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休第二次出使晋营带回来的“假意顺从”,并未能给鄯善客馆带来丝毫缓和,反而像一层更沉重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马腾在吐出那口鲜血、下达了那条决绝的指令后,便彻底陷入了一种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衰弱状态,生命之火在肉眼可见地迅速熄灭。客馆内,药石的气味更加浓重,混合着绝望与一种近乎麻木的等待,等待着那注定悲剧的结局,也等待着远方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马承日夜守在父亲榻前,年轻的脸上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只剩下深重的忧虑和疲惫。阎忠则如同困守在孤岛上的老狼,警惕地注意着馆外的一切动静,安排着仅剩的忠诚卫士,做着最后的、无望的戒备。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陨石般砸入了这潭绝望的死水!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将鄯善土黄色的城墙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客馆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夹杂着鄯善士兵惊疑的呵斥声和一阵沉重、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直冲客馆大门而来!
“什么人?站住!”
“滚开!我要见都护!庞德在此!!”
一个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也瞬间惊动了客馆内的每一个人!
“庞德将军?!”阎忠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猛地拔出佩刀,冲向门口。马承也惊得从父亲榻边跳起。
馆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一个巨大的、浑身浴血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几乎将门框都带得晃动!来人正是庞德!
但眼前的庞德,与昔日那个威风凛凛、如同铁塔般的西凉悍将判若两人!他身上的铠甲破碎不堪,沾满了已经发黑的血污和干涸的泥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被胡乱地包扎着,依旧在渗着血水。他脸色灰败,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与悲愤。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卷刃、崩口的截头大刀,那刀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即便在如此境地,也未曾离手。
在他身后,跟着冲进来的是七八个同样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西凉军士,他们一进门,便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地,只剩下沉重的喘息,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疲惫。显然,他们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恶战与跋涉,才终于抵达这里。
“令明?!是你?!你还活着?!”阎忠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庞德。
马承也冲了过来,看着庞德这副模样,声音带着哭腔:“庞叔!您……您怎么来了?我二哥呢?他怎么样了?”
庞德没有立刻回答,他甩开阎忠搀扶的手,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速扫过馆内,最终定格在内室那张胡床上,看到了那个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身影。
“都——护——!”
庞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如同失去了幼崽的孤狼。他丢掉手中的破刀,踉跄着扑到马腾的榻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和伤痛而剧烈颤抖着。
庞德的到来,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一块炽热的火炭,瞬间点燃了客馆内残存的生气,却也带来了来自祁连山绝地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噩耗与绝望。
在马承和阎忠的急切追问下,庞德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心中的悲怆,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们的遭遇。
原来,在黑水洼陷入铁壁合围之后,马超深知已是绝境,他不愿坐以待毙,更不愿麾下这些忠诚的士卒随他一同葬身在那片不毛之地。在一个狂风呼啸的深夜,马超做出了最后的决断:分兵突围,吸引敌军主力,为其他人创造一线生机。
“少将军……他将大部分还能战斗的弟兄集合起来,亲自打着他的帅旗,向曹军防守最严密的东面……发起了决死冲锋!”庞德的声音沙哑,带着血泪,“那是一场……自杀式的进攻!只是为了……为了吸引张合、乐进主力的注意!”
他虎目含泪,继续道:“少将军命我……率领包括伤兵在内的千余人,趁乱……向西面,张辽部与曹军主力的结合部,薄弱处……突围……他让我……无论如何……要杀出来……找到都护……告诉他……”
庞德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他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们……我们拼死冲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最后……最后跟我冲出来的……就……就只剩下这十几个人了!少将军他……他为了让我们能出来……自己……自己陷在了重围里……生死……生死不明啊!!”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自责。
客馆内,一片死寂。马承早已泪流满面,瘫坐在地。阎忠也是双目赤红,死死攥紧了拳头。就连躺在床上,似乎已无知觉的马腾,眼角也悄然滑落了一行浑浊的泪水。
庞德猛地抬起头,用血红的眼睛看着马腾,语气变得急促而激烈:“都护!我们不能就这么认了!少将军他可能还活着!就算……就算他真的遭遇不测,我们西凉男儿,也不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引颈就戮,还要承受那晋王老儿的奇耻大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挣扎着爬起身,指着窗外鄯善王宫的方向,声音如同金属摩擦:“我来的路上都听说了!那晋王使者,竟敢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要都护和公子们去当人质!要少将军自缚请罪?!放他娘的狗屁!”
他再次跪倒在马腾榻前,以头抢地,发出“咚咚”的声响,额头瞬间见血:“都护!庞德泣血以谏!我们绝不能投降!投降就是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毫无尊严!我们应当立刻保护都护,离开鄯善这个鬼地方!”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西域待不下去了,我们就去别处!向南,穿过昆仑山古道,去羌地,去高原!或者向西,一直向西,穿过葱岭,去那些大食人、安息人的地方!天下之大,岂能没有我西凉男儿的容身之处?!只要我们手中还有刀,胯下还有马,只要少将军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都护!请您下令吧!庞德愿为前锋,万死不辞,护送都护和公子,杀出一条血路!!”
庞德这番泣血的嘶吼,充满了不甘、愤怒与一种近乎悲壮的忠诚,如同惊雷般在客馆内炸响。他带来的不仅仅是马超可能尚存的消息(尽管希望渺茫),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血性的选择——放弃一切幻想,凭借武力,向死而生,杀出一条血路!
这提议,瞬间点燃了马承眼中几乎熄灭的火焰。年轻人总是更容易被这种悲壮的热血所感染,他猛地站起,激动地看着父亲:“父亲!庞叔说得对!我们不能投降!我们杀出去!去找二哥!”
连阎忠的眼神也闪烁起来,显然,相比于那屈辱的、毫无保障的“归顺”,庞德提出的方案,虽然希望同样渺茫,甚至更为凶险,但至少保有了西凉军人的尊严和气节。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病榻上的马腾身上。他是最后的决策者,他的决定,将关乎在场所有人的生死,也关乎马氏家族最后的命运。
马腾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看激动不已的庞德,也没有看满怀期盼的马承,他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穹顶,仿佛在凝视着无形的命运。庞德带来的关于马超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心中某些东西,却也让他某些念头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良久,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马腾的嘴唇微微颤动,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声音:
“令明……你的忠心……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瞬间压下了馆内躁动的气氛。
“但是……”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庞德那血迹斑斑、充满恳求的脸上,“你的提议……不行……”
“为什么?!都护!”庞德急道,几乎要再次跳起来,“难道我们真的要……”
“因为我们……赌不起了……”马腾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洞察,“保护我……这个快要死的人……杀出去?”他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弧度,“你看看你们……还有多少人?多少战力?鄯善城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晋王的武卫军……是摆设吗?”
他的目光扫过庞德和他身后那寥寥无几、伤痕累累的士卒,扫过阎忠,最后落在马承年轻而激动的脸上:“一旦我们……动武……就是给了晋王……和那些西域墙头草……斩草除根的……最好借口……他们……求之不得……”
他喘息着,继续说道:“就算……侥幸……冲出鄯善……向南?昆仑天堑……冰雪覆盖……我们这些残兵败将……能过去几人?向西?茫茫大漠……葱岭天险……沿途邦国……谁会接纳我们?只会……被逐个击破……或被……卖首邀功……”
马腾每说一句,庞德眼中的光芒就黯淡一分。他知道,都护说的是残酷的现实。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支纵横西凉的铁骑了,如今只是丧家之犬,失去了根基,失去了补给,失去了威慑力。
“那……那就这么算了吗?!少将军他可能……”庞德不甘地低吼,虎目中泪水再次涌出。
“孟起……”马腾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所取代,“如果他……还活着……他需要的……不是一个需要他分心保护的……累赘父亲……和一群……跟着他一起送死的兄弟……他需要的……是时间……是机会……是敌人……错误的判断!”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死死盯住庞德:“令明!你带来的消息……很重要!但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带着我们去送死……而是……活下去!找到孟起……或者……等待他!”
他用力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庞德,又指向马承和阎忠:“你……休儿(虽不在场,但意指)……承儿……还有……所有愿意……跟着马氏的老人……你们……才是西凉……最后的火种!”
“我的‘投降’……就是给你们……争取时间!制造的……烟雾!”马腾的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悲怆,“我要让袁绍……让曹操……让所有人都以为……马氏……完了!彻底认输了!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你们……才可能有一线生机……孟起……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他看着庞德,眼神近乎哀求:“令明……你明白吗?忍下这口气……活下去!找到孟起……告诉他……他父亲……不是孬种!让他……不要回来!不要报仇!活下去!只要活下去……马家……就还没完!”
庞德怔怔地跪在那里,看着病榻上那个气息奄奄、却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规划着家族最后生路的老人,看着他那浑浊眼中迸发出的、如同最后燃烧般的光芒。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悲痛、敬佩与无力感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他明白了。都护的选择,不是怯懦,而是另一种更深刻、更绝望的勇敢。他要用自己和他明面上所有子嗣的“屈辱”,去换取暗处火种延续的微小可能。
“都护——!”庞德发出一声如同心碎般的悲鸣,再次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这一次,他没有再抬起,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痛哭,比任何嘶吼都更加令人窒息。
马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深陷的眼角滑落,浸湿了花白的鬓角。客馆内,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声和窗外遥远而冷漠的、属于胜利者的喧嚣。忠臣的泣血谏言,最终敌不过残酷的现实与家主那深谋远虑、却痛彻心扉的最终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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