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眠那句“周末可能有事”,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晚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但很快就被接下来几天密集的工作冲淡了。
许眠似乎真的在践行“培养她”的承诺,交给她的项目一个比一个具有挑战性。林晚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其中,加班到深夜成了常态。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知识,一方面是不想辜负许眠的期望,另一方面,或许也是一种潜意识的证明——证明自己并非只是依附于许眠的菟丝花,她有能力站在她身旁。
许眠将她的努力看在眼里,偶尔会在她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或者在她成功解决一个难题时,投来一个不易察觉的赞许眼神。这些细微的举动,成了林晚疲惫时最好的慰藉。
她们的关系,在这种忙碌而充实的节奏下,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在公司,是配合默契的上司与得力下属;在许眠的公寓或林晚的小窝里,是分享体温和心事的亲密恋人。许眠依旧强势,但在独处时,也会流露出罕见的依赖,比如喜欢从背后抱着林晚,把下巴搁在她颈窝里看文件,或者半夜醒来,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
林晚沉溺于这种带着禁忌感的甜蜜中,几乎快要忘记那顿家宴带来的隐隐不安。
直到周五下午。
林晚正在整理下周某个重要会议的资料,内线电话响起,是许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同往常的严肃:“林晚,进来一下。”
林晚放下手中的工作,深吸一口气,推开总裁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许眠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夕阳的余晖将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背影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许总?”林晚轻声唤道。
许眠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复杂。她走到办公桌前,将一张精致的鎏金请柬推到林晚面前。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那请柬的风格,和上次许母提到的“李阿姨家晚宴”如出一辙。
“明晚的宴会,”许眠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你陪我一起去。”
不是商量,是通知。和她上次说“周末可能有事”时的模糊截然不同。
林晚看着那张刺眼的请柬,喉咙发紧。她想起许母那句“多走动走动”,想起许眠当时的含糊其辞。所以,“可能有事”指的就是这个?而她现在的通知,意味着什么?是妥协?还是……某种表态?
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她站在原地,没有去碰那张请柬,只是抬起眼,直视着许眠:“以什么身份去?助理,还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想听许眠亲口说出来,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不是这种模棱两可、将她置于尴尬境地的安排。
许眠蹙了蹙眉,似乎对她的追问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耐:“有区别吗?你需要一个身份才能站在我身边?”
这话像一根针,扎进了林晚最敏感的地方。需要吗?对她来说,太需要了!如果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那她出现在那种场合,算什么?再次成为被众人打量、议论的,“许总身边那个特别的助理”?
“有区别。”林晚挺直了脊背,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如果你希望我以助理的身份出席,我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扮演好一个得体的下属。但如果你希望我以……以你女朋友的身份去,”她顿了顿,耳根微红,但目光依旧坚定,“那我需要你的明确态度,而不是这样……含糊不清。”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对许眠的安排提出质疑,甚至可以说是……反抗。空气瞬间凝滞。落地窗外的城市喧嚣被完全隔绝,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许眠眯起了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林晚。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永远顺从的“小朋友”了。她有了自己的棱角和坚持。这种变化,让许眠感到一丝意外,甚至……一丝不悦。她习惯了掌控,包括掌控林晚的情绪和反应。
“林晚,”许眠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形式?”林晚的心像被浸入了冰水,连指尖都泛着凉意,“许眠,对你来说,确认关系、公开身份,只是形式吗?”
她向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许眠,眼圈微微发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还是说,对你而言,我始终是那个可以藏在暗处,需要时拿来挡箭,不需要时就可以被忽略的,‘不一样’的存在?”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许眠的语气带上了怒意,她不喜欢林晚这样曲解她,更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晚的情绪也上来了,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爆发,“你母亲的态度你看得到!那个李小姐的存在你也清楚!你让我以这种不明不白的身份跟你去那种场合,你要我如何自处?让别人怎么看我?是,你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我在乎!许眠,我也会难受,我也会害怕!”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这是她第一次在许眠面前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脆弱和恐慌。
许眠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肩膀,心头的怒火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倏地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心疼和烦躁的情绪。她承认,在这件事上,她考虑得不够周全。她习惯了站在高处,习惯了忽略那些她认为不必要的细枝末节。她以为,只要她许眠认定的人,就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但她忘了,林晚和她不一样,林晚敏感,缺乏安全感,需要更明确的确认和庇护。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烦躁,伸手想去拉林晚,却被林晚后退一步躲开了。
“许眠,”林晚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和疲惫,“如果你还没有想好,如果你觉得公开我们的关系会让你为难,或者……你其实并没有那么确定,”她哽咽了一下,艰难地继续说,“那我可以等。但我不会以这种模糊的身份,去参加那个宴会。”
说完,她不再看许眠,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那个让她心碎的世界。
许眠僵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办公桌上那张精美的请柬,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她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的烦闷。
林晚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那个看似柔软顺从的“小朋友”,骨子里有着惊人的固执和原则。她不是在无理取闹,她只是在索要一份应有的尊重和确认。
许眠靠在酒柜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公开吗?向所有人宣布,她许眠和林晚在一起了?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家族的阻力,外界的议论,商业伙伴可能的重新评估……麻烦肯定不会少。
但想到林晚刚才那双含着泪、充满失望的眼睛,许眠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慌。
她想起林晚备忘录里那些细碎的、充满爱意的记录,想起她每次被自己逗弄时害羞又欢喜的模样,想起她昨夜在自己怀里睡得毫无防备的侧脸……
如果失去她……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想象中任何可能的麻烦都让她难以忍受。
许眠放下酒杯,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灯火辉煌的城市。她习惯了做决策,习惯了权衡利弊。但这一次,她发现,当利弊的天平一端放着可能遇到的麻烦,而另一端放着可能会失去林晚的风险时,答案似乎……并不难选。
只是,向来强势惯了的她,该如何低下头,去挽回那个被自己气跑了的、“不懂事”的小朋友?
许眠拿起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片刻,最终却只是烦躁地将手机扔回了沙发上。
道歉?哄人?这对许总来说,是比搞定上亿合同更陌生的领域。
而此时,跑回自己办公室的林晚,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而出。
她不怕面对许母的不认可,也不怕外界异样的眼光,她怕的是许眠的犹豫和不确定。如果连许眠自己都无法坚定地选择她,那她所有的坚持和勇气,又有什么意义?
寂静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破碎的哭声。
一场看似微不足道的争执,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两人关系中深藏的不对等和潜在危机。甜蜜的表象之下,裂痕已悄然蔓延。
而明天晚上的那场宴会,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