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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退货

作者:同福客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雪花飘飘扬扬,从屋顶落下。


    新找的这家客栈客房的屋顶不大结实,落了几片瓦,掌柜的说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就让人来修,再说他已经用稻草匆匆盖住了,不妨碍什么。


    黄迎春刚从一家更下等便宜的客栈里跑出来,浑身的鸡毛味,掌柜的又主动省了几个钱,见状她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住进来后,黄迎春一宿没睡着。


    掌柜的在房间里放了一个木盆,一整个晚上,雪化成水浸湿稻草,又从草尖往下滴的声音就没停过,听得黄迎春心慌不已。


    她躺在床上,盖着不大暖和的芦花被,想想前几日花钱如流水的自己,深刻怀疑自己是被夺舍了,要不然也不能干出那么多脑子进水的事情来。


    看杂耍就算了,还打赏。打赏就罢了,还赏了一次又一次,甚至追着人家给钱。


    她是脑子有坑吗?


    有多少身家可败啊!


    进宫打工十五年,拢共她也就带出了一百贯的俸禄。又不是一千贯一万贯,她昨天到底怎么想的,还敢买二十贯的棺材和三十贯的荒山!


    一滴,两滴,三滴……黄迎春听着雨水滴落的声音,仿佛看见了她这几天花钱的场景。那些时候,她的钱,就跟这些从屋顶上落下来的水一样,就是这么一文、两文,一点又一点地离开她的。


    同样是积少成多,偏偏木盆里的水越来越多,而她身上的钱财却越来越少。


    第一次发俸时她一个月只能拿到五百文,一点点地熬,终于熬到了不会再被上官克扣月俸还高达两贯的时候。


    但是,这也不意味着就能把自己赚的钱全部收入囊中。


    每月初一采买府虽然都会发份例,但都是一些胭脂水粉、澡豆牙粉之类的日用必需品。


    平时若是缺个针头线脑,或是身上有了病痛,都要自己花钱去买去治。


    差事上用的东西都是一早派发下来的,若是出了毛病或是损坏,也要自己额外花钱去添置。


    而且,在皇宫中,也少不了人情往来。这个过生辰了,那个谋得好差事啦,都要请客送礼。


    黄迎春一直铭记着“枪打出头鸟”的真正要义——不做格格不入的人。有些钱哪怕自己不想出,但是别人出了,而且自己还要在这个环境里继续生存,那这钱不出也得出。


    花在别处的钱多了,能留在自己身上的钱就少了。


    那些绞尽脑汁、拼命开源节流的日子还历历在目,黄迎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把身家霍霍到三分之一的程度。


    老话说的果然不假,最败家的方式就是穷人乍富。


    黄迎春一会儿坐起来数钱,一会儿在被窝里翻身,心绪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


    她真是恨不得穿越回五天前拿着自己的脑袋去撞墙,兴许能提前把自己脑子里进的水给摇晃出来。


    病,既然能治,还是要治的。


    这是黄迎春思考了一个晚上的结果。


    事关身家性命,这是顶顶要紧的事情。


    二十贯虽然多,但黄迎春还能出得起,而且二十贯就能捡回一条命,其实还是一笔蛮划算的生意。


    虽然这么想着,但黄迎春还是打算出门去找间更便宜的客栈。


    “一天三十文的房钱还贵啊?您去外面找找,哪里有比我家更划算实惠的?”黄迎春退房时,掌柜的放了话。


    有啊,怎么没有,我昨晚就找到一家。


    黄迎春在心里默默反驳,却不敢开口。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打算去住那家客栈的,连床芦花被都没有,只能靠鸡毛取暖。一进门,就是一股能把人熏晕过去的臭味。无数片新旧不一的鸡毛絮在一起,变成了一床鸡毛被,还是悬空的,要睡时,人在床板上直挺挺地躺着,再一拉绳,鸡毛被就落到了身上。


    虽然只是进店参观了那么两眼,但那股鸡毛味仿佛还是在鼻间挥之不去。黄迎春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加快脚步,走出客栈。


    天色还早,凶肆的门板都还没有卸下来。黄迎春在黑漆漆的门口待了许久,身上飘满了雪粒,最后实在受不了,跺了跺脚,又看了一眼凶肆的招牌,转身走向宋大所在的牙行。


    牙行倒是开门了,但宋大万万没想到,昨天刚扔出去的烫手山芋,过了一夜竟然又回来了。


    他一脸为难:“白契想毁约都难,娘子,您这红契都立了,更不能反悔了。”


    黄迎春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永安城里居大不易,她住在客栈里,什么都不干,每天光吃喝就是几十上百文的铜板流水般的花出去。这日子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十分心焦,偏偏她又没有什么谋生的手艺,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活干,所以哪怕明知机会渺茫,但还是想来牙行找宋大试一试。


    “不能退钱的话,能不能帮我转卖出去?”黄迎春不欲让宋大为难,主动开口说,“我可以降价。”


    宋大问了黄迎春的底价,得知她着急用钱,神情更为难了。


    这座荒山,不知在他手上放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在昨天逮了个冤大头卖出去,果不其然,就算价钱一降再降,冤大头今天也发现自己上当过来毁约了。这世上有一个叫黄迎春的就够了,他上哪去找第二个冤大头呢!


    “这山煞气重啊,没有几个人看得上。”


    “那可是地龙翻身啊,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一场,买的人肯定会有顾虑。”


    “三百亩地是大,可也太偏了点。从这过去又要坐船又是搭车的,路上的船费和车钱都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带人过去相看一次都难,远啊!”


    ……


    昨天砍价时说的话就像回旋镖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飞回来,重重地扎在了黄迎春的心头。


    “算了。”黄迎春无奈地打消转卖荒山的主意,开始打听如今买卖租赁房屋的行情,结果被唬了一大跳——她手上剩的这点钱就算全砸进去,在租赁市场里也是一点儿水花都不带有的。


    黄迎春看了眼她脚下踩着的地,头一次这么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如今正身处在天子脚下。


    不能坐吃山空!


    黄迎春转头就在牙行里寻了一个专门给主家介绍做工的牙人。


    请牙人帮忙介绍工作也有一套必经的流程。


    黄迎春必须先把户帖给牙人看一眼,证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再告知牙人自己所会的本领、想找的活计以及对吃住薪资等方面的要求。和牙人协商一致后,最后,交给牙人一笔辛苦费,然后回家等待通知,若寻得工作,必须再付给牙人一笔介绍费,感谢她的辛苦奔波。


    但是,黄迎春没想到,自己竟然连辛苦费都付不出去。


    “你说你只会侍候花草,平头老百姓的,家里哪会有花园,只能往达官贵人的住处里找。偏偏你又不想和人家签长契,这贵人们哪里肯呢。在家里侍候的人,哪怕找的是花房里的一个小杂役,主人家都想要知根知底的长工。短工。没几家愿意的。你说万一你做了几个月就走,做不开心了就走,到时候怎么办?人家再寻人调教也是要花功夫的呀!”


    牙人不愿意接黄迎春的单子,还反过来劝她:“这年月能找份工不容易,做得长的怕什么?只要工钱合适,大家都恨不得能在同一家做一辈子呢!”


    黄迎春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再进一处地方待上五年十年。


    那种日子太可怕了!


    虽然在民间做工的风险没有皇宫中那么大,但若是遇上一家脾性不好的,签了契约在先,也不可能说走就走。再说,她现在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拿来交付毁契的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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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迎春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婉拒了牙人,出门找了一家看起来生意很好的点心铺子,要了两份打包好的点心,再度往凶肆的方向走去。


    张家凶肆已经开门了,门口照旧没有人站在那儿迎客。


    黄迎春深吸一口气,然后扬起一张笑脸,进门。


    李三正在收检铺子的库存,他拿着一根拂尘,细细地扫去架子上的灰尘,见到黄迎春来,连忙绕去柜台:“娘子来登记送货地?”


    “不……不是。”黄迎春脸上的笑好险没落下来,她急忙提起手上的点心,又四处张望,“掌柜的不在吗?”


    黄迎春带来两份点心,李三从油纸上的印戳一眼认出那是从西街上有名的点心行里买来的,又听到黄迎春说其中一份是送给自己的,再看了看黄迎春带着忐忑与讨好的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安,而且越来越强烈。


    “您……不是来登记的吧?”


    掌柜的从后堂出来了,黄迎春当着两人的面,羞愧地说:“对不住,我今儿是来退货的。”


    货还没送怎么就要退呢?李三问:“您是不是对我们铺子里的货品有哪里不满意?”


    “不,不……不。”黄迎春连忙摆手,“没什么不好,我很满意。只是,我现在一时用不上。”


    “嗐!”李三放心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店里可以寄放。您什么时候要用了,拿着签单过来取就是了。我们不收您的经管钱。”


    “还是算了吧。”黄迎春不好意思地说,“需要你们帮忙经管的年月,可能有点长。”


    “有多长?”


    “大概……二十年。”黄迎春也不敢说死了,又添上一句,“可能也不止。”


    掌柜的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要不然他也不可能一见面一打眼就认出黄迎春的身份,还给她出了立女户的法子。他听了这几句话,已经明白了。李三还想再劝,掌柜的却喊住他:“莫要再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俗话又说礼多人不怪。黄迎春虽然没长那根活络的脑筋,但是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不管事情能不能办成,一开始绝不能小气,起码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所以,她去买点心时,特意让伙计给她包了时兴的糕点,数量也是好听的十种。以防串味,伙计将每种糕点都用油纸包了,最后再用红色的丝线把油纸包串在一起,提起来一长串鼓鼓囊囊的,既好看又喜人。


    掌柜的接过黄迎春手中的糕点,说:“这礼,我做主收下了。只是,这货,不能全退。你之前要的那个墓碑,石头是现有的,已经开始动工了。你来得不巧,这时候,估摸着已经刻上字了。”


    掌柜的分出一些糕点,推向李三,对他说:“其他的,能退就给退了吧。”


    掌柜的说话大喘气,黄迎春的心跟着一上一下的,好悬没被吓死。所幸峰回路转,她连忙鞠躬致谢,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给她找签单的李三:“我那二十贯的柏木棺材,能退吗?”


    “能。”凶肆不比牙行,宋大是靠交易额吃饭的,李三则不同,他每个月的工钱都是有定数的,凶肆里的货物卖多卖少对他来说没什么要紧。


    李三态度颇好地给黄迎春消了账。凶肆做的是往生的生意,不允许拖欠,而且张家凶肆的招牌在西市里也是响当当的,不存在卷款跑路的担忧,所以来采买的每位客人在下单时就会把钱财全部付清,黄迎春也不例外。


    轻飘飘的一张纸,承载的却是三十贯的重量。黄迎春看着那张钱票,差点哭出声来。


    有了这笔钱,她就能安心在永安城里待着,直到把病治好。


    太好了!


    黄迎春深深地躬身致谢:“谢谢,谢谢。”


    掌柜的停下拨弄算盘珠子的手,把黄迎春送出门:“去吧,好好活,好不容易出来了,过点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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