唯一的好处,或许仅仅只是令她几乎无师自通地,从一个打小被努力教成淑女的孩子,变成一个丑角般的小胖子,仿佛身上天然便充满了逗人笑的搞笑因子。
也使她,能够在父亲失落的静坐时,开心地奔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腿,说着“爸爸爸爸,我想吃意大利面”,“爸爸我们去游乐园好不好”“爸爸,今天学校开家长会,你要穿很帅很帅的西装陪我去啊”,诸如此类逗笑讨好的话,也一点不显得突兀或虚假。
她是所有人心中幼稚长不大,被保护好的公主。
只把所有不为人知的哭泣无助情绪拧成死结,藏在永远无法舒缓郁结的心底深处,藏在那个永远只有九岁的孩子手中。
好笑的是,看穿这一切的,竟然不是别人,依旧还是那个从来不爱搭理她的宋致宁。
像个躲不过的魔咒似的。
那年宋致宁也九岁,越长越好看,却又褪去那种女孩子气的好看,褪去稚气的婴儿肥,逐渐勾勒出秀挺的轮廓。
他也随即从表姐们的跟班,逐渐成为院子里和学校中都很有人气的孩子王。
哪怕是仅仅才上三年级的小朋友,却也好多都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男女的概念,白倩瑶和他邻班,时常能听到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而他则经常性地成为话题中心。
虽说后来又多了一个转学来的纪司予,那男孩长得出挑到不能再出挑,跟漫画里拎出来的洋娃娃似的精致,但是好歹纪司予不乐意理睬旁人,宋致宁却是个游走众人中,谁都能聊上几句的“大好人”,不爱说话的小菩萨,和能说话的小帅哥之间,如她们这样的俗人,自然倾向于后者。
宋家的小三少,人气自然也依旧不受影响地保持着极高水准。
除了对白倩瑶略显冷淡疏离之外,和大院里其他的孩子们,以及那些商场上有名富贾的“二代”们,甚至已然逐渐形成个以他们几个宋家孩子为中心的、让人羡慕的“上流圈子”。
这大抵也是种无从置喙的天分。
可以说,如果纪司予是天生的目光聚焦者,那么宋致宁就是天生的组织者和二把手,虽然屈居第二,可是论排兵布阵笼络人心,年幼如他,却绝不输阵。
至于同是大院出身,可在这一点上,连比他半个手指头都比不上的白倩瑶……
别说是成为目光焦点了,也就是凭着家境殷实,背靠政界,这才在这所出了名高门子弟众多的私立小学,免去了诸多小胖墩一概都要经历一次的霸凌。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爷爷去世后的不久,被彻底孤立了。
因为胖,因为胖了之后逐渐养成无法戒掉的零食瘾,总让人吐槽“吃成猪了还要吃”。
也因为脑子不算特别聪明却格外努力的样子让人看不惯,忍不住暗骂,“反正学不出名堂,干嘛早读读那么响,干嘛作业做那么多,搞得老师拿来跟我们比。”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也努力不打扰到别人,也从不仗势欺人,不自恃家世清高,却依旧还是成为了众矢之的。
“白倩瑶!你家里不是做食品加工的吗,为什么你都一个人吃,不带来给大家都吃一点!”
“白倩瑶,你吃东西不准吧唧嘴……你明明就有,你别狡辩!”
“白倩瑶,你帮我做作业好不好,你反正也最爱做作业了。”
“白倩瑶——”
白倩瑶跟司机叔叔在大院门口告别,又跟门口的警卫员笑着打了声招呼,这才低头耷脑,背着一书包沉沉的数学练习册走进院子里。
她在心里默默算着要完成这样作业的时间,同时还不能被爸爸发现,眉毛纠结成一团好笑的毛毛虫轨迹。
恰是时,从那不远处的空地红墙那传来的喧嚷声,却引去她所有注意。
还是小时候那堆玩伴,可每一个都已经长大,讨论着她也熟悉却永远不能参与的话题。
就像漂亮的小姑娘更漂亮,好看的小男孩依旧精致,唯独她像个格格不入的大山,胖得突兀又难看那样,划开楚河汉界般的隔阂天堑。
她站在那,背着几乎要把肩膀压垮的练习册,呆呆看着跟自己另一个世界的男孩女孩们。
站了不知道多久,那群人却忽然动了。
是那个一直被藏在最中间捧为中心的男孩,突然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孩子们便自动三三两两分开。
伸完懒腰,宋致宁坐在大院的石板凳上,眼神向她飘过来。
像是皱着眉头在不爽,也像是云淡风轻,本就没什么大的表情。
隔得不远不近,他扬声问:“白倩瑶,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哦,我,”不知道是因为突然被众人的目光聚焦,又或是过了很久很久重新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她瞬间不安地站直了背,好半会儿,才重新调整过来自己在家那副开心果模样,咧嘴笑着,指了指书包,“我打扫卫生来着,又收了作业。”
“收作业是收给老师,收到你这来干嘛?”
“……”
宋致宁忽然歪了歪头,“听人说,你最近老帮人做作业,你是觉得没事干呢,还是人家欺负你?”
她赶忙解释:“不会啊!”一心虚,声音铁定比谁都大,“怎么会是欺负,我们玩的很好——”
“哦,这样。”
宋致宁不再看她了。
倒是又换作平时那副笑嘻嘻讨人喜欢的模样,转而看向自己身旁的姜家阮阮,“阮阮,你跟她一班的吧?她这么好啊,还帮人做作业,都没听你夸她,哈哈哈。”
天生的桃花眼,大都笑起来勾魂夺魄,虽然才是孩子年纪,也足以让当时不知人事的女孩迷了心去。
“她是经常不知道拒绝人啦!”
“对啊对啊,她又太好说话了,我今天还看见她一个人扫操场。”
“干嘛帮人做作业啊……我们跟那些普通小朋友又不一样,她怎么这么笨啊。”
叽叽喳喳且分外诚实的讨论,很快以姜阮阮那为发端,四下蔓延开来。
白倩瑶听在耳中,依旧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尴尬且无措的,挤出个下意识的笑脸应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显得自己不那么可怜。
——宋致宁一看她,倒又又又又不笑了。
他对所有人都一副笑面,唯独对上她,总是格外爱把不喜欢都写在脸上。
他说:“我们大院里的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你要是受欺负了,就该跟我们说,不然丢的也是我们大家的脸。”
话落,大院里的笑嚷声里难免夹杂了几分异议,又很快被宋致宁三言两语带过。
他把她归于一类,不知是出于笼络的习惯,还是真的某种不言自明的照顾。
白倩瑶没动,只伸手护了护书包,看着起身走到自己面前来的小少年。
“我……练习册……”
“扔了吧,明天我去你们班找你。”
“你……找我?”
“我说了,我们都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别人欺负你,我们都得团结。”
宋致宁就是宋致宁。
哪怕撒谎找借口,也让人心服口服又无从反驳。
“我说了会来就会来,不会食言。”
他不再多话,难得直接的,一把拽过她书包,把里头的练习册随便瞥过一眼,当即胡乱扔在地上,“别磨磨唧唧的。”
说完,又是扭头对那群同龄的小孩笑起,招呼着:“话说,要不我们翻墙出去玩吧?反正明天运动会不用上课,今天我跟静和姐请大家去吃意大利面。”
白倩瑶看着一群孩子们笑呵呵且随性得把书包就地一放,避开警卫员叔叔目光所及,一个接一个垫着砖块往外爬。
而她亦步亦趋跟在宋致宁身后,站在墙下,背上还背着轻了不少的书包,看着高墙,也想着自己那一堆不知道怎么交代的练习册,心里一阵犯难——
却有人轻晃一手,没轻没重地拍了拍她额顶。
引来她一声低呼喊痛。
“喂。”
骑在墙头上,冲她伸出手的宋致宁一点愧疚没有,只抖了抖手心,示意她牵住:“发什么愣呢?还不跟上。”
白倩瑶愣了愣。
他就那样坐着,沐浴在阳光里,额角和手心都有汗。
却干净好看的,像天上碰不到的云。
“拉住我手,不然你能爬上来吗?”
“哦、哦……”
她紧紧拉住他的手,努力往墙上蹬。
他的脸憋得通红,愣是也没松手,一直把她带过高墙,然后在欢笑声中,重新融入到孩子堆里,重新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无所不谈的交际花。
还是不远不近的距离,白倩瑶跟着大院里的小伙伴,一眨不眨看着宋致宁的背影。
虽然还是个半大孩子,却比旁边的几个同伴都高,笔挺且白。
且瘦。
白倩瑶低头,看了看自己凸起的小肚子,校服也遮不住的肥肉。
这或许是第一次,至少是她胖起来之后的第一次,和旁人的嘲笑讨论不同。
自惭形愧的情绪,让她主动的,无所适从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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