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嬷嬷不动,高福安不动声色地抬手从身侧高几上取了盏茶,放嘴边轻抿一口,轻声笑道:
“这夜茶好香……有劳李嬷嬷了。便说咱家在宫里伺候着,皇上娶后纳妃,哪一回不是咱家亲手操持,眼都不敢错一下?便是嫔妃们侍寝的规矩,也都是咱家亲自在旁提点,分毫不敢有差。”
他略顿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扇紧闭的洞房门,“天家血脉传承,乃是顶天的大事。皇上对藩王殿下开枝散叶,看得极重,三令五申,嘱托咱家定要尽心竭力,不可有半分懈怠。您说,咱家怎敢因贪图一时安逸,辜负皇上的重托,疏忽了这分内的职责?”
李嬷嬷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微微凝敛。
她不再多劝,只轻轻颔首道:“公公忠心体国,老奴敬佩。”便安静地退到另一侧站定,目光平和地望向厅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只是在陪伴一位固执的旧识。
——
洞房内,是吞噬一切的红色。
龙凤喜烛足有儿臂粗细,在烛台上静静燃烧,跳跃的火光将满室蒙上了一层流动的暖昧红晕。
空气里弥漫着甜香,是名贵的龙涎香与女儿家脂粉气息交融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鼻端,竟有些令人窒息。
十七岁的林蔚,头戴沉甸甸的赤金点翠龙凤呈祥盖头,端坐在铺了百子千孙被的拔步床沿。眼前是一片密不透光的正红,以及金线刺绣的繁复纹路在极近处勾勒出的模糊轮廓。
她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或是因了头上这层掩覆了一切的沉重盖头,红殷殷地将她牢牢围裹住,令她透不过气;
又或是因了她身上层层叠叠、规制极高的亲王正妃婚服。她自然知道,那是以最上等的云锦织就,用金线、彩丝绣出凤凰、牡丹,又遍布了云纹滚边。看上去华美庄重至极,却也重得如同枷锁,紧紧包裹着她年轻的身体,让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减弱,因而越来越陷入一种濒临晕厥之感;
更或是……因了她自己——
林蔚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的声音,感觉到血液涌上面颊的灼热,身上肌肤,如有针扎一般,又麻又木、甚而有些刺痛……
她直想跳起身来喊叫一番,却又哪里敢?
可是她真的真的,要昏过去了,是欢喜得……要昏过去了。
就便在十日之前,她还不敢去发了今日这般的一个梦!
她林蔚,何德何能?竟能……竟能嫁与……这位令全洛城贵女都心驰神往的藩王萧彻?!
林蔚从来未敢肖想过,自己竟能与萧藩王牵扯在一处!
她曾在去年盛夏,洛城一年一度的荷月文会上,远远地见了那位年轻王爷一面。那时分,他身着一袭玉白衫袍,身姿挺拔如孤松立雪,在满园锦绣华服中,简洁干净得几近冷峻。
林蔚向来自诩孤傲矜持,却在见到萧藩王的那一刻,她即刻自觉沉沦……
彼时日光斜入,金芒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耀眼的轮廓。他微微侧头,与身旁那位青衫文士低语了一句,侧脸的线条利落分明,鼻梁高挺,面色有些冷白,恰如他的人,漠漠然,清冷峻切,好似对一切都无甚兴致,更好似一切都入不了他眼——那双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眼。
他绝非书中所述那些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因他脸上那种不经意间便能冲击到旁人的英俊之气,带出些兵戈般的锐利,仿如一柄寒光逼人的利剑,令人不敢直视。
他全然不在意周遭投来的或敬畏、或好奇、或倾慕的目光,神情中满是彻骨的森然淡漠。
他的对人举止并未刻意疏离,却就是从骨子里渗出一层卓然冷意,仿佛这天地万物,都与他毫无干系。
他甚至未曾向女眷所在的连廊这边投来一瞥,只将目光平静地掠过人群,未在任何一处停留,那身凛凛煞气已在他周围结出一道屏界。
那廊下的窃窃私语,就在他眼神了无痕迹的一掠之下,瞬间便低了下去。
林蔚即刻感到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
眼前这位年轻的藩王,身上有一种混合了极致尊贵、极致疏离与极致危险的吸引力,像暗夜里骤然升起的冷月,明知清辉冰冷,却依旧让人忍不住仰头追觅。
那一刻,她哪里还管得了廊外蝉鸣、荷香馥郁?她的世界里,只剩了那一道玉白色的、冷峻的、极是遥远的身影,令她在此后的无数个深夜里,只要稍加放纵地令那模糊身影在脑海中冒出一丝影迹,便能在心底里觉出些隐隐然的疼痛来。
她哪里敢去期待,那个模糊身影、那阵深藏在心底的隐隐疼痛,竟终有一日,切切然来到了她身边,成为她摸得到、嗅得着的……自己的夫君!
这……该是天大的欢喜?还是……什么旁的……祸殃?林蔚心中隐隐约约这般想着,像个被天上掉下的巨大馅饼砸中了头颅与心窍的傻女。
先前不知何时,他突然进了来,低声说了句“便将那合卺酒喝了罢”。
只那么短短一句,竟惊得她手足无措,坐在那床沿上,不知该起身,还是该候着他来给自己挑了盖头。
就在她心腔内狂跳着、满脑子似要炸裂一般惶急之时,突然觉着鼻中嗅到一息极是清冽、带同了一丝苦涩、粗砺与干爽之感的味道,好似还混合了一层淡淡的檀香气味。
她心中瞬时软得一塌糊涂,心知他这气息便要陪伴自己余生了……同时竟有些惶惧不安起来,仿佛这气息,或会成了折磨……也未可知!
正心思纷乱着,那清冽涩砺的檀香之息离得更近了,一只细长硬实的手抓住她手肘,将她扶了起身。
只听周边几名侍婢小声惊呼着,忙忙慌慌地过来,递了合卺酒杯到二人手里。
林蔚越发迷糊,眼神低垂着,从那大红盖头下方看去,见那人精致的衫袍下摆上那幅似浪又似蛟龙的繁复图案,随了他步履微微晃动,在她迷蒙的眼中,竟成了令人眼晕的金色漩涡,仿佛要将她的神魂都吸摄进去;他那双着了绣金蟒纹朝靴的足,那般大,稳稳地踩于金砖地面上,与她裙摆下微微露出鞋尖的鸳鸯绣鞋,仅有咫尺之遥。
只听他喉嗓中发出一声似带了回响的“嗯”的一声,陌生而低徊,着实撩动人心。随即她拿了合卺酒杯的右手被他的右手绕住,她知道,这是他在邀自己喝下这交杯合卺酒。
于是她忙轻轻应和了一声,将酒杯举到自己盖头下方的唇边。
那人一个屈身,已飞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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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了杯中酒,那拿着空杯的右手仍绕在她手肘边,默然等待着。
林蔚霎时间便慌了神,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越忙越乱,竟被那酒呛得咳嗽连声。
几名侍婢忙过来伺候,待将她侍弄妥帖,复又在床沿上坐定时,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到此刻,林蔚已呆呆地坐在那处,坐了个把时辰。
她开始纷乱地想,洞房花烛之夜……该当是这样的么?
她有些想不起来,母亲是怎生说的了。却清楚地知道,合卺酒……不该是那般草草了事的吧?
她甚至没能瞥见他面容半眼。
她不愿去想这令自己有些不安的细节,突然想起方才……他坚实硬紧的臂膀,贴着自己臂弯,带着他衣衫下肌肤的温度……
林蔚默默地心跳、脸红,这不过才碰到他手臂而已,自己便已有些承受不住了么?
稍后,他可是要……
林府中,教引嬷嬷专门“围帷授礼”,在屏风后以陶俑演示,教了她洞房之事。她这才知道,男女结为夫妻,和合交融,竟要那般赤裸相见,皮肉相接!
她这个细瘦娇弱的身体,此番是要全盘交出去……给他的了。
她亦羞亦盼。
因了母亲郑重告诫过的那句,“勉之敬之,夙夜无违”,令她要对夫君勤勉恭敬,就便夫君夙夜皆有那莫可言说之需,亦不可违背夫意,当“周旋侍奉”。
那教引嬷嬷又道,“初承雨露需忍微痛,如蚁啮肤”。教了她个咬牙、放松、止疼的法子。她却因而想象着,那般小小虫蚁,在肌肤之上噬啮一口,如何便需要如教引嬷嬷那般如临大敌呢?
她在那盖头下绯红了脸儿,想象着她的夫君,那曾远远地在阳光下将耀眼轮廓展露于眼前、卓然睥睨的年轻王爷,即将与自己赤身以对、肌肤相亲……
她早就坐不住了!
她身心俱感躁烈,有些焦灼地想,自己头上身上这套沉重而繁复的凤冠霞帔,还需压住自己多久呢?
恰在这时,她听见那几名候在一旁的侍婢,开始陆续往外离开。
一名婢子走到她身边,说了句“王妃娘娘,奴婢替您宽衣”。径自手脚麻利却轻柔如风地将她身上穿戴悉数摘落宽解。只一刻工夫,她头上重盖及头饰已除,身上也只剩了贴身裈绔和一袭薄薄的里衣襦裙。
林蔚看看自己,正觉着稍许难堪,又想起那教引嬷嬷所教洞房之事,实在不知此刻这洞房中所经历的一切,却是哪样的规矩。
王爷新郎倌还未来,这房中婢子却已将自己脱得即要上床的模样……
看她们行事间颇为有条不紊,又似这般作为本就是理所当然,自己心中疑惑反而显得怪异。
林蔚嗫嚅着正要开口问询一句,只见另一名婢子过来说道:“王妃娘娘,奴婢要将这烛火压熄了……”
林蔚闻言又是一惊,这究竟是哪门子的洞房规矩?
未及等她反应,那婢子已“噗噗噗”几声,将房中几处花烛烛火一一熄灭,随即出了门,将房门悄然带上了。
令人窒息的暗黑陡然压覆到头顶,林蔚吓得猛然伸手抠住床沿,在黑暗中圆睁了双眼,却哪里看得见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