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的声音传来,可谢忱攥着她的手腕,力道丝毫未松。
“兄长!”谢昀声调骤然拔高,“父亲在书房寻你!”
“父亲”二字入耳,谢忱指腹在她腕骨上摩挲了好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贺春舒踉跄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
她垂着头,贝齿紧咬下唇,沉默着去揉自己腕上的红痕。
……好痛。
“二弟不一同前去?”谢忱声音紧绷。
谢昀挑了挑眉,语调恢复之前慵懒,“父亲召见,自然是一同去书房聆训。”
谢忱“嗯”了一声,没再多话。
那兄弟二人的对话贺春舒一句也不想听,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耳朵里钻。真想捂着耳朵赶紧逃走!
谈话声渐远,直至消弭于廊角,贺春舒才敢抬眸,却恰好撞上,转角处谢昀回眸投来的一瞥。
那一眼太过复杂,转瞬即逝。
顷刻间,祠堂里的画面窜入脑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指尖一片冰凉。
贺春舒不禁在心底冷嗤。
一个疯子!一个伪君子!
谢家祖坟冒的不是青烟,是瘴气!才能养出这两朵奇葩!
贺春舒快步回到东院,进了内室,背过身,“啪”一记将门合上。重重喘息几下,背脊缓缓离开门扉,她目光落在了门闩上。
等谢忱从书房回来,已经日暮西沉。
“舒娘,舒娘?”
“舒娘,开门。”
“春舒开门!贺春舒!”
他的语气从试探转为急切,几声呼唤未得回应,便耐心告罄,抬手拍门!声音一下下砸在门板上,震得门板颤动作、震得人心发颤!
好不容易清静了半日,贺春舒被吵得头疼欲裂。她冲到门前,隔着门板冷声喊道:
“谢忱!当初许我安稳至除夕的人是你,如今出尔反尔、屡屡相逼的也是你!你究竟要我如何?!”
门外的拍打声戛然而止。
贺春舒正要转身,门外谢忱语气却软了下来,低声讨好道:“……那你,好好歇息。”
脚步声仓惶远去。
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贺春舒心底微叹。
趁着未到宵禁时刻,她修书一封,赶忙让梨渠送出,几乎是一夜无眠,直到三更天,收到了回信,才敢沾枕小憩一会。
腊月二十四,天霁雪融。
檐上积雪熬不住暖阳,淅淅沥沥地落在廊下,溅起寒意。
湿冷得挨过正午才好些,贺春舒坐在梳妆台前,前些日子马球会因大雪延期,若是今日放晴,怕是又要重开了。这样,谢忱去赴约,她又能得半个好日子。
可偏偏,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没有远去走向前院,却朝着内室奔来。
谢忱?
脚步声逼近,贺春舒忙出声开口:“有事在外头说。”
门外的脚步应声停住。
“还锁着?”谢忱的声音传来。
门锁今早确是卸了,不然晨间事杂,下人进出频繁,不大方便。
沉默片刻,谢忱的声音才再度传来,语气忽然柔和许多,转而问道:“今日府里备了辆马车,你要出门?”
又来了。
贺春舒正由梨渠侍候更衣,闻言动作微滞,随即应道:“是。”
“去哪?”
“去田庄再看看。”
“不是刚去过?”他语调陡然收紧。
贺春舒心头一凛,不给个妥当的理由,今日这门怕是出不去了。
她压下不耐,解释道:“上回是收成不好,免了他们佃租,又拨了些米粮,让他们好过年。这回,是去核对账目,看看底下的人有没有阳奉阴违,从中牟利。”
她答得有理有据。
谢忱一时无话,随意嘱咐道:“也好,记得早去早回。”说罢,脚步声渐远。
梨渠早就备好一顶帷帽,帽檐薄纱垂下,将贺春舒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从侧门而出,登车离去。
马车辘辘驶向主街,高墙渐渐被抛在身后,贺春舒收回目光,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融雪的湿寒涌入车厢,呛得她不免咳了几声。自由不易,却也呛人。
……
城郊田庄,寒风萧瑟。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暖房外,贺春舒推门而入,薛太医坐在里面,身前小炉上温着壶酒。
房里漫着股醇厚酒气,贺春舒揉了揉鼻心,而后解下帷帽,上前行礼:“有劳您久候。”
薛太医捋着胡须,笑呵呵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贺小女,你要是再晚来半个时辰,老夫这壶青梅酿可就见底了。”
贺春舒执过酒壶,俯下身,酒液如丝绦一般,潺潺没入酒杯。“春舒尚有一事不明,还望薛伯伯解答。”
薛太医接过:“但说无妨。”
“敢问太医,”贺春舒问,“我夫君那日,当真……是头风发作么?”
杯沿离唇,薛太医坦然道:“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那般怪异的病症。”
“世子当时的脉象,平稳有力,气血无虞,绝非头风发作之兆。可他痛楚的神情,又绝非伪装。”
“但老夫依症用药,却次次皆能缓解,故而归为头风之症。”
“您的意思是……”贺春舒拢起的眉心渐渐舒展,“并非依据脉象断症,而是因用药见效,反推而致?”
薛太医颔首:“正是。”
“那、那要是病灶,根本不在他身上呢?”贺春舒惊疑一问。
薛太医皱眉,一时没明白,“此话何意?”
“春舒的意思是……”贺春舒上前一步,先指了指自己,又拉过一旁的梨渠,做了一个大胆的比方:
“譬如,是她受了伤,伤口在她身上,除了她会疼,那皮开肉绽的痛楚,亦会应验在我身上。”
“又或者,我被针扎了,但我能咬牙忍下,她忍不了,便会惊叫出声。”
“这般情形,在医理之上可有先例?”
“痛觉共感?”薛太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气随着吐息间弥漫开来,他眉峰紧锁,断然摇头道,“……闻所未闻!”
贺春舒不死心:“可若我心存此疑,执意要查呢?该如何验证真伪?”
这下把薛太医难住了,捻须思忖良久,他还是摇了摇头,“医术上并未有此先例,若执意要验,依你所说……或许亲眼一见,方能辨其虚实。”
亲眼一见?这两次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若想取得实证……
贺春舒双眼倏地放亮了些。
薛太医捋着胡须的手一顿,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从小看着她长大,从深闺娇养,步入侯门深宅,如今却要独自周旋,一双澄澈双眼,竟然磨出几分锐气。
“老夫虽未能断定症结何在,却看清了你的不易。”
他叹了一声,“下回,若再要演什么戏,不妨提前知会老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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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二公子演的认真,倒让老夫猜着演了,实在费神。”
“谢昀”二字一出,贺春舒刚提起的几分气势,又垮了下去,脸上泛起不自然,讪讪垂首。
……原来都被看出来了啊。
“老夫并非多嘴之人,亦不想越俎代庖去见你父亲。此事……还是你亲自与他言明为好。”
薛太医不好下重话,手指虚虚一点,“你这丫头……当初老夫便劝过你,世子隐疾侯爷岂能不知?你何苦信誓旦旦要替他保密?傻丫头!”
是啊她多傻,竟然以为自己幸运万分,有个不过问内宅的公爹,有个体贴入微的丈夫。
无论是谢忱隐疾,还是谢氏兄弟两的秘密,他们从未想过让她知晓,只将她蒙在鼓里。
心口酸涩翻涌,眼眶又蓄满泪珠,她慌忙垂首,将那点湿润藏进衣袖的阴影里。
她强忍泪意,薛太医也心疼,结结实实说了句心里话:“你父亲将你视若掌珠,侯爷如此待你……可真教人心寒啊。”
薛太医一席话,成了移开她心中最后一块的堤石。
有些话,贺春舒已闷在心里多日,无处倾诉。
她抬起泛红眼尾,“薛太医,不瞒您说,我早就动了和离的心思。”
对她这番心思,薛太医却不见半分惊讶,又摇了摇头,语气笃定道:“侯爷,定然不允。”
“为何?”贺春舒不解,“待云家表妹入了府,我自请下堂,哪怕散尽嫁妆,只求一封和离书归家,于他而言并无损失,他为何不允?”
她怕薛太医顾及贺家立场,紧接着又道,“父亲那边,定会站在我这边。”
“你父亲自然疼你。”薛太医望了一眼窗外渐密的风雪,语重心长,“老夫与你父亲相识二十载,知他脾性,更知于他而言,你重于千金。”
“可问题,不在贺家。”他将目光转回贺春舒身上,“此事恐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是啊,谢忱如今看她看得如此紧,怎会轻易放手?除非……他有什么不得不放的理由。贺春舒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不得不放的理由……
除非紧握什么把柄……
把柄……
她脑海中蓦地浮现谢昀那双戾气横生的眼睛。思绪千回百转,还是落回那对兄弟之间。
她攥紧手心,念头逐渐清晰。
贺春舒俯身感谢,“多谢薛伯伯指点迷津。时候不早了,春舒先行告辞。”
“明白就好。”薛太医点了点头,临别又叮嘱,“家书,还是要写的,让你父亲心里有个底。”
贺春舒点点头,“会的。”
何止家书,原本连贺府的年礼,她都打算与谢忱一同送回。
每年腊月二十八,都是她独自归宁。
本以为今年会有所不同,到头来,年年如此,竟是半点也未能免俗。
回侯府的路上,雪势渐猛,她一路沉思,丝毫未觉马车在积雪中行进得越发缓慢。
等回到侯府都错过了午膳的时辰,
贺春舒才下马车,却意外在府门前撞见一道身影——
谢昀斜倚门墙而立,玄色大氅的襟缘积了一层薄雪,不知在此伫立了多久。
他没有撑伞,任由雪花落满眉睫,那双漆黑眼望着她,却不染半分寒意。
而在他脚边,还孤零零地立着个雪人,有他半个身子高,以煤球为目、胡萝卜为鼻,两根树枝歪歪扭扭地伸向前方——
仿佛在招手等她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