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老人的妥协
赵爷爷的搪瓷缸子在灶台上磕出轻响时,林夏正蹲在篱笆外数蚂蚁。缸子边缘的搪瓷掉了大半,露出的铁皮上锈迹像张网,兜着半缸子浑浊的米汤,热气裹着淡淡的米香飘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白汽,没一会儿就散了。
“丫头,进来坐。”赵爷爷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哑得厉害。他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柴,背影佝偻着,脊梁骨在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下顶出清晰的轮廓,像株被秋霜压弯的玉米秆。
林夏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篱笆门是用竹条编的,好些地方都松了,风一吹就吱呀作响。她记得上个月来的时候,赵爷爷还能挺直腰杆修篱笆,手里的锤子抡得虎虎生风,说“这篱笆得扎结实点,不然开春种的豆角爬不上去”。可现在,他连添柴都得扶着灶台喘口气,每动一下,褂子后背就跟着起伏,像面破旧的帆。
“赵爷爷,您今天……”林夏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早上在规则组的公告栏上看到了新通知:“60岁以上者自愿认领减重任务可抵家属违规记录”,下面签着赵爷爷的名字,旁边标着“认领5斤”。而赵爷爷的孙子小远,昨天刚因为“晚餐多吃半块窝头”被记了违规。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响了两声,映得赵爷爷的脸忽明忽暗。他往灶里塞了把干稻草,火星子猛地窜起来,舔着锅底,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缩成一团的虾米。“小远那孩子,就是嘴馋。”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昨天偷偷藏了半块窝头,被巡逻队的小李看见了,说要送他去矫正中心……我这把老骨头,总得护着他。”
林夏的目光落在灶台上的碗柜上。柜子门歪歪扭扭地挂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还沾着点米汤的痕迹。她记得以前来的时候,碗柜里总摆着小远爱吃的腌萝卜,是赵爷爷自己腌的,酸脆爽口,装在玻璃罐里,透着红红的颜色。可现在,玻璃罐不见了,连萝卜缨子都没剩下一根。
“您这……”林夏指着碗柜,话没说完就被赵爷爷打断了。
“丫头你看。”赵爷爷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干硬的窝头,皮都裂了缝,“这是我从今天的配给里省的,给小远留着。他正长身子,不能总喝米汤。”他说着,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抹了抹窝头裂开的缝,像是在给孩子擦眼泪。
林夏的鼻子突然一酸。规则组的配给早就减到了每人每天一个窝头,赵爷爷为了认领减重任务,主动申请把自己的配给换成米汤——说是“更容易控制热量”,其实就是变相节食。她早上偷偷去看过配给登记本,赵爷爷的名字后面写着“每日热量400大卡”,连规则里最低标准的一半都不到。
“您这样……身子会垮的。”林夏的声音发颤。她想起幻想日记里写的:“赵爷爷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小远,自己啃最硬的窝头,背却挺得笔直,像村口的老槐树。”可眼前的赵爷爷,背比村口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弯得还厉害。
赵爷爷却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干枯的菊花。“垮不了。”他把窝头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我年轻的时候,在山里扛过木头,一天只吃一个土豆都能走几十里路。现在这点苦,算啥。”他说着,又弯腰添柴,可这次没站稳,手在灶台上撑了一下,指关节都泛白了。
林夏看到他手腕上的淤青——那是昨天去规则组签认领协议时碰的。小远跟她讲过,赵爷爷为了求小李通融,在巡逻队门口等了整整一下午,被来来回回的自行车撞了也没吭声,只反复说“我替我孙子减,减多少都行”。
“可是……”林夏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巡逻队的小李。他穿着笔挺的制服,手里拿着个本子,皮鞋踩在泥地上“咚咚”响,像敲在人心上。
“赵大爷,今天的体重称了吗?”小李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规则组等着登记呢,别耽误事。”
赵爷爷立刻直起身子,虽然晃了一下,但还是努力站稳了。“称了称了,”他连忙应着,从门后拖出个掉了漆的体重秤,“您看,刚好减了半斤,够数。”
小李低头在本子上划了个勾,目光扫过灶台上的搪瓷缸子,眉头皱了起来:“缸子里是什么?我看看。”
林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缸子里的米汤,是赵爷爷用自己的配给换的,按规则,认领减重任务的人每天只能喝定量的清水,连米汤都算“超额”。
赵爷爷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发白。“是……是白开水,”他的声音有点抖,却努力笑着,“我老了,喝冷水胃疼,就稍微热了点。”
小李狐疑地走过去,端起缸子闻了闻。林夏紧张得攥紧了拳头,看见赵爷爷后背的褂子都被冷汗浸湿了一块。
“哼,算你识相。”小李把缸子放回灶台,“明天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偷喝米汤,不仅小远的违规记录消不了,连你也得去矫正中心待着!”他说完,转身蹬蹬蹬地走了,皮鞋声在巷子里越来越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赵爷爷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幸好林夏扶住了他。“谢谢您啊丫头。”他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要是被发现……”
林夏扶着他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着他怀里那半块窝头的轮廓在粗布褂子上若隐若现,突然想起幻想日记里的话:“赵爷爷的背从来没弯过,他总说,男人的脊梁是给晚辈撑天用的。”可现在,这根撑天的脊梁,却为了半块窝头,为了孙子的违规记录,弯得快要贴到地面了。
“您为什么……不反抗呢?”林夏忍不住问,“大家一起跟规则组说,说不定……”
“反抗?”赵爷爷苦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窝头,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上面的灰,“丫头你还小,不懂。规则组的人说了,我要是不认领这任务,小远下周就得去矫正中心。那地方……进去过的人,出来眼神都直了。”他说着,指节轻轻敲了敲窝头,“我这把老骨头,减点重算啥?只要小远好好的,我弯弯腰,饿几顿,值。”
林夏看着他把窝头重新包好,又小心翼翼地塞回怀里,像是在藏什么稀世珍宝。灶膛里的火苗渐渐小了,最后只剩点火星,映着赵爷爷佝偻的背影,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座快要坍塌的桥。
她突然想起幻想里的画面:赵爷爷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里举着刚摘的槐花,笑着喊小远回家吃饭,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脊梁挺得笔直,像棵永远不会倒的树。可现实里,老槐树去年被雷劈了一半,赵爷爷的背也弯了,连摘槐花的力气都没有了。
“丫头,”赵爷爷突然抬头看她,眼睛里有浑浊的光,“你别学我。能反抗的时候,就别弯腰。”他说着,从灶膛里扒出块没烧透的木炭,在地上写了个“直”字,可写着写着,最后一笔还是歪了,像个佝偻的人。
林夏蹲在地上,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直”字,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昨天赵爷爷偷偷给她塞半块馒头时的样子,那时他的手虽然抖,却还能稳稳地把馒头递过来;想起他以前修篱笆时说“这竹条得直着扎,不然撑不住”;想起他总跟小远说“做人得挺直腰杆,别让人戳脊梁骨”。
可现在,他为了小远,把腰弯得像张弓,把自己的配给换成米汤,把半块窝头藏在怀里像藏着救命的药,甚至在巡逻队面前谎称白开水是米汤。他所有的妥协,都裹着对孙子的疼惜,像层厚厚的茧,把那根曾经挺直的脊梁,磨得越来越弯。
风从篱笆的破洞里钻进来,吹得灶台上的搪瓷缸子晃了晃,里面的米汤泛起细碎的波纹。林夏看着赵爷爷佝偻的背影,突然明白幻想里“老人带头反抗”的描写为什么会被划得粉碎——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有些妥协,比反抗更需要勇气,也更让人心疼。
就像村口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虽然断了一半,却还在努力发新芽。赵爷爷的背弯了,可他藏在怀里的窝头,写在地上的“直”字,还有那句“能反抗的时候别弯腰”,其实都在悄悄发着芽,只是藏得太深,得扒开厚厚的土才能看见。
林夏站起身,帮赵爷爷把篱笆门重新扎紧。竹条在她手里不听话地弯着,她想起赵爷爷说的“得直着扎”,咬着牙把它掰直,虽然手上被扎出了血,可扎好的篱笆,终于能挡住点风了。
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赵爷爷还坐在灶前,背对着她,怀里紧紧揣着那半块窝头,灶膛里的火星已经灭了,只有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像座桥,虽然弯了,却还在努力把小远护在桥的那头。
巷子里的风很大,吹得林夏的眼泪直掉。她突然觉得,那些幻想里挺直腰杆的反抗固然可敬,可赵爷爷这种弯着腰的守护,却更让人心里发堵,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不是所有反抗都能成功,也不是所有妥协都值得羞耻。有些弯下去的腰,是为了让晚辈能站得更直;有些藏起来的疼,是为了让孩子能笑得更甜。
林夏摸了摸口袋里赵爷爷昨天塞给她的半块馒头——她一直没舍得吃,现在还带着点余温。她想,等明天,一定要把这半块馒头偷偷塞给小远,告诉他,爷爷为了他,把腰弯成了桥,却把所有的直,都留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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