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泛黄发脆的旧账册,像一块从阴沟里捞起的、沾满陈年污秽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晓燕的心头,让她连着几天都寝食难安。冯家早年竟借过高利贷!债主后人赵素珍,在临终前将女儿和这本足以掀开冯家不光彩过往的账本,一并送到了她这个“桂香斋”现任掌舵人面前。
这绝非偶然,更不是单纯的托孤。赵素珍的目的,模糊又清晰地盘桓在晓燕脑海里——认亲?讨债?或者,两者皆有?
她不敢将账本的事声张,连顾知行也叮嘱她暂时保密。两人关起门来,将账本反复研究了好几遍。除了那几条关于冯秉坤的借款记录,账本里还零星记载着与其他一些字号、甚至是个人的银钱往来,“赵记”似乎是个规模不大、但放贷范围颇广的“钱桌子”。时间截止到解放初,后面便是空白。
“看来,‘赵记’这行当,解放后也就停了。”顾知行指着最后几条模糊的记录分析道,“赵素珍家境败落,流落到城郊窝棚,恐怕也与此有关。她握着这本账册,或许是想留个念想,或许……是觉得将来或许能用上。”
“用上?”晓燕心里发寒,“她让春妮儿来找俺,是不是就想用这账本,让俺承认点什么,或者……补偿点什么?”
“极有可能。”顾知行神色凝重,“虽然过去的债务,尤其是高利贷,在新社会早已不被承认,法律上你没有任何义务。但这本账册牵扯到冯家的声誉,冯师傅一生清高要强,若这事传出去……而且,赵素珍选择把春妮儿送来,打的就是人情牌。你若对春妮儿好,旁人会觉得你仁至义尽;你若因为账本的事对春妮儿稍有怠慢,恐怕立刻就会有人说你忘恩负义,甚至质疑你接手‘桂香斋’的正当性。”
晓燕听懂了这话里的凶险。这不只是一本旧账,更是一个道德陷阱,一个可能毁掉“桂香斋”好不容易重新积累起来的名声的隐患。
再看韩春时,晓燕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这孩子依旧乖巧懂事,努力地学着认字、干活,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算计和心机。可晓燕却总觉得,在她那瘦小的身躯里,似乎背负着一个她自己也未必清楚的、沉重的秘密。
这天下午,铺子里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是个七十多岁、头发全白、拄着拐杖,但腰板挺直、眼神清亮的老太太。她穿着半旧的藏青色对襟褂子,步履缓慢却稳健,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柜台前,目光落在那些点心上,久久不语。
晓燕觉得这老太太有些面生,气质也不像寻常街坊,便上前客气地问道:“老人家,您想买点啥?俺们这儿的‘金丝蜜枣’和‘桂花定胜糕’都是招牌。”
老太太抬起头,打量了晓燕几眼,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从容:“你就是林晓燕?”
“俺就是。您老认识俺?”
老太太没回答,只是微微颔首,又看了看柜台里的点心,忽然问道:“这‘金丝蜜枣’的味儿,跟以前冯秉坤做的,还一样吗?”
冯秉坤!晓燕心里猛地一跳,警惕地看着老太太:“老人家,您……您认识冯师傅他爹?”
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意,带着点追忆,也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认识?何止认识。当年‘桂香斋’冯家的点心,可是我们家常订的。”她顿了顿,拐杖轻轻点了点地,“我夫家姓李,以前住在城西李家大院。”
城西李家大院!那是解放前省城数得着的富户!晓燕立刻想起那本账册里,似乎也有几条与“李府”相关的记录,虽然不一定是借款,但足见冯家与这些大户人家当年的往来。
“原来是李老夫人。”晓燕连忙客气道,心里却更加疑惑,这位早已淡出人们视野的老太太,今日为何突然来访?
李老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也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我今日来,一是听说‘桂香斋’重开了,过来看看,尝尝老味道。二来嘛……”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锐利,“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赵素珍的女人?或者……她有没有留下一个女儿?”
赵素珍!韩春!
晓燕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作镇定,反问道:“李老夫人,您……您找她们有事?”
李老夫人深深地看了晓燕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看来你是知道了。赵素珍……算起来,是我一个远房的、不争气的表侄女。她家早年那点营生(指放贷),上不得台面,后来也败落了。前些日子,我听人说她病死在城外,还留了个丫头,好像是……投奔到你这里来了?”
晓燕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位深居简出的李老夫人,消息竟如此灵通!她来认亲是假,打探虚实才是真!
“是有这么回事。”晓燕知道瞒不住,索性承认,“春妮儿那孩子可怜,俺暂时收留着她。”
“嗯,你心善,是好事。”李老夫人点了点头,语气却听不出什么褒贬,“那孩子……她娘,没留下什么东西给你?或者……跟冯家有关的东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图穷匕见!她果然是为了那本账册而来!
晓燕的心砰砰直跳,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李老夫人,您这话俺听不明白。春妮儿她娘走得急,就留了几件旧衣裳给孩子,没啥别的东西。跟冯家……能有啥关系?”
李老夫人盯着晓燕看了半晌,像是要在她脸上找出破绽,最后,才缓缓移开目光,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疏离的表情:“没有就好。那些陈年旧账,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冯家不容易,你守着这铺子更不容易。有些东西,该烂在肚子里,就让它烂掉吧。”
她说完,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钱,买了两盒点心,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了。
晓燕站在柜台后,看着李老夫人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手心里全是冷汗。这位突然出现的老太太,看似只是来确认韩春的存在和账本的下落,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敲打和警告的意味。她代表的是谁?是赵家残存的势力?还是与冯家旧债有牵连的其他什么人?
她感觉自已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网的一端牵着韩春和那本旧账册,另一端,则连着省城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和深不可测的过往。
晚上,她把李老夫人来访的事告诉了顾知行。顾知行听后,沉思良久。
“李家……我好像有点印象。”他回忆道,“解放前是本地大户,但成分不好,后来也沉寂了。这位李老夫人突然出现,绝不简单。她怕那本账册被翻出来,影响的可不只是冯家的名声,可能还会牵扯到她们李家,或者其他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
他看向晓燕,语气严肃:“晓燕,这本账册,现在成了烫手山芋。留着,是隐患;毁了,万一将来有人拿韩春说事,我们连个凭证都没有。而且,我担心……这仅仅是个开始。”
仿佛是为了印证顾知行的话,第二天,一个更让晓燕措手不及的消息传来——之前那个在商业局评审会上刁难她的马科长,竟然被调离了岗位,据说是因为“工作需要”。而接替她负责老字号扶持项目的,是一位姓吴的副科长,据王秘书私下透露,这位吴科长“背景比较复杂”,与省里某位李姓领导走得颇近。
李姓领导?晓燕立刻联想到了昨天来访的李老夫人!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晓燕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只是想本本分分地做点心,把“桂香斋”传承下去,为什么总有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看不见的手,要将她拖入这无尽的纷争和算计之中?
她看着在院子里认真扫地、对此一无所知的韩春,又摸了摸藏在贴身口袋里的那本旧账册,第一次对坚守“桂香斋”这个信念,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间老铺子承载的,不仅仅是手艺和梦想,还有太多沉重的、她几乎无法负荷的过往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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