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充斥着奢华、傲慢与冰冷目光的大厅的。手中的鎏金木匣变得异常沉重,仿佛里面装的不是珍宝,而是整个马氏家族坠落的命运。晋王使者陈珏那平和却不容置疑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的灵魂上。阳光刺眼,鄯善国都的街道依旧喧嚣,商贩的叫卖声、驼铃的叮当声、各国语言的嘈杂声……这一切传入他耳中,却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琉璃。
他机械地迈着步子,在那一队名义上“护送”、实则监视的鄯善士兵的“簇拥”下,向着那座已成为家族囚笼的客馆走去。龟兹王子白震那毫不掩饰的讥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陈珏那洞悉一切、仿佛早已看穿他们所有挣扎的眼神,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还有那两名武卫军都尉冰冷如铁的目光,无声地宣示着绝对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屈辱、愤怒、不甘,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多么想拔出腰间的佩剑,转身杀回那别馆,哪怕血溅五步,也好过承受这锥心之辱。但他不能。父亲沉重的嘱托,弟弟马承那含着泪光却又充满依赖的眼神,像最坚固的锁链,牢牢锁住了他冲动的本能。
客馆那扇熟悉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它不再是暂时的栖身之所,而更像是一座正在缓缓关闭的墓门。守在门口的鄯善士兵似乎比离开时更多了,他们投来的目光带着一种混合着怜悯与警惕的复杂情绪。马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那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迈步走了进去。
客馆内,气氛比马休离开时更加凝重压抑。药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焦灼,弥漫在空气里。马腾依旧躺在胡床上,脸色比清晨时更加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风中残烛。马承、阎忠、姜冏等人围在榻前,看到马休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充满了急切与不安。
“兄长!”马承第一个迎上来,看到他手中原封不动捧着的木匣和那卷同样未被接受的文书,脸色顿时一白。
马休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父亲榻前,缓缓跪下,将木匣和文书轻轻放在地上。他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双勉强睁开、却已然浑浊无神的眼睛,喉头哽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休儿……回来了……”马腾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他还是努力聚焦目光,看着长子那惨白而僵硬的脸,“如何……陈珏……怎么说?”
马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将陈珏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从对方慢怠的态度,到龟兹王子的嘲讽,再到那两名武卫军都尉带来的无形压力,最后,是那三条如同冰锥般刺入骨髓的“晋王钧意”:
“第一,父亲需亲自入朝,面见晋王,呈交西域都护印信,具表请罪。”
“第二,我、承弟,及所有马氏直系子弟,需一同入邺城居住,听候朝廷安排。”
“第三……”马休的声音在这里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他停顿了一下,才用尽力气继续说道,“关于二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其尚存,必须……必须亲自缚麾下将领,自缚至晋王驾前请罪,方可……方可商议宽宥之事。”
每说出一条,房间内的温度就仿佛降低一分。当三条全部说完,客馆内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连马腾那微弱的呼吸声,似乎都停滞了片刻。
“噗——!”
猛地,马腾身体剧烈一震,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下方的毛毯!
“父亲!”
“都护!”
惊呼声四起!马休、马承扑上前去,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父亲嘴角和胸前的血迹。阎忠连忙端来温水,姜冏则急唤医官。
马腾的身体因剧烈的咳嗽和痛苦而蜷缩起来,但他却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马休的手臂,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他瞪圆了眼睛,那浑浊的眸子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是极致的愤怒,是不甘,是屈辱,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曹贼!袁绍!安敢……安敢如此辱我!!”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要我儿孟起……自缚请罪?!哈哈哈哈……咳咳咳……”他发出一串凄厉而悲怆的笑声,随即又被更猛烈的咳嗽打断。
“父亲!保重身体啊!”马承哭着喊道。
阎忠面色铁青,咬牙切齿:“这三条,哪是生路!分明是要我马氏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尤其是第三条,马超将军性情刚烈,宁折不弯,让他自缚请罪,不如直接杀了他!”
姜冏也沉痛道:“而且,还要我们所有直系子弟入邺城,这分明就是作为人质!一旦进去,生死便全由他人拿捏!都护,此条件,万不可接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马休看着父亲痛苦而狰狞的面容,感受着他抓住自己手臂那冰冷的、用尽全力的手指,心中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知道,父亲最后的计策,在晋王这毫不留情的、旨在彻底根除马氏威胁的严苛条件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们……这是要绝我马氏满门啊……”马腾喘息着,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无边无际的悲凉所取代。他松开了抓住马休的手,无力地瘫软下去,目光空洞地望着穹顶,仿佛在看穿这客馆,看穿这鄯善,看向那遥远的、已不属于他们的凉州故土,以及那个生死未卜、却注定无法屈辱求存的儿子——马超。
长时间的沉默再次降临,只有马腾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偶尔抑制不住的、带着血丝的咳嗽声。绝望,如同最浓重的墨汁,浸染了房间内的每一个人。晋王的条件,像三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们面前,无论选择哪一条,似乎都是通往毁灭的深渊。
时间一点点流逝,马腾眼中的空洞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光芒所取代。那不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勘破生死、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仿佛在燃烧自己最后一点生命烛火,来进行最后的思考与权衡。
“承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
“父亲,儿在!”马承连忙凑近。
“你……阎忠、姜冏……他们……顺利出发了吗?”马腾问的是他之前安排的,由阎忠、姜冏护卫马承秘密前往于阗借兵的计划。
马承看了一眼阎忠,阎忠立刻低声道:“回都护,按照您的吩咐,姜冏已带着部分精锐和文书,于昨日深夜,利用我们早年布置的一条隐秘商道,悄然离开了鄯善,前往于阗。属下则留下来护卫都护和大公子。此事极为隐秘,鄯善人应当尚未察觉。”
马腾微微点了点头,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冰裂纹路般的决绝,在他眼底深处蔓延开来。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跪在榻前的马休和马承。
“休儿,承儿……还有……阎忠……”他一个个看过去,目光沉重而悲凉,“晋王的条件……你们……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父亲(都护)!”
“很好……”马腾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他们……要我们死,要我们……身败名裂地死……我们……偏不!”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不是要答复吗?给……他们……答复!”
“父亲?”马休和马承都愣住了,不解其意。
马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回光返照般,凝聚起最后的精神:“休儿……你……再去见陈珏!”
“什么?”马休惊愕。
“告诉他……晋王的条件……我马腾……全部……接受!”马腾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父亲!不可!”马休急道,“这分明是……”
“听我说完!”马腾打断他,眼神灼灼,“告诉他……我马腾,年老体衰,重病缠身,无法……立刻长途跋涉入朝……请他……宽限些时日……待我病情稍愈,便立刻……启程前往邺城……马休、马承……及家眷,届时……一同前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震惊而困惑的脸,最终落在马承身上,充满了无尽的不舍与决绝:“至于……孟起……我会……设法……派人……去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后……必定……遵从晋王之意……办理!”
这话语里的顺从,与他之前激烈的反应判若两人。马休和马承都呆住了,连阎忠也面露不解。
马腾看着他们,嘴角竟然扯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彻骨的笑意:“这……就是我们的……答复!是……唯一的……答复!”
他不再解释,只是用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死死盯着马休:“去!现在……就去!照我说的……一字不差地……告诉陈珏!态度……要更恭顺!要让他……相信……我们……真的……认命了!”
马休看着父亲那决绝而诡异的眼神,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他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图!这根本不是投降,这是缓兵之计!是以他自己和留在鄯善的所有人为诱饵,用假意顺从的姿态,麻痹晋王使者和西域诸国,为秘密前往于阗的姜冏争取宝贵的时间!也是为了给那个可能尚在人间、正在某处绝境中挣扎的二哥马超,争取最后一线渺茫的生机!
父亲是要用他自己和他们的“屈辱投降”,作为掩护,作为最后的烟雾,去赌那几乎不存在的未来!
“父亲!”马休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明白了,却也更加心痛。这意味着,父亲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乃至他们这些留在明处的人的准备。
“去!”马腾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低吼,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马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奔涌而出。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和弟弟,看了一眼这间充满了药味、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客馆,然后猛地转身,再次向着那座象征着屈辱与危险的晋使别馆,大步走去。
他知道,这一次,他带去的不是求和,而是一场精心编织的、用整个家族明面上的命运作为赌注的骗局。而他的父亲,则躺在病榻上,用生命最后的时间,为家族暗处的火种,争取着渺茫的燃烧机会。严苛的条件没有压垮他,反而激起了这头垂死老狼最后、也是最狠厉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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