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陈星河都过得很清闲。
李三给刘浩府上递了拜帖,看门的家丁回报,将军得圣命,带兵巡查京郊村庄未归,只能暂且搁置。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从来到水月小居,皇帝再无旨意,仿佛真的只是让他来学习的。
花息期将近,准备奔赴战场的学子在做着准备,有些路途远的这两天已经在启程了。
持续半月的烈阳今天偷了个懒,躲在厚厚的云层里睡懒觉。
陈星河做完早课,回屋换了身素装,在亭子里感受微风的轻抚,喝茶静候。
没过多久,东方明登门,同样是穿着素装,李三将他迎进来。
“侯爷他们天没亮就过去了。”东方明说道。
今天,是威烈侯府世子的祭日。
两人在小时候见过张鉴真几面,印象中是个稳重成熟的大哥哥。
张家麒麟儿,相貌堂堂,修行刻苦,堪称人中龙凤。京中盛誉,张家一门两侯未来可期。可惜,天妒英才,中了埋伏,尸骨全无。
大阴山地理位置在京城郊外东面,大约两个时辰的车程。这里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无法开垦种植粮食,但偏偏风水极佳,故而京城许多达官贵人在此建造坟墓。
在那个交通尚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就利用大阴山其独特醒目的山貌作为路标。乾太祖开纪元,立皇朝,大兴土木,拨款修建环山官道,大阴山成为东进京城的交通枢纽。南北连结绕城官道,东首全由裸露巨石堆砌的绝壁,西坡山势相对平缓,故而是上山的唯一入口。
待两人到来,行了祭礼。大家来到山脚下的酒肆休息。
威烈侯府年年来此,酒肆老板自然认得。不过,现在这幅阵仗平生首见。
除了端茶倒水的婢女,所有男性家丁皆披甲带刃,气势凛然。不像是来扫墓悼念亲属,倒像官家抓捕犯人。
陈星河、张末之、东方明坐在离店门最近的桌子。张予嫣陪在母亲身边坐在店内,福东海带着高手护卫。
没有人言语,空气越发的凝滞。老板和小二不知所措,躲在柜台面面相觑。
快到饭点,老板揉揉酸痛的胳膊,小心挪着步子,准备请示是否用膳。
突然,一道讯息打破平静,是东方朔发来的:“宫主,来了十多号人,挑担推车,看打扮像个商队。不过未到午时,跟不跟?”
“以防万一,安排几人跟在后面。离远些,堵住退路后再将他们往大阴山赶。副宫主原地待命,谨防变数。”陈星河做出指令。
站在山顶东望,南北道路合于脚下官道,直通远方被一条小溪环绕着的梧桐林。
若是你沿着溪流游玩,断然不会发现在那枯叶堆里、灌木丛中、被浓密树叶挡住的树冠潜伏着多少天阙宫的高手。小心些,说不定他正隐藏在你脚踩的地下。
东方朔按照陈星河要求,分出一支小队,跟着那些人。
不一会,梧桐林尽头传来一阵呼喝声,乌泱泱好几十人,牵马挑箩,有说有笑。
东方朔看着时辰,刚好午时,和情报吻合。再次和陈星河通信后,随即带领队伍,隐匿身形,悄悄跟随。
太奇怪了。谈话自然,行进有序。那种协调感,明眼人一看定能分辨出是经营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商队,做不得伪。东方朔泛着嘀咕,眼见商队到了大阴山脚,即将拐入右侧官道,和之前那队各走一路,立刻联络陈星河。
听得描述,陈星河当机立断:“叫把守南北道口的将士架设拒马,疏散行人。留几人跟着他们,副宫主带领大部队追上之前的队伍。我去北路。”站起身,和张末之眼神交汇,接过侯爷的令牌,带着东方明和张予嫣出了酒肆。
战场并非逞英雄的地方,他伤势未愈,两位好友修为不高。既然自己推测敌人走南道,强者自然留着对付他们。但北道口需要主心骨,假使张末之前去,就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思。倘若自己判断错误,遭遇强敌,也能抵挡一二,方便张末之驰援。因此,他去正合适。
啊!一声惨叫从大阴山上传来。
陈星河盘问完商队,闻声加快速度赶去。
猛然,一个壮汉手持利刃,自林子里冲出。
三人临危不惧,依次摆开,挡住去路。
剑刃相接,陈星河率先与前面壮汉交手。
“退!”镇岳传来的力量,瞬间撕裂衣袖,双臂刺痛。陈星河如临大敌,猛喝,“九境。”
壮汉十分诧异,眼前少年不过区区六境修为,竟能接他杀招不落下风,他知道大乾又添了一位天才少年。
若在平时,定要斩杀。可现在……天阙宫副宫主东方朔,威烈侯张末之就在山上。他的同伴必定凶多吉少,他不禁庆幸自己机敏,见势不对立即撤退。
没有恋战,深深的看了眼陈星河,记住他的模样,夺路而逃。
陈星河三人亦是没有追赶。他修为精深,因此比他人更知九境的强势。
跨入九境,谓之一步登天毫不夸张。
巅峰强者之间的交锋,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没有磅礴的灵力波动。他们对技艺的理解臻至化境,对灵力的运用匪夷所思,故而不会造成灵力外泄。行动迅疾如风,招式快如闪电,力量猛如霹雳。一刀一剑,一掌一拳,即见高低,亦决生死。
缠斗基本只发生在低阶修士之间。
上得山来。
周围是片乱葬岗,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天阙宫门人围住四周负责警戒。
东方朔正指挥人手打扫战场,见到来人,赶紧将当前的情况禀报:“总共十二人,伪装成客商。行到半路,他们察觉出不对,开始突围。领头的三名九境修士分散逃离,没拦住。其中一人心脏中了我的断脉掌,另一人被侯爷的霸王□□中,被同伙掩护着逃脱,想必都活不成。只有一人完好。”
看向另一个方向:“侯爷已经追过去了。”
那片林子传来的动静,震天撼地,树木不断倒塌,陈星河扯扯嘴角:“不愧是威烈侯!气势恢宏。”虽然调侃,但他知道这是张末之在通过这种方式时刻传递自己的位置信息。
“另一人我们刚遇到,交过手。”
“这些没有活口?”
“没有,他们碎毒很干脆。”
“九重天惯用的自杀毒药。”陈星河捏开一具尸体的嘴,血沫呈绿色,腥臭无比,“给了商队银子,让他们后行,自己则先走。反其道行之,不错的计策。”
若是他修为恢复,可在空中追查踪迹,现在却是不能。
“打扫干净,就地埋葬。”
见没有其他收获,陈星河询问中了断脉掌的那人逃向,东方朔指了个方位。陈星河随即道:“死马当活马医,走。”
“停!”下山路上,陈星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可疑,终于有了发现。
蹲下身子挑起一片绿叶,表面暗红色斑点尚未完全凝固,散发着丝丝铁锈气息。
随即所有人四散开来,寻找遗留的蛛丝马迹。
找了一圈再无所获,陈星河下令再度扩大搜索。既然对方有一次疏漏,就必有第二次、第三次。
终于,有下属回报,在通往城南的绕城官道旁的小路找到另一处血迹。
看得出,受伤之人小心谨慎,反侦察能力极强,逃离路线打扫得干干净净。但身负重伤,百密一疏,终究漏了行踪。
确定大致走向,划分区域。由陈星河、东方朔各带部下,开赴南区。
这里有良田千顷,田埂纵横交错,路况极其复杂。
登高远眺,一片金黄。
六月,油菜花开正盛,空气中弥漫着花粉。蜜蜂在辛勤劳作,这是它们丰收的季节。
“啊~切。”东方明揉揉鼻子。
“都叫你别下来,在官道等着。偷偷跟来,这下好了。”张予嫣拿出手帕,担忧道,“非要逞能。”
东方明感觉鼻子又堵又痒,嗡声道:“没大碍,不打紧。这个时候,多双眼,总是好的。”嘴上这么说着,但他感觉身体越发的热了,头昏脑胀。
陈星河瞧出不对,赶紧扶住,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药丸给他服下,让人搀扶着离开。
枝繁叶茂,阻碍视野,搜索难度陡然倍增。可恰恰如此,那人留下的破绽逐渐多了起来。
两支队伍已经重新汇合,站在最新发现血迹的地点。
不时有下属从各个方向回报没有发现,陈星河推断道:“应是沿小道上去了。”。
东方朔反问道:“上面是直通南门的官道,来往路人颇多。是否太大胆了些?”
“排除其他可能,只能这一条路。”
来到大道,两旁军士正在收队,东方朔前去询问。
“是三皇子卫队,外出巡视,今日回京。他们没有看到带伤之人。”
只见远处张侯爷威风凛凛赶来,将一人掷在地上,毫不动弹:“死了。那个九境拼死抵抗,引爆保命符阵,让他给逃了。”
“劳请兵部下达海捕文书,通知中州各处官府,严密把控关隘要道,核查出关者身份。”
“两人重伤,必定逃不远,衙门、四神卫地毯式来回排查京中及周边村镇大小药店。要张弛有度,留下一丝生机。若发现踪迹,立即上报,同时对整个片区百姓进行疏离。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九境修士非比寻常,若心生死志,拼命反扑,与百姓是巨大的灾难。”
陈星河嬉笑道:“天阙宫没有兵权,全依仗伯父大人了。”
张末之自始至终没有插话,是存有考较的意图,雏鹰若要自由翱翔天际需不断地历练。听得陈星河有条不紊的安排,很是高兴,说道:“尽可放心。”
陈星河回过头,面朝花海,沉声道:“还真让他飞了不成?”
天逐渐暗了,乌云翻滚。酝酿许久,这雨终将要落下,冲刷掉所有痕迹。
昨夜,水月小居,陈星河宅院书房。
“又来了,每年一封。也不知何人发的。”张末之拿出一封书信,“贤侄你看。”
陈星河接过一看,信中写道:明日,九重天将秘密潜入京城,午时必定经过梧桐溪。
将信交给东方朔,东方朔看后疑惑道:“报信者发来的从来只简述一些九重天的秘闻。为何这次是有关行动的情报?是否有诈?”
陈星河亦是猜想这种可能。先用真实情报获取信任,再设杀局。但转念一想,现在可不是三年前的京城,防卫提升了何止一个级别,要在眼皮子底下布设杀阵需要多大的能耐。况且己方精锐皆在京城,他们脑子出了问题才敢在京外设伏!
“无妨。”陈星河定下调子,“和他们斗上一斗。”
随即三人商议,天阙宫率众在梧桐溪周边安排隐匿人手,守株待兔。侯府尽早上山,办完祭事在酒肆等待消息。
待发现可疑人等,副宫主将其向酒肆方向驱赶,实现双向包围,瓮中捉鳖。
三皇子入府后只简单收拾行容,另起仪轿直奔皇宫。在途中他已得到皇帝口谕,需即刻面圣。
大乾皇宫正德殿。
三皇子得到传唤,进殿向皇帝恭敬行礼,呈上写好的折子:“父皇,本次巡游依照规划,从东门出,依次巡视东部、南部各郡府,再从南门入京。共查贪污**四人,已就地正法。其余官员各司其职,并无劣迹。耕种有序,雨量充沛,想必今年又是丰收年。只有三河郡偶遇小旱,已安排调水事宜。”
皇帝阅完折子,道了声好。
三皇子道:“陛下恩政,减少赋税,百姓农作甚是积极。”
又有太监引太子前来。
乾皇道:“跟我来。”
两兄弟不明所以,跟在身后。
来到一处偏殿,原来是他们赵氏宗祠。皇帝焚香三拜,拿出玉玺一晃。异象突起,香火受到莫名力量牵引,汇聚成一道门户,皇帝率先踏了进去。两位皇子对视一眼,没有迟疑,一前一后跟着走进门内。
天地昏沉,却是一处洞天。景色优美,气候怡人。但见有一小亭,两石人对坐。
左边那人两位皇子都认得,那是挂在祖庙最上首位置,打下大乾基业的大乾第一任君主。
石人跪坐在软榻之上,身体前倾,似是在向另一个石人请教。
右手石像头戴冕旒,珠帘遮挡,面目早已被岁月腐蚀,变得模糊不清。手中拿着一张残破旧纸。两位皇子猜出石像身份,正是那神秘的第一上人,元君。
皇帝指着破纸,平淡道:“这就是我大乾千年不朽的根基,先祖和元君签订的血誓盟约。”
两位皇子大惊:“怎会如此残破不堪。”
皇帝道:“你们是我最杰出的孩子。带你们到此,是要你们知道我大乾已到关乎存亡的紧要关头。”
“星河,查不到啊。”东方明坐在秋千上发了句牢骚。秋千是他自己安置的。
此时,他们已经返回水月小居。吃饱喝足,在院子里歇息。
张予嫣嫌弃道:“要你何用?”
他们说的是之前茶馆见到的云沧淼。
“不是小弟无能,主要是他……”东方明拿出收集到的资料,跳起来辩解道,“你看看。每天宿舍、食堂、学堂三点一线。雷打不动,太规律了。由于自己的逆天言论,连朋友也没一个。鬼晓得他从哪儿得知万方这个名字的。”
陈星河看过资料:“刚入学宫,三天时间访尽所有夫子。他来此,绝非简单是为了求学,接着查。”
东方明委屈道:“好吧。”
“中元恰逢花息,你们有何安排?”
“和往常一样,随父亲驻守海岸。军情回报,有些人还是不安分。”张予嫣说道。
两人看向东方明,他翻个白眼:“原本计划跟着令歌叔叔。但宫主大人亲自下达命令,小的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尽心竭力去办。”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着调。”
东方明反驳道:“快乐是不会主动找上门的,要自己主动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