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
商隽廷下楼的动作微微一顿。
视线从她那看似在笑,实则暗藏锋芒的脸上停留几秒后,他随即看向仁叔。
谁知,仁叔却回他一个无可奈何的叹气。
商隽廷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一个向左走向客厅,一个向右走向厨房。
就这么将他独自留在原地。
无数团疑云从他头顶掠过。
他会猜人的心思,但不太会猜女人的心思,但他知道,女人似乎都不喜欢明说,所以没办法,他只能在踩下楼梯后,径直向右。
仁叔站在中岛台前,正翻着ipad上的菜单,感觉到面前一道人影盖下来,还没抬头,他又是一声轻叹:“少爷,让我说您什么好。”
商隽廷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
“您就说这些都是我按照您的吩咐不就好了,干嘛非把自己摘干净呢?”说到这里,仁叔踩抬头看他,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劝诫:“我直到您不喜欢讲大话,但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让对方开心,适当给点甜头,说点好听的,才是维系感情的方法。”
说完,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ipad:“您自己好好想想吧,我拿菜单去给少奶奶过目。”
话说到这份上,即便是理解力再低的人,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是商隽廷仍有些困惑,他什么时候跟她挑破这一切都是仁叔的安排?还是说,是女人天生敏锐的第六感,让她察觉到了?
他在原地静立了片刻,待到身后客厅里那短暂的交谈声停下,他才转过身走过去。
南枝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感觉到身旁的沙发往下陷了陷,她余光瞥过去一眼,没说话。
商隽廷也没有立即开口。因为他不确定,是继续刚才那个似乎惹她不高兴的话题,还是干脆岔开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他平日生活里与异性接触少,唯一的经验来源就是家里那个被宠坏的小妹商加楹。
想到商加楹……
商隽廷眸光动了动,那丫头若是生气了,直接道歉非但没用,反而会让她更恼,甚至会用忿忿的眼神瞪你,最好的办法确实是转移她的注意力,用别的事情勾起她的兴趣。
只是不知道,身边这位生气后的反应,是不是和商加楹一样。
短暂斟酌后,他选择了后者。
“要不要……我让人去酒店,把你的行李收拾过来?”
南枝没有抬头,语气平淡:“商总不用麻烦,我今晚不在这睡。”
虽然带着距离,但没有明显的火药味。
商隽廷顺着她的话接道:“那吃完晚饭,我送你过去。”
连着两句话都没有喊她“南总”,南枝终于抬起眼看他。
视线从他的眉骨掠到他的眼,再到鼻,最后又回到他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的眼睛里。
她唇角微微一勾,“商总忙了一天,辛苦,我让人来接就好。”她故意带出“商总”二字,看他反应。
虽然商隽廷摸不准她这话是否出于真心,但仁叔刚刚的提醒,像一记警钟在他脑海里敲响。
他迎着她的目光,带着点试图拉近距离的意味:“南总见外了。我们是夫妻,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南枝:“......”
还以为他真的自我反省,有所长进了呢,结果三句话不到,就又露出了那副公事公办、毫无情趣的本性。
南枝在心里冷笑一声,但面上不露声色:“商总也见外了。我们是夫妻,不需要这么客套。”
她话说得含娇细语,面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笑痕,任谁听了,都看不出半分生气的模样。就在商隽廷心头微微一松的时候,又见她嘴角弧度一收,连带着眉眼里的笑痕也一并压了回去。
速度快的,好像刚刚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商隽廷被她这瞬息万变的表情弄得整个人一怔,还没理清头绪,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他晃了下神,下意识掏出手机,一看,是商加楹的视频请求。
显然,这是个不合时宜的来电。商隽廷没有多想,直接挂断。谁知,手机还没放回口袋,又震了。他太了解自己那个妹妹了,若是不接,她绝对会不依不饶。
他看了眼身边的人,带着点征询:“是我妹妹商加楹。”
南枝瞥过来一眼,看见屏幕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头像,以及旁边的英文名「gemma」。
“接呗。”她还能阻止他和家人通电话不成?
商隽廷这才接通视频。
画面瞬间跳出一双带着满满求知欲的大眼睛:“大佬!听妈咪讲,你去咗户城见阿嫂?”
商隽廷面对屏幕,很沉地“嗯”了声。
商加楹顿时惊讶到捂嘴:“哇!你系咪俾边路神仙点醒咗啊?我之前点劝你,你都系嗰个死样!”
商隽廷刚蹙起眉头,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低笑。
视频里,商加楹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你同边个喺度?系唔系阿嫂啊?”
不等商隽廷把摄像头转过去,南枝就主动倾身过来:“gemma。”
商加楹嘴巴张了张,“大嫂!真系你啊!”
她怕大嫂听不懂粤语,特意切换成蹩脚的普通话。
南枝见过商隽廷的这个妹妹,不过还是半年前,商家人去京市下聘礼的时候,以及她去港城领证那天。
她笑了笑,语气带着点玩笑:“如假包换。”
商加楹是个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女孩,此刻她的眼神里既有对这位仅有两面之缘、却气场强大又漂亮的大嫂的敬仰,也掺杂着对自己那个只知道工作、冥顽不灵的大哥的“恨铁不成钢”。
“大嫂,”她语气恳切,努力用普通话表达,“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唔同我大佬计较啊!其实他早就想过去揾你喇!”
生怕大嫂不信,商加楹赶紧补充:“你信我啦大嫂!唔系的话,他怎么会一落机就去揾你啊,连我同二哥都冇讲!”
刚回国就赶来户城了?
她抬眼看了眼身边的人,“是吗?”
短短两个字,听着倒听不出太多异常,但她看过来的眼神,实在有够挑衅和玩味。
商加楹“哎呀”一声,生怕力度不够:“他就是脸皮薄不肯说嘛!其实他喺国外,日日都好挂住你,差啲就要丢下手上嘅工作返来揾你,只不过——”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商隽廷听不下去,沉声打断:“商加楹!”
若是平时被大哥用这种语气连名带姓地喊,商加楹绝对吓得大气不敢出。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不信他能在阿嫂面前凶她。
她小嘴一扁,满是告状的语气:“大嫂,你看他!”
商隽廷对这个很会火上浇油、添乱一流的妹妹很是无奈:“好了,我还有事,挂——”
话还没说完,南枝突然一抬手,把他的手机截到了自己手里,“有事你就先去忙吧,我和gemma聊会儿。”
商隽廷:“……”
商加楹虽然活泼跳脱,但心思细腻,顿时感觉到了视频那头两人之间不对劲的气氛。
她看着屏幕里大嫂那张美艳却带着“不怒自威”的脸,瞬间就怂了:“大、大嫂……妈、妈咪叫我,我、我过去先!得闲再同你倾!”
尾音还没完全落地,视频通话就被她飞快地切断了。
南枝把手机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搁,起身间,留了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商总可以去忙了。”
见她往院子里走,商隽廷低头看向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为了防止这个口无遮拦的妹妹以后再不知轻重地乱说话,他快速给商加楹发过去一条消息:「以后在你大嫂面前,说话注意分寸。」
商加楹本来还在琢磨是不是大哥惹大嫂不快,一看到大哥这条短信,她暗叫一声糟糕。
发信息说不清楚,她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大佬,系唔系我讲错嘢,阿嫂生我气啊?”
商隽廷自然不会把责任推给妹妹,“没有,只是让你以后说话注意下分寸而已。”
商加楹不信:“点解我睇阿嫂好似唔多高兴?”
商隽廷捏了捏眉心,试图结束话题:“你想多了。”
但是这句话之后,商加楹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他深吸气的声音。
她更加确定了:“喺我面前你就唔好扮嘢啦!快啲讲啦!或者我帮到你呢!”(在我面前你就别装啦!快说啦!或许我能帮到你呢!)
商隽廷指尖捏着眉心的动作停住。
虽然这个妹妹平时爱捣乱,可到底是个女孩子,肯定比他要懂女孩子的心思。
短暂思忖后,商隽廷问出了那个最让他困惑的问题:“夫妻之间,除了直接叫对方的名字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称呼?”
电话那头,商加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唔系嘛大佬!你点会问啲三岁细路都识嘅问题啊!”
商隽廷忽略她的嘲笑,补充限制条件:“除了老公老婆。”
“咁都有好多噶!baby、honey、猪猪……呢啲唔都得咯?”
不过商加楹他这个老古板大哥绝对喊不出这些黏糊糊的称呼,于是换了个思路:“阿嫂唔系叫南枝咩?咁你叫佢枝枝唔系几好?”
“枝枝?”商隽廷只是无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胳膊上便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皱眉:“除了这个呢?”
竟然连“枝枝”都喊不出口?
商加楹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唔怪得阿嫂会生你气啦!我都快俾你激死!”她不想再理这个快要踏入佛门、不解风情的大哥了:“你自已好自为之啦!”
说完,商加楹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本来商隽廷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被妹妹这么一搅和,更是平添了几分无措。但他有个习惯,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会认真思考别人给出的意见。
“枝…枝?”
他压低声音尝试着发出这两个音节,感觉异常拗口。不知这法子有没有用,但……总得试一试。不然,若让她把这股火气一直带到明天,让南砚霖看出来,岂不是要误会他欺负他这唯一的女儿?
“枝、枝…”
“枝枝…”
“枝枝!”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尽量让自己在真正面对她、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不会显得太过僵硬和别扭。
院子里,南枝正弯着腰,漫不经心地看着方塘里悠然摆尾的锦鲤。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眼波顿了一下,但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没有回头。
商隽廷手里拿着一双质地柔软舒适的乳白色羊绒拖鞋,走到她身侧后,他弯腰将拖鞋轻轻放在她脚边:“换双鞋吧,让脚舒服一点。”
南枝在心里轻哼一声。
现在知道来表现体贴和细心了?
谁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背后,下一秒会不会又跟上一句能把人气死的话。
她淡淡瞥去一眼后,直起腰:“不用。”
她懒得跟这个榆木脑袋说话,转身就要走——
“枝枝。”
低沉而清晰的两个字,瞬间定住了南枝的脚步。
她半转过身,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刚刚……喊我什么?”
所谓熟能生巧,经过刚才那一番“刻苦”练习,此刻再次喊出这两个字时,商隽廷的心绪已经平稳了许多,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太多波澜。
他看着她那张满含错愕的脸,再一次放缓了语速,重复了一遍。
“枝枝。”
南枝:“......”
这男人在发什么癫?
枝枝?
是谁给他的勇气,给她起了这么一个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昵称?
南枝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就在她整个人怔住、大脑几乎停摆的间隙里,商隽廷却一脸平静地把那双柔软的羊绒拖鞋再次拿过来,放到她面前。
不同的是,这次,他不仅仅只是弯腰,而是直接半蹲下,像在巷子里,将她嵌在石缝里的高跟鞋拔出来一样。
左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右手托住高跟鞋的后跟,然后抬头,“扶着我。”
南枝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枝枝”那两个字抽走了,只剩下一双清透的眸子,无措地眨了眨。然而,她的双手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轻轻压在了他的肩膀。
高跟鞋被脱下来,一直被束缚的脚掌终于得到了解放,南枝无意识地轻轻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脚趾。
若是换作别人做出这样的动作,商隽廷会觉得不太雅观。但她的脚很漂亮,白皙秀气,脚趾圆润,指甲上也亮亮的,比起清澈的水面,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把她的两只脚都换上拖鞋,商隽廷抬头看她:“有没有舒服一点?”
南枝像是还没完全回过神,机械地点了点头。
商隽廷这才握着她的手腕,缓缓站起身,“那明天爸过来,我就喊你枝枝了。”
原来他是为了应付她爸呀!
了然他的用意,那消失了一会儿的清醒终于彻底回笼。
她眉眼含笑,故意拉长了语调:“那我是不是也要对应地喊你……廷、廷?”
廷……廷廷?!
商隽廷脸上的平静可谓瞬间碎裂,那反应和刚刚南枝听到“枝枝”时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
眼看她嘴角提起一抹得逞的狡黠,商隽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故意。
“不用,”他脸上的肌肉还有些僵硬,“...你喊我名字就行了。”
“廷廷”这个称呼,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他头皮发麻。
虽然南枝净身高有一米七,但脱了高跟鞋,站在接近一米九的商隽廷面前,还是显得格外娇小玲珑。
她存心逗他,往前逼近一步。
因为距离的拉近,她看他几乎需要将下巴抬高到45度,但这个角度带来的微妙弱势感,并未影响她此刻愉悦的心情。
“你喊我枝枝,我却要连名带姓地喊你商隽廷,”她囊了囊鼻子,一副委屈状,“这多不公平。”
可是再不公平,商隽廷也接受不了从她口中听到“廷廷”那两个字。
但总得让她感觉到自己在让步,“你可以在喊我名字的时候……声音放软一点。”
声音放软一点?
南枝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又往前逼近了小小一步。
羊绒鞋尖碰到他锃亮的皮鞋前端。
一软一硬。
“商、隽、廷?”
三个字,被她刻意拆分成三个音节,用一种她从未用过的软糯甜腻的调子,从她红润的唇瓣里,一字一顿地吐出来。
商隽廷只觉得耳根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瞬间蔓延开来。
“是这样吗?”南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发颤的眼睫。
商隽廷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原本白皙的耳朵尖,也一点一点染上淡淡的红,南枝轻抿的唇角往上弯了弯。
真是不禁逗。
不过……
“行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她语气里带着点施恩般的随意:“以后我来户城的话,就住这儿了。”
说完,她前倾的肩膀回正,转过身。
等商隽廷后知后觉地品出她那话里暗藏的“施恩”意味时,南枝已经走出好几米远。
但是她刚刚换下来的那双高跟鞋,还丢在地上。
不知是她忘了,还是故意落下,让他捡。
商隽廷低头看着地上那双精致的、带钻的、仿佛还残留着她体温和气息的鞋子。
阳光下,钻石折出的光,格外灼人眼。
商隽廷弯下腰,食指勾起两只鞋后的银色带子,刚一直起腰抬头,就对上不远处那双,侧转过身看过来的视线。
亮晶晶的一双黑眸,在阳光下,比鞋子上那些水钻还要璀璨。
“麻烦商总了,”她像是才突然想起鞋子没拿,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诚意,垂在身侧的手却忽然抬起来,两只纤葱手指往饱满红润的唇上,轻轻一压:“哦,不对,应该是——”
她漂亮的眸子一弯,用刚刚软糯的语调,一字一顿:“隽、廷…”
她把‘商’字去掉,直接喊了他名字的后两个字,一个只有至亲的家人才会喊他的称呼。
商隽廷提着高跟鞋,站在原地,望着她巧笑嫣然的脸,浓密的眼睫却不受控制地,轻轻往下一压。
「把他调教成我喜欢的不就好了?」
这句他不久前在咖啡厅里听来的“豪言壮语”,此刻突然响在他耳边。
莫非,刚刚她那些看似不经意、却又步步紧逼的靠近,那些软语试探,那些狡黠的笑容,就是她所谓的……
调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