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帝是原先那位皇帝的胞弟,本是个闲散王爷,常年卧病在床,从未表现出对这个位子的想法,不知怎的忽然有了生气,在陆家、傅家的帮助下,最终坐上了这个位子。
新帝不喜铺张,登基那天并不比前代隆重。唯一与众不同的大抵只有——那位新帝头上长个了个犄角,他们谓之龙角,称新帝乃是真龙转世。
新帝本人是不信这些的,奈何陆家的掌权人陆江岚要求新帝配合,说是造势,以后推行政策时也有个好借口,嗯…好理由。于是登基那天组织了一场祭祀,意为向神龙祈福。
秦淏——对,我们的新帝,此刻正乖乖巧巧地站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任人摆布。宫女们将繁重复杂的服饰一层一层套在秦淏身上,又为他戴上华丽的头冠,这才有了皇帝的样子。
头冠实在是太重了。
秦淏抬手扶正了他头上的金冠。那冠冕上的冕旒互相碰撞,昂贵的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皇帝也太累了。
坐上轿子,秦淏从袖子里抽出早早准备好的纸条,苦哈哈地背起来。这是等下祭祀时秦淏要诵念的祝文,好几天了也背不下来,做了小纸条,现在再背上一背。
被要是出了差错,怕是要被陆江岚念叨死吧?
这本不是他一个皇帝要做的,可原先的国师被关在了地牢里太长时间,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虽说并不是完全不能担任这项工作,却被秦淏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不行!他的身子尚未恢复,不能影响他调养身体……就由我来念这一段好了。”秦淏义正辞严地说道。
陆江岚看了一眼秦淏,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应允了他。
虽说秦淏才是皇帝,但实际上的掌权人却是陆江岚和方家两兄弟。不过方家两兄弟在经历了这些事后逐渐淡出朝野,不再想掺和朝中事,如今只负责在幕后出谋划策,提供之后的政策与改革方案。
这次的“造反”又主要由陆家牵头,秦淏只是个被他们挑选中的“傀儡”。尽管陆江岚并不在乎谁做皇帝,但为了维护统治——皇位,仍然需要正统的血脉。
现如今朝中之事已几乎全权由陆江岚说了算了。
秦淏站在巨大又空旷的祭祀台上,学着前任国师于晓的样子,毫无情感起伏地背诵着祝文——并不全然同于晓一致,秦淏毕竟第一次亲身体验当祭司的感觉,祝文也背得不大熟练,多少有些磕磕绊绊的。
于晓到底是怎么把这些东西熟练地背下来的?平日里也没见他有多少时间是花在这上面的呀,天赋异禀吧不会是?
秦淏默默吐槽着,面不改色地漏掉了好几个字词。没关系,反正底下的人也听不清楚。秦淏选择了放过自己。
祭祀结束后,秦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内,将众人屏退下去。他将头上的头冠取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一溜烟变回来原型,“嘶嘶”叫了几声,爬到了皇帝的大床上去了。
是的,秦淏并不是个人类。
准确来说,他是一个精魄,来自一个千年前的葫芦。至于为什么会化形成现在这样,即不像蛇也不像龙的样子,的确有个故事可讲。
葫芦原本是被遗弃在某座大山上的,后来被圈起来,成了皇家狩猎用的山林。然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被国师于晓给捡到了。
于晓曾时常接触当时的真命天子,身上带上了那气息,他自身又是个窥探天命之人,命盘特殊。误打误撞之下,竟促进了精魄的化形,致使了秦淏的出现。
那会的秦淏刚刚化形,还是个不足三寸的“小蛇”,没什么能力,最常做的事就是黏在于晓身上,趴在于晓耳朵边上,见见这千年后的人间。
至于吸取气运一事,倒并非秦淏有意为之。这是他的本能,靠这东西为生,他也并不知道他吸收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这东西有利于他,能助他生长。然后生出了那小小的犄角。
“于晓天生便是个窥命者。”
这是他的师父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小小的于晓盯着面前这个一袭白袍、看上去风仙道骨的老头一脸警惕,他蜷缩在阴冷的小巷子里,浑身上下早已没了一点气力,只余下那锋利的眼神,带着血腥气。他看着老头翕合的嘴唇,不明白老头要做些什么。
老头叹息了一口,内心纠结的东西终于下了定论。他将轻飘飘的于晓抱起来,用自己的外袍包裹住于晓。
好温暖啊。
于晓抓住了衣袍的一角,再也撑不住了,眼里昏昏沉沉地就要晕过去,他最后听见那老头说了句什么,可他并没有听清。
冷冽的风被阻隔在衣袍外,无数像他一样的人却依旧感受着风声呼啸,并没有想象中的哀嚎声,人们只是呜咽着,想将眼睛努力睁开,最终归于黑暗。叶子轻巧地落下,覆盖住了他们,最终只余下一片沉寂。
于晓被他的师父救下了,从小学起了卜卦算命。他猜自己大抵是天赋不高的,好多东西都要学上个三四遍才能掌握,师父教他的方法总是不能掌握完全,虽说最后的结果相同,在于晓自己看来却称不上正确。
于晓跟着师傅学了好多年,从卜卦到药理,从幼童到青年,还经历了一场改朝换代。于晓曾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师父看上去暮暮垂老,却陪着自己活了好久好久,想来之后也会陪着自己活上好久好久。
可师父还是离开了他。他们都是凡人,都有生老病死。
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那么突然就失去了生命力,师父却毫不意外,冷静地嘱托了后事,嘱咐将自己埋在后山的猎场附近,将国师之位传给了他。
于晓一下子从一个清闲的人变成了一个大忙人,大小祭祀不断,新任的皇帝还时常喜欢来问自己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们总说于晓天赋异禀,是个少年天才,可惜学了那些玄乎的东西,不然必定是朝中栋梁。于晓并不以为意,他们总还是要讨好讨好自己的,如今的圣上是个听信天命的主,万一惹自己不高兴了,随口一句命盘相克,这仕途便算是彻底结束了。可不是得好好讨好于晓。
自己还有好多事情要找到答案呢。
送回了前来卜卦的圣上,于晓为自己泡了杯茶水。本该是茶水的,最后还是换成了枸杞。泡了水的枸杞膨胀开来,吸足了水分,透着一股甜意。
于晓始终很想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关于师父,关于自己。
尽管于晓最终是在地牢里才算出这个答案的。
于晓本是个并不在意生活环境的人,可地牢太过阴冷潮湿,让人实在适应不了。圣上倒还有点用,没有完全听信那奸佞小人的谎话,或许也是还念着旧国师的贡献,始终没有对于晓施以严重的刑法,只是将于晓关在这地牢里,待至吉时——问斩。
师父到底为什么要救下自己?
于晓始终想不通这一点。自己或许真的天赋异禀,可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人搭上性命?约莫是因为死期将至,于晓终于得以窥见自己命盘的一角。自己本该死于那个寒冬,从此别了人间。
可师父将自己救下了。
不仅救下自己,还悉心抚养教导,倾囊相授,甚至……默默为自己改命。
是啊,改命。
这等逆天而行之事,旁人或许尚不解其中意义,可他们这些窥探天命之人又怎会不知其中艰难与危害?
最终油尽灯枯,也不够窥得丝毫,只为于晓堪堪求得一丝转机。
为此影响了国运,影响了千万普通百姓的命运。
也只是一丝转机,并无定论。
这到底值得与否?
可这地牢荒凉空旷,无人回应。
直至某日,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实在让于晓感到意外,这些天于晓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人,有假惺惺惋惜一番的,也有露出真面目,抓住机会,得意洋洋来嘲讽上两句的。
“怎么,你也被抓来了?”
至于陆江岚,这个平日里就和自己争锋相对的古板文官,于晓的确没想到他会来。陆江岚对自己有一种某名的敌意,两人又都不是会在嘴上落下风的,导致每次见面,空气中不免时时弥漫着一股子火药味。
但于晓知道,陆江岚是个颇为正直的人,甚至说有些古板固执,大抵是读书人特有的清高吧,对人落井下石这种事,不是陆江岚这种人会做出来的
确如于晓所料,陆江岚并不是来棒打落水狗的。
他头一次没有立马说些难听的话,唇角微颤,压下了想在此刻冷嘲热讽的意图,只瞥了一眼消瘦了许多的于晓,指挥人打开了铁门,将于晓抬出去。
“你被释放了,回去养伤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