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志 上篇》 第1章 惊战 “呀哈!” 空中传来阵阵惊呼,原来是几个年轻人驾驭飞剑从远处呼啸而来,又以极快的速度远去。不一会,又有身着衙门官服的人员出现,追着前面那几个少年,开着循环广播:你们已经严重偏离规划飞行路线,并且超速。请立即停止非法行为,主动接受检查。 “爹爹,这里就是你和娘亲初次见面的地方吗?”小女孩扎着两个丸子,一双水灵灵大眼睛左转右瞧,充满好奇。 作为整个大陆最高学府,学宫门面彰显气派。 在她旁边,男子外貌估摸着二十来岁。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一头长发白了一半。在这个人人可修行,驻颜有术的世界是很难遇见的。 所谓相由心生,经历的越多,人越沧桑,也由此推断这个年轻人所经所历非同凡响。 男子看着那一追一赶已经小如芝麻的人影,笑了笑,脑海中很自然浮现出“空中飙车”四个字。更远处的天边,有一对“蚂蚁”正向着目的地爬行,那是商行组团运输货物的飞舟。 “各位,又到学宫义讲的日子。我从夫子那里得到消息,你们知道这次是谁主讲吗?”从大门内“飘”出来几个学生,他们脚不沾地,一个个盘坐在蒲扇之上,这是由灵气驱动的代步工具,实惠又便宜,随处可见。不仅有单人使用的云撵,还有供数十人共乘的诸葛灵驹。 “是哪位夫子?”同伴好奇问道。 起头那人显得有些激动:“徐夫子。好些年没看见他了,听说他一直在内阁钻研新政,想是有了结果,特此现身宣讲。” “真的?!快走快走,再晚可就没我们的位置了。” 依旧是熟悉的场面。男子笑了笑,将小女孩抱起,悠闲地跟在他们后面:“啸天,走了。”原来旁边还有一只五黑幼犬,趴在地上假寐。听到呼唤,站起身抖擞精神,迈开步子跟在男子身后。威风凛凛,十足的派头,路人皆是称赞道:“好灵秀的五黑灵犬。” 街对面的商业区几经规划,数次拆迁重建,已经彻底没有往昔的痕迹,唯有正对的那处茶楼格格不入,古朴厚重。 “倒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和五百年前没有变化。”男子站在茶楼前,这般想着。 茶楼地方虽小,但每天都是座无虚席,热闹非凡。特别是每逢初一十五,更是连个落脚地也没有。来得晚的,只好捶胸顿足,仰头叹息,但不会就此离开,点上一杯热茶,站在窗外,为的是不错过夫子义讲。 男子抱着小女孩进来,茶客们看见,主动让出一个位子,招呼他坐下。男子连忙道谢,将小女孩放在腿上,和其他人一样等待。 夜晚,京城不起眼的角落,路过这里的过客会不经意间忽略这处宅子。这里有当时顶尖的昆仑墟大师布置的阵法,一直维持着运转。 灯烛摇曳。初入京城,繁华都市,女孩眼中满是新奇,玩耍一天,早早困倦睡下了。男子为乖女儿盖好被子,悄悄来至书房。 随手捏个诀,烛台生出火苗,屋子亮堂起来。 桌上摆放的酒杯早已空空如也,一封信件,封面泛黄,上有“少爷亲启”四字。看字迹称谓,男子知道是何人写给他的了。 傍晚来至此处,他还感到奇怪:数百年过去,朝代更迭,物是人非。他熟悉的环境不在,熟悉的好友早已逝去。无人居住的房屋,不说破败,定然少不得灰尘蛛网。是何人费心劳力打理旧院,甚至物件摆放都依稀和朦胧记忆重合? 时间让万物腐朽,哪怕是他——拥有神的概念,亦是如此。他的记忆早已如同褪色的画卷,知道曾经浓墨重彩,但模糊不清,乃至泛白。 男子额头神纹轻微一闪,淡淡光幕笼罩这间屋子。作为明确概念意义上的神,时光回溯不过手到擒来的区区小术。 只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一轻一重,还有水波荡漾洒落地面的声音。接着人影停住,放下木桶,推开房门。 进来那人,打着灯,将屋内的蜡烛引燃,接着像往常一样,开始打扫。尽管腿脚不便,但流程娴熟,打扫得很快。能不娴熟吗,数百年始终如此,地砖哪儿裂了条小缝隙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跛脚男人打理的很用心,花瓶摆件、桌椅都要仔细擦拭,地面没放过一个死角。 终于,跛脚男人忙完,来到书桌旁的次座坐下。拿出装在食盒里的酒菜,将杯子放在主座,斟满。 跛脚男子道:“少爷,你最喜欢喝的桃花酿。味道肯定比不上少夫人亲手酿制,勉强入口。” 沉默良久,他取来纸笔,磨好墨汁,开始书写: 星河少爷。罪奴李三,罪孽深重,本无面目再见殊颜。但我时日无多,只能厚着脸皮出此下策,望少爷宽恕。担忧少爷醒来再临世间,面对陌生的环境,孤独一人,心生惶恐,留此书信。仅此信,简介一二。 当前距大战又过五百春秋。昆仑墟不断整出新玩意,相信少爷一定已经见过。神农谷培育出新的作物,产量质量双双突破,大乾再无饥荒。东皇阁不得了,脚步遍布深海,严密监控着裂缝。而少爷最关心的,必然是天阙宫。幸有少爷传法,最顶尖那批修士纷纷突破天人,肉身强横,不惧虚空。问鼎苍穹,指日可待。人族和灵族,和睦相处。 三百五十年前,乾帝赵怀仁,寿一百八,临终前宣召,皇位禅让公子好友仁惠王云沧淼。他是个很有本事的帝王,在位期间殚精竭虑,功绩无数,被百姓爱戴,没有辜负公子厚望。现在皇帝为其第七子。不过不知少爷何时降世,时间久远,或许等那时又是另一番景象,少爷自行询问更为方便,不多赘述笔墨。 东方公子去年走的,楚姑娘走得快些。也好,他们夫妻俩生前最是恩爱,羡煞旁人,黄泉路上也就不孤单了。倒是我,贪生怕死之徒苟活至今日。也快了,太一留下的血毒,太过凶猛。凡人残躯,寿六百,又有何不满足。 觅长生觅长生,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往昔所为,实在卑劣。每每想起,羞愧难当,无颜去见诸多故人。悔不当初。 水月小居乃少爷和少夫人结识之所,料想少爷醒来后第一站应是那里,然后就是这里了。屋舍已交给商行打理,故将此信留在此处,静候少爷。 愿少爷安好。 李三再拜首。 写完书信,李三长舒口气,提起食盒和木桶一瘸一拐离开。 传闻远古时代,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圣人讲道,人人有成。 当然,这都是些仅存在口头的传闻。现在的人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大陆上存在唯一的大一统王朝。称谓早已埋没在浩瀚历史,无从考究。但就算四海宾服,仍然无法摆脱历史周期律的魔咒。随着皇位更替,这个朝代不可避免走向腐朽,坠向灭亡的深渊。 皇帝沉迷酒色,宠信奸臣。贵妃专横,宦官干政。外戚分封,诸侯割据。苛捐杂税,民不聊生。可以说,这个王朝俨然集齐了亡国的所有要素。果不其然,诸侯、世家、百姓各个阶层纷纷揭竿而起,举义的旗帜在大陆东西南北遥相呼应。 最后,以末代帝王在皇宫前被五马分尸为结束标志,屹立大陆的庞然大物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终于,坚持不住,轰然倒下。史书在战火与硝烟中化为灰烬,历史被岁月的尘埃掩埋。 大陆,自此进入诸侯国时代,战火再也没有熄灭。人心惶惶,百姓流离失所。 纷争持续千年,动荡混乱的局面终于有了走向平稳的趋势。 这时的诸侯国数量锐减至十指之数,皆是独占一方的豪强,拥有广袤土地和庞大人口。 天灾频发,粮食大量减产。卖妻换粮,易子而食。人命**草芥,堪称人间地狱。 本该众志成城共度灾劫,诸侯们仍不满足,觊觎他国,发起战争。如此行径,被世人唾弃。许多有志之士选择隐居荒山水泽,终其一生不为诸侯效力。士兵弃甲叛逃,临阵倒戈事件越发频繁。 诸侯们意识到,需要止戈养息,化解民怨。自此,动辄百万将士的大型战争,逐渐减少。不过,局部的明争暗夺,依旧严峻,城池三天两头更换主人是常有的事。 所有人都知道,当诸侯们积蓄足够的力量,必将爆发最惨烈的战役,角逐最后的霸主。 乾朝太祖励精图治,先后吞并大陆东南部和东部诸多诸侯国。曾经位处大陆东部的小国,经过历代先辈经营,终于崭露头角,露出獠牙。 其他诸侯国见乾国势大,更有一统天下的雄心,纷纷联合抗乾。 正在赵太祖苦于久攻不下之际,突发天地异象。斗转星移,钦天监上书荧惑守心,有天火坠在西南。次日,一神秘人入宫,自称来自天外,展现诸多神话般的手段。后此人深得太祖信任,封为上人,即天上之人。二人合力,征伐天下。七年后,大陆再次统一,只存在一个被称为乾的王朝。 这个神秘人就是第一个天外客。可惜,在有心人的刻意抹除之下,关于他的记载,寥寥无几。 后每九百九十九年,皆会有天外之人伴随荧惑守心降临此界。他们虽寿命有限,在此界短暂的一生却极大的改变了这个世界。 传闻,曾经的霸主覆灭,有盗墓贼窃入皇陵,发现一暗室,从中带出一本奇书,名《天君》。书中记载地理、朝代在现实中皆不可考,无从研究,世人皆认为是某人消遣所作的杂文。令人称赞的是书中描写了几位英杰。后无人关注,书也遗失了。 当第一位天外客出现,有人发现其样貌,做事原则竟和书中记载奇人相差无几。又因他无名无姓,只有一个号,单字元,故尊称为元君。 这些在上层贵胄世家并非秘密,在民间也是贩夫走卒喝茶下酒的上好谈资。 好了,大致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之后,聚焦当下,京城郊外。 五月的中州已然入夏。烈日当空,万里无云,知了的叫声惹人心烦。 距离帝都永安西门白虎门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凭空出现,正急速朝着城门方向疾驰,后面有十几个蒙面杀手骑马紧追不舍。他们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随着阵法解除,自己已经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驾车的中年人不时回过头,透过帘子看望马车内部正在打坐疗伤的年轻人。 “少爷,坚持住,距离城门不远了。”中年人焦急道。 年轻人端坐在凉席上,额眉紧促,俊秀的面容没有半点血色,身上鼓动着磅礴灵力。在他身旁悬浮着一个莲花灯,散发的光晕正在减淡。 又运转一个大周天,年轻人轻轻吐出血紫色雾气,双眸平淡,对中年人问道:“李叔,惊鸿令发出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想必接应我们的人马正在路上。” 年轻人微微颔首,闭目不再言语,周身灵力再次流转,想必又在运转功法压制身上的某种伤势。 年轻人口中的李叔本名李三,是师父陈广傅在一次围剿九重天分坛战役中营救下来的幸存者。 一支附着幽幽墨绿色光芒的箭矢从马车左后方射来,在李三脸上留下浅红血线。 李三险之又险避过角度刁钻的一箭,恨恨道:“可恶,要是少爷未受毒害,怎么会被一群区区四境的死士追杀至如此地步!” “李叔,放慢马车速度,我来会会他们。”年轻人再次吐出一团血紫色雾气,颜色比上次稍浅。 “可是少爷,你的伤势?!”李三担忧问道。虽这般询问,手上功夫倒是没有停下,拉紧缰绳,驱使马匹减缓速度。 “无妨。”年轻人提起身侧宝剑,轻轻抚摸。 宝剑名为镇岳,是师父的配剑,也是传承千年的绝世名剑。披荆斩棘,杀敌无数,威名远扬。 “自师父离世,三年未见血,今日就开开荤。”宝剑有灵,一股玄煞之气自宝剑中溢出。 领头的蒙面人见马车速度减缓,打出手势,其余人等呈包围之势困住马车,弯弓搭箭严正以待。他们知道马车里的年轻人是何等惊艳才绝,哪怕身中孤芳赏,体内灵力十不存一,稍有半分差池他们的项上人头也是保不住的。 “李叔,我只是暂时压制毒性,无暇顾及你。车内有防御阵法,你进来躲避。” 年轻人跳下马车,依剑而立:“你们是九重天派来的?是不知道我的本事还是九重天穷得揭不开锅招不到人了?亦或……” 年轻人语气森然,端起宝剑,顺着剑锋瞥见剑尖指着的蒙面人头目,轻蔑一笑:“被我天阙宫和大乾军士杀绝了口?只派一群喽啰就敢来围杀我。亏得小爷以身犯险,还以为能钓几条大鱼……” “放箭!”领头的蒙面人一声令下,打断年轻人。 十数支箭矢齐发,带着墨绿色灵力朝年轻人射来。 “镇!”年轻人轻喝,鼓动不多的灵力传导进镇岳,一圈剑气自剑身中激出。被剑气掠过的箭矢竟悬停在空中,无法寸进。 师父的教导,无数次的拼杀,锻炼出非凡的身手和胆魄。故而尽管年轻人深中剧毒,仍然依靠自身修为强行压下毒性,表现的闲庭信步。 年轻人拿过一支利箭,瞳孔猛然收缩,见箭羽处刻有青龙形纹饰,心中疑惑道:“难道我推测失误,这些不是九重天的人,而是堂上那位?” “他没有杀我的理由。仅凭纹饰尚不为据,也有可能是栽赃,谁家好人搞袭杀还刻自家标志的。”大乾对军械管制严格,像这类具有明确归属的器械,在打扫战场时会尽可能回收。一是避免被敌方拾取利用,二是类似手中青龙箭,造价极其昂贵。年轻人思忖片刻,打消直接灭口的念头,“疑点太多,入京后还需仔细探查。” “打断别人说话,习惯不好,得改。” 年轻人随手一甩,“啊!”一个蒙面人捂着右臂败下阵来,箭矢悄无声息间已贯穿他的小臂。 “小爷心善,不会取你等性命。不过,好歹我亲自出场演戏,收点茶水钱赚个吆喝不过分吧。” “哼。”年轻人又甩出几箭,几个蒙面人就已丧失战力。 领头的蒙面人见优势减弱,示意其他人,改变战术。蒙面人放下弓箭,取出佩带的短剑,向年轻人直扑而来。想是以人数优势,运用车轮战取胜。 “杀!” 再无多言,恶战一触即发。蒙面人身法诡谲,辗转腾挪,甚有章法。冲、刺、劈、砍招招狠毒,全部往年轻人命门招呼。 年轻人虽才弱冠之年,但有天下第一人从小教导喂招,与妖族搏杀,眼界身手同样老练。 尽管蒙面人的招式凶险,皆被年轻人轻松化解。 随着时间推移,年轻人凭借出神入化的武艺慢慢占据上风。 “花里胡哨,破!”剑气激荡,年轻人一个横扫,迎上来的蒙面人没有一合之敌,瞬间毙命。 领头的蒙面人见年轻人如此生猛,心中惊惧,退意已生,朝官道旁的树林冲去。 剩余蒙面人亦向树林逃去,就在这时,“嗖嗖嗖。”几支利箭携带破空声由远及近,将他们钉在树干之上。 年轻人回头,却是一支猛虎幡旗出现在京城方向的官道上,刚刚的利箭正是队中左右副将射出的。 领头将领脚下一蹬,腾空而起,左手取下身附的劲弓,右手搭箭,瞄准领头的蒙面人一箭射出,口中猛喝:“大乾白虎卫在此,何人敢造次!放下武器,违我令者,杀无赦!” “百,步,穿,杨!好箭法。”领头的蒙面人看着洞穿心脏的利箭,眼中的光泽渐渐逝去。 副将打出手势,围住尚存性命的蒙面人。 领头将领走上前,问道:“本将乃京畿西门白虎卫外院值守,领将刘浩,适才见此方向有天阙宫惊鸿令,当即整军前来救援。敢问此令是何人所放?” 年轻人收剑,平复内息稳住毒性,唤出马车内的李三,拱手行礼道:“回将军,是本人所放。” 刘浩环顾四周,见黑衣人是死的死伤的伤,又见年轻人不卑不亢身姿挺拔,自成一番风度,感叹道:“好一个风姿卓著的少年郎。” 惊鸿令是天阙宫最高等级烽火狼烟,非机要险情不可用,加之年轻人气度不凡,刘浩心中一凛,有了猜测,语气缓和问道:“正是英雄出少年,好身手。不过你的身姿很是眼熟,末将斗胆猜测,敢问公子可是天阙宫少宫主陈星河?” “正是在下。不过还请刘将军慎言,我师父离京时已辞去宫主之位,我也不再是什么少宫主。叫我星河就行。” 刘浩表面称是,心中却不敢轻视当真。因为他知道,只要陈星河入京,任命的诏书就会从中书省传出,直达眼前年轻人手中。 队伍整顿停当,刘浩道:“此处离京尚有三十里,迟则生变,我们即刻启程吧。” 陈星河心中迟疑,箭矢上的龙形纹饰让他不敢轻信这个高大汉子。 刘浩问道:“星河,怎么了?” 尚不等陈星河回答,又一支队伍靠近,带头者近前朝刘浩行礼道:“刘将军,在下威烈侯府管家福东海。奉我家侯爷之命携府兵前来迎接星河少爷。” 福东海一边说一边微笑地看向陈星河,陈星河行礼亲切地问候道:“福伯好。” 刘将军为官多年,自是知道天阙宫宫主陈广傅和威烈侯张末之的交情,但是这到手的功劳又怎甘心让它飞走。 福东海常年伴随威烈侯左右,处理侯府大小事务,此中门道如何不知,对刘浩郑重道:“刘将军此番搭救之恩,侯爷必有重谢。侯爷自会向陛下据实详情,不忘将军今日义举。” 福东海又看向星河:“救星河于危难之中,想必星河也不会忘记将军的恩情。” 陈星河点头应是,对刘浩道:“福伯说的是。将军之恩,星河必定报答。哦,对了,将军俘获的几名杀手还请带回详细盘查。” 刘浩得到想要的答复,心中甚美。对二人说道:“既如此,末将就先行回京。星河,日后有空还望到寒舍坐坐,向你讨教一番武艺。” 陈星河行礼答应。 “白虎卫听令,贼人置中,左副将殿后,回京。” 见白虎卫远去,一直没说话的李三说道:“啧啧啧,倒是便宜他了。侯府和天阙宫的恩情、杀贼之功,全都是他的。” 福东海瞥了李三一眼,告诫道:“李三,我知你小时受官兵欺辱,对他们没好感是正常事。但你记住,星河即将继任天主,你常伴左右,必当注意言行。若是丢了星河的颜面,你看我家侯爷怎么罚你。” 李三连忙应承,有些惧怕福东海。 戏是演的,毒可是真的中了。陈星河终于坚持不住,失去意识,身体向前倾倒。得亏福东海手快,赶忙搀扶。 福东海凝神把脉,眼神犀利看向李三,压住怒气吼道:“李三,你最好解释一下!” “少爷不慎中了孤芳赏。”李三不敢看他。老爷救他于水火,有再生之恩,少爷中毒这等大事。作为陈府的管家,难辞其咎。 “哼,自己到侯爷面前领罪。”福东海抱起陈星河,对一众府兵道,“我先行,你们仔细检查现场,不要有任何遗漏。” 另一边。 白虎卫左副将回首相望,早已看不见陈星河一行人,驱使马匹赶至刘浩身旁,拿出缴获的箭矢,示意道:“将军请看。请将军放心,所有箭矢只由我和右副将收取,未经他手。” 刘浩正自高兴,须知这京畿的守城将领可是不好做的。所谓伴君如伴虎,稍有差池都是雷霆。现在只是稍微出力,就有如此功劳,还和天阙宫和威烈侯府搭上交情。尽管两者和皇室关系微妙,但他们具备的能量,无人能够忽视,自己的前程无忧矣。 刘浩接过箭矢端详,发现箭羽处的龙形纹饰,驱动一股灵气注入,青龙虚影浮现。眼前的现实将他的幻想撕碎,重新跌入凡尘。刘浩只感觉口干舌燥,酷热难耐,暗道:“青龙卫的千钧矢。” “坏了!难怪先前陈星河迟疑不动,是不信任我等。”刘浩示意左右副将,三人行至队伍前方。 刘浩拿着箭矢颠了颠,又仔细观察表面细节。双手颤抖,不愿接受现实。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无意间卷入一场看不见的争斗,心中悲凉,自嘲道:“天上掉馅饼,烫得很。” “你们押解贼人入京。我火速进宫,向皇帝陛下禀明此事。要出大事了!”刘浩吩咐完,立即策马朝城门狂奔。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他只有一个打算,赶在烫手的山芋在没灼伤自己之前,必须丢出去。 第2章 侯府 惊鸿令一响,有动作的可不只是威烈侯府和一个西门守军。 皇宫养心殿,皇帝批阅完奏折,正在闭目养神。 一个公公垫着脚快步步入宫殿,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他轻声禀报道:“陛下,陈少宫主突然出现在京郊官道,后有黑衣人截杀,据消息称中毒跌了境界。” 皇帝挥手示意他退下,睁开眼自语道:“暗卫呢,怎么不见任何消息。” 一旁的大太监道:“想必是用了隐匿阵法。” 皇帝意味深长道:“有备而来。” 大太监道:“如此行事,只怕来者不善啊。他既已入京,想必不日将会进宫面圣,我们是否要做些准备。” 皇帝笃定道:“且不说他暂时不敢进宫。” 应是休息够了,皇帝拿起桌案上的《西游记》,最近他独爱看孙猴子大闹天宫那几章。补充道:“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杀的,怕什么。” 大太监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胸有宏图的大乾帝君为何如此笃定陈星河不会立刻进宫,但作为侍奉三代帝王的宫中老人,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东宫、雍王府乃至其他京城王爷、要臣府邸,书房案板之上,都多了一份情报书文。 “呼。”陈星河端坐在床,停下运转的功法。 “少宫主,直到十一月都需静养,切记不能使用超过六境的修为。”孙济是天阙宫首席医师。他叮嘱道,取出药瓶,“此乃养气丹,每日一服。”随后收起药箱,起身离开。 张末之关切地问道:“星河,如何?” 陈星河平息内视,答道:“并无大碍,只是穴位星璇晦暗不明,灵力流转还稍显凝滞。” “得亏你伯母回家省亲,不然看着你这副模样,得心疼死。” “让伯父伯母担忧了。”陈星河歉意道。 问及伯母李芊芊归期,张末之回答明日,陈星河露出灿烂笑容。 张末之夫妇对他极好。 陈星河自从被陈广傅拾回,到七岁尚不能言语。之后倒是能发声了,也是口齿不清,听不清楚。直到九岁才和常人无异,能正常交流。 陈广傅和张末之关系要好,两家来往频繁。因此,侯府上下是看着陈星河长大的。在这期间凡是接触过陈星河的人,都很同情他。不顽不闹,乖巧懂事,修行刻苦,是长辈口中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没有人不喜爱。故而,每次陈星河到侯府,李芊芊都会准备好一大堆好吃的,逢年过节带着女儿和他一起买新衣服。甚至陈星河喜欢吃的水果零食,都是侯府采购清单上的常驻项目。 福东海命人摆上瓜果点心,退避左右,关闭房门。只剩福东海和李三侍立在旁。 “十年前,我奉旨前往岭南勘察形势。等回京述职,广傅已辞去官职,携带着你离开京城。不等我进宫问个明白,东海之外出现状况,皇帝传旨即刻出征。围剿战役中,敌方细作探得我军行进路线,被反包围。突围时,我被多名不明身份高手重伤。征战加养伤,整整拖了七年!”张末之右手握拳重重锤击桌面。 “等我剿贼凯旋,得到的却是他的死讯!” “未等我休整,西北狼烟又起,只能奔赴战区镇压叛军。” “威烈侯府是硬生生靠军功堆出来的,且我和皇室关系并不融洽,多年不涉朝堂,京中并无太大关系势力。加之四处征讨,想要细查,也是有心无力,只得一则简报。今日,终于等到你归来,快快把当日发生情形讲与我听。” 陈星河颔首:“伯父,师父遇害是九重天有组织有预谋的杀计。自我师徒离京,居住在仙州天外村西南靠近太一界的无名大山。三年前的上巳节前夕,师父收到无名通讯,邀他献州一叙,师父欣然赴约。” “等了几日,见师父仍未归来。我心有忧虑,尝试联系,却是没有答复。” “什么!灵通怎么可能被屏蔽。”张末之诧异,没想到第一个就是爆炸信息。 灵通,这个世界用于通信的精巧物什,能够无视距离,千里传音。体积有大有小。大的需要装载在工部专门研制的运输车上,小的比棋子大不了多少,方便常人佩戴。样式更是繁多。昆仑墟每年举办发布会,推出的潮流新品,受到社会各界人士追捧。 使用方法也是极为便捷。其内部刻有昆仑墟法阵,每个灵通的阵法有独特的编号,绝不重复。两人想要联系,只需意念说出对方灵通的编号,哪怕天各一方,也如面对面交流。 张末之虎目一瞪:“昆仑墟干什么吃的!” 陈星河赶紧安抚下这位朝廷的护国柱石,分析道:“昆仑墟为第四上人设立福祉,身份尊崇。千年来恪守上人遗志,苦心钻研阵法。传授世人阵法奥妙,惠及万家。故而,有天下阵法皆出昆仑的美誉,享世人称赞。专门负责整个大陆的通信网络,和皇室及各大势力关系密切。何况他们不善战斗,若真冒天下之大不韪,且又甘愿自降身份,联合九重天密谋杀害我师父。不说其他各方,仅是天阙宫的怒火足以顷刻间让昆仑墟化为齑粉。” “杀人者,财富、名头、仇恨、因果,总得占一样。昆仑墟皆不沾,经查证后,他们的嫌疑被排除了。”陈星河断下结论。 陈星河继续回忆:“意识到不对,我立即联络天阙宫,上报朝廷,并动身奔赴献州。师父离开是驭空飞行,速度极快,鲜有目击者。集结大量人手,历时半月,终于找到目击者,从他口中得知师父去向。几番周转,我赶往青州的天阙宫分部南山楼,综合各方情报,终于在太一界腹地找到些许踪迹。” “沿着方向,越发靠近太一界深处,灵气浓度逐渐增加。随行人员无法抵御,我因体质特殊,独自前行。” “怎么样,找到了吗?”张末之急忙追问道。 陈星河点点头。 那是陈星河永远无法抹除的悲痛记忆。 他记得,当他越过无名山头,入眼是漫山遍野,焚烬万物的赤红。 远方,有大阵高悬云端,天雷滚滚,无尽的烈焰自虚空中诞生。地面岩石崩裂,泥土成沙,化为炽热的汁水流淌开来,仿若师父在他幼时常讲的神话故事中的地狱实景。 天阵与地阵相连,蕴藏绝世杀机,数不清的符箓在空中明灭。它们将大阵隔绝为独立空间,既能使大阵的威能不逸散,避免被人发现此处异状,又能让活物永困阵中。 在杀阵中央,有人盘膝结印,将自身灵力传导进前方悬浮的镇岳,护持自身。虽然他是毫无疑问的世上修为第一人,但阵法狠恶,容不得他半分松懈,持续近两月的抵御,早已油尽灯枯。 似是察觉到有人,他睁开双眼。 看见来人,他并不意外,想要张嘴问候,发现脸上皮肤有龟裂的迹象。心中升起明悟,原来自己已和山间劣石没有区别。 “星河,你来了。”熟悉的声音在陈星河耳边响起。 视线被热浪灼得扭曲,但那个身影朝夕相伴十余载,是自己的憧憬仰望,如何忘得。 “师父。”陈星河瞬息靠近大阵。 刚来到阵前,符箓激发,火焰骤然更加凶猛。 感受到火焰阵法威力非同小可,陈星河恐伤及师父,急忙远离,大喝道:“我该如何施救。” 陈广傅神色平淡,那是早已置生死于身外的语气:“不要进,我已无法离开。” “乖徒儿,你……不是一直想看天外景色吗?” 陈星河这才察觉陈广傅是传音说话,听得这话,一种即将失去至亲的恐惧感充斥心间,“师父,你要做什么?!” 顾不得许多,陈星河取出佩剑掐诀捏印,闯入阵中:“师父,我带你回去。”强横的剑气如分水断浪,将火焰逼至两侧。 似有悲鸣从镇岳中传出,陈广傅无悲无喜。躯体瞬间崩溃,化为粉末,只留下蕴含真灵的白色萤火,没入剑身。 一道弘光冲霄而起。 大阵本就专为陈广傅布置,此刻火焰仿佛有生命一般,前堵后截,誓要抹杀最后一点生机。 很快,镇岳和天上的阵法撞击在一起。 一切发生的太快,又有火焰阻挡,陈星河行动受阻,完全来不及制止陈广傅的行为。 结局已定,见镇岳后继无力,陈星河咬紧牙关,驭使手中剑朝镇岳激射而去。 镇岳得了陈星河灵力,再度向阵法冲击。 阵法高高在上,降下天火,这一幕恍若天威临世。 两者互有来往,僵持不下。 陈星河知道久拖对自己不利,右手掐诀,从眉前引出一点毫光,送入镇岳。 平衡的天秤,一方加入额外的砝码,就是绝对的优势。 终于,镇岳刺穿阵法,消失不见。 天阵在崩溃,碎片裹挟着炽焰坠落下来。 在阵法原处,异象突显。混沌一片,没有和四周一致的天空,就那样突兀的横梗在那里。片刻之后,消失不见。 一个玉牌飘在身前,一面刻有司命二字。陈广傅的声音传出:“我既遭劫,想必东皇阁李沐瑶同样遇难,务必找到她的尸首,带回安葬。” “星河,为师最后再教你一课。万事万物,潮起潮落,祸福相依,谓之均衡。你能不通过试炼就获得三言剑认可,证明天阙宫必在你手中达到顶峰。也注定天阙宫将走向衰败。小心应对,慎之。”悠悠声音从天上传来,“你记住,若你实力未达三重,绝不可进宫。” 天阵被破,整个阵法不能维持,火焰渐渐熄灭。岩浆没了束缚,流向远方,冷却凝滞。 陈星河仰着头,眼中失去焦距,茫然地看着那里,像失了魂一样。 许久,口中呢喃:“师父,原来没有瑶池仙宫,也没有诸天神佛啊”。 来到陈广傅原先的位置,陈星河双膝跪地,如同一块木头再无动静。镇岳悄无声息飞回,斜插在身旁。 第七日,他终于动了。 周遭天地灵气仿佛受到牵引,萦绕在陈星河周身。灵气逐渐形成风暴,沙石飞舞,陈星河处在风眼,巍然不动。 恍惚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破了,如同雏鸡啄破蛋壳迎来新生。陈星河身上骤然爆发出无匹的气势,撕裂风暴。大悲无声,九境浑成。他拔起镇岳,将司命收入储物镯,捻个诀,踏着神兵,一声不吭朝他们居住的小屋飞去。 张末之听得描述,难以置信发出惊呼:“天地烛!” “伯父,你知道此阵?” 张末之颔首:“天阙宫的藏书阁收揽天下奇书,许多你还不曾翻阅。广傅成为宫主后,时常将藏书记载的轶闻趣事讲给我听。可是……” “可是……天地烛是天外的奇特阵法啊!” “来自天外?” 张末之解释道:“没错。阵法记载于《天外异闻录·阵法篇》。布阵对环境灵力、布阵者造诣都有极高要求,需要耗费海量天材地宝,关键奇材只在《奇珍篇》有描述。” 说到这里,倒是排除了昆仑墟的嫌疑:“且不说物料,仅凭布阵,昆仑墟是万万做不到的,那个老头子水平不够。” 陈星河来回踱步,知道此事牵涉甚广:“如此说来,九重天可能和天外有联系。” “麻烦了。”陈广傅同样感到头大。 “倒也不必过分慌张,自乱了阵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不知九重天施何种手段联系到天外,但……”陈星河斩钉截铁,“想降临,并非易事。九百九十九年的间隔,是铁律。上人虽有超越世界的力量,但降临带来的虚弱,需要足够长的时间恢复。” 说着,陈星河激活灵通:“本次年限将近,我即刻传讯镇江楼,让他们严密监控天外村。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将那人控制。” 话锋回转,陈星河接着道:“现在尚存的唯一疑点,是当初传给我师父的那道匿名信息。经昆仑墟明确查证,邀约是从京城发出的。” 今日谈话,张末之已经多次震惊,仍骇然道:“京城?” “没错。天主被杀,源头却指向京畿,此事轰动朝野,以天阙宫为首,六部联合展开调查,找到一破败小院。但调查人员还未赶到,前夜小院旁边屋舍莫名失火,连同小院化为灰烬,只余下两具焦尸。京兆衙门走访四邻,验尸取证后确定死者为屋舍原户主,身份清白。推测起火原因为风大刮翻烛台,火苗引燃帘子导致。” “风大失火?”张末之嗤之以鼻,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到目前,还是未查到是何人发出的讯息吗?” “没有。”说到此事,陈星河十分懊恼,“那条信息的内容也没查到。我将师父那番话传讯东方叔叔,他亲登东皇阁,大阁主排查内部,一无所获。但是小阁主李沐瑶确已身死,但因何而死,死在何处,全部未知。” 张末之连道三个难字,也没什么办法:“好在你已入京,由你督办,定会有收获。” 张末之唤来李三。 李三胆战心惊,赶忙跪下,口中直呼侯爷饶命。 陈星河搀起李三:“伯父切莫苛责李叔。他修为不高,施毒之人手法巧妙,察觉不出实为正常。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次中毒是我有意为之。” “李叔发出天阙宫专属信号,却没有等来天阙宫门人。也是因为我早已知会两位副宫主,让他们带着高手暂时离京。” 陈星河眼露锋芒,斩钉截铁道:“我就是要高调进京,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中毒实力下跌,能够活命完全靠的是镇岳本命剑式,以及及时赶到的援军。” “水至清则无鱼。我的目标太大,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人得知记录。只有把水搅浑,才会有大鱼出来觅食。也便宜我借着闭关养伤的由头,行金蝉脱壳之法,把自己从明面择到暗处。” 张末之安静地听着,待陈星河解释完,欣慰道:“心思缜密,只是兵行险招,着实凶险。既然你已有计划,我不再做过多安排。” “你曾说,守孝三年,期满,定上皇都,问个清楚。何日进宫面圣?” “今年花息和中元重合,九重天筹谋已久,必定有大动作。之后再进宫不迟。”陈星河来至窗前,怅然道,“我只想从皇帝口中得知师父离京的原由,三年都等得,早一天晚一天没区别。师父身亡怪不到他身上。现在主要的还是要把精力放在九重天,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 “君臣不和自古不在少数,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天阙宫。”张末之亦是感慨,“帝王心,海底针。” 陈星河从储物镯子中拿出镇岳放在桌上:“此番计划顺利实施,多亏镇岳。临阵对敌消耗了一些,还请伯父补充损失的灵力。” 张末之知道此剑脾气,隔空将灵力传导过去。察觉剑内灵力储备,疑惑地看向陈星河。 “打人三分力,自藏七尺功。” “好!” “伯父,你觉得九重天可能涉足京城吗?” “嗯?” “京郊截杀,我发现他们所用箭矢,尾羽处刻有青龙卫专用纹饰。” 镇岳亏损灵力不多,已经储满。陈星河接过,吹捧道:“镇岳挑食得很,普通九境修士的灵力它可不接受。至此可见侯爷修为盖世。” 张末之收回手臂,翻个白眼:“天主专用佩剑,千百年的蕴养,自是被你们养刁了嘴。”转过话头,接着道:“九重天成员组成复杂。罪犯流民,百国余孽,敌对妖族。大乾地广人多,并非铁桶一片。若是许以重利,心志不坚者可能被蛊惑。” “但是……东门。”张末之迟疑道,“陛下最是倚重。青龙卫头领郭然,为人正直,在军中人缘颇佳。皇恩垂沐,功名利禄、珍宝赏赐不在少数。贤妻爱子,家境殷实。九重天想收拢他,很难。” 陈星河说出另一种可能:“难道是有下属监守自盗,倒卖军械?” “可能性也不大。”张末之解释道,“郭然是军中出身,曾任军械监,专职管理军用物资。那些行当,他都明白。因此自任东门内院职守,每月会亲自清点装备库存。若是有人徇私,他定会上报。” “得,稍有点线索又断了。”陈星河略感头疼。 张末之哈哈一笑,宽慰道:“这就是京城。武力在这个地方不太好使。一团乱麻,需要有耐心、恒心,不断地抽丝剥茧,才能找到答案。” “花息期,定然十分凶险。”陈星河语气极其郑重,“军中动向如何?” “各州郡驻军皆在严密布防,积极备战。操练演武,时刻防备突袭。可惜,终究是没找到九重天的门路,无法再安插眼线。” 提及此事,陈星河也是暗自惋惜。 据传,海外有仙山,名曰蓬莱。 第二上人曾考察第一上人踪迹,多次登上蓬莱,并在此修建殿宇。 时间倒退五百年,天阙宫宫主得密报,皇帝下令,聚集高手,中途阻截九重天押运的至宝,没料到九重天首领亲自护送。一场大战,结局是双方死伤惨重,至宝遗失。天阙宫宫主生死不明,九重天首领以右臂为代价掩护残部逃走。后九重天高层商议,秘密审核各处所有人员身世,下达死令:无论品级,不论职位。叛逆者,杀;举报者,赏!动作迅猛无比,潜藏的卧底纷纷暴露。有一人此前得九重天首领赏识,刚升职到本部。察觉到不对,试图逃离,但发现四面环水,毫无退路。拼着鱼死网破,发出惊鸿令,英勇就义。自此,九重天本部位置第一次被世人知晓,原来蓬莱岛就是第九重天。当征讨的军队赶到,蓬莱岛却已悄然消失在茫茫大海,没有踪迹。当年年底宫中百官会宴,义士的人头,被装在食盒,由一个被迷了心智的死士借着外郡献礼的彩头,送到了御前。群臣激愤,奈何再也找不到方位。 “一座岛屿凭空从地理上消失,蓬莱岛到底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陈星河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道,“敌暗我明,过于被动。” 张末之心结已解,念头通达,见陈星河眉头紧锁,调侃道:“天阙宫迎来新主人,大乾就有了主心骨,以后多靠你劳心劳力。我也能有些空闲,养花种草,多陪陪夫人女儿。” 陈星河接下来说的将他的幻想打成稀碎:“伯父驰骋沙场数十载,战绩斐然。赫赫威名,敌人闻之丧胆。若是和平,是该休息。只是……九重天中,有了和你实力相当的人物。三年前我大闹太一界,曾与他交手。” 茶停顿在嘴边,屋里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张末之放下手中茶盏,故作轻松说道:“如此说来,我现在是并列天下第二了。” “伯父好心态。再者,历来天阙宫宫主极少在内陆出手,若我随意出手,恐有流言传至市井,说我们已无力阻挡太一界和九重天。闹得民心不稳,反倒中了奸计。” 张末之赞同道:“身居高位,当谨言慎行。所作所为,百姓都看在眼里。”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第3章 天主 一个家仆在门外禀报:“老爷,宫里来人了。请老爷和陈少主前去接旨。” 两人对视一眼,陈星河说道:“来的真快,板凳刚坐热呢。看来宫里那位是等不及了。” 张末之抚摸胡须,眼眸微合:“宫主和少宫主不在,天阙宫形同虚设。太一界妖族对沃土虎视眈眈,又有九重天专门和大乾作对,皇帝的日子想好过也难。” 几人来至前厅。 “没想到竟是雁公公亲自前来宣旨。”张末之含笑道。 雁公公乃皇帝近臣,服侍三代帝王,深得当今圣上信任。 “侯爷,少宫主,接旨吧。” “臣威烈侯张末之接旨。” “草民陈星河接旨。” 雁公公看了一眼陈星河,随即展开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阙宫少宫主陈星河,为师守孝三年,感天动地,朕心甚慰。然天阙宫不可再一日无主,现授前天阙宫宫主陈广傅之徒、天阙宫少宫主陈星河,为新一任宫主。即日赴任,不得有误,钦此。’” “陈星河,接旨。” 宣旨完毕,雁公公笑道:“还望宫主,侯爷勿怪。这圣旨在前,是为陛下亲临。”说着看向陈星河,“十年未见,星河也长大了。” “雁公公更是风采不减当年。” 三人客套寒暄一番,雁公公以返宫交旨为由离开。 张末之望着雁公公的背影,琢磨道:“皇帝想彻底掌控天阙宫啊。” “能坐上天阙宫宫主位置,靠的可从不是什么任命诏书。但愿皇帝知足,前车之鉴,不可重蹈,我天阙宫不是世俗王权染指之所。”陈星河熟读历史。古往今来,有皇帝自命不凡,认为天下都是他的,妄图收服四大高阁,最后只能退位写下罪己诏公示天下,平息高阁怒火。 此时,夕阳西斜,整个永安笼罩在一片金黄之中。 若是再晚些,恐时间来不及。 因医师叮嘱,陈星河不敢冒进,没有御剑飞行,叫李三牵来两匹快马。 辞别侯爷,两人快速赶往北门,走北门路程更短。 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张末之转身回门。 在没见到陈星河之前张末之心有担忧,想他年纪轻轻,阅历尚浅,恐有思考不周全之处。但此番谈话,张末之终于放心,虽然说兵行险招,但有的放矢,不会出现差错。 自赵太祖建立乾朝,接受第一上人的提议,动土木,兴水利,开山挖渠,依山势水道划定九州,共辖七十二郡。 帝都永安在地理位置处于中州。 上人运转**力,在永安城外东北方划出区域,搬来巍峨大山,亲自命名天下山。山高万丈,一半被云层遮蔽,不显于世。在山顶大兴土木,建楼宇。建成,上人为之题字“天阙宫”,取天宫一角之意。 上人曾向太祖言:“有诗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天阙宫共七楼,余下五楼五城按‘楼-城-楼’分布其余八州,监察天下。楼管行政之权,城掌杀伐之责。各司其职,可保大乾万世基业。” 天阙宫占地不大,但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很是精致。 两个时辰,从黄昏到黑夜,一路星光璀璨。 “吁。”陈星河叫停骏马。 只见不远处,天下山上山入口广场灯火通明,早已有人等候,排开阵势。 站在首位的天阙宫副宫主东方朔手托宫主印玺,一步跨出,灵力运转,声动如雷:“少宫主,请,开天门!”随后祭起印玺。 开天门,天阙宫宫主入主仪式。每一任新上任的宫主必须过此关,不过者不为宫主。 印玺升至半空,通体生彩,陡然一变,幻化出一座紧闭的黄金琉璃大门。仙鹤环绕,金龙盘柱,确有几分传说中的天门景象。 另一位副宫主令歌行至陈星河身前,双手托着一把利剑,口中道:“请少宫主开天门!” “请少宫主开天门!”排列整齐的天阙宫众人齐齐单膝下跪,双手抱拳。 “好。”陈星河接过利剑。 发觉修为恢复如初,伤势全无,暗道:“不愧是上人留下的手笔,宝剑神异。” 豪气顿生,跃升而起,运转全身灵气,一剑斩出。 剑气纵横,骤然划破天际,乾坤逆转,黑夜如白昼。 鸟叫虫鸣的天地突然寂静。 “轰。”明明没有声响,天地间却仿佛本该有此一声。 强横的剑气陡然撞破天门,消失在门中不知去向。 利剑挣脱紧握的右手,化作一道虹光,飞入天阙宫兵器楼。 陈星河脚下如有实地,一步一阶行至破裂的天门前,好奇往里查看。只是门内一片混沌,让人无法看得真切。 “倒是和那日所见相似。”陈星河回忆起天地烛被破时出现的混沌异象,“天外,混沌……世间无神,上人又从何而来?” 陈星河自小喜欢缠着师父讲天外的故事,受话本熏陶,幻想着有美轮美奂的天宫,修为高深的仙人。 “师父,天外真的有天庭吗?”每次师父讲完故事,陈星河总会这样用手比划问道。 陈广傅不耐烦道:“不知道。” “师父,你再努点力,修为再高点,打破虚空,不就知道神话真假了吗。” 陈广傅瞪他一眼:“做不到。” 陈星河撇撇嘴。他刚学会说话,还不能流畅表达。嘟囔着:“还说……自己……天下第一,就这。” 陈广傅道:“你厉害,你来。不过……若只是打破空间,理论上有可能。” 陈星河闻言,跳起来,急忙用手势提问:“什么办法?” 陈广傅道:“等你修为和我相同,我们师徒合力,应该能够做到。” “真的?” “真的。” “不会又是一个骗我修炼的借口吧,师父,我已经很努力了。” “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快去。” 陈星河似霜打的茄子,朝练功房走去。余下陈广傅似在沉思。 回到现实,这般动静,早已惊醒永安及周边村镇的居民,纷纷走出家门驻足观看,惊呼:“天门!天门开了”。 天门破,天地又嘈杂起来。 天阙宫众人齐声道:“恭迎天主。” 居民们议论纷纷,不知是何人带头,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高呼:“我等恭迎天主。”此声响彻寰宇。 “诸位请起。”陈星河的声音如春风般温柔的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陈星河终于弄懂一件事。 师父辞官,深居简出,就连皇帝诏令都弃在一旁,不管不顾。但只要是天阙宫的消息,他总是第一时间查看批阅。 “师父,你都不是宫主了,还管这些琐事干什么?”有一次深夜,陈星河见师父仍在认真审查天阙宫发来的事务,忍不住问道。年幼的他本能的维护师父,离开京城,肯定是皇帝有错在先。 “徒儿,有些责任不是一件官服决定的。当你成为宫主那一刻自会明白。” 陈星河看着依然驻足观望的人们:有手握大权的重臣,有腰缠万贯的巨富,有携妻带子的三口之家,有挑灯夜读的学子,有点着火把趁着星光赶路的行脚客…… 感受着他们发自内心的的喜悦、敬意、期盼,陈星河喃喃道:“师父,我懂得了。” 天门中不断涌出星星光点,融入天下人身体,增强体制,提高修为。 这是天门的馈赠。 传说天阙宫宫主印玺并非此界造物,由第一上人从天外带来。每一任新宫主只能开一次天门,获得的反馈依据开门人的修为差异而不同。 天阙宫众人欣喜的发现自身修为皆有提升。 东方朔对令歌说道:“新宫主现有的修为恐怕已经和老宫主相差无几。” 令歌看着顿滞夜空的陈星河,二十岁的极境修为,古往今来只此一人。 大乾皇宫摘星楼。雁公公侍立乾皇其后,太子赵怀仁陪坐。 乾皇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神色平淡。 太子道:“父皇,陈星河太过耀眼,恐怕……” 乾皇抬手制止太子的言语,陈星河的风姿映入眼帘。可惜他毫无修为,目力不足,看不真切。 二十多年前,也有一个人,亦如这般,携万钧之势,劈碎天门。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不对,他的徒弟更加优秀,比他师父做得更好。 “真正的古往今来第一人。”乾皇艳羡道。 默默感受光点一接触到身体,瞬间溃散,乾皇暗道:“广傅兄,我认输,你的弟子已经取得资格,你可以瞑目了。长生之资,为何获此资格的不是朕。当初你要是答应我该多好,何必闹得君臣不和,不离京又怎会有此劫难。” “陈星河的毒如何?” 雁公公回忆道:“无大碍,只是一年之内不用全力即可。” 一年是陈星河和张末之商议的障眼法。 “嗯。” 金色龙影突兀出现在乾皇面前,慢慢幻化为奏折,封面是个“一”字。这是皇帝专用灵通定制通讯特效。事有轻重缓急,一代表通讯内容为最高优先级,能直达天听。 仙州天外村,坐落在荒无人烟的大山之中,却常年驻扎着一支骁勇军队,只因每一任天外降临者皆是在这里降世。 此时的天外村火光闪耀,人头攒动。专门驻扎在此的将领知道祸事降临,手书密折:告陛下,时辰已过,天象未显,上人无踪。 短短十五个字,乾皇霍然起身。 “哈哈哈。”略带病态的笑声从乾皇口中传出,连道三个“好”字。 其状癫狂,犹若疯魔,失尽皇家威仪。 “那群人还真有办法。” “给陈星河下旨,他年不满二十二岁,按礼制需进水月小居学习。”乾皇稳住心态下达旨意,“有场好戏等着他。” “是。”雁公公恭敬答话。 “广傅兄,这盘棋还能继续下。这天下第一人又如何,过慧易夭。”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烟花绽放,响动寰宇。 太子亲自为皇帝斟满酒:“烟花甚美,可惜转瞬即逝。” “皇儿,权力、权利,你说为何都要把权放在首位?” 太子垂手躬身,并未答话,他了解他的父皇。凌驾万万人之上的帝皇,此刻需要的是合格的听众。 “岂不见捅破天的孙猴子也被压在佛祖的五行山下吗?”乾皇靠近围栏,迎风撒尽杯中美酒,“京城,可不是舞刀弄剑的地方。” “广傅,你相信星河,我信你。最后的大势,注定百舸争流。我们都老了,舞台留给年轻人。” 陈星河开天门,威烈侯肯定是十分关注的。此刻他正矗立在自家荷花亭,见此情形,感叹道:“如履在地!并非依靠那把剑。凭借自身不假外物……”。 别人没那个见识,他却是有的,看出了其中端倪:“广傅,还记得你曾自信说过,乘风万里,担山赶月,一日游遍五湖四海,可称陆地神仙。此是极境。” “还是我见识短浅。涨了年纪,小了胆子。二十岁,我做梦都不敢想。这小子,了不得!” “老东西,你二十五岁入极境,天天在我身前炫耀,说自己是千古难遇的天才。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可惜我打不过你,只能任由你臭美。现在和你徒弟一比,你算个屁啊。” “可惜……斯人已逝。” 至交好友的离世,如斧凿心,痛彻心扉。 回忆起过往,向来威严的军旅汉子也难以自持,将手中酒水倒入池中,声音哽咽:“走好。” 陈星河将手伸进天门,发现彷佛有一层无形隔膜阻碍。 终于,天门中不再涌现光点,恢复成印玺飞入陈星河手中。 探查无果,陈星河只能暗暗记下,降至众人身前,对为首的两位副宫主行礼恭敬道:“东方叔叔,令叔叔。” 两位副宫主惶恐,托起陈星河道:“星河,使不得。你现在是宫主,我俩可受不起你一拜啊。” 令歌看着眼前英俊少年,欣慰道:“可算把你盼来了,望眼欲穿啊。” 陈星河解释道:“师父叮嘱过,若无他陪同尽量不要单独入京。” 东方朔问道:“为何?” “涉及到我的身世。” 令歌推测道:“恐有人对你不利?” 陈星河嗯了一声:“修行,吸纳灵气于己身,哪怕九境,炼化的灵气尚不足天地万一。而阵法,能借天地伟力,人力有穷,不可抗衡。我师父不正是因此身亡的吗?” “九重天突袭昆仑墟总部,抢走阵法秘典。自此如虎添翼,对我大乾越发嚣张。”东方朔语气颇为鄙夷。昆仑墟总部坐落于大陆西北边陲的绝巅之上,地势险要,有上人亲自布置的阵法,易守难攻。占据天时地利,居然会被九重天攻破,那一辈的昆仑墟门徒莫不是吃稀饭长大的。 令歌说道:“干站着无趣。大家都等着,酒席已经摆好,宫主,请上山。” 花息期已近,分布九州的各分部的镇守使皆需回京述职,并将昆仑墟新制的清明符带回去。因此,此时的天阙宫人员出奇的多。杯盘碗盏,觥筹交错,沉寂已久的天阙宫终于再次迎来热闹。 第十一任宫主销毁所有有关第一、第二上人的书籍,杀死史官,被发现叛逃天阙宫,加入九重天。天阙宫的藏书楼也被焚毁,后来重新编订,发现上人遗留踪迹大多集中在天阙宫。 例如天阙宫宫主印。 例如开天门所用利剑。 再例如眼前的长生楼。长生楼被其他六楼拱卫,彰显其第一楼的独特地位。天阙宫唯此楼是第一上人提名。 “乾国狗贼,助纣为虐。害得我家破人亡,还我爹爹娘亲命来。”稚嫩的声音充斥无尽怒意从亭子里传出,飘向远方,惊起飞鸟无数。 乌云密布的天空,显得特别压抑,亦如亭子里正在上演的一幕。 一个身材瘦小的幼童被两名身披玄墨重铠的魁梧卫士架着双臂,被迫半蹲在地上。 精铁锻制的匕首被利刃轻易斩断,丢弃在一边。 前面,是被数名卫士拱卫的高大背影,身披黑色华服,腰悬宝剑。咫尺之遥,对幼童而言却是天堑。 卫士被黑色甲面覆盖,只露出冷酷的眼睛。若是上过战场的将士,定能知道,这些卫士都是从尸身上爬出来的精锐战士。 幼童在不断挣扎,但体型带来的绝对力量上的差异,绝无让他挣脱的可能。 脆弱的反抗没有激起任何人的同情心,反而让卫士施加的力道更强。 “想杀我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明里暗里调查我的饮食起居、行踪喜好,可他们没那个胆子。” “你是第一个有勇气并付出行动的。”华服男子示意卫士放开幼童,“我给你三次杀我的次数。还有两次。” 幼童眼疾手快,撞向侧旁的卫士,双手向其腰间伸去,意图夺取他的兵器。 可惜,卫士经验丰富,加之力量、反应远超常人。轻易化解来袭攻势,虎掌抓住幼童臂膊,如铁钳不可撼动。 “武器给他。”华服男子发出指令,“黑虎卫,退。” 卫士得了命令,放开被钳制的瘦弱身躯,拔出利剑,默不作声地交给幼童,接着和其他卫士一样退出亭子。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疑,似乎不担心幼童能够伤害到被保护的尊贵之人,哪怕这把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在不久前还斩断了刺杀用的匕首。 幼童持着剑,华服男子的指令让他感到不真实,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纵容刺客继续行刺。 “不应该杀了我吗?”幼小的他理解不了,但他觉得眼下就是一个好机会。仅需往前几步,将剑刺入对方胸膛,就可夺了男子性命。凶恶卫士距离过远,是来不及救援的。 剑锋冷冽,就算是不懂兵器之人,也会称赞一句“好剑”。 不再迟疑,双手握着剑柄,猛然冲刺。意志绝决,丝毫没有考虑,自己该如何逃生。 叮!幼童张开大嘴,满眼的不可置信。 剑尖似刺中无形屏障,无论他怎么施力,皆是徒劳。 华服男子仍然没有转过身来,看着远方,语气平静:“第二次。” “这是什么?”幼童喉咙干涩,眼前发生的绝非常理能够解释。他看向亭子外背过身的卫士,遍体生寒。他明白过来,原来,骁勇的卫士只是迷障,被保护那人才是真正的猛兽。 酝酿已久的雨,伴随着滚滚雷鸣闪电,宣泄下来。 “你可知……”华服男子终于有了动作,却是朝亭子外面走去,登上卫士拉来的黑甲战马牵引的马车,“何为天外之人?” 声音被雷鸣所覆盖,幼童努力听得真切。咀嚼着华服男子的话语,愣神片刻,急忙追上离去的队伍。 “如果……” “如果说,我跟着你,能够变得和他们一样厉害吗?!”吼声被天威震散。 雨水浸湿了幼童的衣襟,他的穿着是从成年死尸身体上扒下来的,很不合身。原本只是用来避体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着实成为了拖累。路面湿滑,一个不小心,幼童跌倒在泥沼中。 远处的景色在雨中变得模糊,黑骑队伍已经看不到了。 幼童眼中失去神采,眼角流下的有泪也有雨。 兵荒马乱的年代,大人都食不果腹,何况是没了家的孩子。 体力在迅速消耗。他没有停下,凭借仅存的力气朝前方爬行。 “天外人。”幼童逃难乞食途中,时常听其他人提及。那些说书先生谈到,天外人拥有堪比传说中的神话伟力,言语中总是充满艳羡。但他是恨这个所谓的天外人的,若不是他,疼爱他的爹娘不会丧命。 幼童无法辨别华服男子是不是来自所谓的天外,但他知道守护男子的黑甲卫士拥有的武力异常恐怖。他天真的想跟着他,学习技艺。 雨水冲刷着身体,带走了温度。他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沉重。 “我想……跟着你……学艺。然后……杀了你。” 怒火和不甘充斥胸腔,驱策着幼小的躯体,但结局败给现实。他终究没有坚持下来,停下了动作。 “带上他。”华服男子的队伍突兀的出现,“还有一次。” 一夜过去。 昨夜的热闹不再。时间紧急,各分部已携带物资返回,副宫主令歌作为巡查使,也带领人员离开天阙宫。 陈星河从长生楼第七层醒来,推开窗户。双手支在窗沿,愣神的看着远处。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眼前,清晨的天阙宫被薄雾笼罩。 远处,早起的鸟儿在树林里飞跃捕食,叽叽喳喳的叫声吸引了陈星河的注意。 瞩目远眺,云海翻腾,群群白鹤飞舞。 “‘天阙’之名,实至名归。” 吞服一枚养气丹,凝神闭目,惋惜道:“果然,三言剑带来的效果已然消退。可惜,只能拿起一次。” 脑中残梦正在迅速消散,片刻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初升的朝阳照射在陈星河脸上。不热,暖洋洋的,很是喜爱。 陈星河很喜欢晒太阳。 仙州因地势构造,四周群山环绕。自寒露时节至次年雨水前后,空气潮湿,水汽不易散开,天空都是阴朦朦的。若是哪天出了太阳,上至官宦商贾,下至平民百姓大多会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家门,沐浴在阳光下,享受难得的冬日。 而陈星河最爱干的,就是向师父撒娇想要太阳。陈广傅为讨爱徒欢心,踏空而行,剑气纵横间厚重的云层就已消散,为小小的居所带来不属于酷冷冬日的温暖。 陈星河的冬天是有太阳的,直到三年前…… 昔日的光景终究是不再有了。 第4章 水月小居 “宫主,出大事了。”副宫主东方朔在门外禀报。 陈星河闻言,收回发散的思绪,转过身打开门走出去。 两人下楼到第一层。第一层是专门用于办公的场所。 “据镇江楼传回消息,他们听从宫主吩咐,在天外村严密布防。昨夜本该第五上人降临,可时辰过去,不见踪影。”东方朔递过烽火楼整理抄录的文书。 陈星河细看后,询问道:“时间无误?” “没有。钦天监早已忙成一锅粥,数次核查历法,讨论计算得出的结果都是昨夜。” “上人之事,我们本就无从插手。反而,可能是我们的机会。”陈星河淡定分析道,随后将他和张末之的推测说出。 东方朔明悟:“甚好。我们只需专心对付九重天和妖族。” 陈星河想起进京前,他给两位副宫主的传讯,询问道:“让你们抓的人,没有失手吧。” “哪能啊。我们哥俩办事,你放心。”东方朔大手一挥,“倒是好一只狡猾的老鼠,身手不错,布置的退路迷惑性很强,废了我们不小的力气。” “宫主,你这招虚实结合,高,实在是高。”东方朔嘿嘿一笑,实时送上一记马屁。 陈星河对此人作为十分熟悉,若是顺着他,那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呐”立马送上。白了一眼:“要调动你们必须要有合理合规的由头。天阙宫是定天下安宁的神针,本部人员全体出动,若是稍有不当,百姓必定惶恐不安。” “回来的时候我们大张旗鼓,游街走市,对外宣称捉了条大鱼。”耗费诸多资源,必定不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随意捉拿的虾兵蟹将,东方朔疑惑道:“那人是何身份?” “大鱼自然是真的。他表面上是绸缎商,实际上是专管九重天钱货的第四重天副使。在师父身陨之地,跪祭七日之后,返回途中,偶然发现他在押运物资,我重伤了他,在他身上留下镇岳剑气。” “我本想通过他端下第四重天,或许还能得知九重天总部所在。可惜……” “这人只是寻得一地,随后养起伤来,如同普通绸缎商贩卖布匹,丝毫没有返回九重天的迹象,我的打算只能搁置。一手闲棋,留着无用,正好。” 陈星河每次得到下属传回的消息,都很无语。你堂堂副使,高低也是第四重天二把手,不上报不躲藏,所作所为竟如此草率。 “也许是九重天放弃了他。”东方朔给出自己的推测。 陈星河不置可否。 陈星河腰间灵通闪出亮光,金色龙影显现,化为奏折直接打开:命天阙宫宫主陈星河入水月小居攻读学业。 “皇帝老儿想干什么?”陈星河不明所以,想破脑袋也不知皇帝有何打算。 东方朔也是不明所以。先着眼眼前,拿过一旁的官凭,说道:“这是宫主世袭爵位。” 又拿出一份簿册,说道:“这是当朝在职官员名册,有他们的姓名画像、官职履历等,宫主闲暇时不妨翻阅,免得以后见面认不得。” 正所谓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咳,搞错了,重来。 在那个诸侯纷争的年代,百家争鸣,有志之士四处游走宣扬治国主张。 偏居东隅的小国,乾国国君正为良才稀少发愁,有谋士进言可于国中设一小院,招贤纳士,培养治国栋梁。 小院取址水月湾,故名水月小居。 数百年光辉,一批又一批优秀人才走出水月小居,进入朝堂。 推行新政,改善民生,屯粮练兵。乾国成为屹立大陆东方的雄主,为以后逐鹿中原打下牢固基础。 直至今日,大乾已在整个大陆设立完善的教育选拔体系:八岁之前在家或私塾学习;八岁至十三岁统一到学堂学习,满十三岁可参加童试;十三岁至十五岁到书院学习。此后若有志读书或考取了功名,可入郡级或州级学宫、书院学习,不再做强制要求。王公贵族孩子则会被强制要求十五岁入学宫学习,直至年满二十二岁。 水月小居是整个大陆最高学府。这里聚集了官宦贵胄子弟、寒门天才,思想交流频繁,热闹非凡。 但是……没有上人福祉从属门人前往学宫学习的,当今皇帝算是开了先河。 “也算瞌睡来了送枕头。”陈星河不再多想,他本有意借养伤为由,找一替身常驻天阙宫,自己则隐于幕后,私下带人查访。现在正好顺水推舟,便宜自己行事。 “东方明也在那儿呢。”东方朔补充道。东方明是他独子。 陈星河没想到此去会有熟人:“哦?难怪昨晚没见到他。什么时候的事,往来通讯未曾听他说起。” “开年进去的。也是皇帝下的旨。不只我们这。其他上人福祉也有。” “其他三处有何反应?” 陈星河略有不满。皇室和四大高阁早有默契。高阁以皇室为尊,全心全意辅佐,内部维持独立性,外部势力不得干涉。 师父辞官离京,因而他一直对皇室好感欠佳。尚未进宫问清楚,皇帝动作反倒快一步。 昨日之事犹在眼前。依照传统,是继任者成为新宫主,上报朝廷,皇帝亲笔诏书,发放官凭祝贺等要物。 现在,颠倒过来。是欺他年幼吗? “也就我们知道得晚。神农谷和昆仑墟素来和朝廷更为紧密,早几年就已经让不少弟子进入学宫。东皇阁式微,把自家小阁主都派了去。” “望皇帝深明大义,适可而止。手伸得长,想收回去,难。”陈星河不希望和朝廷起冲突,更不愿天阙宫断送在自己手中。 东方朔靠近陈星河,贴耳小声道:“我们猜测,皇帝有志,意图收高阁为己用。” 旭日火红,天气逐渐炎热。 “自广傅辞官,这些年,皇帝作为,越发的激进。”副宫主又说了一句。 陈星河默然不语。 良久,想到今日伯母回府,多年未见甚是挂念,趁此机会刚好问候,顺便和张末之商议。 留下静观其变四字,下山去了。 说起来威烈侯夫妇的感情,可谓一桩美谈。 威烈侯张末之,生于边陲普通农家。幼年时恰逢饥荒,九重天在花息期作乱,家人不幸遇难,张末之被藏于地窖得以保存性命。 一路逃荒,几乎饿死。被李芊芊一家所救,了解身世后收养。 过了几年,李芊芊父母察觉两人生有情愫。长久相处,知张末之性情质朴,就作下主张,宴请宾客,定了亲事。 次年,朝廷招兵,围剿四处流窜的九重天逆贼。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张末之毅然入伍。 十三年,杳无音信。邻里乡亲都说李家捡了个白眼狼,自家姑娘名声也毁了。亲朋好友纷纷劝说李芊芊另寻夫婿,可她执意不肯,以死相逼,他们才罢休。 直到那年春节,小城有了一丝特别。 人们发现,向来起得晚的县令老爷,跟着了魔似的,一大早带领衙门人员在入城大门处等候。能让官府这般作态,大家断定是上头的大人物要来。 外面的官道上几支旗帜迎风招展,将旗上书着个张字。带头的是一个身披红袍银甲,手持长枪,下胯骏马的高大将军。 在众人猜测来人身份的时候,县令显然早得到消息。客套话之后,一行人来到李家。 这时大家才知道,李家出去的那个养子做了将军,此次回转故居是迎娶李家姑娘过门的。 酒席办得很风光,只流水席就吃了半个月。 大家都夸张末之知恩图报,李家的乘龙快婿。 张末之有意举家搬到京城,李氏夫妇念旧不愿远迁。遂留下银钱,携了妻子回京。 洞房花烛夜,面对朝思暮想的人儿,张末之满心愧疚,将所经所历详细讲给她听。 原来,张末之颇有修行天赋,刚入伍因训练成绩优异,被长官看中加入奇士营。 战场交锋更是凶猛无匹。一手磨砺出的霸王枪,杀得敌人胆寒。 捣毁九重天隐秘据点,平复叛军,屡建奇功。 更有勤王保驾之功,被当今皇帝钦点为镇国大将军。 在他三十岁,寿诞之日,皇帝赐爵威烈侯,红极一时。 所谓君圣臣贤,大抵如此。 但随后又生出荒唐事来。皇帝降旨,将公主下嫁给张末之。 侯爷沙场十七载,常年在外奔波,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夫人通情达理,把家打理得有条不紊,一双儿女全靠她教导。 得妻如此,张末之甚是喜爱。 皇室贵女,必为正室。张末之怎肯让夫人受委屈,况且他并无再娶之意。军旅之人,性格直爽,容易热血。他十分恼怒,当场撕毁圣旨。 自此,唯听圣明,不临朝堂。而皇帝也不再传唤张末之入宫。 两家算是闹翻了。 不过,皇帝没有收回官职爵位,张末之仍坐镇军方。 途中陈星河已事先联络张末之。侯府正门打开,伯母李芊芊亲自带着丫鬟仆役在门前迎接,拉过陈星河,好一阵嘘寒问暖。 这股热情,不知情的,还会以为是张家麒麟儿回家探亲呢。 威烈侯府后花园荷花亭。 “伯父,你觉得皇帝在筹划些什么?”陈星河依然没有头绪。 张末之沉吟片刻,咧嘴一笑:“星河,何必忧虑?” “此言何意?望伯父指点。” “贤侄,你是天下第一啊!难道有人能凭武力胁迫你不成?”张末之反问。 “哪怕和大乾相争数千年的九重天,这些阴沟里不见天日的虫豸,翻了天也就只能使出用毒此等下下策。真要见了面,他们只会嫌少长了几颗脑袋,恨爹娘少生几条腿!” “那伯父的意思是?”陈星河也放松下来。 “依了皇帝,去学宫住上一段时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没事的时候钓钓鱼,和好友四处游玩,就当修身养性吧。” 陈星河担忧道:“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星河。你少了点东西。” 陈星河左右摸摸,没感觉缺少物件,疑惑地看着张末之。 “瞻前顾后,想得太多,缺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开天门的气势哪儿去了!” “可是,师父为何离京,又因何死……” “好了。”张末之打断道,“星河,这些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也是我、是整个天阙宫、是事关天下所有人的大事。” “广傅是个非常合格的师父,可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伯父,不能这么说师父。他很好,非常好。要不是师父,我早就淹死在渠沽河。”陈星河辩解道。 “这就是关键。记得你七岁那年冬天,你找到我希望我做个见证,你想拜广傅为义父。可是广傅拒绝了。” “你为此大哭一场。” “我专门找过他。他是这么说的:‘我一生潇洒,无牵无挂。救下你是我们师徒的缘分,万万不能再增加彼此的羁绊。’” “师父……”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的孑然一身,逍遥自在。和他待在一起,有时我都感觉他不在这个世界,仿若天上仙人。” 陈星河点头表示十分认同。 “因此,你不必有任何负担。你越觉得亏欠了广傅,倘若他还活着,必定非常难受。”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伯父。” “去学宫也好。自小你就在广傅身旁,极少接触同龄人。东方家小子和予嫣都在,有他们陪着,你不会孤单。何况,年轻人嘛,就是要多交流多学习才行,见识下当今大乾才俊。” “来之前,我听东方叔叔提到东方明进了学宫,予嫣姐年岁已满,为何也在?” “还不是三皇子……爱情,总是让人无法忘怀。”张末之很是无奈。 张予嫣,侯门之女,自小深受夫妇俩喜爱。 因陈年旧事,侯府和皇家一直存在间隙。当处在中间充当缓和枢纽的天阙宫宫主辞官归隐,间隙瞬间化为鸿沟。 听调不听宣。张末之二十多年未登朝堂。 有人会问:难道皇帝能够容忍威烈侯大不敬之罪吗? 答案是能的。 修行分九境,一境入门,九境为巅。整个大陆,百舸争流,人才辈出,九境强者自然不是凤毛菱角,可九境和九境亦存差距。 陈广傅和张末之意气相投,结为生死兄弟。有陈广傅传授的修行要理,张末之本身也是天资卓著刻苦之辈,自然能够走得更远。 哪怕皇帝真的下旨捉拿,敢问又有何人能接下侯府和天阙宫宫主双重的怒火。 因此,皇帝尽管不爽久矣,也只能继续不爽。 张末之一直刻意避免自家儿女和皇室贵胄接触,但天意弄人。 二八年华、情窦初开、风华正茂的她遇见了母妃赐死、官场失意、风度翩翩的他。 一句“爹爹,你不懂他。”让六月稀薄的小雨如陨石,颗颗重重轰击在张末之心坎。 想到自家拿在手里怕碎的,含在嘴里怕化的掌上明珠竟说出如此寒冰彻骨之语。 张末之那个愁啊,两鬓的斑白就是这样来的。 “……” “……得,不说了,回想起就牙疼。”张末之下达逐客令,“走吧走吧,我还得去拜访白虎营刘浩,答谢他搭救你的恩情。” 陈星河拱手告辞,唤来李三,离开侯府。 “‘我不能答应星河,还因为他是……不可说不可说。’”张末之望着陈星河离去的身影,耳旁回响起陈广傅的话语,呢喃道:“神神叨叨的,不就是修为比我高嘛,跟个神棍差不多,话都说不全。” “算了,星河是个好孩子,广傅教导也好,出不了差错。” 张末之这股洒脱劲,竟和陈广傅有几分神似,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此时有一男一女站在学宫大门前的树荫下。 “大姐,你不是说侯爷传讯,星河已经往这边赶来,为什么还没看到啊?”一个身着天阙宫服饰的少年右手举过眉梢挡着刺眼的阳光,眺望前方人流攒动的大街。左手撑起一把花伞为身旁的女子遮阳。 女子身材高挑,一袭红装,束着高马尾英姿飒爽。 “应该快到了,猴急什么。”女子眼睛始终盯着前方,显然她也期待见着某人。 不等少年再答,大街尽头陈星河的身影逐渐出现,手里拿着糕点边走边吃,李三牵着马车跟在身后。 天阙宫是安定天下的神针,现有了新主人,百姓纷纷讨论,陈星河无可避免的成为话题焦点。再怎么着才满二十,听着听着是有些飘飘然。 “这儿,这儿。”少年挥舞右手示意。 陈星河加快脚步,走进跟前道:“大姐,三弟。” 张予嫣看着眼前的翩翩公子,调侃道:“十年未见,是越发的沉稳了。这身段,不知要迷死多少少女。” “予嫣姐就别开我玩笑了。天气炎热,先进去吧。”陈星河赶紧转移话题。 “是啊是啊,大姐快走吧,热死我了。”东方明趁势说道。 张予嫣斜瞥了一眼东方明,彷佛在说“需要你多嘴”,转身带头往学宫走去。 东方明顿感背后微凉,畏畏缩缩招呼着陈星河一起跟在张予嫣身后。 陈星河传声东方明道:“你还是这么怕她啊。” 因为陈广傅和张末之是要好的朋友,李芊芊时常带女儿到天阙宫跟着学习。张末之休沐,陈广傅也会带着陈星河到侯府,东方明一向黏着陈星河,自会同去。 一来二往,三人逐渐熟络。 因兴趣相投,东方明提议学刘关张,在京郊寻得一处桃林,义结金兰。按年岁排序,张予嫣为大姐,东方明为三弟。 东方明幼时非常调皮,又不喜读书。张予嫣比他年长几岁,加之女孩子普遍比男孩子早熟懂事,因而长姐范十足。执监督管教之权,让东方明很是领略何为长姐威仪。 随着年岁增长,东方明不再贪玩,又有陈星河做为榜样,读书练武很是刻苦,一样不落。自此张予嫣已不再严厉管教,知道东方明喜好美食,还自学了一手好厨艺作为奖励。不过长姐留下的无敌威严已经无法抹去,至如今余威未消。 “到了,天字院。” 穿过月洞门,入眼的是不见边际的湖泊,垂柳茂盛。一座座独立的院落依水而建,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湖名鉴心。”张予嫣介绍道。 微风袭来,消去一番暑意。波光粼粼,万朵荷花争艳。 “左侧是皇室王爷,右侧是官宦重臣,更远一些的是给那些能人志士或者皇子幕僚的。哦,也还有用钱买的。”张予嫣继续介绍道,对那些用钱挤进来的,语气很是不屑。 一行人来至一座院落前,东方明抢着道:“我的屋子在左边,大姐的屋子在右边。” 推门而入,李三自觉地去打扫布置屋子,三人来到花园小亭,张家侍女已布置好糕点茶品。 张予嫣拿起茶壶,给陈星河倒了一杯,接着道:“父亲已经跟我们说明了。不知皇帝用意,暂且住下,好生休养,把实力恢复,再做打算不迟。” “对啊。星河哥,还记得十年前我们经常一起游玩的。真是快乐的时光啊。”东方明附和道。 “玩玩玩,就知道玩。你是天阙宫年轻一辈第一人,当起表率作用。” “知道了,我会用功的。”东方明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敷衍道,“大姐,你别说了,我耳朵都有茧子了。” 世人皆晓十五月又圆,旧人难相见。 三人十年再见,虽分隔已久,但情谊仍在,互相分享趣闻,恰似当年。 第5章 义讲 晨光熹微,屋子里传来响动。 陈星河惯例这个时辰醒来,从小到大,除特殊情况,不会改变。 灵力四溢,剑光激荡。花园里,一道飘逸的身影疏忽闪动,来去无踪。 “爽!酣畅淋漓。” 若修为仍在,陈星河是不敢全力出手的,正常空间容纳不下他的力量。 修为达到极限,前途无路。更多时间是在修身养性,思考如何进一步掌控自己的力量,达到师父那般如臂使指的境界。 得到并不容易,经营更加困难,世事皆是如此。 “落日式。” 恍若金乌坠海,镇岳剑在空中划过,携带赤色灵力,猛地灌入大地。剑身热浪弥漫,连带小院四周的气温都有所上升。 “咚。”砖石撕裂,泥土纷飞。待尘土消散,陈星河意犹未尽的站在深坑里,他对自己表现并不满意:“差强人意,坑口太大且深度不够,和设想的相差甚远。” “释放的能量只能转化为其他一种或多种形式的能量总和。”——引用自《阵法导论其二·不同能量的形式与相互转换》,作者第四上人。 亭子里,李三已备好早餐。豆浆配油条,老传统。 见没有动静,知道小主早课已毕,李三喊道:“少爷,练完过来吃饭吧。”早餐朴实无华,一碗杂粮红枣枸杞粥,一叠小菜,两个鸡蛋,几根油条,还有一杯牛奶、一杯豆浆。经过灵气的滋养,这些食物对身体都是大有补益。 将剑收入储物镯,陈星河来至花园坐下,接过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液,吩咐道:“没收住手,等会记得找园工把坑填了。” 门外传来铜环撞击木头的声音,东方明的声音传来:“星河,开门啊。” 李三把门打开,将二人迎进院子。 “欸?我咋觉得院子里温度更高啊。”东方明察觉到异常。 张予嫣询问李三道:“虽然有阵法削减,我们在外面仍然感到地面的震动,出了什么事?” “少爷的早课。”李三在前带路解释道。 感受四散的热浪,东方明说道:“放火烧院,衙门雅间。” “许久未动手,没收住,动静稍微大了一点。”陈星河将油条推入口中,含糊道。 别说,浸满豆浆的油条,一口咬下,汁液爆开,炸裂味蕾。满足感爆棚,古人诚不欺我。 用于绿化的草坪无法抗下高温炙烤,水分蒸发,自燃后化成灰烬。 “大一点?”东方明站在大坑边缘,往里探望,对眼里只有食物的陈星河很是无语。 “我滴个乖乖。星河,我没记错你现在最高只能使用六境的修为吧。” 那边陈星河已经吃完早饭,服下养气丹,肯定道:“没错。” “六境?” “六境。” “确定?” “确定。”陈星河再次确认。 “是个铲铲的六境。” 我修为低,比不得你,别骗我。”东方明看向张予嫣,张予嫣摇摇头,“但大姐七境修为,她做不到。” 陈星河不打算再和他纠缠,主动终结话题:“我是重走来时路,身体素质还在。以目前的状况,全力之下寻常八境不是我的对手。说吧,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 “星河,你这本事,打井可太方便了。”东方明将一块石头抛入坑中,走到跟前说道:“今日是义讲的日子。我们寻思着你没经历过,带你体验体验。” 义讲由来已久。 在天阙宫重新编纂的历史典籍中记载,乾太祖统一大陆,第一上人提出,不同诸侯国的语言文字差异过大,不便于交流,应统一使用大乾的文字、语言。 作为官方最高教育机构,首先做出表率。祭酒上书,各州府设立不同级别的学宫、书院,水月小居派遣人员担任教学夫子。凡满足条件者,皆可入学。期间,成绩优异者另有奖赏。同时,每逢休沐,夫子需于闹市公开免费宣讲知识,教化民众。 乾太祖接纳,推行实施,百姓喝彩,效果显著。 传承至今,已不仅仅负责教授大众知识,更是传播朝廷政策的重要途径。 问学街的对面是有名的闹市区,另一边是人人向往的千年学府。 陈星河三人穿过街道,进到一家名为东流的茶楼。值得说道的一点,茶楼也有千年历史了,房主人没换过,有独特的制茶手艺。 茶楼每日座不缺席,倘若义讲,落脚地都难找。现在刚营业,许多桌子已坐满茶客,议论纷纷,话题都和天阙宫有关。 内里装潢布置简约不失雅致。可莫要小瞧这里的任何一件摆件,不定是乾历某某年某大家留下的墨宝、珍品。柜台背后的置物架最高处放着把展开的折扇,乃当今乾皇亲笔。 东方明拿出水月小居的信物,小厮将他们带到二楼专属区域。 和他人互道了声兄台,找张桌子坐着等候。 陈星河环顾四周,看见一人独自坐在角落的桌子,其他人宁愿挤在一起,也不愿同桌而坐。问两位好友,他们也叫不上名字。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夫子到了。”店小二站在一楼大门高呼道。 茶客们连忙停下话题,起身恭敬道:“徐夫子。” 陈星河行完礼,察觉到目光,发现徐夫子正看向他所在方位。 两人轻微点头,陈星河重新入坐,徐夫子被接引至讲桌。 徐夫子道:“天宫有主,诸位都知道。今晨出门,没有坐轿,一路走来,所听所闻都在谈论。想必在座对天阙宫新宫主的身份是有猜测的。” 有人起身道:“徐夫子,十年前,有一稚子被三言剑选中。天阙宫设少宫主位,陛下贺言。不知新任宫主是否为此人?” “正如大家所料。本次义讲主题即为天阙宫新任宫主陈星河。” 十年前……陈星河刚满十岁。 “小祖宗,快出来。”天阙宫本部广场上,东方朔焦急的打着招呼,示意那个调皮的孩子赶紧从兵器楼出来。 兵器楼楼主是个性格古怪的老者,有时和蔼可亲,有时冷酷无情。东方朔年轻时在老者这里吃过不少亏,已经从幼年阴影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成长为中年阴影。今日老者不在楼中,被好友邀去吃酒了。余威仍在,故而只敢在广场呼喊。 闯入兵器楼的孩童正是陈星河,他早就知道兵器楼顶楼陈列的那把剑的神异。据说只要拿起那把剑,就能成为新的宫主。难得逮到孙爷爷不在的机会,肯定要赶紧溜进去试试。 陈星河一路来到顶楼,通过窗户看见急得团团转的副宫主,转而看向他旁边的另一人,声音稚嫩又饱含信心:“师父,看好了啊。” “加油。”陈广傅竖起右手,为他的乖徒儿打气。只是手上那只啃了一半的鸡是怎么回事。喂喂喂,油掉地上了。 说完又啃了一口,满嘴满手皆是油。鸡肉金黄,鸡皮酥脆,显然烤制者手法熟练,必定经常做这事。 东方朔顿时没好气道:“我的宫主大人,我是叫你来帮忙的,不是添乱的。” “来点,很香的。”陈广傅撕下仅剩的半只鸡翅,送到东方朔嘴前。 油脂裹挟香料,复合香味催发人的食欲。 东方朔咽下口水,他想起来早饭还没吃。意志博拼,肚肚在哀嚎,本能战胜理智。 拿过鸡翅,唇齿已饥渴难耐,三下五除二吃下:“香啊。再来点。” “给你美的,要吃饱自己弄。”陈广傅却是拿着鸡走到一旁,竟从储物镯中拿出一把折叠躺椅,然后躺下,“吃完了,有力气了。继续喊,别停啊。” 东方朔有样学样,也取出椅子躺上去,望着兵器楼顶楼:“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孙老顶多责骂几句。” 另一边,陈星河得到师父的鼓励,走向中央的台子,那里悬空陈列着一把剑。 剑身装饰,一面是口衔宝珠的飞龙,另一面刻有小篆“三言”,为宝剑剑名。藏于阁楼,往往数十年不出世。 从外表看,就是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但无人敢无视,因为它意义非凡。 天阙宫的规矩是第一上人设立的,无人敢僭越修改。 宫主选拔,需要通过剑的三重试炼: 问心。执剑者当有胸怀苍生,济世救民之心。 明志。执剑者当有除邪卫道,镇国安良的壮志。 鉴力。执剑者当有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世间顶流武力。 满足三者,获得三言剑认可。 在天下人的见证下,堂堂正正打败现任宫主。 手持三言剑,劈开天门。 能得三言剑赏识,修为必定冠绝天下。因此,坐上位子的那个人一定是天下第一,只有天下第一才能坐稳天阙宫宫主之位。 若有人不通过三言剑认可,强为天主,结果如何? 那可就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仙人余威。 陈星河想到师父的劳累,又想起师兄师姐所言,运转八境的修为加持,迅如闪电般抓住剑柄。据说只有能成为天阙宫宫主的人,才有资格持剑。若是修为不够,必遭反噬。 “嗯?”想象中的阻隔并没有发生。 看着手中的三言剑,陈星河明白过来,欣喜道:“我被承认了。” 忽然,磅礴剑气自剑中激发,冲破楼顶,贯穿寰宇。 广场上,一大群人围着,翘首以盼,等待陈星河的结果,最前面的两人却显得格格不入,毫无紧张感。 “来,试试我新研制的冰镇苦瓜汁,清热降火。”陈广傅百无聊赖,开始向东方朔推销产品。 东方朔呵呵两声,心想又拿我当实验品,一个坑还能跳两次不成。 “看!有动静。”旁边有弟子声音传来,东方朔急忙看向那道纵横剑气,整个身子顿在那里,嘴巴张大得能塞下鸡蛋,难以置信:“为什么!不应该有三重试炼吗?” 陈广傅看准时机,运转灵力,把整杯苦瓜汁倒入东方朔嘴里。 “呕!”声音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你不会加点糖吗!”东方朔接过弟子拿来的清水漱口,发现陈广傅淡定的神色,询问道,“你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陈广傅微微颔首:“他本就有资格。” “我这边得到点消息。”东方朔缓缓说道。 “当年皇帝曾秘密前往天外村,但因暴雨受阻,被迫折返回京。回宫后大发雷霆,损毁不少珍宝,据说是因为丢了什么东西……” 带他还要再说,却看见陈广傅眼神凌厉地盯着他。东方朔耸耸肩,摆手道:“得,你不说,我就当从没听说过。” “准备下,通知各方。”陈广傅留下吩咐,御剑飞上顶楼。 东方朔面朝云海,负手而立,眉宇间浮现忧虑,他自语道:“以广傅的眼界,如此重视这个孩子,恐怕未来星河将超越他,达到四重境界。这些年星河已显露非凡,天阙宫前景可期。但是,能够一帆风顺吗?天道均衡,顶尖战力不会无故出现,只怕是暗潮涌动,危机已生。上人留下的法旨……” 另一边。陈星河还沉浸在喜悦中,见师父飞上来,正准备行礼,没有征兆的向前栽倒,陈广傅赶紧扶住。 “师父,那么说,一切都是真的?”好一会,陈星河缓过神来,想到师父曾经告诉自己的,询问道。 “别怕,有我。”师父的声音总是格外安心。 有钟声从广场竖立的黄铜大钟传出,声音浑厚,整个京城都能听见。 一钟响,天下惊。 有流言在京中散布,迅速传开。尽管官府动作不慢,很快制止,仍引起百姓恐慌。 要知道,风云鼎响起,意味着新宫主有了候选。本该是值得庆贺的事,但现任宫主陈广傅修为通天,尚且年轻,远未到气血衰败之际,何人能战胜他。 莫非是受了重伤?那又是何人所为?九重天吗? 霎时间谣言四起,众说纷纭。 皇帝听闻消息,立刻派人到天阙宫询问实情。 得到回报,朝廷发布公文,这才止住非议,稳定民心。 随即天阙宫举办庆典,邀各方观礼。 天阙宫由于其独特的选拔机制,自古并无少宫主的说法。 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有位名叫陈星河的少年人,成了特例。 徐夫子讲完少年过往,上至二楼,一楼茶客还在回味新宫主的传奇经历。 见夫子朝自己三人走来,陈星河带头起身行礼。 夫子道:“这位面生,哪家公子?” 东方明介绍道:“回夫子,是我一远房表兄陈君华,初次访京,带他来开开眼。” “陈星河”三字加上和东方家公子要好,很难不让有心之辈联想到昨晚开天门,入主天阙宫的新任宫主。 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和烦扰,特地化名陈君华。 “京都繁华,莫要被迷了眼。”说完,夫子去到里间休息。 陈星河赶忙应是。 “云沧淼,你又在嘀咕你那些歪理!”突兀的声音吸引三人注意,原来是一儒生对着另一人吼叫。 巧的很,被呼喝之人正是此前注意到的独坐一桌的那人。 陈星河发现,同为学宫学子,没有人上前劝阻,反倒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表情。 “不是歪理。”云沧淼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反驳,但他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若有朝一日,王朝安定不再系于天阙宫,那才是天下太平。” “胡言!胡言!” “一介布衣,竟敢妄议朝廷安危。” “妖言惑众,若非你身世清白,定将你压至官府,查查来历。” 其他人不断指责,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陈星河传声道:“诸位兄台,切勿高声,莫要吵着夫子休息。” 众人这才止住口舌。 离得近的几位,搬至其他桌,平添那人一份孤独。 休沐期间,每日义讲分为上下两场。 上午场结束,以往大家都会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只是今天这一闹,大家都没了兴致,草草吃完茶水,各自离开。 陈星河听了云沧淼的言论,一直分心关注着他。见其他人都走了,云沧淼只整理了包裹,并没有离去的迹象。 心中好奇,走上前招呼道:“兄台。” 云沧淼没有搭理,从包裹中取出纸笔,向里间望了望,似在斟酌要不要现在进去。 见不答话,陈星河又道:“百姓称赞天阙宫是维系和平的定海神针。先生所言,惊世骇俗。某深感疑惑,先生有何依据?” “如果天阙宫不再受掌控呢?”云沧淼反问道。 陈星河笑道:“先生多虑了……” “万方。”云沧淼不愿多做交流,抛出一个名字,拿起纸笔起身进到里间。 东方明说道:“什么态度。” “世间奇才,性格孤僻,行为古怪者甚多。他的举动,不足为奇。”陈星河并不在意云沧淼的无礼,反倒那个名字,涉及天阙宫秘辛。东方明听到都无反应,云沧淼,一般情况下,绝无可能知道,“明明,查下他。” “说过多少遍,别这么叫!”东方明抗议道。 “好的,明明。” “楼上请。”店小二又领着一拨人上来。 东方明辨出他们衣服上的纹饰:“神农谷安排在学宫的人。” “霍家公子。”张予嫣将另一人身份补充道。 “大姐,我记得霍羽追求过你吧。长得倒是不赖。”东方明八卦道,见张予嫣面色有变,急忙转移话题,“听说他进了工部任郎中一职。神农谷钻研植物培育以及负责缚灵花相关事宜,怎么勾搭上的。” 许是听到这边的谈话,霍羽笑道:“不能是私下的交情?邀友聊天本就属茶馆之职。若要图谋计策,不说密室幽会至少也要关门闭府。我们光明正大到敞亮地方说敞亮话,不正表明我们心中坦荡吗?” 说完一众跟随小二进了雅间。 “兄台说的在理,是我们冒犯了。茶馆迎八方客,谁都来得。” 陈星河打了个哈欠,他感觉眼皮很重,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张予嫣发觉陈星河精神有些萎靡,询问道:“身体有什么不适?” “困了。” “怎么和小时候一样。”东方明怕他摔着,将陈星河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睡觉能更快恢复伤势。” 陈星河这般模样,两人只得终止接下来的安排。东方明背着陈星河,三人返回水月小居的住处。 “大姐,你不知道,星河五六岁时一天睡八个时辰。再往前两年,要睡十个时辰,天雷都震不醒。听我父亲说,他刚被带回宫时,一整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猪都羡慕。也就修为高了,才像个正常人。” 陈星河刚睡醒,就听见东方明那个大嗓门唧唧哇哇。 下楼来到大厅,果不其然,东方明正在和张予嫣摆他小时候的糗事。 张予嫣说道:“难怪明明突然加大了声音。” 陈星河撇了东方明一眼:“怎么,我修为低就不是正常人?多年未操练,皮又痒了是吧。” 东方明回想起某些不太和谐的画面,嘴角扯了扯,蔫了下来。他可不敢顶嘴,两人是从小打耍过来的玩伴,有事陈星河是真上啊。堆笑到:“宫主修为通天,小弟难望项背。此番降临凡尘,才让我等凡夫一睹神采。” “贫嘴。”陈星河抖抖身子,全是鸡皮疙瘩。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东方明收起不正经,打开灵通,“我父亲说联系不上你,让我转告,叫你回宫一趟,捉的那个副使点名要见新宫主,态度十分坚决。” 陈星河睡觉有个习惯,不喜欢把灵通放身边。 “那我回去一趟,云沧淼的事抓紧,别忘了。” 待到陈星河和李三回到天阙宫,副宫主东方朔早已等候多时。 来到关押重犯的地牢,东方朔将副使的身份资料交给陈星河。 “贾无财,渠良县人氏。”陈星河一边翻阅,开门见山道,“听闻你要见我。” 只见那人,闭目端坐在椅子上。虽身处牢笼,但发髻梳理整齐,衣衫也无褶皱。旁边的木桌上摆放有茶具和一把木梳。 木梳并非标配,想是他特地要来的。 天阙宫从不设私刑,也不会打骂被关押者,但仍有此风度做派,可见涵养。 陈星河赞叹道:“不愧是书香世家,祖上出过尚书的人物。” “祖辈荫蔽福德,反倒出了我这个不肖子孙。”那人自嘲道。 “原来是你。”贾无财没想到会遇到“熟人”,亦是感到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能和那件兵器战斗且稳占上风。有实力,够资格。” “兵器?”陈星河注意到他的措辞。 贾无财反问:“谁说人不能是兵器?” “人怎能是兵器?!”陈星河反驳道。 “蓬莱岛素来神秘,盟内知之甚少。我能知道此事也是长生天主万方告诉的。” “万方!”没想到一天之内能接连听到这个名字两次,陈星河十分诧异,“几千年过去还没死?。” “妄图长生的家伙,哪能那么容易死。” “为何告诉我?” “祖辈世食乾禄,我虽不孝,但不能让宗族蒙尘。” “孝义不只在身份,更在作为。”陈星河闻言肃然起敬,“我们对对当日情形吧。” 时间退回到陈广傅遇难后第七日。 熔融的岩浆已褪去高温,凝固为黑色的硬块,四周一片焦土。 陈星河久不动弹的身体终于是动了,他要回去为师父准备葬礼。 初入九境,体内灵力不足以支撑他长久御剑。落到地上,徒步而行。 路上颇为平静,甚至平静得过头了。 进到一片森林,不闻兽吼,不听鸟鸣。 陈星河一门心思只想快些赶回去,竟没发现悄然存在的异常。 渐渐地,有薄雾从森林深处出现,起初蔓延的很慢,但转眼间伸手不见五指,入眼一片白蒙蒙。 “嗯?”陈星河停下脚步,“阵法?” 后方有极轻微的风声。 陈星河灵觉远超普通九境修士,细小甚微的动静逃不出他的感应。 一下辨别出,是衣角在高速中和空气摩擦产生的。 有人借着雾气在急速逼近。 “镇岳,后面!”陈星河轻喝。 镇岳响应,瞬息挡在身后。 一阵金属撞击声,刺耳且牙酸。 陈星河反手握住剑柄,灵力输送,猛的挥出。 没有往常对敌中的一击落空,势大力沉的攻势竟被偷袭之人硬吃了下来。不过偷袭者并不好受,接下一招赶忙后撤,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 “九境!”此番接触,陈星河判断出来者手段了得,很是诧异。“是何人?如此修为不可能岌岌无名。为何袭杀?” “说出你的名字,我不杀无名之辈。” “呵呵。”回应陈星河的不知是嘲笑还是愚弄,偷袭者蒙着面,再次隐藏进雾里。 陈星河来了脾气,不再压抑心中的怒火:“在我面前,雾没用,遮掩不住。” 判断出方位,划出一道剑气。 偷袭者知道了厉害,不敢再接,连连躲避。 “继续接啊。”再度放出剑气,同时另一只手掐了个诀,“来。” 先前的那道剑气得到命令,拐了个弯又折了回来,杀向偷袭者。 偷袭者身法颇有章法,身体擦着剑气躲过。驱动灵力,将手里的短刃瞄准陈星河掷出。可惜短刃尚未飞出几步,就被陈星河驱动的剑气斩飞。 少年没了耐性,接连划出几道剑气,配合再度回转的两道剑气,从各个方位封锁偷袭者退路。 巨大的危机笼罩,偷袭者自知生路已无,只能壁虎断尾。以右臂为代价,突破剑气的包围,快速逃离。 陈星河正在气头,哪里肯放过,朝着相同方向追去。 长久锻炼带来的优势在此刻凸显出来。陈星河气息绵软悠长,一路穷追猛打,手里的功夫没有停下过,但丝毫没有颓势。 偷袭者显然有备而来,对环境极其熟悉,逃离路线专找植被林密或山石奇多的怪地。 这不,陈星河刚看着他钻进一片石林没了踪影。找寻无果,停在空中四处观望。 人没发现,倒是望见有车队押着几口大箱子往这里赶来。 陈星河认出他们穿的是九重天的服饰,为首那位级别不低,是个副使。 “正好。”陈星河心生一计。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镇岳,待时机成熟,双手捏印,镇岳携磅礴剑气冲向车队。 长虹划破天际,转瞬即逝。车队人仰马翻,生死难料。 陈星河没有细看,察觉到偷袭者从石林一角离开,赶紧追了上去。 “此遭劫难,养伤时细究起来,当为圈套。”贾无财说道。 “怎见得?” 贾无财解释道:“每月第四重天都会往盟里运输物资。那天正是我负责押运的日子。待要出发的前夕夜里,万方找到我,给了重金,让我押送一批货物,目的地就是那处石林。” “为什么要运送到那里?” “不知道。”贾无财回忆道,“你那一剑,引发爆炸,毁了所有箱子。我死里逃生,发现都是些破碎的瓶罐,地上流淌着许多液体。我查验一番,应该是延长寿命的药剂。” “万方本就是追求长生的疯子,需要此类药物倒也合理。只是种类过于寻常,和酬金并不对等,也不需要我们专门运输。” “再后来,突然出现一批蒙面人,见面就举刀杀我。我心中惶恐,逃跑途中失了方向,误打误撞逃出了太一界。那批人堵住入口,别无他法,我沿着记忆回到自己的家乡。” “万方为何驱而不杀?” 贾无财摇摇头,不确定道:“也许是他无意间透露了我不该知道的秘密吧,亦或者,这个秘密本就是故意说的。我和他并无冲突过节,他用不着杀我。” “你怎么不和九重天联系?”陈星河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等啊等啊,一直等,可就是没等到。 “九重天是大乾的敌人,但我的性命是盟主救的。” “既如此……也罢。天色已晚,好生休息。” “若是哪天你想说了,随时唤我。” “那个买房子的富豪和我父亲曾在同一个学堂读书,两人品行相投,结拜为兄弟。他并不知晓我的身份,还望宫主大人手下留情,不要牵连无辜。” “你的资料我还未来得及细看。若当真是无关之人,自然不会为难。” 第6章 老泼皮 “救命之恩。” 从地牢出来,陈星河还在翻看贾无财供认的文卷。 贾无财养伤之处是他的祖宅。 贾府在当地是人人称赞的良善之家。祖上官拜礼部尚书,传了几代官越做越小。后来出了一个经商奇才,贾府从此弃官从商。每逢初一、十五,开放粥棚接济穷苦百姓。造桥铺路、修葺书院等等善举不在少数。 另有一户乡绅,不愿看到贾府做大。联合地痞无赖做局,用银两贿赂官员,污蔑贾府暗藏祸心,在米粥中下毒,残害流民。贾府四处打点,令人讽刺的是曾经撵都撵不走的好友,现在连门都不让进。最终抄没了家产,发配南疆。途中,亲属被草寇杀害,贾无财失踪。 多年过后,乡绅和官员被无名氏举报,落了个和贾家相同的下场,流放时死于山洪。 这处房子几经流转,七十年前被临县富商买下。奇怪的是自购买修整装饰后,从未有主家落脚入住。看守宅子的家丁护院只知道自家老爷是隔壁县有钱的主,却是一次都没见过,不知其相貌。后来,买下宅子的富商家道中落,销声匿迹。宅子竟是没受到影响,每个月依然会有自称管家之人,手持信物,发放月俸。直到三年前,来了个体弱多病的年轻人,身份是少东家,说是看重宅子安静,来此小住静养。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乡野鬼登门。”陈星河念的这副对联是贾无财亲笔,贴在内宅。 “人心不足蛇吞象。”东方朔亦是感慨,“他的一生起落全在一个财字。” “贾无财原名叫什么?” “不知。查过,所有记录都被抹除,应是他故意为之。” 继续往后翻。贾无财交代的东西并不多,他虽是掌管财货的银钱使,算得上中上层。但九重天内部规矩限制极多,处处有守卫和阵法监视,因此也是一知半解,难窥全貌。反倒是那些已经获悉的情报得到证实,比如覆天盟、蓬莱岛、长生天之间并不和谐,各自独立,互不干涉。 “总部被大阵隔离,不能辨认方位,只能通过特制的身份令牌传送。”陈星河终于明白贾无财为何会摆烂了,“不能及时返回九重天,是因为陈星河那一剑,引爆了万方安置的阵法,令牌被炸毁。” 下一段则是贾无财的推测:“总部可能在不断移动。有时感觉在云里,有时又能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水声。” 陈星河感觉从小到大的认知被颠覆:“这算什么?” 动物生智为妖,草木有灵为怪。陈星河都能理解。和人一样,同为大道孕育的有生命种族,天地灵秀。纳气化形,修炼有成的体现。然而,房屋建筑,砖石栋梁组合而成。死物又如何吞吐灵气。最直接的作证就是灵石灵粹,以生灵趋吉避凶,保存自身之本能,在诞生灵智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躲藏起来,还会乖乖等人族妖族拿着斧凿开采?退一万步讲,即使死物真能修炼,耗费的岁月也绝非短短千年。想不通,无法理解,陈星河暂时抛在脑后。 “还有那个万方……”陈星河感到十分棘手,活了千年的人物,手段绝非常人能够揣摩。 “我去趟藏书楼。” 一夜过去。 陈星河按时醒来。可惜,翻阅大量古籍,除了早就看过的那本《历代宫主详实》有所撰述,他处毫无记载。 没有收获,只能作罢。 看着晨光,一时思绪万千,纵上兵器楼。这里是他传奇的开始。没想到看到意外的一幕,三言剑碎了一地,碎片中央,有一张纸条。陈星河拿起一看,上面写着:“三言断,天阙散,灭太一。” 找到东方朔,将纸条交给他。东方朔大惊,跌落座椅,失了分寸:“这……天主,我天阙宫作何打算?” 陈星河道:“此剑自天阙宫建立就被安置在兵器楼,外人进不去,因此做不了假,当为上人法令。但就算如此,天阙宫也不是说散就散的,若一朝溃散,天下必将大乱。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让天阙宫随着时间衰败。” 上人法令,东方朔也无可奈何,只是道:“没想到我们的结局竟是如此。” 陈星河道:“不管如何,我们做好分内之事,站好最后一班岗。开心点,说不定你还看不到那天。” 东方朔听出其中的含义,瞪了眼陈星河,佯怒道:“你小子,希望我早点死啊。那可就坏了,老夫身体健壮的很。” 陈星河笑道:“东方叔叔必定活到天年。第七层暂时封闭,由你亲自看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理由……”斟酌用词,“就说需要修缮。” 东方朔应下,随后道:“我家那小子,你还要多多锻炼他才好,未来他必将接替我,替你做事,早些经手熟稔一些。” 陈星河道:“东方叔叔放心。” 赶着晨光,和李三返回水月小居。 马车驶的很慢,很缓。车内的少年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李叔,到哪了,外面怎么这么吵?”陈星河呢喃道。他是被车外的喧嚣闹醒的。 李三回道:“少爷,刚进城。街那边有个老人,邋里邋遢的,嚷嚷着些什么假的、骗子。围了一大群人。” 看热闹是大乾人的基本生活习俗。师父陈广傅更是吃瓜好手,再远的距离,靠着绝世修为临空飞行都能赶上热乎的。耳濡目染之下,陈星河自小也沾染上了。猫狗吵架都能让路人驻足,何况是此等事。旁边就是城门,来往者颇多,周围人越聚越多。奇怪的是,守城的士兵对此既不劝阻老者也不阻拦行人。 陈星河当即叫李三驾车过去瞧瞧。现在清醒过来,听得清楚,那人声音悲切,口中一直重复“都是骗人的”之类的。若真是被欺骗沦落到如此地步的可怜人,陈星河还能凭借自己水月小居学士的身份帮忙报官。 好不容易挤进最里圈,看见那个蓬头垢面,弓着腰,头发灰白满脸褶子的老人,陈星河心生怜悯准备上前询问,听到旁边谈话:“这老头隔三岔五犯病,没儿女照料,可怜。” 另一人毫不在乎,满嘴嫌弃道:“需要你可怜,早年在赌坊败光家产,把老婆都卖了的畜生。呸,活该。” 又有人凑过来,指着老人身后满头大汗的四处行礼的中年人说道:“老板才是真的可怜。不知前事,把赌坊盘过来改酒楼。哭丧鬼闹腾起来,今天的生意怕又是难做了。” 陈星河借机攀谈,一番了解才知道。老者家在京郊不远,年轻时染上赌瘾,债主上门,还不起钱,把老婆、房子全卖了。但此人劣性难改,总想在赌桌上赢回来,把最后三瓜两子全输光靠乞讨生活。官府、村里曾帮忙介绍工作,他去干了两三天嫌太过劳累,吃不了苦,跑了。最后没人愿意再施舍他,就加入了当地的□□黑蛇帮。再进赌坊突然出手阔绰起来,每月在赌桌上输掉的白银何止百两,也不知是偷的还是抢的。在一次帮派火并中,头部受了重伤,从此疯言疯语。三天两头就会入城像这样在这里闹上一回。几年来,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星河收回恻隐之心,招呼李三离开。 那人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忽然住嘴,朝陈星河扑来。 陈星河不敢躲闪。上了年纪的老人,摔一下就很难再站起来。 老者干枯的双手紧紧抓住陈星河的手臂,没想到看着弱不禁风的枯槁,力气倒颇大。陈星河虽没有用力,但身体素质摆在那儿,胳膊竟没挣脱。 老者浑浊的双眼透过凌乱的头发死死盯着他,用沙哑的声音悄声道:“假的,你知道吗!都是谎言。没有所谓的上人,天外没有神仙。都是假的。” 说完这句话,老者似恢复神智,拄着拐杖安静的朝城门外走去。周围人没热闹看,逐渐散开。只留下陈星河失了神,木然站在那里。 “万方!”陈星河有了推测。上人踪迹遍布天下,不会有假,但天外情形他是知道的。师父以死证实世上无神,此事除自己外,只有布置杀阵的人。结合贾无财给的情报,杀意顿生,“是你吗?” “那人呢?”陈星河问道。 “出城了。” “追。” 离城二十里外有条小河,自西向东,河面架着一座木桥。 “少爷,六十多岁的人能走这么快吗,人影都没瞧见,怕不是插着翅膀飞的。”李三驾着马车,按照路人的指示跟来。应该就在这边,可愣是没看到人。 陈星河下了马车,站上小土坡,看到不远处桥边聚了一批人,还有衙门公人。地上铺着草席,盖着白布,周边湿哒哒的。 走过去,拿出水月小居的凭证,询问溺亡者何人。 “回先生,快到花息期,衙门派遣差役到每个村子查访。我们兄弟巡逻完筱源村,正前往上游,得到消息说有人落水,赶到时村长刚带人把他打捞上来。”差役推出一个人,“这位是村长。” 村长说道:“先生,这人姓庸,是我们村有名的老泼皮。” 陈星河掀开白布,死者正是追寻一路的老人:“什么时候发现的?” 差役回道:“距离现在不过一炷香时间。” “怎么落的水?”陈星河简单勘探地势。 小河流速平缓,水面没不过膝,水草稀少。河岸地势平坦,桥两边有护栏。哪怕六七岁的孩童不慎跌进水里,扑腾两下也能自己站起来。 “不知。”村长摊摊手,“阿大阿牛赶集回来,发现庸老头头朝下倒在水中。赶忙跑回村呼救,我带着人打捞上来已经没了呼吸。” “为何不当场施救?” “阿大阿牛从小不习水性。” 陈星河想到老人拥有的力气,离开时又已恢复神智,这样的人会溺死在不足两尺的水深? “有仇杀的可能吗?” 村长哈哈一笑,态度轻松,仿佛并不把死者当回事:“大人不知,庸老头品性顽劣,恶行不少。骄纵好赌,偷父母汤药钱,贱卖妻子,变卖家产,偷盗霸凌之举数不胜数。不只在自家村里,周遭十村八店没有人没和他起过冲突。哪怕是我,素日里和他吵架斗嘴亦不在少数。盼着他死的比比皆是,但真要动手杀人,却是不会。若是要杀早杀了,何必等到今日。” 陈星河也是无语。一生恶名,能活到耳顺的年纪,真要拜乡亲宽厚仁慈,高抬贵手。 “你二人也和他有私怨吗?”陈星河问的是村长口中的阿大阿牛,稍微高点那人搀着另一个。两人长相都颇为憨厚,四肢粗壮双掌布满厚茧。 阿大阿牛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村长挡住陈星河视线,拱手道:“两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不善言语。平素少与官府打交道,经不起大人这般犀利言辞。小老儿以人头担保,他们绝不会做不义之举。” “是我唐突了。”陈星河没想到村长一改随和,见阿大阿牛是有些畏惧自己,当即露出和善的笑容,同时把自己一路追踪老人的事说出来,当然隐藏了老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即如此,应是身怀步法高绝的修士所为。”村长得知来龙去脉,态度缓和下来。 “少爷,我们还查吗?”返回途中,李三问道。 陈星河坐在马车内闭目休息,声音有些倦怠:“没有结果的。以老人的脚力,半个时辰绝对走不了二十里。” “什么人!”陈星河猛喝一声,一冲出马车。直上道旁峭壁,屈指一弹,射出一道金光。只见那坳里趴着一个人,还未有所反应,顿时被金光束缚住手脚。 陈星河将他拉起,镇岳搭载肩膀:“刚才我就觉得有人暗中窥视。是你吗?” “少侠,我就一过路的。”被束缚的中年人挣扎两下,毫不济事,连忙否认。 “过路需要藏在山坳之中?” 中年人不好意思道:“人有三急,刚蹲下……” 陈星河探得他只有五境,这样的实力不可能支持他带着一个老人,如此之快的赶到事发地。 “抱歉。”陈星河觉得自己神经太敏感,收回束龙索,赔礼道。 刚一脱困,中年人突然往后一跳,展现远超境界的灵活身手,急速远去。顺带丢下一句话:“天主,我只是奉长生天主之命,掐死一只老鼠。在此别过。” “逍遥步……”陈星河没有追赶。九重天独特的步法,而且看中年人应该是专修此道,凭他现在是追不上的。 “长生天主……万方。” 万方,活了千年的老怪物,世上早没了他的踪迹,如今又活泛起来。他想做什么,陈星河猜不出。但万方既重出江湖,就不可能永远隐在暗处。 马车驶到城门口,陈星河感到口渴,下车入了路边的茶棚。 “听说了吗,筱源村的老庸头溺水死了。” 陈星河乐了,心想消息传的倒挺快。 “快哉,总算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午。我在山上忙农活,突然看见河里有人,我眼尖认出是老庸头。大家都知道,河水浅淹不死人,我坐在山头看他笑话。有两个壮汉路过,其中一人给了老庸头一脚。啧,好不痛快。” “是哪位好汉,虽说替大伙出了口气,但伤了人命,怕是要吃官司。” 那人说道:“不认得,我是下游村的。” “哎呀,此事官府查起颇为简单。铲恶除害,好事一桩,不该有牢狱之灾。走,各自回村,把老庸头多年作恶的罪证都收集起来,一起去官府保下义士。” 此人一声,茶铺客人纷纷响应,结了帐匆忙离开。热闹的铺子,霎时就这样安静下来。 “老板,茶不错。”陈星河把茶钱递给老板。 老板收了钱,笑道:“是钱家的品质高。哪怕是二等品,也比其他要好上许多。物美价廉,京城十家茶铺有七家都用了他们的茶。” “钱家的,难怪了。”陈星河接着道:“我是外地来的。刚才听他们说附近死了人?” 老板也是个善言语的,满不在乎道:“是啊,一个六十多岁的狗嫌弃,死了就死了。” “狗嫌弃?怎得说,此人品行不正?” “那可多了,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老板倒腾肚中的墨水,思考一会,“哦,罄竹难书。” “远的不提,就说我这茶铺。他每隔几天会进次城撒泼,骂完就过来讨茶喝。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他经常犯混,我怕出事端,不能动粗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喝,完了又不付钱。” “前两天,竟趴墙角偷看筱源村阿牛未出阁的女儿洗澡。六十多岁快入土的人竟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人神共愤。把阿牛气的,当场拿刀差点砍了他。得亏大伙劝说,这才罢休。可怜阿牛,老实巴交一个人,楞被气出病,在床上躺了几天,今天才由阿大陪同入城拿了药。” “官府没管?” 老板道:“管啊。为祸乡里,无恶不作。关键他还挺机灵,大错不犯,偏偏整些鸡毛蒜皮,恶心邻里的小罪,顶多抓进去关一段时间。出来后继续作恶,然后又关。关了放放了关,长此以往,监狱都成他半个家了。后来他精神出了问题,官府也没有办法,任由自生自灭。” 陈星河顺势说道:“死得其所。” “谁说不是。希望几个村子能保下那人。”见又有客人入座,老板赶紧过去招呼。 李三靠近试探道:“少爷?” 陈星河默不作声进到马车,喉咙干涩道:“回水月小居。” 师父教导,杀人者,当由律法裁定罪行。身居高位,当严正典刑,维护律法威严,不可徇私,知情不可包庇。 和茶铺老板一番谈话,不难推测是阿大阿牛之中一人断送了老庸头生路。 知情不报,愧对师恩。 跪在陈广傅的画像前,攒紧双拳,沉默不语。他有心说服自己到衙门陈述原委。但,所听所闻,如此卑劣之人,难道不该死吗?他一遍又一遍寻求本心,决定当个不知情的人。 暮色穿过窗棂,给地板点缀繁杂纹样。 许久没有动静的书房传出声响。陈星河深吸口气,打开房门:“走吧,去衙门。” 夏季易乏。李三不知在门外候了多久,实在坚持不住,靠着墙角打瞌睡,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听的少爷声音,打个机灵赶忙站起来,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少爷请看。” 是关于老庸头溺亡案阿大的判决。 “衙门送来的?”陈星河询问道。 李三嘿嘿一笑:“知道少爷肯定过不去心中那道坎,你关了房门,我就跑去衙门守着。有了结果,借着少爷学士的身份加几锭银子,让师爷抄录了一份。” 陈星河感激道:“李叔有心了。” 文书笔墨不多,只记载老庸头自己不慎落水,阿大懂得水性但不搭救,是为不义。应补上棺材钱,负责丧礼下葬。其它细节全无。 “少爷,如何?” 回应李三的,是陈星河爽朗的笑容。 第7章 钱益多 “万方为何会派人来杀一个老混混?两个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交集,又怎会冲突?” 陈星河手按在一份卷宗之上,思来想去,捉摸不透。档案有老庸头的生平记录,是他叫李三去衙门调来的。 用过早膳,陈星河决定今天去三年前失火的地方看看。不过极可能是无功而返。毕竟当年师父身亡,天阙宫震怒,两位副宫主带头,挖地三尺,就差把京城翻过来,也是毫无收获。 东方明在查云沧淼,张予嫣翻阅课表,发现有感兴趣的,前去旁听夫子讲课。 四大上人福祉门人在水月小居是有特权的,不需要参加学宫的学习任务。陈星河明面上的身份也是挂靠在天阙宫,故而也不用去。 走到水月小居大门,突然听到一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瞧了一眼,原来是昨日遇到的神农谷门众,和朝廷派来的官员边走边谈,不一会消失在转角。陈星河看了,那方向是授课学堂。 没过多在意,转过身,忽闻一声惊呼。没注意到前方冲出一个人,和他撞个满怀。陈星河顿觉身处万千桃林,香气袭人。 陈星河连忙扶住来人,定睛一看,心中惊讶:“这个女孩,有些面熟,好像见过。” 那个女孩似乎有急事,只顾着往前走,不知前方有人。口中连连道对不起,脚步却不停。 终不是曹先生笔下的红楼,那少女似想起来,说道:“咦?我见过你!” 不等陈星河细想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少女有些语无伦次,激动道:“是你。天阙宫!你……你是……” 见身份即将暴露,陈星河顾不得许多,连忙捂住少女,示意她止声:“嘘,别声张。” “你是天阙宫少宫主。”少女含糊不清地说道。 陈星河没有承认身份:“想是姑娘认错了。” “你……” “小阁主。快走吧,您突然返回拿东西耽搁了太多时间,大阁主还在等您。”旁边侍立的小丫头催促道。 少女还想说什么,听侍女提醒只好作罢。两人交错之际,少女偏过头,美眸闪着莫名韵味,悄声道:“你骗不到我。” 她挥挥手道:“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李三道:“少爷,东皇阁竟把小阁主派来了。” 陈星河颔首,在天阙宫时曾听东方朔提到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同为小阁主,她必和李沐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阁主,平日大阁主千叮咛万嘱咐,镇魂铃要随身佩戴,万万不可离身。您也一直照做的,怎么今日倒落下了。”远处,小丫头仍在喋喋不休。 只听得少女满不在乎道:“哎呀,好久没见,甚是挂念。只想着早点见到,一时疏忽就忘了。” “七日前不是才见过吗?” “……这叫姐妹情深。”少女一时语塞,催促道,“快走,别磨蹭。” 显然,这位小阁主和她的侍女关系极好,否则不会这么的纵容。 陈星河收回目光,东皇阁他定是要去的,不急一时。吩咐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快点出发。” “门前那位公子,请等一下。”陈星河刚迈出一步,后方又有人高喊,是女子的声音。 还未转过身,就听见东皇阁小阁主招呼道:“长岁公主安好。” 公主疑惑道:“姑娘贵姓?” 少女报了家门,长岁公主连忙回礼:“少阁主安好。” 少女主动道:“我曾听何云姐姐提起,公主笄礼,皇帝特赐一座园林,种满奇花异草,珍惜异兽。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公主可否带我一观?” 公主迟疑道:“啊?现在?” 少女道:“公主还有其他要事?” “没……没有。”公主有些为难。来之前父皇专门找过她,因而自己才会出现在学宫。可是,也不好驳了东皇阁少阁主的面子。游览园林,算不上什么大事,若是拒绝,外人岂不认为堂堂公主太过高冷傲慢? 少女欣喜牵过公主小手,拉着她朝鉴心湖而去。 一旁的侍女想要说话,却几番被少女的眼神震慑,只好埋着头紧紧跟在她们后面。 李三道:“长岁公主,我记得是皇帝子嗣中,年纪最小、最受宠的女儿。她怎么会无故朝少爷打招呼?” “不知道。”陈星河朝大街走去,将这小插曲抛在脑后:“管她的,正事要紧。” 京城的地寸土寸金,哪怕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只要空出来,不久就会重新长出房子。 三年前的一场大火,让这里化为废墟。在多方确认无误后,由衙门收回再对外招商,最终被一家商行高价买下。 商行是京中最大的房产商,起初拿地目的是为了增持资产,让自己手里多一张牌。后来,内部分析得出地段不错,遂开发为一户私院,对外出售。 不过毕竟出过意外死了人,人们都觉得犯忌讳,这可愁坏了牙人钱益多。 钱益多像往常一样枯坐在商行经营的门店,满眼幽怨盯着对面的房子,默默叹了口气。 三年前他刚入门店,一直无甚业绩。私宅建成,被同行忽悠,头脑一热,在上司面前拍着胸脯保证把房子卖出去。只怪当时作为新人,初出茅庐,不知江湖险恶,一心只想做出业绩,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还有半年,再卖不出去,卷铺盖走人罢。老头子必定又要数落他,家里的产业不打理,跑出来也没混出模样。 “又是哪家的马车?停下来多好。”钱益多心里期盼着。 仿佛上天应验了他的请求,那马车果真停下了。 钱益多顿时来了精神:“财神爷,明日我就请假,好好孝敬您。”脚下生风,迎了上去。 “少爷,右手方便是,但我觉得你没下车的必要了。” 李三的声音传进车内,陈星河不解其意,掀起帘子。嚯,好漂亮的院子。门口两尊石狮子气派非凡,周边种的花花草草争相斗艳,哪还有半点火灾的痕迹。 陈星河迟疑道:“李叔,没走错吧。” “没有,一路打听过来的。京中失火是大事,大家都记得。”李三肯定道。 陈星河哪能料到会是这般情形,看来还真白忙活一场。正准备放下车帘,忽然钻出一个人头来。 “客人,您买房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陈星河一愣,买什么房,随即反应过来,是卖房的牙人,拒绝道:“不是。”说完叫李三驾车。 钱益多站在太阳下,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见车轮开始滚动,心中萦绕着深深的挫败感,类似的话他听过无数次。 “哎,一年半了。” “李叔,等下。”陈星河听得真切,询问道:“房子一直是你在卖?” 钱益多急忙道:“是。自建成一直由小人负责售卖。” “你在门店工作多久了?” “三年多一点。” 陈星河心想着:“或许,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有用情报。” “地段,外观都不错。可以谈谈。”陈星河说完就准备下车。虽然他居住在天阙宫,但那总归不是接待个人朋友的地方。就如同他师父和威烈侯,绝大多数情况是陈广傅去寻张末之。 知道机会来了,钱益多道了句稍等,飞快回到门店拿出遮阳伞,然后回到马车旁把伞撑开:“天热,客人莫要晒着。门店在这边。” 门店内,钱益多特地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好茶泡上。这茶他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喝,产量稀少,皇室特供,价格极其昂贵。可谓真下了血本。 满屋飘香,但他心情却越发的凉了。不管他浪费多少口舌,说尽了屋子的好处,坐在对面的客人总是表现得兴致缺缺。心中悲叹,看来是黄了。 “听说死过人?”陈星河品着茶味,点点头,还是那个品质。 “……是。”钱益多艰难开口。他的额头冒出冷汗,之前的客人也是如此,问出相同的问题,瞬间没了购房的意愿。 陈星河很意外他竟然直接承认:“你倒是坦诚。” 钱益多现在也放开了,没了刚才的谨慎:“我不能对不起良心。况且,客人有权利知晓由来。” “这是定金。”陈星河拿出一个钱袋子放在桌上,里面的东西相互撞击,发出轻微脆响,“给我讲讲。” 真乃一波三折,钱益多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客人的爽快更是远超他的想象。而且……听袋子里的声音,难道是……他急忙打开,惊呼道:“灵石!” “客人勿怪。”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端正身姿。 能随手拿出大袋灵石,无不身份尊贵。或是皇室,或是权贵,亦或巨贾,或者家中有高阶修士坐镇,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能得罪的,稍有不慎都会给他和他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因此他没有立即道出原委,试探道:“贵客车马停在此处,恐怕不单是来买房的吧。” 陈星河笑道:“只是好奇。” 钱益多斟酌许久,迟迟不敢言语。 看出了他的顾虑,陈星河拿出天阙宫的令牌:“现在可以说了吗?” 这是!钱益多立马站起来,恭敬行礼。恍然大悟道:“竟是天阙宫的大人。”他没有查验令牌真伪,天下还无人敢仿制。 “慢慢说。”陈星河示意他坐下。 “五年前,和父亲闹了矛盾,离家来这边闯荡,想着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租的房在那里。”钱益多指着一桩屋子说道,随后又指着他负责售卖的私宅,“原户主是好人家。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没少帮衬。” “三年前的失火,想必天阙宫查的很清楚。” 陈星河当时在为师父办理丧事,京都这边两位副宫主带头,四处走访探查。 “我看过简报,大风刮倒烛台引发火灾。” “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偏偏查到了就失火。”他面露讥讽,“过于巧合。” “大人有所不知,那天傍晚风大,我特意提醒他们要关好门窗,等窗户都关严实了我才离开。” “那晚燥热,无心睡眠。起床打水洗脸,忽见窗外大亮,街上四处有人嚷嚷,我慌忙下楼赶到。念及老人家的恩情,我冲入火中试图救人。但因火势凶猛,浓烟障眼,无法进入,便和其他人一起取水灭火。那火可真怪,水扑不熄,土掩不灭。那风更是妖异,只吹得呼呼作响。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顷刻间,好好的房子已成废墟,待我进入,两位老人已被烧成灰烬。” “那么……”陈星河察觉到不寻常。 钱益多左顾右盼,确定周边无人,掩住口鼻,声如蚊蝇:“在出事前一个月,白虎卫倾巢而动,遍布整片西区。” 京城四门分别归属四支不同的军队管辖,统称为四神卫,归由京护部调度。京护部又有内外之分,城防司维护城内治安,协城营辐射京城之外。那日陈星河京郊遇险,前去接应的白虎卫外院就隶属于协城营。 “是何原因?” “给出的告示称抓捕窃贼。寻常戌时收队,但那一晚直到亥时仍在这片街区巡逻。” “什么样的江洋大盗需要戒严整个片区的阵仗。你觉得其中有所关联?” 钱益多眼观鼻,鼻观心:“我只把所见所闻讲述出来,供大人分辨。至于其中隐藏什么阴谋,诸多大人都没觉察有异,在下又哪里来通天路子知晓。” 陈星河由衷的道了句谢谢,而钱益多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动容。 “老宫主爱茶,托他的福,入了皇帝的眼,才有了今日的钱家。” 直到最后,陈星河也没踏入私宅一步,没有必要。重挖地基修建新居,还有什么线索可言。 那袋灵石足以买下房子,甚至富余许多。当场签定了购房契约。等钱益多办完剩下的手续,李三拿着契约去衙门登记备案,此间事就算是了了。 “万不可将今日之事在他人面前提起。” “谨记,谨记。”钱益多深深鞠着躬,“若有朝一日钱家蒙冤,望天主搭救。” “必定。” 陈星河并不意外他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天阙宫历史上唯一的少宫主,加之新宫主继任。少年顶着酷暑专程来到此处打探旧案,姓甚名谁不言而喻。 李三呼喝马匹,说道:“少爷,制作贡茶的钱家,想必是北门外的茶庄。因为离天外山不远,茶树吸取天地灵气自成独特风味。老爷喝过一次赞叹不绝,经常去购买新出的好茶。” 茶庄陈星河很是熟悉,不过钱家他没去过。 没想到出来一遭,竟遇见京城最大茶商的少东家在这里做牙人卖房子,称得上一桩奇事。 陈星河在车里给东方朔发出讯息,很快有了回复:“出事的是雍王府。三皇子年终府宴,一位朝廷客卿送上海外珍宝。他颇为喜爱,置于珍宝阁。下人打扫,发现珍宝遗失。因此雍王上奏皇帝,得到恩准,通知城防司,安排戒严。当时我们也找来那晚驻留的卫队,他们说是发现了盗贼踪迹,故而延迟收队。” 陈星河问道:“那盗贼呢?” 东方朔回道:“抓到了,是东郡名盗莫奈何。” 线索就这样断了?天阙宫没有顺着追查,那就证明莫奈何和九重天并无关联。陈星河不甘心,拿出老庸头的卷宗,重看一遍。 “黑蛇帮?!”陈星河死死盯着上面的字眼。通篇下来,只有这个曾经盘踞京郊的庞大黑恶势力。据卷宗所述,老庸头只在城内和周边几个村庄来往。那么,这个地下帮派,是老庸头唯一有可能接触到外面人的途径。 陈星河问道:“黑蛇帮老巢在什么地方?” “黑蛇帮?”东方朔疑惑道,随后没了声音,陈星河耐心等待。 少顷,东方朔回道:“找到了。听说和九重天暗中勾结,被太子和雍王连根拔除,高层尽数斩首。行动天阙宫并未参与,此事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一时没想起来。” 陈星河隐隐有了一些推测,但还岔了一环,按捺住略微澎湃的心绪,断掉通讯,躺下身闭目养神。 第8章 捉贼 一连几日,陈星河都过得很清闲。 李三给刘浩府上递了拜帖,看门的家丁回报,将军得圣命,带兵巡查京郊村庄未归,只能暂且搁置。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从来到水月小居,皇帝再无旨意,仿佛真的只是让他来学习的。 花息期将近,准备奔赴战场的学子在做着准备,有些路途远的这两天已经在启程了。 持续半月的烈阳今天偷了个懒,躲在厚厚的云层里睡懒觉。 陈星河做完早课,回屋换了身素装,在亭子里感受微风的轻抚,喝茶静候。 没过多久,东方明登门,同样是穿着素装,李三将他迎进来。 “侯爷他们天没亮就过去了。”东方明说道。 今天,是威烈侯府世子的祭日。 两人在小时候见过张鉴真几面,印象中是个稳重成熟的大哥哥。 张家麒麟儿,相貌堂堂,修行刻苦,堪称人中龙凤。京中盛誉,张家一门两侯未来可期。可惜,天妒英才,中了埋伏,尸骨全无。 大阴山地理位置在京城郊外东面,大约两个时辰的车程。这里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无法开垦种植粮食,但偏偏风水极佳,故而京城许多达官贵人在此建造坟墓。 在那个交通尚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就利用大阴山其独特醒目的山貌作为路标。乾太祖开纪元,立皇朝,大兴土木,拨款修建环山官道,大阴山成为东进京城的交通枢纽。南北连结绕城官道,东首全由裸露巨石堆砌的绝壁,西坡山势相对平缓,故而是上山的唯一入口。 待两人到来,行了祭礼。大家来到山脚下的酒肆休息。 威烈侯府年年来此,酒肆老板自然认得。不过,现在这幅阵仗平生首见。 除了端茶倒水的婢女,所有男性家丁皆披甲带刃,气势凛然。不像是来扫墓悼念亲属,倒像官家抓捕犯人。 陈星河、张末之、东方明坐在离店门最近的桌子。张予嫣陪在母亲身边坐在店内,福东海带着高手护卫。 没有人言语,空气越发的凝滞。老板和小二不知所措,躲在柜台面面相觑。 快到饭点,老板揉揉酸痛的胳膊,小心挪着步子,准备请示是否用膳。 突然,一道讯息打破平静,是东方朔发来的:“宫主,来了十多号人,挑担推车,看打扮像个商队。不过未到午时,跟不跟?” “以防万一,安排几人跟在后面。离远些,堵住退路后再将他们往大阴山赶。副宫主原地待命,谨防变数。”陈星河做出指令。 站在山顶东望,南北道路合于脚下官道,直通远方被一条小溪环绕着的梧桐林。 若是你沿着溪流游玩,断然不会发现在那枯叶堆里、灌木丛中、被浓密树叶挡住的树冠潜伏着多少天阙宫的高手。小心些,说不定他正隐藏在你脚踩的地下。 东方朔按照陈星河要求,分出一支小队,跟着那些人。 不一会,梧桐林尽头传来一阵呼喝声,乌泱泱好几十人,牵马挑箩,有说有笑。 东方朔看着时辰,刚好午时,和情报吻合。再次和陈星河通信后,随即带领队伍,隐匿身形,悄悄跟随。 太奇怪了。谈话自然,行进有序。那种协调感,明眼人一看定能分辨出是经营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商队,做不得伪。东方朔泛着嘀咕,眼见商队到了大阴山脚,即将拐入右侧官道,和之前那队各走一路,立刻联络陈星河。 听得描述,陈星河当机立断:“叫把守南北道口的将士架设拒马,疏散行人。留几人跟着他们,副宫主带领大部队追上之前的队伍。我去北路。”站起身,和张末之眼神交汇,接过侯爷的令牌,带着东方明和张予嫣出了酒肆。 战场并非逞英雄的地方,他伤势未愈,两位好友修为不高。既然自己推测敌人走南道,强者自然留着对付他们。但北道口需要主心骨,假使张末之前去,就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思。倘若自己判断错误,遭遇强敌,也能抵挡一二,方便张末之驰援。因此,他去正合适。 啊!一声惨叫从大阴山上传来。 陈星河盘问完商队,闻声加快速度赶去。 猛然,一个壮汉手持利刃,自林子里冲出。 三人临危不惧,依次摆开,挡住去路。 剑刃相接,陈星河率先与前面壮汉交手。 “退!”镇岳传来的力量,瞬间撕裂衣袖,双臂刺痛。陈星河如临大敌,猛喝,“九境。” 壮汉十分诧异,眼前少年不过区区六境修为,竟能接他杀招不落下风,他知道大乾又添了一位天才少年。 若在平时,定要斩杀。可现在……天阙宫副宫主东方朔,威烈侯张末之就在山上。他的同伴必定凶多吉少,他不禁庆幸自己机敏,见势不对立即撤退。 没有恋战,深深的看了眼陈星河,记住他的模样,夺路而逃。 陈星河三人亦是没有追赶。他修为精深,因此比他人更知九境的强势。 跨入九境,谓之一步登天毫不夸张。 巅峰强者之间的交锋,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没有磅礴的灵力波动。他们对技艺的理解臻至化境,对灵力的运用匪夷所思,故而不会造成灵力外泄。行动迅疾如风,招式快如闪电,力量猛如霹雳。一刀一剑,一掌一拳,即见高低,亦决生死。 缠斗基本只发生在低阶修士之间。 上得山来。 周围是片乱葬岗,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天阙宫门人围住四周负责警戒。 东方朔正指挥人手打扫战场,见到来人,赶紧将当前的情况禀报:“总共十二人,伪装成客商。行到半路,他们察觉出不对,开始突围。领头的三名九境修士分散逃离,没拦住。其中一人心脏中了我的断脉掌,另一人被侯爷的霸王□□中,被同伙掩护着逃脱,想必都活不成。只有一人完好。” 看向另一个方向:“侯爷已经追过去了。” 那片林子传来的动静,震天撼地,树木不断倒塌,陈星河扯扯嘴角:“不愧是威烈侯!气势恢宏。”虽然调侃,但他知道这是张末之在通过这种方式时刻传递自己的位置信息。 “另一人我们刚遇到,交过手。” “这些没有活口?” “没有,他们碎毒很干脆。” “九重天惯用的自杀毒药。”陈星河捏开一具尸体的嘴,血沫呈绿色,腥臭无比,“给了商队银子,让他们后行,自己则先走。反其道行之,不错的计策。” 若是他修为恢复,可在空中追查踪迹,现在却是不能。 “打扫干净,就地埋葬。” 见没有其他收获,陈星河询问中了断脉掌的那人逃向,东方朔指了个方位。陈星河随即道:“死马当活马医,走。” “停!”下山路上,陈星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可疑,终于有了发现。 蹲下身子挑起一片绿叶,表面暗红色斑点尚未完全凝固,散发着丝丝铁锈气息。 随即所有人四散开来,寻找遗留的蛛丝马迹。 找了一圈再无所获,陈星河下令再度扩大搜索。既然对方有一次疏漏,就必有第二次、第三次。 终于,有下属回报,在通往城南的绕城官道旁的小路找到另一处血迹。 看得出,受伤之人小心谨慎,反侦察能力极强,逃离路线打扫得干干净净。但身负重伤,百密一疏,终究漏了行踪。 确定大致走向,划分区域。由陈星河、东方朔各带部下,开赴南区。 这里有良田千顷,田埂纵横交错,路况极其复杂。 登高远眺,一片金黄。 六月,油菜花开正盛,空气中弥漫着花粉。蜜蜂在辛勤劳作,这是它们丰收的季节。 “啊~切。”东方明揉揉鼻子。 “都叫你别下来,在官道等着。偷偷跟来,这下好了。”张予嫣拿出手帕,担忧道,“非要逞能。” 东方明感觉鼻子又堵又痒,嗡声道:“没大碍,不打紧。这个时候,多双眼,总是好的。”嘴上这么说着,但他感觉身体越发的热了,头昏脑胀。 陈星河瞧出不对,赶紧扶住,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药丸给他服下,让人搀扶着离开。 枝繁叶茂,阻碍视野,搜索难度陡然倍增。可恰恰如此,那人留下的破绽逐渐多了起来。 两支队伍已经重新汇合,站在最新发现血迹的地点。 不时有下属从各个方向回报没有发现,陈星河推断道:“应是沿小道上去了。”。 东方朔反问道:“上面是直通南门的官道,来往路人颇多。是否太大胆了些?” “排除其他可能,只能这一条路。” 来到大道,两旁军士正在收队,东方朔前去询问。 “是三皇子卫队,外出巡视,今日回京。他们没有看到带伤之人。” 只见远处张侯爷威风凛凛赶来,将一人掷在地上,毫不动弹:“死了。那个九境拼死抵抗,引爆保命符阵,让他给逃了。” “劳请兵部下达海捕文书,通知中州各处官府,严密把控关隘要道,核查出关者身份。” “两人重伤,必定逃不远,衙门、四神卫地毯式来回排查京中及周边村镇大小药店。要张弛有度,留下一丝生机。若发现踪迹,立即上报,同时对整个片区百姓进行疏离。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九境修士非比寻常,若心生死志,拼命反扑,与百姓是巨大的灾难。” 陈星河嬉笑道:“天阙宫没有兵权,全依仗伯父大人了。” 张末之自始至终没有插话,是存有考较的意图,雏鹰若要自由翱翔天际需不断地历练。听得陈星河有条不紊的安排,很是高兴,说道:“尽可放心。” 陈星河回过头,面朝花海,沉声道:“还真让他飞了不成?” 天逐渐暗了,乌云翻滚。酝酿许久,这雨终将要落下,冲刷掉所有痕迹。 昨夜,水月小居,陈星河宅院书房。 “又来了,每年一封。也不知何人发的。”张末之拿出一封书信,“贤侄你看。” 陈星河接过一看,信中写道:明日,九重天将秘密潜入京城,午时必定经过梧桐溪。 将信交给东方朔,东方朔看后疑惑道:“报信者发来的从来只简述一些九重天的秘闻。为何这次是有关行动的情报?是否有诈?” 陈星河亦是猜想这种可能。先用真实情报获取信任,再设杀局。但转念一想,现在可不是三年前的京城,防卫提升了何止一个级别,要在眼皮子底下布设杀阵需要多大的能耐。况且己方精锐皆在京城,他们脑子出了问题才敢在京外设伏! “无妨。”陈星河定下调子,“和他们斗上一斗。” 随即三人商议,天阙宫率众在梧桐溪周边安排隐匿人手,守株待兔。侯府尽早上山,办完祭事在酒肆等待消息。 待发现可疑人等,副宫主将其向酒肆方向驱赶,实现双向包围,瓮中捉鳖。 三皇子入府后只简单收拾行容,另起仪轿直奔皇宫。在途中他已得到皇帝口谕,需即刻面圣。 大乾皇宫正德殿。 三皇子得到传唤,进殿向皇帝恭敬行礼,呈上写好的折子:“父皇,本次巡游依照规划,从东门出,依次巡视东部、南部各郡府,再从南门入京。共查贪污**四人,已就地正法。其余官员各司其职,并无劣迹。耕种有序,雨量充沛,想必今年又是丰收年。只有三河郡偶遇小旱,已安排调水事宜。” 皇帝阅完折子,道了声好。 三皇子道:“陛下恩政,减少赋税,百姓农作甚是积极。” 又有太监引太子前来。 乾皇道:“跟我来。” 两兄弟不明所以,跟在身后。 来到一处偏殿,原来是他们赵氏宗祠。皇帝焚香三拜,拿出玉玺一晃。异象突起,香火受到莫名力量牵引,汇聚成一道门户,皇帝率先踏了进去。两位皇子对视一眼,没有迟疑,一前一后跟着走进门内。 天地昏沉,却是一处洞天。景色优美,气候怡人。但见有一小亭,两石人对坐。 左边那人两位皇子都认得,那是挂在祖庙最上首位置,打下大乾基业的大乾第一任君主。 石人跪坐在软榻之上,身体前倾,似是在向另一个石人请教。 右手石像头戴冕旒,珠帘遮挡,面目早已被岁月腐蚀,变得模糊不清。手中拿着一张残破旧纸。两位皇子猜出石像身份,正是那神秘的第一上人,元君。 皇帝指着破纸,平淡道:“这就是我大乾千年不朽的根基,先祖和元君签订的血誓盟约。” 两位皇子大惊:“怎会如此残破不堪。” 皇帝道:“你们是我最杰出的孩子。带你们到此,是要你们知道我大乾已到关乎存亡的紧要关头。” “星河,查不到啊。”东方明坐在秋千上发了句牢骚。秋千是他自己安置的。 此时,他们已经返回水月小居。吃饱喝足,在院子里歇息。 张予嫣嫌弃道:“要你何用?” 他们说的是之前茶馆见到的云沧淼。 “不是小弟无能,主要是他……”东方明拿出收集到的资料,跳起来辩解道,“你看看。每天宿舍、食堂、学堂三点一线。雷打不动,太规律了。由于自己的逆天言论,连朋友也没一个。鬼晓得他从哪儿得知万方这个名字的。” 陈星河看过资料:“刚入学宫,三天时间访尽所有夫子。他来此,绝非简单是为了求学,接着查。” 东方明委屈道:“好吧。” “中元恰逢花息,你们有何安排?” “和往常一样,随父亲驻守海岸。军情回报,有些人还是不安分。”张予嫣说道。 两人看向东方明,他翻个白眼:“原本计划跟着令歌叔叔。但宫主大人亲自下达命令,小的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尽心竭力去办。”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着调。” 东方明反驳道:“快乐是不会主动找上门的,要自己主动去追。” 第9章 夜宴 “少爷,有请柬。” 桌上摆放着六份请柬。 每人两份,其中一份来自太子,另一份来自三皇子。内容大同小异,都是邀请三人今晚清乐居赴宴,赏花赏月。 东方明说道:“考虑的还真周到。” 给东方明和张予嫣名正言顺,给陈星河就值得令人深思了。 “又是一年了啊,还真是时候,我们也去。”张予嫣说道。 陈星河初入学宫,还不知有此等活动,问道:“这是学宫传统?” 东方明看了一眼张予嫣,继续说道,“按规程,每年六月开始,京城各级学宫、书院所有学子会陆陆续续分散到各州府。协助猎杀太一界的妖兽,或者围剿作乱的九重天众。既起刀兵,必见血色。而七年前那次,战事尤其惨烈,学宫学子直接战死三成……” 中元节,一年中阴气最重的一天,抵抗太一界的结界会衰弱到最低点。太一界的妖兽,将大肆冲击结界,企图冲破封印,进入人们生活的正常疆域。 陈星河回忆起来,那年陈星河闭关冲击九境,被师父紧急唤醒安排在仙州驻军。太一界异常暴动,背后又有九重天作乱。四面楚歌,岌岌可危。将士伤亡不计其数,流血漂杵,人间地狱。 “……眼见昔日好友变成一堆白骨,整个学宫都弥漫着悲伤气息。三皇子上书,奏明陛下,大摆英烈宴。这场宴席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任何人不限身份,都可来吃杯酒,给阵亡的英雄送行。” “次年,三皇子又向祭酒提议,每年邀学宫所有学子参加豪杰会,预祝凯旋。” “既如此,必须得参加了。”陈星河恍然。 清乐居,永安城最豪华的复合娱乐场所。达官贵人在此宴请宾客,文人雅士来此吟诗作对。 一轮满月高挂,衬托宇宙的浩渺静谧。视线下移,各处各户已点上灯烛,忙碌一天的人们走上大街,热闹非凡。此时,永安城的夜市才刚刚开始。 清乐居老板早已命人清场。不断有俊才美人身着盛装来至楼前,将手中凭证递给把守大门的护卫,验明身份后由小厮接待入内,他们正是今晚宴会的主角——水月小居的豪杰天骄。 “哦?太子殿下。”来人气宇轩昂,仪表不凡,正是朝中呼声日渐盖过太子的三皇子赵怀生。他前面那驻足仰头,观察匾额之人正是当朝太子赵怀民。 三皇子来至跟前,说道:“难得太子有此雅致,往年都见不着你。” 赵怀民较赵怀生稍显瘦弱,转过身说道:“近日越发觉得宫中清闲,出来走走。没打扰三弟的雅兴吧?” “岂敢,太子亲临,实乃怀生荣幸。” “太子殿下到!三皇子殿下到!”传讯太监站在入口高呼。 太子侧过身子,抬手示意大门,对身后的三皇子说道:“怀生,你看。这清乐居大门足够宽阔,与我携手同入可否?” 三皇子抬手虚礼,恭敬道:“自古尊卑有别,长幼有序,皇弟不敢逾矩。太子殿下先请。” 太子盯着三皇子,沉默良久。三皇子始终面带微笑,体态谦卑,一直维持着“请”的姿态。 气氛逐渐压抑,侍从们噤若寒蝉,无人敢声张。 “也罢。”终于,太子先行,走至门前停下脚步沉声道:“亲族兄弟,何至于此。” 身后的三皇子沉默不语。 “众位皆是我大乾栋梁,不必虚礼。”太子吩咐道。 “是。”清乐居再度恢复热闹。 大乾人民崇文尚武,敬重皇室,却不畏惧皇权。曾有逃荒难民,因当地官员私吞赈灾粮饷,官官相护,上告无门。他徒步万里,行至一无名山,请出九境强者,这名强者带他进宫面圣。在朝堂上,言语犀利,把当时在位皇帝痛骂一番。皇帝下令彻查,处死、流放大小官员超千人。 这个世界的权力结构很是巧妙,两字“制约”。 因第二上人的恶行,大陆被打出空间裂缝。从裂缝中逸散出的某种物质,被称之为灵气,能够增强生物的体质。 最先受益的是动物,特别是从太一界中走出来的猛兽。尽管数量稀少,但肌肤坚韧,刀砍不进二寸,凶猛利爪亦非普通甲胄能够抵挡。 那是人族最黑暗的一千年。幸亏灵气也在增强人体,在天阙宫的带领下,大乾将士艰难抵挡,大量疆域丢失。直到第三上人降临,带来修炼法,种下能够吸收太一界灵气的花朵,人族才得到喘息。 人族拥有智慧,修炼速度自然超过没有理智的动物。繁衍生息,最终守住防线,将野兽阻截在太一界。 天阙宫的职责也在这时有了改变,不仅要监察天下,还是抵御太一界的第一线,负责记录太一界灵气变化。 意想不到的是,人人都能修习的修炼法,唯独万人之上的那位不得要领,只能做个凡人。皇子自是能修炼的,可被册封太子,一身修为也会悄然化去荡然无存。 根源就在皇帝佩戴的那把剑。 第一上人离去时,留下的剑,世间鲜有的神器。名字早被抹去,后来干脆重新取了个名字——天子剑。 至高无上的权?亦或力劈华山的武?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去修炼的权利,得到天子剑的庇护。有修士登九境,妄触皇权。天子剑护主,修士的攻击悉数被挡,无法伤皇帝分毫。他不甘却只能愤然离去,后被天阙宫宫主执镇岳剑寻上。 修士引诱道:“屈居凡人权威,非我辈修士。同为九境,世间极顶。何不助我?那时我为帝,你为大将军。” 宫主答道:“天阙宫自创立就不听命皇帝。” 修士窃喜,妄图继续妖言:“那……” “天阙宫只尊上人遗志,天子剑所指,即为我之敌人。”宫主拿起镇岳剑,借用了剑的威能,挽出一朵剑花,锋芒冷冽,一招灭敌。 从此,无人敢触皇权。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律,相互制约,纠缠至今,无人能打破。 宴会有个默认的规矩,能上二楼的必然是两位皇子的拥护者,除此外要么身份极其尊贵,要么实力出众。 两人当先,带着护卫随从分别从左右楼梯上楼,找了一面隔间坐下,隔栏相望。他们很默契的把视野最好的一面留了下来,彷佛在静候某位重要人物入座。 清乐居外传来嘈杂之声,却是天字阁的大部队到了。 领头的是刑部尚书的儿子吴浩杰,他将众人带至二楼。座次很有意思,可谓是泾渭分明。亲近太子的自是走向太子那边,遥相给三皇子请礼。三皇子的人也是自寻走到三皇子一旁,隔着护栏向太子请礼。另有一批人站在楼梯分隔处,给两位皇子请礼后,去往视野最差的一面坐下。 东方明看向二楼左边,三皇子坐在那边。因为张予嫣的缘故,东方明不愿接触他。正想从右侧经过太子,坐到正位那面。 吴浩杰连忙道:“东方公子,还是走左边吧。”随后望向张予嫣询问道,“予嫣姑娘,三皇子外出替皇帝陛下办事两月有余,几日前方才回京。您不见见?” 东方明捏起拳头,揪着吴浩杰领子:“姓吴的,别他妈多管闲事。” 陈星河拍拍东方明肩膀,示意他松开:“不要多事,予嫣的感情你也不能做主。若是他们两情相悦,你又能如何,反而破坏你们的感情,徒增嫌隙。浩杰,你带路吧。” 吴浩杰向陈星河行了一礼,刚转身又被东方明抓住肩膀:“走开,我们自己走。” 东方明扒开吴浩杰,借力将其往后一推,率先来至二楼。 在经过三皇子时,三皇子举起酒杯示意,几人表现各不相同:东方明直视前方,目不转睛;张予嫣略带迟疑,望向三皇子,没有言语,没有停下脚步。陈星河和另一名女子微微一礼再朝前走去。 来到正面的隔间,这里只摆了两排三列共六张桌子。东方明将几人带至第一排右侧的桌子坐下。 陈星河以为是东方明想离三皇子距离远点选的这个位置,笑了笑。 一楼大厅中央是个六角大舞台。舞台四周围着一圈小池子,池里种满荷花。时值六月,百朵争艳,幽香袭来,令人清爽。 吴浩杰坐席在三皇子左侧,得到三皇子示意,站起身清清嗓子:“诸位,又是一年,考校大家修习成果的时刻到了。” 乐师停下演奏,舞娘退出舞台。众人皆放下酒杯看向他。 吴浩杰举起酒杯,先向三皇子虚礼,继续说道:“借此佳会,越俎代庖。诸位,请举杯。” 众人纷纷起身,举起酒杯。 “吴某不善言辞,客套话显得俗气,就不再多言。家人、朋友、爱侣还等着我们回来,共度中秋佳节。预祝诸位凯旋,今晚不醉不归。”吴浩杰率先一饮而尽。 众人饮尽,并未归座。吴浩杰摸摸后脑勺:“额……接着奏乐,接着舞,大家吃着喝着。” 曲声悠悠,舞姿灼灼,举杯投箸,把酒言欢。 “吴浩杰挺有意思。”陈星河饮下酒水说道。 东方明略带惋惜:“他啊,人不错,脾气也好,只是早早介入党争。他是最先支持三皇子的重臣子嗣,是三皇子最忠心那个。” “这是别人的魄力。”张予嫣也喝了几杯,脸上微微带起红晕。 “你不能喝就别喝。”东方明妄图夺过酒杯,被张予嫣盯了一眼,讪讪收回。 又是一杯下去,张予嫣已有醉意:“皮痒了是吧。”眼神却望向正在和别人畅谈的三皇子。 “大姐,你还是放不下吗?没有结果的。”东方明顺着张予嫣的目光看去,最终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酒杯。 张予嫣回过神,默然不语。她又何尝不知,近年来也在逐渐疏远和他的距离。但……那是白月光啊,还是救过自己性命的男子,又怎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将身一斜,倒在旁边少女的怀里。 东方明歉意道:“云裳,大姐就辛苦你照料一会了。” 楚云裳,吏部尚书的幼女。她摆摆手,并不介意。 这一句,让陈星河寒毛顿生,喝进嘴里的酒差点呛着自己,眼神怪异的看着东方明:“你小子行啊,连我都不告诉。” “……能别这么看着我吗?” 东方明挺直身子端正坐姿,清了清嗓子,显得颇为正经:“我们感情真挚,早已约定终生。今日带她见你,就是要给你个惊喜。虽然说现在我辈年轻人大多不喜欢从古代传下来的那套繁文缛节,但为表示我对云裳的重视,按照婚礼习俗的仪程,测了双方的八字,合了文书。按本朝礼法,重臣三代内的直系亲属婚丧嫁娶需呈奏礼部报备,陛下已经审阅,他亲笔提的字就在我书房里挂着呢。三聘六礼的流程没有丝毫含糊,就待良辰吉日,迎娶云裳过门。” 这个时代谈情说爱不再是严格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的意见只是参考。若遇到心仪的对象,在合乎规矩的礼仪范围之内,相处融洽,之后是能自己决定婚姻的。毕竟,若两情相悦,品行端正,父母棒打鸳鸯,遇到性格偏激的,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再想找那可就堪比大海捞针。大家都有修为在身,在异乡亦能谋生,多一份喜总比多一份悲要好,又何必闹得家庭不和,旁人笑话。 “好好好。这一杯就敬你俩了。”陈星河哈哈一笑,伸个懒腰,“我得好好想想到时送的礼物。” “欸欸欸,莫要失了你……”东方明挤眉弄眼,凑近陈星河小声挤出“天阙宫宫主”几个字,再恢复声音接着说,“……的礼数。” “若是入不得你张大少和弟妹的眼,我喝刷锅水。”陈星河开玩笑说道。 “那我亲自喂你。” 几人你吹我捧,很是热闹,惹得其他三方频频侧目。 陈星河察觉注意这边的目光多了起来,明白在座所有人的位次不是随意安排的,但他又对朝中局势是一眼瞎,询问道:“明明,这座次可有说法?” 东方明摇头晃脑,卖弄关子:“这里面的道道可就多了。” “哦?” “右侧和左侧自然是依附太子和三皇子的人。太子式微三皇子式强,从他们身旁的人数可窥一斑。”陈星河略微一数,两边人数竟差了倍余,暗道三皇子手段厉害。东方明嘿嘿一笑,压低语气小声道,“私下还有‘陛下欲废现太子立三皇子为太子’的流言呢。” “而我们几个是奇葩,不入朝局绝不党附。大姐呢,由于皇室、侯府的僵硬关系以及她和三皇子感情的缘故,极少有人打扰。我出现在学宫,纯粹是照顾皇帝的面子,每日深居简出,学习父亲安排的功课。起初时常有人前来拜访,但吃过几次闭门羹,自讨没趣之后也就没人来了。也亏如此,乐得清闲自在。” “而对面那批了不得。”东方明指向对面赞叹道,“胸有鸿鹄志,心高比天齐。一些人会进入朝堂只效忠坐在那个位置的君上。一些人会进入像天阙宫、神农谷、昆仑墟这样的由上人创立的机构。总之,都是为万民谋福祉的俊杰大才。云裳兄长也在其中。” 正说着,左侧脚步声渐近,原来是吴浩杰引着三皇子过来。 眼前一亮。真是好相貌,气宇轩昂,龙行虎步,举手投足自信非凡,令人折服。 在座三人正欲起身,三皇子笑道:“不必多礼。本王寡宴,闻浩杰说天字阁新临龙虎之士,特来一见。” 陈星河知道是冲自己来的,起身行礼道:“草民陈君华,见过殿下。” “先生俊才,既入学宫,是为朝廷栋梁,不可再用‘草民’自称。” “是。” “先生初临皇城,不晓永安夏日酷热。然而上佳的避暑之处大多归属皇室。” 三皇子说着,拿出一块令牌,上刻‘雍王’二字:“持有此牌,如本王亲临,永安之内皆可去的,无人敢阻拦。先生若不嫌弃,收下可好?” 东方明瞧着令牌,又偷偷看了眼陈星河,欲言又止。 陈星河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雍王识破。想来也是,旨是皇帝下的,作为最受宠的皇子,知道并不稀奇。 “谢过殿下好意。只是在下初到京城,毫无建树。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怕是要辜负殿下美意了。” 面对雍王的招揽之意,陈星河直接干脆的拒绝了。 见此,雍王哈哈一笑,将牌子递给吴浩杰,显得并不在意:“以先生之才能,相信不假时日,定当名满天下。那时向陛下请道旨意,却也用不上这块牌子,是本王唐突了。” 接过一杯酒,雍王继续说道:“中元将近,诸事繁忙。待诛邪归来,本王定当登门拜访,再与先生促膝长谈,还望先生不要拒人千里之外。”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星河陪饮一杯,说道:“殿下亲临,实乃荣幸。君华必将扫榻相迎,静候殿下。” “一言为定。”雍王哈哈一笑,接着说道,“你们继续,我一个外人在这里你们也不自在。”说完带着众人返回原处坐下。 “星河……”东方明迟疑片刻,脸上带有忧虑,悄声道。 陈星河摇摇头,表示不用担心。 陈星河和雍王彼此心知肚明,两人之约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而且雍王给他的感觉很奇怪,表面上是七境巅峰,但体内似乎尚有另一股力量。可惜,天子剑庇护,他探不真切。 清乐居自家培养的舞姬乐师享誉京城,确有其独到之处。曼舞轻歌,美撰佳肴,令人沉迷。 “呵呵,还真是瞧都不瞧一眼姐姐。”东方明看着躺在楚云裳怀中的张予嫣,眼中有心疼之意,似替她为这样的男人情根深种感到不值得。 “在府时,伯父亦有提及予嫣和雍王,他俩发生过什么?” 东方明略微沉默,说道:“三皇子人格魅力非常人可比,朝堂上呼声极高,深受百姓爱戴,在他个人身上,没有污点。唯独在姐姐这件事。” “不知你可曾听闻八年前轰动朝野的盐铁案?” “有所耳闻,闲暇时听师父提到过。” 时间拉回陈星河师徒离京第二年。 一份匿名举报呈到御前。文章说,三皇子母族王家,贿赂官员,勾结商户,倒卖精盐,并且暗中囤积铜铁,私铸兵刃。数额之巨,器械之多,骇人听闻。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不消月余,案件告破。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没想到,所有一切竟是三皇子生母荣贵妃一手操纵。 荣贵妃自知在劫难逃,主动说出所有罪责,被赐白绫,素麻裹身,抛尸荒野。除三皇子,以及一个年幼的族妹,王家被诛九族。其余相关人等全部人头落地,其中甚至包括九境强者多人。 三皇子入皇宫,自废双臂,长跪殿前。只高呼,余生甘愿只在陵园守墓,为母赎罪。不吃不喝,几近昏厥,最终得皇帝召见。 皇帝儿女众多,但要说最满意的只有两位。太子性格谦和,略有软弱,不喜争斗。三皇子性格强势,正是太子的磨刀石,同时修行天赋颇高。因此下旨,削其爵位,入水月小居任教,查其后效。若表现良好,可再封亲王。 这就有了三皇子和张予嫣的相遇。 张予嫣一见倾心,在了解了三皇子的经历后,被他为母赎罪的孝义感动,不可抑制的爱上了他。 三皇子内心苦闷,常常在院里独自饮酒消愁,张予嫣就陪着他。长时的相处,最终他爱上了她。 那段时间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如同一人。 张末之得知此事,大为恼怒。侯府夫妇对女儿从小的溺爱又不忍心拆散,只能约法三章,由着她来。 爱情的力量确实强大。在张予嫣的宽慰下,三皇子重新振作,召集人士。在学宫是人人称赞的师长,在市井亦有美名传扬。 若照此发展,两人结为良配。一对神仙眷侣,可传为佳话。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自天阙宫建立,宫主卸任就会有新宫主上任,几乎没有间断。天阙宫自是有继承者培养的,仿若天意弄人,出了陈广傅这个妖孽,再无能人得到开天门那把剑的认可。 无法开天门,自然无法胜任宫主,导致宫主之位史无前例的再次空缺出来。 没有了至强武力的压制,有些人的心思可就活泛起来。 大家都是九境,凭什么听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号令。虽然无法登上帝位,亦可圈得一地,自封做个逍遥自在的王爷。学起那威烈侯府来,甚至过犹不及。 时钟往后拨一格,来到第二年中元时节,正是百年以来最惨烈的战役。 起初还只是个例,皇帝下令,猛将携带精锐,重兵讨伐,很快镇压。但这就如野火,只要沾惹上枯草,就会形成燎原之势。其中自然也有九重天的身影,这火越烧越大。 幸好这些擅封的王爷尚且克制,约束下属,不伤及百姓,避免触怒陈广傅和那些天外机构。 陈广傅离京第二年,就有数十例。第三年,经九重天从中挑唆,竟达上百例。 临近七月十五,浊气上升,轻气下沉。世间阳气不足,阴气有盈。九重天蓄谋已久,四处残杀百姓,以血肉筑邪阵大肆破坏结界,引导妖族攻入九州。被蛊惑的逆贼不知受了多大好处,竟然帮起九重天来。 腹背受敌,内乱不止。天阙宫和军队疲于应对。 张予嫣不幸被俘,关在望州一处隐蔽的分坛。被天阙宫查得所在,三皇子带着人马长途奔袭,直捣黄龙。历经血战,带张予嫣杀出重围。但九重天人手众多,如蛆附骨,紧咬不放。众人不敌,被迫分散突围。 当这场战役结束,张予嫣再见三皇子,却仿若换了一个人。他依然那么优秀、得体,被他人称赞。唯独看向自己的眼神,恍若生人,不带有一丝情意。 三皇子的变故自然引起了皇室的注意。若是喜结连理,就能借此契机修补和侯府的间隙,因此皇室非常重视这桩婚事。特招东皇阁大阁主入宫为三皇子检查,果然三皇子神魂被分割,缺失了部分记忆,连带着忘掉了赵予嫣。 自此一战,一跃龙门,功成名就。他拿回了一切,他又是高高在上,能够和太子分庭抗礼的大乾亲王——雍王,无人再敢闲言碎语。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哎哟,姐,你干什么!” “就你显摆,乌鸦嘴,不能说点好的。” 张予嫣挣扎着从楚云裳怀里起来,酒醒的张予嫣一巴掌拍在东方明的后脑勺。 “还敢揭你姐的老底儿。”张予嫣眼疾手快,一把揪起东方明的耳朵。 “疼疼疼。”东方明接连求饶,用手拍掉“魔爪”,揉着耳朵。 “不是考虑到大家要上前线了嘛,缓和下气氛。来,走一个。” 三皇子身侧的吴浩杰站起身来,拍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吴浩杰挥手,示意老板撤去舞姬乐师,说道:“诸位,宴已过半。下半场该上传统节目了,有哪位俊杰毛遂自荐,一展风采,请上擂台。” “又整哪出?”陈星河疑惑地看向东方明,没想到一个宴席花样还挺多。 东方明神秘一笑,没有答话。站起身来,施展步法,从二楼跃下。手指戴着的储物镯青芒掠过,一支霸气长枪凭空出现,被东方明抓在手中。一个鹞子翻身,手中长枪舞动,耍出道道残影,昂然站在一楼大舞台上。真是好风姿,惹得众人喝彩。 “在下东方明,诸位请了。”东方明向四方抱拳行礼,将长枪缚在身后,朝陈星河挥手道,“君华兄,请赐教。” 看着臭屁显摆的结义三弟,张予嫣深感头疼,解释道:“前半场称为文宴,后半场称为武宴。以武交友,讨个旗开得胜的彩头。” “原来如此。”陈星河了然。 全力以赴是对对手的最大敬意,但是……镇岳剑,十分排外。导致自陈星河接手以来,他的储物镯只有镇岳剑一件兵器。作为天阙宫宫主传承佩剑,样式早已录入《名剑谱》,若是拿出,必定引起轰动,陈星河在学宫的日子也将再无安宁。 别无他法,陈星河朝两女询问道:“我的佩剑不方便拿出,不知你二人有人用剑吗?” “用我的吧。”楚云裳拿出一柄细剑,身宽二指,薄如蝉翼,“不过,是女子用剑,不知陈公子能否用得顺手。” “多谢。”陈星河手持宝剑,扶着护栏,跃到东方明前方。学着东方明刚才的模样,向四方行了个礼,喊道:“在下陈君华。” 吴浩杰早已来至一楼充当裁判。见二人站定行礼,大喊一声:“大战当前,一致对外。刀剑无眼,点到为止。皆是同僚,莫伤和气。” “比赛开始!” “正好考校你这些年是否荒废功课。我会将修为压在五境,你可用全力攻来。” 东方明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不敢大意。将灵力附在长枪表面,大吼一声:“小心了。”随即爆射而出。 枪法,气势为先。枪尖反射烛火的亮光,闪烁微茫,带着勇猛的身影,一往无前,倏忽而至。 陈星河面对攻势,提剑刺出。 “叮。”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所有人都捂住耳朵缓解不适。枪尖与剑尖互不相让,灵力流转,周围空间都逐渐扭曲。 东方明见此招无果,抽身回转,枪身在腰间一滚,横向扫出。陈星河扎马下腰,手中宝剑上挑,强行改变长枪轨迹。重心不稳,东方明不受控制地后退数步。 “好。”四方爆发出雷鸣呼声。在座的都是大乾英才,自然看得出两人出招之凶狠。 陈星河摇摇头,对东方明的表现并不满意:“认真些。” 东方明重新稳定身形,调整姿态,长枪紧握,凌然道:“热身结束,尝尝我学来的真本事。” 东方明双手变换,一杆长枪使得虎虎生风,陈星河也不着急,并不还手,连番避开锋芒。 两人战至百来回合。陈星河找到破绽,俯身躲过划过脊背的枪风,手肘撞在东方明小腹。 东方明吃痛,枪尖杵地,很是猛吸几口凉气。 陈星河将利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东方明无奈摇摇头,主动认输。 陈星河说道:“气势不错,已得张侯爷半分精髓,只是还差点火候,还需勤加练习,多在实战中积累经验。” “早知道就不托大,用本家武艺,或许还能多支撑几个回合。”东方家不善兵器,但一双赤手便已败尽天下高手。掌法、拳术冠绝天下,无人敢与之争锋。东方朔与陈广傅论道,受到启发,将千年传承融会贯通,开创绝学断脉掌,让敌人闻风丧胆。东方明自幼习得家族真传,招式变化万千,炉火纯青。为了藏拙,在威烈侯府门前跪了半个月,央着张侯爷教他枪法。他揉着痛处:“君华,你也不让着我点。可真疼啊。” 陈星河摇摇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哪怕只是一场比试,也应该正视,这是对对手的敬意。” 说完,向四周行了礼,待要纵身跳上二楼归座,东方明招呼道:“别急啊,在旁边看着我表现。” 陈星河不明所以,只好走下舞台,站在一边。 陈星河和东方明一般穿着,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都没使出全力,但一个从未见过的生人,能够击败东方明,也是值得说道称赞。不时有人将目光投向陈星河,记下他的相貌,斟酌着是否需要调查背景。这时东方明喝道:“不尽兴,那个谁,吴浩杰,你给我下来!” 来了。东方明之前和吴浩杰起冲突大家看在眼里,还想着这位小爷忍下了,原来搁这儿等着。 吴浩杰不善战斗,但也知道此战无法避免。特别是三皇子在侧,若不战,定会落了三皇子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上场。 双方站定,却是没有人站出来主持了。 东方明说道:“若非敌人,我绝不欺负比我弱的。但你惹我心头不快,不揍你一顿难出胸中恶气。我不欺你,你喊开始我再动手。” 吴浩杰暗自叹息:“只能和三皇子告假,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了。” “开始。”吴浩杰率先抖出各种防御符箓,构成防御大阵,五颜六色的灵力罩子叠了一层又一层,惹得人眼花。 众人无语,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能杀了你不成。 忽然,有人感觉到此地灵气浓度变了,在急速升高。 众人循着灵气汇聚方向,看向舞台中的另一人。 东方明摆好架势,却没有马上进攻。他双眸犀利,决定要给吴浩杰一个终身教训:叫你多管闲事。几层乌龟壳就能护得了你?妄想! 眼瞅汇聚的灵力威势越来越强,陈星河已经看出东方明将要使出的手段,提高警惕,他怕东方明失手杀人。有高阶修士同样准备下场劝阻,这一招稍有不慎,真的会死人的。 吴浩杰生硬地咽了口唾沫,挡不住!他想认输,但两股颤颤,全身被恐惧支配。嘴齿微合,声音干涩:“我……认……” 啾。突如其来的鹤鸣,整个酒楼猛地安静,只见东方明身后,伴随鹤鸣凭空出现的青色琉璃枪影。一个呼吸之后,爆发出海啸般地惊呼:“枪势!” “果然。”陈星河心中恍然,赞叹道,“难怪那年问我何为势,厉害。” 武道,择一路而行之。在这条路上走的足够远,达到宗师境界,再往前,如何精进?这就称为势。以自身修为基,武道沟通天地,人与兵器混为一体,发挥远超当前境界的战力。因为杀伐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故而势只有三重。可细分为剑势、枪势等。修习难度极高,有天赋者,从八岁开始站桩熬打筋骨,三十岁能入一重势就可称为天才。 转眼间,那虚影已和手中长枪重合,东方明轻喝:“来试试。” 枪随声动。疏忽即和吴浩杰的防御阵法接触。那些或是重金购买或是专人炼制的珍贵符箓形同废纸般没了作用,灵力罩子不消一息全然崩溃。 “我认……输。”吴浩杰似失掉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浑身忍不住的颤抖,死死盯着离衣角不过寸余的金属碎片。 刚才一击,迅猛无匹。东方明用的只是天阙宫制式长枪,无法承载枪势,在破掉吴浩杰的阵法后,和舞台自有的防御法阵撞击在一起。清乐居东家是财大气粗的主,专门聘请昆仑墟大师打造的阵法,岂是五境修士能毁掉的?哪怕这人掌握势。长枪不堪重负,顿时崩裂。 东方明也不好受,单膝跪地。喘着粗气,汗如泉涌。显然,他的修为尚不足以支撑他完整发挥这一杀招。 陈星河走上舞台,先递给吴浩杰一粒速效救心丸,再拉起东方明:“舒服了?” “爽!”虽有不支,东方明强撑着身子,露出笑容,询问:“怎么样?” 陈星河点评道:“不错,这般年龄能有这般修为、武学造诣。未来天下第二的帽子必定戴在你头上。” 东方明撇撇嘴,不以为意:“不要。天下第二要进朝堂,哪有天阙宫舒服自在。” 皇室与天阙宫心照不宣的约定:天下第一一定在天阙宫,天下第二一定在朝堂。千年来,从未改变。 东方明这般模样,若直接跳上二楼,定是双膝跪地五体投地的姿势。算了,带他走楼梯吧,维持下形象。吴浩杰则是被几个同僚抬下舞台。 “好!” “厉害!” 不知是谁带头,满堂喝彩。 “先生果然好手段,勇猛无匹。”三皇子称赞道,“小王虽然眼界短浅,不精武艺,但也看得出你们二人针锋相对,君华公子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谢雍王谬赞。”两人不做停留,回到原处坐下观看其他人上台。 第10章 再见 “好。” “是林家的掌法,大开眼界。” “欸欸欸,你们瞧。是张家小姐。哎哟,这哪是比武啊,分明就是跳舞。身段灵动飘逸,太美了。” …… 比武把夜宴后半场推向**,呼喝叫好声连绵不绝。 和几百年前闭门造车的宗派不同,当今武学更提倡交流,取长补短,不断完善自身修习。 东方明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赵予嫣笑道:“怎么样,灵力虚脱的滋味不好受吧。” 陈星河道:“他是为了我。” 听到这话,东方明顿时来了精神,强撑起身子,泪汪汪道:“老大英明。” 随后解释道:“我可是东方朔的儿子,未来的天阙宫二把手,大管家。随随便便被无名小卒打败,颜面倒是一回事。失了威信,如何服众。必须拿出符合身份的手段才行。这样,他们才会认为我和星河真的只是切磋,当不得真。” 他背对着众人,仰起头,做出擦拭眼泪的动作,悲泣道:“俗话说的好,不怕下属做得少,就怕领导看不到。我之用心,天地可鉴。” 赵予嫣道:“快坐下,瞧你能的。” “郡主……郡主……”一个丫鬟提着裙子紧紧追赶前方少女,一前一后撞进门来。 “小小,你快点。再慢残羹剩饭都没得吃。” 只见那少女,二八年华,一身荷花粉色裙子相得益彰,头上绑起的双马尾似不能匹配主人的速度纷纷扬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台上比试的两人身上,倒是无人注意她俩。绕过人群,上楼后找准方位径直来到雍王面前。 少女脆生生道:“兄长,吃着呢。” “嗯,又跑哪儿玩去啦?”雍王宠溺地看着眼前少女。她正是灭门王家唯一的幸存者,族妹王梦瑶。 “嘻嘻,哪有。”王梦瑶灵活的走到雍王身后,伸出小手搭在他肩膀上揉道,“想必兄长吃酒也累了,妹妹给你解解乏。” “你啊,哪儿都好,就是还这么贪玩。” 王梦瑶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个年纪就该玩啊。” “若是有一天我不能再在你身边,希望你依然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生活。” “兄长是醉了,说傻话呢。”不知怎的,王梦瑶突的心中一紧,双手力气不知觉的加重了,口中脱口而出,“兄长会一直陪着梦瑶的,对吧?” 雍王没料到王梦瑶反应会这么强烈,抓住她的手,让其在旁边坐下,安抚道:“是我喝醉了,说胡话。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拿过一盘点心,雍王继续说道:“这是你最喜欢的凤梨酥,专门给你留的,尝尝。” “兄长最好了。”王梦瑶接过盘子,美滋滋的吃着。 只是这般兄妹融洽的气氛似被无形的幕布遮挡,无法传到雍王这边。 雍王眼神微沉,注视着王梦瑶,彷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脑中。 “来,兄长,你也吃一块。” “好。”雍王拿着吃了一口,“味道不错。” 雍王那边的热闹很是吸引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目光,要知道这可是雍王的宝贝,若是得到她的倾心,往后的仕途必定平步青云。 “她就是雍王的族妹吧?”陈星河好奇问道。 东方明将目光从舞台上收回,颔首道:“是她,紫玉郡主王梦瑶。三皇子的族妹,也是他力保,加之王梦瑶年幼,才得皇帝恩赦,留下一条性命。” “哦。紫玉……记得是一种极其稀有的玉石。”陈星河看向雍王兄妹,“看他们相处融洽,二人感情是极好的。” “是啊,她的封号是三皇子用军功特地向皇帝求来的。只是可惜,盐铁案发生时,她尚年幼。灭门惨案对她的打击太大,生了场大病,病愈后又患脑疾,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 “遗忘也非是坏事。至少对她而言,忘掉过去重活一世,总比背负血海深仇要强。” “也对。”东方明附和道。 有人想拼命记住,有人想拼命遗忘。 王予嫣饮下一杯酒。酒是上好的美酒,却难浇不灭心中的愁,她何尝不想割舍过去的感情呢。 “叮铃铃。”是清脆的铃铛碰撞声。有人坐到了左侧的桌子。 “嗯?”陈星河转过头。 只见一女子面掩纱巾,身着青衫,秀发从脖子两侧垂在胸前。 张予嫣注意到他的动作,好奇问道:“怎么了?” 陈星河回转身子,示意道:“那姑娘是何人,夜宴都快结束了才来?” 东方明答道:“没有人啊。” “你们没看见吗?那边坐着的青衣女子。” 三人摇摇头:“没有。” 东方明撑着桌子,身体前屈,脸庞靠近陈星河,右手划拉着:“星河,酒量不行啊,喝醉了?你看我,是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 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问道:“这是几?” “别闹,我没醉。”陈星河无语的拍掉东方明的耍宝动作。 “赴宴之人是还差一个。”张予嫣盘算着二楼人员。 东方明诧异道:“还真有。大姐,谁啊?” “那年你还未入学宫学习。东皇阁大阁主亲自送来的一个女子。我恰巧见过一面。” “差点忘了。”东方明回忆起来,“据说她坐的位置还是三皇子千叮咛万嘱咐要空出来的。声称就算人没来,也要把位置留着,以示尊重。” 陈星河打趣道:“还以为你是耍小家子性子,离雍王远一点才挑的这个位子。是我误会了。” “不至于不至于。”东方明连连否认。 “予嫣,她很少露面吗?” “嗯,她来到学宫后,吃穿用度全部是东皇阁的人负责,外人不曾接近。” “东皇阁的人,总是神神秘秘的。他们那地虽然相较其他上人福祉落魄,但底蕴还是有的,可比学宫好多了,跑这儿干什么。”东方明插嘴道。 “大阁主带来的人么……”陈星河想起之前撞到的那个被称为小阁主的少女,站起身来,“趁此机会,正好咨询。” 来到左侧桌子,陈星河发动一张符箓,确保自己说的话不会被其他人听见,随后报上家门:“在下天阙宫新任宫主陈星河。听闻姑娘是东皇家的,因要事特请一见。” 女子自入座之后一直闭目端坐,对外界的热闹不闻不顾,就差把“生人勿近”写在脸上。这番姿态倒不像是来赴宴,反而像是专门为等候某人。 听得有人自报身份,女子这才打开双眸,眼中似有星辰流转。 红唇微张,轻声细语,袅袅动人:“终于等到你,请坐。” “姑娘早知道我会来。”陈星河闻言,坦然入座。随即消失在东方明等人眼中。 是隐匿阵法。 女子没有答话,素手拂过桌面,凭空出现一桌酒菜,是各种鱼类做成的菜肴。 陈星河称赞道:“好手段。姑娘为何说等我?” “公子可能记得小女子?”女子取下面纱,反问道。她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头上金钗枝,朱唇艳桃红。身披云彩秀,仙娥出月宫。去掉少女的活泼,多了几分贵气。 “和学宫那日匆匆一瞥,是有不同。” 女子捂嘴轻笑:“这种场合,哪怕一万个不情愿,总得装一下的。” “……”陈星河不知怎么接话了。 “但我要说的,是更久远之前。” 陈星河这才认真细看她的样貌,和记忆中见过女子对比。 从小到大,他一向深居简出,大多时间都跟随师父修行,在太一界闯荡,在京城游玩也是和东方明去张府寻大姐。他的圈子就那么大点,接触的同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美貌女子。 修行之人,虽不一定能过目不忘,但总要强过常人。仔细看来,内心无端升起几分熟悉感。 女子见陈星河一时眉头紧蹙一时又舒展开来,提示道:“十年前,少宫主继任仪典,我曾随大阁主前往观礼。” 陈星河恍然。是了,当时场面宏大,各方皆派了代表参加。 “看来是忘了。”女子且笑道。陈星河尴尬的笑了笑,那么多人,很难记得谁是谁。 随即女子说起正事:“此番我特意到此,专程见你。” “哦?”陈星河颇感意外,“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公子觉得,人之死亡分为几层?”女子没来由地问道。 “三层。当人心脉停止跳动,呼吸中止,医师诊断无误,则为一次死亡。当举办丧事,遗体下葬,户籍从衙门簿册中划去,是为二次死亡。当世上最后记得已故之人逝去,是为三次死亡。姑娘何故有此一问?” 女子接着陈星河的话,继续道:“因而声名显赫之人身死,但精神长存。至强者若得契机,可再临世间。阁中有上人遗训,蛰伏待机,旧枝春芽。” “什么!”陈星河大惊。他心细如发,他想到天阙宫宫主传承中的警言,“仅仅是道遗训,不该现在提起。然而姑娘偏偏说了,莫非……第二上人已经临近复活?” 女子颔首,郑重道:“而且当他再度降世,其实力必定远超千年之前,为全盛之姿。” “此为贵阁机密,为何要告知我?” 然而女子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陈星河脸色狂变:“在第一上人留下的法旨中,应该有这样一条——见妖君,必杀之!” 陈星河惊疑未定:“姑娘为何知晓我天阙宫不传之秘?” 女子神秘一笑,说道:“以后你自会明白。” 她接着道:“当年第二上人为夺长生,欲祭炼整个世界,致使生灵涂炭。被斩杀之后,东皇阁饱受非议。小阁主观澜,携带上人残躯叛出东皇阁,加入蓬莱岛。自此东皇阁和蓬莱岛就已走上不同的道路。” “姑娘的意思是?” 赵曦宁坚定道:“不管其他几方,我东皇阁定与天阙宫同生死,共进退。何况我还有要事有求公子。” “请讲。” “我曾‘看见’未来,将来我会面临死劫,灾祸无法避免。” “据记载东皇阁有两大神技。凭此,东皇阁两位阁主上知天文,下懂地理。掐指断阴阳,龟卜占未来。” 女子笑道:“哪有公子说的那么神奇。观星、洞悉确能让我们知晓各种秘闻,但未来又岂是我等凡人能算尽的,不过能一窥万千变化中的一种罢了。世人夸大其说,公子还当真了不成。” “那也足见东皇阁神异。只是……”陈星河疑惑道。 “东皇阁得神器东皇钟护佑,而且……普天之下应该鲜有人能伤到姑娘。”陈星河看向女子手腕,“姑娘手腕所戴之物,可是镇器镇魂铃?” 女子掀起皓腕,露出双手饰品,左右各是一对豌豆大小的铜铃:“大阁主将我从河中救起,发觉我神魂强大,但身体孱弱,恐有不妥,特用此铃护我。” 陈星河没想到女子有如此和自己相似的出身,心生怜意。郑重道:“若是将来有难,在下必定相助。” “敢问姑娘芳名。” “赵曦宁。” “赵姑娘。你可知上代小阁主李沐瑶?”客套之后,陈星河终于奔向主题。 赵曦宁眼眸看向陈星河,言语中带有怨气:“知道,三年前她突然离京,紧接着命牌碎裂,命陨异乡。经查证,是为了你师父。” 陈星河尴尬一笑。陈广傅曾大闹东皇阁,丢了东皇阁的颜面,眼前女子心怀芥蒂实属正常。硬着头皮道:“所以连你们都查不到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太一界最深处凶险异常,除你们师徒,他人难以涉足。天机混沌,秘术无用。不过,事发当日,我确实感应到似乎是李沐瑶的令牌出现在京中,但非常短暂,我尚未反应过来,立刻消失了,因此也就没有向有司提起。” “连起来了!”陈星河眼前一亮,瞬间有了推断,“九重天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总之骗小阁主离京,又夺了她的令牌,通过黑蛇帮老庸头送入京城。但是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当中定还有其他人。” 陈星河感到颇为舒畅,郑重地行了一礼。 赵曦宁叫他坐下,又问道:“公子,你神魂是否有异?” “不瞒姑娘,在下之前身中剧毒,毒虽解,尚在修养。”陈星河解释道。 “应是如此。” “这样吧,作为日后你救我的答谢,留一滴血液在镇魂铃中。虽然知道你修为盖世,但万一出现意外呢。这样我第一时间就能知晓,找人救你。” 陈星河依言,用镇岳割破手指,挤出一滴精血悬在空中,随后控制着落入镇魂铃。 话题说完,陈星河欲起身告辞,赵曦宁说道:“公子不尝尝?” 经她一说,陈星河当真感觉有点饿了,暗道:“刚才不是吃过吗?” 随后点点头:“那就多谢姑娘美意,常常东皇阁伙食。” 轻取一筷鱼肉放入嘴中,陈星河眼中放亮,惊呼道:“竟然如此合我口味。” 赵曦宁捂嘴轻笑道:“不妨多吃点。” 陈星河狠狠点下头,下筷如神。不一会,桌上菜肴就少了一大半。他发现少女只吃了几口,不好意思道:“在下失礼了。” 赵曦宁笑道:“世间唯美人、美味不可辜负,公子但吃无妨。” 拿起酒壶,斟满一杯:“公子请。” 陈星河接过,一饮而尽,满嘴桃花香,不禁问道:“这是什么酒?” “桃花酿。” “好味道。” “……” 赵曦宁没有再动筷,陈星河风卷残云,歉意道:“实不相瞒,姑娘的酒菜,总给我一番怀念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我曾吃过,让我止不住嘴。” 赵曦宁一直安静地看着陈星河,隐藏起心绪,笑道:“公子喜欢,是曦宁的荣幸。” 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有人离开。晚宴的规矩,吃饱喝足可自行离去,不必通报。 太子起身,环顾四周,带着自己人退出宴席。 雍王见此,亦是准备带领众人离开。 王梦瑶说道:“兄长,你先回去。我还没吃饱,再等会。” “你呀。”雍王无可奈何,唤过众人,“我们走。” 随着二位殿下离开,越来越多的学子辞别他人,返回学宫。 “星河~星河~”东方明看不见阵内情形,轻声呼唤道。 “赵姑娘,我朋友在唤我。” 赵曦宁手指在桌上连点三下,一张符箓出现,收起了隐匿阵法。 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出真容。 “真乃洛神。”见之者,无不感叹。原来赋中所写洛神,并非杜撰,当是写实。 “咦?姐姐好漂亮。”王梦瑶的声音由远及近。 “紫玉郡主。” “突然出现这么漂亮的姐姐,我好奇来看看。”王梦瑶又看向陈星河,“你是……” “哦,郡主,他叫陈君华,我们家一个远房亲戚。”东方明又拿出对外的说词。 “我虽然年幼,但不傻。我知道他是谁。”王梦瑶刮了一眼东方明,对陈星河眨眨眼,“现在这个世界上修为最高之人。放心,我不会到处说的。” “吃饱了,走了,你们也是。兄长说过凌晨不回家,会有不好的事。”随即从二楼跃下,直奔大街小摊,仿若一只肆意纷飞的蝴蝶。 街上传来少女的笑声,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苦了丫鬟小小,瘦弱的小身板,愁眉苦脸跟在后面。 陈星河道:“我们也回去吧。多谢赵姑娘款待,再见。” “这个给你。”赵语嫣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白纸。透过背面,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字迹。 陈星河问道:“这是?” “桃花酿配方,公子可交由府中管家自行酿制。” “多谢姑娘。”陈星河行了一礼。 李三的住处离入户门不远,听见外边的动静,打开大门候着。 “少爷,你可回来。” 将配方交给他:“有时间试试。” “李叔,夜深了,你睡吧。不用管我。” 推开门回到卧室,一封信件摆在茶桌上,信封没有任何落款。 陈星河展开书信,信中写道:“深夜叨扰。万望宫主夜间赴廿六号一叙,有要事相商。怀仁静候。”落款赵怀仁。 赵怀仁,正是当朝太子。 “也罢,去看看又何妨。”陈星河思忖片刻,决定赴邀。 打开窗户,陈星河越过围墙,落在院外的小道上,没有惊扰他人。 湖面倒映着高悬的明月,翠蝉攀在柳树上鸣叫,湖中蛙声一片。沿湖的院落逐渐熄灭灯火,想是赴宴归来的学子即将前往梦乡。 沿着蜿蜒的小道,一路来至廿六号小院。小院门口高挂着灯笼,下面坐镇的是两尊石狮子,口含一颗圆滚滚的石球,映着烛光,越发的威猛。 走上前,叩响青铜门首,一个老者提着灯笼打开门走出来。见眼前少年气度非凡,拱手问道:“夜已深了,敢问公子是何人,又为何来至此处?” 陈星河见老者面露异样,仿佛不知道夜近子时会有访客。 按下心中怪异,将手中书信收回,腹内运转,吐出一口酒气,嗡嗡道:“在下陈君华。刚刚赴宴归来,酒劲未散,沿湖走走。撞见有灯火,寻光至此,请问可是怀仁兄府邸?” “正是。只是我家公子已睡下,只能辜负公子一番美意了。月过中天,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安歇为好。”老者说完就准备退回门里。 “欸?” 未等老者入门,从里又传出一个声音:“他是我请的贵客,文公公,快快迎进来。” 老者这才将陈星河迎进门内。 来至正厅,出乎意料的一前一后站着两人。 “哈哈哈,先生,别来无恙,本王就知你我有缘。”后面那人首先开口道。 陈星河知道两人身份尊贵,自己的假身份形同虚设,直言道:“天阙宫宫主陈星河拜见太子殿下、雍王殿下。” 后面那人不是雍王又是何人。 太子上下打量,说道:“果然是少年英才。” “太子殿下过誉了。” “深夜相邀,怀仁深表歉意。”太子说完,向陈星河行了一礼。 “岂敢。” “此番请宫主前来,一是想一睹宫主风采。二是……”太子从旁边拿起一本书籍,继续说道,“这是先前从天阙宫藏书楼借阅的《天外异闻录》。书籍珍贵,我一直小心查阅,今物归原主。” 陈星河接过书籍,总感觉这个由头十分蹩脚。 “是。” 文公公拿来一方药盒,太子介绍道:“听闻宫主不慎中毒,这都是些补气养身的药物,并不是什么珍品,宫主可安心收下。” 陈星河发现都是寻常药物,也就收下:“多谢殿下体恤。” “万望宫主小心,不可再遭小人暗害。”太子语气沉重说道。 “怀仁还有事和雍王商议,宫主暂且回去,早些休息。” 陈星河辞去,文公公迎出院子。 文公公拱手,为之前行为解释道:“宫主勿怪。雍王气盛,太子只能暂避锋芒。这处房子,是太子秘密寻来的,明面上住的是另一个人。只是不知雍王从何处得知,今晚晚宴之后,带着下属前来。老奴愚钝,之前不知宫主身份,只是想着能得太子深夜召见,想必是为大才。为防雍王排挤,只能出言下策。” “无妨。” 陈星河拿着物什,朝自己的住处走去。脑中思索道:“太子是有事要说的,只是雍王在场不便说明。他着重提起小心,小心谁,在场的雍王……” “……宴会上感应到雍□□田中另有隐藏,现在又没了。” “罢了,回去睡觉。师父告诫过,皇室之人,不管是谁,都要少接触。” 第11章 巡街 “是这样,从今天开始,只要是还未离开的学子,需要协助官家布置护灵仪典。故而特地过来找你的。”东方明和张予嫣一大早就过来了,等陈星河练完早课,这才说起京都各学宫、书院的传统。 “既如此,我们动身吧。” “嘿嘿,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赵兄,此去梁州,路途遥远,还望多多保重。” “你也一样,平日你素来莽撞,上了前线可不能贪功。” “行了,走吧走吧,婆婆妈妈的,我还能主动送死不成。” “切勿忘记。” …… “哥哥,今年我们自己闯,不去父亲驻地,好不好嘛?” “别想啦,父亲已经传来消息,叫我务必捉你过去。” “别嘛,我的好哥哥,求求你了。我已经长大了,修为也不低,打不过我跑得过。” “不行就是不行。” “哥,你快看福老师在晨练耶。” “没用,别想转移我注意力。” …… “仙州,有萌新之友称呼的仙州啊,有组队的吗?” “美女,你看你肤白貌美,正需要像我这样修为高深人士保护你。怎么样,组队吗?” “不用,我男朋友学宫实力排名前二十。” “打扰了,告辞。” “欸欸欸,兄台请留步。看你行色匆匆,想是急着赶赴前线。正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能赚多少军功、学宫积分?遇到生死危机又如何化解?何不觅一袍泽,共同进退。” “……倒也是。” “那……”这人见他意动,“刷”的打开一把折扇,扇面赫然书有“最佳队友”四个大字。摇一摇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充满“组我组我”**的眼睛。 “兄台说的在理,不应该抛弃同窗好友,也是我独来独往惯了。”随即转身离开。 “不是,你回来,你队友在这儿!!!”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哀叹声震天动地,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有人在一旁取笑道:“萧何在,你年年如此,又何必呢?不如早些驻扎战场,说不定还能捞些好处,晚了怕是连口汤都没得喝。” 又有人讥讽道:“他要有那本事,自己的女人也不会跟着贵公子跑了。” 萧何在冷下面皮,看了这些人一眼,踏步离开。 …… 一路上,相似情形比比皆是。有人在和亲朋好友告别,有人想离开家族庇护独自闯荡,更多的是公开招募队友以求收益最大化。 张予嫣微笑道:“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陈星河拐至路边,留下让行通道,减缓脚步:“感觉他们心态都挺好的,轻松的气氛冲淡了上战场的肃穆。” “还要感谢陈大人你。”东方明插嘴道,“老宫主身亡,我们推测九重天从中作梗。你盛怒之下,手持三尺青锋闯入太一界,捣毁多处分坛,杀得妖族后退百里,震慑妖族。参战的族群接连退出,我们的压力骤然减小,剩下一些负隅顽抗的,大多是直接听命于九重天那几位老祖。还有就是现在灵气越发高了,有些植被直接从一年一熟,变成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物产丰足,导致妖族快速繁衍,成长又快,打成了消耗战,自然少了些生离死别的。” “许多人把这看作机遇呢。”张予嫣接着道。 “花息期不是寻常战争。”陈星河正色道,又不放心的拿出灵通,联络东方朔,“向各处下达文书,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小心九重天。” 学宫大门,楚云裳看着走来的三人,招呼道:“好巧,刚送兄长离开,正准备去找你们呢。” 张予嫣牵过她的手:“还是岚山城吗?” “是啊,劝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楚云裳抱怨道,更多的还是担忧。 岚山城并非安宁之地,位于邶州深处。邶州沦陷超九成,加之岚山城数百年前被破,早已成为妖族的乐园,可想而知岚山城的危险。 东方明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何况楚兄学宫排名第五,不会出事的。” 出得学宫,陈星河提议前往东门区域。 每条街道两侧,间隔一段距离悄无声息的站着一位穿着奇特的卫士,手持拂尘,背负七星、三清二剑。他们是昆仑墟弟子,专擅阵法。 护灵仪典,是除年终尾祭最重要的官方活动。 礼部、昆仑墟、东皇阁每年会依据天象,商议协定后发布仪典布置相应的章程。 学宫学子主要负责外围工作,俗称打杂。 “六队七队,去安宁街。一队二队跟着我。” 拐角处走出两队人手,领头的诧异道:“东方公子,张小姐,楚小姐。” 京城最杰出的年轻一辈,只要是稍微细心之人都会记住,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眼前几位,背靠天阙宫、最强势的侯府、尚书府,更是出名,让人无法忽视。 “末将青龙卫螭吻营副将恭宏。” 京畿四区由四神卫分别管辖:东区青龙卫,西区白虎卫,南区朱雀卫,北区玄武卫。 东方明开门见山道:“恭副将,今年护灵仪典,我们协助东门。” “是。”按理来讲,水月小居的才俊更偏好北门,比如他当值多年,从未在东区见过张予嫣,但这不是他一个小小副将敢过问的。 恭宏继续道:“想必几位知道,青龙卫是四卫中人手最充足的,向来学宫积分不会给的太多。” “没事,有事做就行。”东方明不在乎道。 “那请跟末将前往梧桐下街。”恭宏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想到他们的身份,积分对他们基本无用,也就释然了。 水月小居的学子,非富即贵。哪怕之前真是平民百姓,踏进学宫那一刻,官方或世家的目光就已注视着他,绝不会缺少资源。 少年血热,难免会有冲突。学宫有文斗武斗两种解决方式:武斗,即上擂台,会有修为高深的夫子做裁判,底线是不出人命。文斗,比学宫积分。积分可以通过颁发的任务获得,例如斩杀妖族,协助处理事宜等等。 积分能兑换的东西他们自然不缺,但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难道输了搬出家中长辈?等着被同辈耻笑吧。为此,某些卷王一年都不会漏几次面,简直是把太一界当作第二个家,疯狂刷分。 夕阳西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星河,扶着我走慢点。”东方明搭着陈星河肩膀,一瘸一拐的走着。 张予嫣瞥了眼东方明的损样:“提醒你注意点,你偏要往前挤,跟头倔驴差不多,拉都拉不住。活该。” “我哪儿知道那马胆子小啊。”东方明委屈辩解道。 今天主要负责梧桐下街的治安。换班之后,看见有武人在街角卖弄技艺,吸引众多路人。东方明凑热闹,挤进人群。 武人有些本事,棍法声势浩大,惊了旁边剑客的宝马。人群骚动,东方明不慎跌倒。“幸好身手了得”,潇洒地鲤鱼打挺,正好撞到马屁股。被马儿一掀,大腿撞在台阶上。 “叮铃铃。”熟悉的铃铛声。 陈星河看向巷尾,暗道果然是她。 “星河,注意脚下,别东张西望。行路不规范,亲人两行泪。我的安危全系在你身上呢。”东方明发现他的动作,贴得更近。 陈星河停下脚步,说道:“等一下。” “赵姑娘,还真巧。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 几人见过昨晚一幕,知道是东皇阁那位,皆是道了句“赵姑娘”。 果不其然,随着隐身符解除,赵曦宁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也是学宫一员。负责东区另一条街的治安。但是,陈公子,仅你我之间。”赵曦宁话锋一转,一字一顿,“没有巧合。” “姑娘何意?” 赵曦宁没有回答。 太阳已不见踪影,街上开始立起灯笼,烛火驱散黑暗。 赵曦宁发出邀请:“华光初上,京城的夜景本是一绝。不知公子可有时间,陪小女子游玩一番。” “这个……我朋友受了腿伤,需要人搀扶。”陈星河拒绝的很干脆。两人并不熟悉,况且站了一天,他现在只想回去吃饭。 东方明推开陈星河,站直身子:“我没事,腿早好了。”说完还咬牙走了两步,堪称医学奇迹典范。 赵曦宁微微一笑,只是眼睛始终盯着陈星河。波光流动,顾盼留情,让人无法拒绝。 陈星河回头看着重新被张予嫣和楚云裳两女架着胳膊走路的东方明,很是无语。不晓得他要干嘛,是嫌不够疲累吗。 东方明彷佛理解他的目光,努力挺起胸膛,仿佛凯旋的将军,用眼神回道:“怎么样,哥们绝对靠谱。”只是腿伤不便,步履蹒跚,破坏了英雄形象。 “姑娘平日喜欢游夜市吗?”美人在侧,但两人才见第三面,不知谈些什么,走了一路但又不能什么都不说。 “叫我曦宁就好。” 赵曦宁走向旁边首饰店的露天展柜,拿起一支碧绿的玉簪:“若只是一人,我是不喜欢的。公子,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雕刻顺应纹理,宛如天成,应是出自名家之手。” 正当准备付钱,赵曦宁发现钱包没带:“呀。忘带钱了。” 陈星河从小对钱没什么概念,老实道:“额,我也没带。” 东方明挣脱两女,跌跌撞撞走到店家柜台,拿出荷包递上一个金元宝:“有有有,钱在我这儿。” 赵曦宁谢过,称回去后把钱送还。 将簪子捧在手中,赵曦宁说道:“有劳公子。” 陈星河接过玉簪,四目相对。脑中突兀出现一段模糊的记忆,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曾经他也曾为某人挽发插簪。按下脑中疑问,双手绕过少女脸颊,将其推入发髻中。 “砰~砰~砰~”此时,巨大的声响响彻天际,夜空被烟花染成彩色。 鬓上斜簪,笑整香云缕。 “妈妈,你看,好漂亮。” 东方明倚着楚云裳,说道:“真不错。云裳你自己看会烟花,我去里面坐会。” 很快,楚云裳听见背后脚步,问道:“休息好了?”却感觉有人在拨弄自己头发。 “稍等,别乱动。”东方明轻声道,拿出刚买的粉色簪子。 原来东方明是专门去买簪子了。 “咦?”楚云裳摸到插在发髻中的饰物,欣喜道:“买给我的?” “当然啦,别人有的,我家云裳也得有。” “嘻嘻。” “大姐,给你的。”东方明递上另一个饰品盒子,里面是一支雪白玉簪。 “算你小子有良心。” 夜色逐渐深沉,街上的行人在慢慢减少,一些商铺也闭店歇息。 几人玩了好一阵,觉得时辰差不多了,朝着学宫方向走去。 “古来千载皆虚妄,唯留长生在人间。” “公子小姐,算命吗?不灵不要钱。”拐过路口,一个算命先生拦住去路。 陈星河发现来者样貌不俗,不似游方先生,但光论算命,谁算得过身旁这位,回道:“不用了,我们着急赶路。” 算命先生招呼道:“公子别走,别人认不得你,我可认得。小道十千拜见当代天主。”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陈星河驻足询问,提高警惕,若是对方稍有异动,镇岳立即镇压。 “自然是算出来的。”十千并没接话,反而得意洋洋指着其他人炫耀道,“东方朔的骄子,张府的掌上明珠。” 当看向赵曦宁,他脸色陡然一正,躬身道:“拜见药师。” 见几人都亮出了兵器,十千似知道他们的厉害,摆摆手劝阻道:“别误会。今早小道心血来潮,为自己算了一卦,故而专门在此等候诸位,说上两句,绝无恶意。” 陈星河率先收了兵器:“既如此,请讲。” “小心提防蓬莱岛。” “走也。”语速极快,说完,十千几个纵跃,无影无踪。 “好厉害的步法。”东方明说道,看向陈星河,“这就完了?追不追?” “算了。有这种身手,绝不是简单之辈。” “他认得你?”陈星河远眺茫茫夜色,询问身旁美人。 “或许吧。”赵曦宁道迟疑道,“可能是早些年外出采药,偶有一面之缘。不记得了。” 往后几天,大多是相似的节奏。 晨练,四人去东区赚积分,傍晚交接之后遇见赵曦宁,逛街游夜市。 只是从六月廿十开始,游夜市的额外多了一人。 当晚几人正聚在烧烤摊烤制羊肉。小店是恭宏推荐的,据他说,他时常带弟兄光顾,便宜实惠不说,味道更是一绝。 “东方公子,诸位公子小姐吃着喃。”一昆仑墟卫士近前招呼道。他的身后另跟着五名卫士,皆是手捧包装精美的礼盒。 东方明将烤串吃完,搓搓手,起身道:“正好,效率挺高嘛。” 卫士笑道:“馆主知道您喜爱新事物,每年灵通新品发布会一结束,都会将新款送来。” 又看着满桌的杂乱,卫士为难道:“只是,这……”他不知道怎么摆放。 张予嫣说道:“叫你让他们送到学宫,非要拿到这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油腻。云裳啊,等你们完婚后可得好好管着他。” 东方明立刻说道:“云裳才不会说我呢。” 又朝老板招呼道:“老板,拿两张凳子来。” 将礼盒放在凳子上,东方明朝张予嫣道:“这不就得了。” 东方明选出一个盒子,拿给陈星河,又使了使眼色。 陈星河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多管闲事。”左手顺过右手,放到赵曦宁眼前。 “给我的?”赵曦宁欣喜道。 陈星河道:“夜宴相谈,收获颇丰,未来注定也少不得要麻烦姑娘,就当提前给的谢礼吧。” 东方明一口将嘴里的果汁喷掉,指着陈星河“你你你”了半天,楚云裳将他拉开:“两人的事,你别瞎掺和。” 东方明想不明白,感情有那么复杂?他拉着楚云裳,深情道:“还是我们好,郎情妾意,一见终生,没那么多弯弯绕。” 陈星河手掌大力的扣在东方明肩膀,冷声道:“你很饿,多吃点。” “对对对,我很饿。”东方明僵硬地点点头,屈服于陈星河的“淫威”,赶紧拉下楚云裳,拿起烤串猛往嘴里塞。 忽见大街上皂隶开道,仪仗紧随其后,军士手持长枪护卫左右,维持治安。紫玉郡主在马车里看见他们,和雍王说了几声,脱离大队来到摊位。从她口中得知,雍王得皇帝诏令,替天子东巡,体察民情。因为时间紧迫,只好连夜出发。往常她都会跟着兄长去的,这次兴起,说跟着天主见见世面。 有了这只小胡蝶的加入,果然增加了欢乐。 陈星河因为脑中残存的画面,决定在没弄清楚之前,和赵曦宁保持更大的距离。东方明看在眼里,他绞尽脑汁,想法设法为两人创造机会,可惜陈星河丝毫不领情。 东方明痛心疾首,直呼呆子,枉费少女一番心意。 赵曦宁不以为意,照常相处。 只是愁了东方明,他挤眉弄眼,蛐声道:“你没看出赵姑娘对你有意思?” 陈星河说道:“世上三大错觉。独身一人何其快哉,而且我暂时也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孺子不可教也!活该你单身。” 利用他们打掩护,陈星河乔装摸到青龙卫库房,在弓箭陈列区找到真正的千钧矢。 拿在手,陈星河来回观摩,确定那些蒙面人拿的就是真货。特令副宫主东方朔密查。只是花息将近,天阙宫作为天下人心中的圣地,责任之重,超乎想象。大量人手外派,去啃最硬的骨,去淌最险的河,故而还需等些时日。这也是东方明调查缓慢的主要原因,没有下属调遣,只能靠自己一点一滴收集线索。 另一件事。据回报,刘浩入宫之后,除了给些赏赐,皇帝再无任何动作。白虎卫还是那个白虎卫,青龙卫也还是那个青龙卫。一切照常,都在为护灵仪典忙碌。 第12章 旱灾 这一日,陈星河一行刚来到街口,恭宏带着卫队走近打招呼:“几位贵人感觉如何?” “有点无趣。”东方明说道。维护治安是很枯燥的任务,新鲜劲褪去,少年心性,难免生出烦闷。 恭宏笑道:“京都非寻常之地。若是出现乱子,陛下怪罪,我们可吃不消。所以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近日听闻,隔壁三河郡突发旱情,河水断流,山火频发,粮食无收,官府束手无策。贵人神通了得,何不前去,降雨消灾,救一方黎民。” 东方明问道:“朝廷没有派人赈灾吗?” “有啊。但收效甚微,无济于事。只能靠从其他地方运水,勉强维持生计。” “这……”东方明看向陈星河,见他点点头,答应下来,“好,我们去看看。”辞别了恭宏,叫李三租辆大型马车,一行人往北门而去。 “头儿,这下安心了吧。”身旁的螭吻营士兵说道。 这几位小祖宗,打不得骂不得。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头上,让自己一帮兄弟很不痛快。恭宏长舒口气:“可算走了。兄弟们,加把劲。若出现什么闪失,照顾点你们的皮。” “晚上找个地儿,我做东,好好喝上几杯。”恭宏被弟兄们簇拥着进了梧桐下街。大家有说有笑,皆是高呼:“恭头儿威武。” 三河郡。一眼望去,地势平坦,几乎看不到特别高大险峻的峰岭。像一块巨大的烙饼,被三条大江由西向东切割分为三块,因此得名。大江携带上游泥沙,堆积出肥沃的土壤,极适合种植庄稼,因而三河郡被称为中州第一粮仓。得益于其优越的地理条件,向来风调雨顺。郡侯曹霖,无甚大功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在位七十六载兢兢业业,何曾经历过这等灾害。此时他正顶着炎炎烈日,站在临时搭建的天台之上,俯瞰田野。但见赤地千里,草木干枯焦黄。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口子,如同皮肤皴裂的干渴老人祈求上苍降下甘霖。乌鸦秃鹫藏在山洞深处躲避酷热,连死亡的野兽尸体都不啄食。 身旁陪同的是钦天监派来的官员,他抬头瞅了眼太阳,顿觉心火中烧,畏惧地低下头劝导道:“郡侯,回府吧,这雨恐怕是下不来的。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在下修为浅薄,哪怕与诸位同僚联手起阵,将别处的云拉过来,半路上也散了。”曹霖哪里不知,但身为一郡之守,当担负职责,考察灾情,哪有退避的道理。 天台之下有官差喊道:“大人,有天阙宫高士到访,说是专为旱灾而来。”曹霖闻言大喜,急忙领着众人下了天台。 回转府衙,刚进门,看见堂上站着的几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曹霖没有因为年龄小觑,走上前道:“诸位就是天阙宫来的英才?” 既然使用的是天阙宫的身份,东方明自然首先站出来自报家门,接着介绍陈星河他们。郡侯和东方明坐在首位,其他人按序入座。 东方明道:“来的路上我们看见沿途运水的车辆拉成长线,入了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储水的铁皮罐子。曹大人,郡内竟如此缺水吗?” 曹霖命人摆上茶水,开始诉说起因经过。 每到入夏,整个大郡都会进入雨季。从四月开始,非但雨水没见着一滴,气温较往常还高上一些。据地方官员递交的公文,某些区域出现河水枯竭现象。三河郡水泽富饶,曹霖任职期间水涝洪灾不少,为治水花费了极大心思。像今年,各级官府早早组织差役百姓,挖河渠疏水道,开闸放水修缮水库,为的就是减少洪涝灾害。何曾料到,河道会干涸。他翻阅地方志,发现最近的一次断流都要追溯到数百年前,原因是地震改变河流走势。曹霖下意识感觉有异,当即命水文司前往调查。带回来的结果是,不仅是公文中呈报的河流,溯源到三条大江,水位都下降许多。 曹霖上书朝廷,皇帝命三条大江途径的郡府对此进行排查,用时一月,皆称正常。但就是这短短三十来天,三河郡已然换了模样,天堂沦为地狱。不管流入郡域的水势多么汹涌澎湃,一个落差之后,和小溪流就没啥区别。朝廷派来钦天监雨部官员,筑起高台,临天汇集水汽,尚能降雨。可随着灾情加重,空气中水汽越发少了,雨尚未沾地就已蒸发。再后来,甚至无法聚汽成云。大家出谋献策,定下将其他郡的雨云拉来救灾的策略。可千层楼高的乌云,刚到三河郡瞬间消散。多次无果,和四方郡邻协商后,几番调度,用拖车运水。 “多亏各方大开方便之门,齐心协力运输水源,才解我郡燃眉之急。” “若诸位果真有手段,还望仗义援手,救我一郡百姓。”说完,曹霖起身行了个大礼。 东方明急忙搀住,看了眼陈星河道:“如此大的灾情,十分蹊跷。可我宫中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驻守此郡的天阙宫门人何在?” 陈星河试着联系三河楼楼主,没有应答。 曹霖看着结果:“果然无人回应,我也曾遣人前去,发现整座楼都空着,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难道说,是化龙潭出了问题?”陈星河思索道。三河楼座落于三河郡边界深山,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监视化龙潭秘境。 曹霖道:“君华公子说的在理,我们也有此怀疑。但进出秘境的令法只有三河楼知晓,我们实在找不到门路。” 情况了解的差不多,兜兜转转竟归拢到天阙宫身上。东方明显得有些急躁:“既然症结可能在此,为何朝廷没有通报?”往小的说是天阙宫失职,往大的说,这事关一个大郡数千万人的生计,干系责任重大。若被有心人利用,极易发生暴乱。但一路走来,发现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劲往一处使,积极应对灾情。可见曹霖能力还是有的,治理有方。 天阙宫也必将被千夫所指。第二上人造成惨剧,当时天阙宫同样遭受波及。市井、朝中,质疑声接连不断,折子堆满了朝廷库房。若非后世天主功绩卓著,取信于民。今日的天阙宫还不知是何光景,极可能和东皇阁的待遇相差无几。 陈星河朝东方明扔了个静心咒,稳其心神。东方明直接问道:“现在走?” 陈星河对曹霖道:“郡侯安抚好百姓,储水要足,我们定会给贵郡一个交代。”说完辞别郡侯,领着众人出了府衙,直奔秘境。他胸中同样有着怒气,他知道现在的皇帝不待见天阙宫,但涉及百姓安危,开不得政治玩笑。 “诸位,待灾情解除,万望再回此处,曹霖代乡亲聊表敬意。”曹霖深深鞠了一躬。 见已看不到陈星河,曹霖道:“取笔墨来。”很快,家仆端着文房四宝过来,他在空白公文上写道:兹三河郡下各僚属,今有天阙宫高士前来治灾,诸位当做好准备。若雨量充沛,注意疏通水路。干旱已久,土块板结,谨防山体滑坡。若雨量不足,召集百姓储备用水,等待钦天监施法降雨。 下属踌躇片刻道:“大人,是否早了些,就凭几个毛头小子?” 曹霖那紧锁月余的眉头悄然舒展开来,哈哈大笑,显得信心十足:“若是天阙宫尚不能解决,天下还有何人能治这灾情?你在我身边多年,应当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切莫以年纪论英雄。还记得多年前登门的那个游方学子吗?仅凭秀口一张,问得在座文人雅客无言以对。”曹霖为官多年,眼力毒辣。虽然明面上是以东方明为主,但他看得出那个叫陈君华的才是真的主心骨。能让天阙宫副宫主的儿子为首是瞻,其背景定不能小觑,说不定……据报,新的天阙宫宫主已经诞生…… 另一边,东方明问道:“最后郡守为何对我们那么客气?” 陈星河答道:“应该是对我的身份有了推测。” “怎见得?” 陈星河环顾几人:“副宫主独子,侯爷至宝,尚书千金,最后去留却要征得我一个既无功名也没威望之人的意见。能让你们跟随,天下有几人能够做到。” 东方明道:“我看过他的资料,不是政绩平平吗?” 陈星河给了个白眼:“只是无功无错,不突出,又并非傻子。” “这个老狐狸。我们还回来吗?” “不了。” 蛇生双足化而为蛟,蛟生双角蜕变成龙。龙并非生灵,乃高阶蛟摒弃生灵习性,合道诞生的神话产物,能稳固一地水脉。蛟因为自身天赋,能够划出一片洞天,用作栖息。洞天与正常空间相隔,时常有人落入其中。天阙宫时任天主和蛟签订契约,在大乾一些地方划出区域供蛟生存,这些区域统称为化龙潭。 “呼,前方就是了。”无边的热浪扑面而来,扭曲视线,东方明吐出一口浊气,竟觉得颇为凉爽。 天气十分炎热,马匹走不了几里就会缺水。几人商定白天赶路,夜晚从马商处购马骑行。幸亏有了灵气,培育的马儿更通人性。定下位置,自然就会朝着那个方向去。趁着这个功夫,在马背上休息。日夜兼程,花费不少时日终于到达。 赵予嫣突然亮出一杆赤红长枪,遥指不远处的沟壑,喝道:“何人在此,出来。” 作为蛟的地盘,大乾严令禁止普通人靠近。蛟并非易与的种族,它们由蛇修炼演变而来,嗜血的本性仍在。最弱的蛟类都相当于人族八境高手,落入洞天的人尸骨无存。因此,躲在沟壑中的那人,要么是高阶修士要么定有所图,总之绝非常人。 “天干地燥,小姑娘莫动怒。”那人很快跳出来,嬉笑道。他双手摊开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性:“我只是受人所托,前来调查干旱是否与此有关?” “谁派你来的?” “不可说。” 陈星河不待他继续多言,镇岳脱手而出。那人身影忽然闪烁几下,躲过攻击,接着往后爆退,扯开距离,惊魂未定:“你……!” “真要为了灾情,现在不是在各处衙门和同僚商量对策,就是在运水途中。也绝不可能仅靠你一人,到偏僻险地调查。”陈星河神情一凝,缓缓道,“我和九重天打交道的次数不少,逍遥步,我认得。先生,你露馅了。” 见伪装被识破,那人脸色大变,不再停留。纵起步法,急速向大山逃离,没留下只言片语。陈星河瞅准时机,挥袖甩出一道赤色毫芒,直接命中那人,那人却无半点反应。接着对东方明道:“追杀令成功潜伏神魂,叫人盯着,没我命令,不要动他。”东方明应下。 楚云裳眨眨眼,不置信道:“这就跑了?” 东方明笑道:“云裳,这可是镇岳剑,我天阙宫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执此剑者唯天主也。不跑,等着被砍脑袋呀?” 陈星河没有追赶的打算,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他祭出天门印,随后收回,耐心等待。 不消片刻,上方空间荡起水波般的涟漪,远超环境的恐怖炽热自裂缝中逸散。一只蛟首探出,爪中扣着的碧玉微微闪烁,它声音低沉充满疑惑:“天主?” 东方明靠近陈星河,附耳说道:“咋感觉有点憨?” “住嘴。”陈星河不理他,上前一步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那蛟大喜:“快请。”随后吐出几口唾沫,在空中形成阶梯。 东方明忍着不适,吐槽道:“你这天赋,别具特色。” 那蛟果真心思单纯,以为东方明在夸他的本事,傲然道:“仅说这凝虚化实,全族中能够超过我黎寰的不过两个。”想起自己的杰出事迹,赶忙补充道:“附近大山可莫要乱跑,之前和发小比试,留下了许多暗隙,来不及修补。稍不留神掉进去我可不负责啊。” 进入秘境,更了不得。高温,干旱,沙石飞舞,本该郁郁葱葱的洞天福地变成了沙漠,没有一点绿色。几人将一沓寒冰符捏在手里,扔出一张,几个呼吸间符箓就失去了作用。 黎寰道出缘由:“黎鹂即将化龙,她想留下子嗣,孕十五载,产一女。那天带着孩子外出游玩,不料遭蒙面人袭击。她产后虚弱实力下跌,受伤逃了回来,可惜孩子没保住,被蒙面人夺走。自此,黎鹂失了神智。加之花息将近,中元日影响,执念成为心魔。对了,三河楼的人也在这里。我们组成大阵,一直在平复她的情绪。” 继续往里走,众人隐隐听见黎鹂的哀嚎:“孩子……” 陈星河问道:“可向朝廷求助?” “没有。一是要维系阵法,二来我们尚且不知蒙面人的身份,若是……”黎寰没有说全,大家也都知道他的顾虑。 当生灵达到九境,成就无漏无缺之体,可以说修炼到了尽头。后有一任天主,观水之变化,从中悟道:水结成冰,水沸为气。既然那些灵气充沛的福地能诞生灵液、灵石,何不效仿自然,通过某种方式将丹田气海内的灵力压缩为液体和固体,修为定可再进一步。可惜当时人、妖两族争夺激烈,不待他验证,殒命沙场。后人根据他遗留的书稿,试图将灵力液化。但丹田能够容纳的灵力是有限的,装满了就无法再吸纳。若强为之,稍有不慎,丹田直接损毁,身死道消。有人另辟蹊径,借天地大势,将全身灵力压缩成一滴灵液。不仅战力大增,而且竟可像妖族施展天赋一样,将自身与天地相合,发挥更强的攻击,被称之为神通。人族开始扭转劣势,最终逼退妖族,稳定疆域。 新的力量让人族和妖族疯狂,没有生灵考虑是否存在弊端。《道经》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生灵效仿自然之道,道也在影响生灵。一头蛟急于求成,为更快结晶,于暴风雨中主动开放神魂接纳天地。在蜕变为龙的那一刻,它所有的属于生灵的情感消失了。它的血脉姻亲,它的朋友,它的眷属无法再靠近它。它无悲无喜,仿佛傀儡一样不知劳累,只维护那一地的水脉。人族和妖族见状,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原因。提出合道说,大意是当生灵借用天地之力,会在不经意间被大道同化。若彻底被同化,将超脱成神话,不在生灵范畴。 即将化神的生灵,因其已然和大道相通,体内自有道韵。故有人推测若趁机击杀,食肉饮血可延长寿命。不过,无法证实。因为打得过的不会妄下杀孽,打不过的只能成为化神生灵的腹中食,转而打起祂子嗣的主意。陈星河听师父提起过,皇帝不满凡人寿命,有意图长生。但或许是天子剑限制,吃下的天才地宝皆无法发挥作用,为此皇帝还做出许多荒唐事。仅凭一纸传言,暗中培育高手,数次猎杀高阶妖兽,捕其幼崽。后事情败露,高阶妖王陈兵关外,陈广傅这才知晓,进宫力荐,表示若皇帝再不罢休,天阙宫定不再维护皇室。皇帝下旨,处死所有知情者,赔付大量宝物以及未来五十年两成灵石分配额度,才使妖族熄了怒火。现在有即将成神的妖兽诞下血脉,被皇帝得知,是否邪念再起,还真不好说。 再转过一个拗口,黎寰道:“我们不能再靠近了。” 只见前方,一头蛟龙通体翠绿,宛若玉成,腹下四足。刚长出不久的龙角小巧玲珑,反射着琉璃光彩。庞大的身躯被大阵锁在虚空,周身缠绕着氤氲水汽,但清凉中又充斥火意。数十人占据各处节点,另有八头蛟盘成符文,成为链接节点的灵力传输线。其中一头蛟问道:“黎寰,哪位是天主?” 黎寰将陈星河引荐,而后飞入阵中。大阵补全,威势骤然倍增。 陈星河口中有声,大清心咒落下,黎鹂停止躁动,安静下来。 “咦?天主的大清心咒竟有如此神效?”黎寰诧异道。作为静心镇神的第一法咒,他们不可能不用,只是没有效果罢了。 “我和她同质。”陈星河解释道。不管大家理不理解,祭出天门印,列出所需药物。天主印玺闪过一道金光,他收起天门印,紧接着说道:“此物能突破秘境与外界取得联系,我已和副宫主交代,很快会将炼制的丹药送来。一次心咒效果持续一个时辰,我会按时施放。大家切勿懈怠,维系好阵法。” “谨遵天主令。” 转眼几天过去。天门印自行从储物镯中飞出,这表明有人在联络天主。陈星河说道:“来了。黎寰,打开秘境。”黎寰应声脱阵,很快将一只飞鸽接进来。 飞鸽瞅准目标,落在陈星河肩上,叫道:“药。” 陈星河取下挂在飞鸽脖子上的药瓶,揉揉它的脑袋:“辛苦了。”拿出一颗灵果,飞鸽衔着,落到一边的沙地。 打开瓶盖,丹香清幽,大家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振。陈星河控制着丹药,将其落入黎鹂嘴中。药效发挥,很快黎鹂眼中再现清明,见此,大家解除大阵,落在地上。秘境中的温度开始降低。 黎鹂飞下,化为妇人落在陈星河面前行了大礼。祂声音空灵清冷,如雪山之莲,高不可攀:“多谢天主。” 陈星河看着眼前的存在。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不在此方世界,额上双角更彰显神性,问道:“龙君无恙便好。离彻底合道还差多少?” “九成九,仅一步之遥。”黎鹂斟酌片刻,声音中带起一丝波动:“三河郡之灾因我而起,我有意即刻合道,消除灾情。但,我的女儿……”她的眼中闪着泪光。 “放心。”简单两字,却让人安心。 黎鹂不再多说,冲出秘境。九霄之上,紫色云团疯狂攒聚,很快成为纯粹的紫黑色雷浆。这并非天劫,只是道韵的体现,威能巨大,非九境三重强者不可抗衡。但对于正在化神的生灵,雷霆能将肉身锤锻为神躯。双角射出七彩祥光将祂包裹,冲入雷池。肉身逐渐虚幻,只消片刻化作碧青巨龙。一声长啸,漫天的乌云笼罩三河郡,稀稀疏疏下起小雨来。回收望了眼,随后消失在天边。 陈星河看向黎鹂去向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黎寰道:“三河郡管辖的小城。她的父亲黎泰曾经守护那里,后来发成地震,河流改道,黎泰回归天地。黎鹂将重新守护新形成的水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