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贾焦黑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地板上,左眼插入了一根黑色发簪,眼球爆裂,七窍流血。那件被撕破的女性小西装,沾染了血迹,被凌乱地丢在床上。周围有明显打斗的痕迹。
“鹿声!孟鹿声!”
她发疯般冲下塔楼,把楼下补给站的房间挨个搜查了一遍,没有人。
抱着微弱的希望,她再次拨打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绝望、恐惧、冰冷,像针刺一样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又奔到车前,仔细观察泥泞的地面,除了皮卡的车辙,还有另一辆车的轮胎印,但被雨水冲刷了一夜,已经不太明显。是她,一定是她!
她果断发动车子,顺着那歪歪扭扭的车轮印追去。脑中什么都不剩,只剩孟鹿声。
天色越来越暗,混着雨水的雪片簌簌落下,将本就不清晰的车辙一点点掩盖,她的心也被绝望一点点地覆盖,几乎无法喘息。
大熊松林在北夜城的林场有三百多平方公里,一个人如果在林中消失,无异于一根针掉进了大海里。但如果是开车的话,崎岖的山路和狭窄的树隙,会大大限制车辆的行进路线。
她抱着这样的念头,一次一次在岔路上折返。但结果总是失望。
随着最后一块备用电池耗尽,无人机失去动力一头扎进未知的林海,林琤然的车子也失控撞倒了一棵落叶松。她被震得回过神,匆忙踩下刹车,看着横亘在车前的断折树干,目光呆滞,脸色煞白,身体犹如被冰封。
就在刚刚,她的眼前仿佛闪过孟鹿声的影子,她挂着熟悉的笑容回头冲她甩了甩手,然后一个人默默地走进了黑暗的丛林中。
不要,鹿声,别离开我。
林母打来电话时,听出她状态不对,安抚道:“别担心,鹿声一向很机灵,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派人过去了,继续找,一定找得到。”
林琤然紧张地咬着下唇,连呼吸都带了颤音。
“妈,鹿声之前是不是差点遭人绑架?”
林母默了默,没有隐瞒,“嗯,是她父亲干的。但是她很聪明,提前嗅到风声,临时改变了行程。”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哽咽。
林母迟疑了一瞬,“这是鹿声的意思,她的家务事,不希望外人插手。”
听到外人两个字,林琤然一下子怔住,像被人打了一拳。
林母点醒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人,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相信鹿声,她比你想象的要坚韧。”
林琤然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好。”
突然,小陈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林琤然麻木地接起。
“林教授,我发段视频你看一下,是我在废弃125号瞭望塔那边安得监控。可能有你要找的人!”
林琤然心头一紧,连忙打开小陈的微信,点击下载视频,一段黑白的监控录像,下载完成后直接播放。
录像是小陈截取过的,视角是在高塔上,俯瞰下面的护林站院子。
开头就是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了院子,一辆是老贾载满货物的皮卡,一辆就是老姜说的越野黑色越野。
一男一女相继从车上下来,皮卡上下来的是老贾,从越野上下来的女子,那熟悉的身段和动作,正是孟鹿声。她正穿着塔上那件黑色的修身小西装,头发用一支玉簪盘了起来,露出脸部优越的线条。
风很大,镜头一直在晃动。她的小西装很薄,双手下意识地环抱在胸前,这是冷的表现。老贾一直在和她说什么话,她的反应很冷淡,甚至不耐烦,时不时往监控画面里瞟一眼。林琤然知道她是在看瞭望塔。她以为自己在塔上?
不多时,老贾指了指塔的方向,似乎在向她介绍塔梯在哪儿。
孟鹿声率先朝高塔走过来,甩臂的动作有些大,显得气势汹汹的。
而这时,老贾的反应很奇怪,他先是背对高塔打了个电话,然后径自走进平房里。
这个125号废弃护林站,由一座瞭望塔,和塔下的三间平房以及院墙组成。平时一般都是两个人值守,轮流上塔,现在塔里肯定是没有人的。
老贾进屋子里不知干了什么,出来时仍在讲电话,神色变得焦急。时不时往塔上瞥一眼。
林琤然手心紧张地冒出了汗,但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时小陈又发来了第二个视频,她赶紧点开,还是同样的院落画面。但时间上已经跳过了15分钟。天有些黑了,北夜城的白天很短,冬天只有7个小时,所以天黑得非常快。
这时画面突然白了一下,应该是打闪了,昨天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开始下暴雨。
老贾又出现在画面中,匆匆忙忙地奔向卡车,给他的物资盖防雨布。
林琤然判断这时候孟鹿声应该还是安全的,但下一刻,她忽然攥紧了手机。
老贾盖完防雨布后,在下面点燃了一根烟,开始猛抽,时不时瞅眼塔上,表情变得阴沉。突然他扔掉烟头,脚尖狠狠地踩死,大踏步朝塔上走来。
视频再次结束。
林琤然脖子犹如被套上了绞绳,朝着一个必然的结果迈进。
她颤抖着点开刚收到的第三个视频。
时间又跳过了30分钟,天已经完全黑了,雨也下大了起来。偶尔夹杂着一两道闪电。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内衫,发丝散乱的女子从塔上下来,慌慌张张地跑向自己的车。颤抖地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大雨中。正是孟鹿声。
林琤然的心揪成了一团,如蒙大赦又如坠深渊。孟鹿声逃走了,这个结局比她预想中的好太多。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发泄,想要怒吼,想要钻进屏幕撕碎那个心怀叵测的人。
视频到此全部结束,林琤然痛苦地跌进在椅背里,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酷刑,全身上下被冷汗湿透。
她知道危机还远远没有结束。孟鹿声一个人开车冲进大雨滂沱的原始森林,手机打不通,地形也不熟悉,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危险,光是想想就心惊胆裂了。
小陈解释道:“这个废弃125号塔上的监控,还是当初您同事要求安的,说是要检测鸟群的动向。因为他说红外监控设备非常昂贵,怕丢,于是我又在监控旁边又给他安了一个监控,刚好扫到院子里,监视人员进出,顺便也防止有人偷塔卖废铁,没想到就录到了这些。”
林琤然压抑着快要崩溃的情绪:“你把完整版的视频发给我!”
小陈:“好的,稍等,文件有点大。”
林琤然挺起身子,打开电脑,接收文件。小陈的监控视频没有录音,但是红外监控上肯定有,她又给研究所的同事打去电话,问他要这个时间段的监控视频。
技术部负责人顾琮接的,他一边发视频,一边说:“林教授,咱们的第12号观测点,昨晚遭到不明生物破坏,你离得近的话,能不能帮忙去看一下?”
12号观测点?林琤然回忆了一下,似乎离这很近。
她们的观测点一般安得很牢固,不会被动物轻易破坏。更何况昨晚下雷电暴雨,大型动物一般不会随意出没,更有可能是人,或者是被雷电劈倒的树木!
林琤然来不及去听录音,迅速倒车,赶往第12号观测点。
果不其然,一台被车轮碾碎的远程红外相机正躺在雪泥里,顺着车胎痕迹,前行五百米,有一个下坡,一台黑色越野车车头正栽进沟里,后轮离地,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
林琤然脸色煞白,迅速下车,冲了过去。踩着泥水滑进沟里,一眼便瞧见了挡风玻璃后面那个熟悉的人影,正蜷缩着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早已失去了知觉。
林琤然猛拍车窗,“孟鹿声!快开门!”
没有反应。林琤然环顾四周,没有可用的东西,又爬回去取了锤子,砸碎车窗,从里面开了门。
车内的暖气早已熄灭,孟鹿声只穿了件单衣,此刻全身冰凉,冻得嘴唇发紫。
“鹿声!”她颤着手把孟鹿声捧起来,帮她解开安全带,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满是泪渍。脖子里还有条触目惊心的淤痕,明显是被用力掐出来的。
她的心脏好像被人重重捅了一刀,不亚于万箭穿心。
迅速把冲锋衣脱下来,裹到她身上,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出来,背在身上,手脚并用地爬回自己车里。关上门,暖气开到最大,把她染了血的湿衣服脱下来,套上自己的羊毛衫,又从后座捞了件黑色的大衣裹在她身上,手伸进去快速揉搓她的身体,“鹿声,醒醒,不要睡!”
不确定她失温多久,林琤然急得五内俱焚,原来在乎一个人是这样子的,根本承受不起失去她的代价,“鹿声,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你醒过来好不好?”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咳”,林琤然身体一颤,大喜过望,“鹿声!”
孟鹿声艰难地睁开眼睛,可她眼神空洞地扫了眼周围陌生的环境,瞳孔猛然收缩,身体本能地就想外逃。
林琤然心里一紧,忙把她锁进怀里,心惊胆战地安抚:“没事了,鹿声,你现在安全了,不要怕!”
孟鹿声呼吸一滞,突然发起抖来,溺水般死死抱住了林琤然的脖子,“林琤然,我杀人了,我好怕,我找不到出去的路,我也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林琤然紧紧护着她冰凉的脸颊,喉咙哽塞难抑,不敢想象,这一夜,她是怎么煎熬过来的。一个人跑来异乡找她,被骗又差点被侮辱,疯狂地逃出来,又遭遇大雨滂沱,举目无亲,失联、失温、失去出路。当车子冲下斜坡的那一刻,她心里该有多绝望害怕?差一点,她就真的失去她了。
她红着眼睛,后怕和心痛交织,但声音却异常坚定:“不要怕,没事的,你只是在正当防卫,不是故意杀人,相信我,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不要担心,有我在。”
孟鹿声哭得一抽一抽的,还以为是临死前出现了幻觉。
她一度以为自己真快死了,死在无人问津的原始森林,死在没人知道的山沟沟里。也许有一天还会被林琤然这样的野外工作者发现,制成人体标本。那时候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自己,能不能根据周围的遗迹判断出这堆白骨就是她的倒霉妻子。身份证防腐吗?
直到身体传来真实的触感,将她牢牢箍在怀里,箍得她骨头都痛了,她这才惊觉这不是一场梦,林琤然真的把她找回来了。眼泪瞬间飙出,真的想扯着嗓子大哭一场。可她没有力气了。
身体又冷又饿又疲惫,只能委屈地窝在她怀里,小动物一样抽抽噎噎的,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林琤然心疼的无以复加。她将副驾座椅调低,拿酒精和纸巾小心地帮她清理伤口。除了脖子里的淤伤外,手腕上也有挣扎过的痕迹。林琤然紧咬着下唇,心痛,愤怒,无力感交织,搅得她气血翻涌。她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仔细检查了鹿声的身体,确认没有别的伤口。这才帮她裹好大衣,拿起一瓶易拉罐,打开车门,默默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