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之上,白衣女子凭栏往下望。
她的指节轻搭着栏杆,神容无比温和,那截染血衣角却在风中猎猎作响。
穿劲装的女子靠过来,盯着伞下那两道状似亲密的身影,语气格外不善:“殿下,要不要属下出手?”
成泠眉梢微扬,似是有些好奇:“你想对谁出手?”
女子死死盯着底下的人影,白净的脸庞透出杀气:“让殿下不开心的人,都该死。”
成泠瞥眼瞧着女子,笑而不语,眸中却透不进一丁点笑意。
不好,说错话了。
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女子双膝一软,蓦然跪地,低下头请罪。
“属下失言。”
成泠并未让下属起身,只是移开视线,轻飘飘地说:“你错了,她没有让我不开心,也不曾做错任何事。”
“错的只会是别人。”
*
细雨淅沥,透明的水珠沿着伞骨滴落。
徐若岚站在伞下,一脸不可置信:“宁姐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赶我去那边!”
宁久不语,只是皱眉。
苏轻实在看不下去了,讲了句公道话:“若岚妹妹,你从一开始就在那边。”
“……”
发觉自己竟无法反驳,过了两三秒,徐若岚支支吾吾道,“我一开始的确在那边!可是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难道就不能过来吗?”
宁久:“若岚,没人想管你的腿,而且你已经过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
徐若岚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碰上事情最多只能狡辩几句。
她急得说不出话,一名穿藏蓝色长衫的女子,却从茶坊径直走出,一把将徐若岚拽回自己伞下。
“若岚,过来,别跟不认识的人待在一起。”
女子浓眉深目,生得很高,比宁久还略微高两寸,垂眸看人时,透出一股盛气凌人之感。
她用手臂护住徐若岚,目光缓慢下移,从二人脸上扫过。
宁久太熟悉这人的作风,脑瓜子仁儿已经开始疼了。
碰上谁不好,怎么偏偏碰上护妹狂魔徐若锦。
这下有得吵了。
徐若锦撑着伞,眯起眼睛打量了一阵,仿佛刚看见宁久和苏轻一样,嘴角浮起微笑。
“我当是谁在这儿为难若岚,原来是宁姑娘和苏姑娘。”
苏轻无语至极,翻了个白眼:“谁为难你妹妹了?是她自己过来找茬的。”
“苏轻!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徐若岚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等她继续争辩,徐若锦先替她出头。
徐若锦直接无视苏轻,找了个话题开始挑事。
“也是奇怪,今儿个又不是休沐日,二位不在书坊抄书,跑进陵阳城做什么?莫不是抄书抄倦了,想换个其它营生做做。”
“可我时常在此与同窗品茗,也未曾听说这间茶坊要招揽跑腿小二啊!”
苏轻最烦阴阳怪气的人,当下便怒了。
“徐若锦,几年不见,你那副装清高的德性,还是一点儿没变!都是同一个镇上出来的,几杯茶下肚,竟开始装起高雅之士!我都替你害臊。”
宁久眼皮跳了跳,抬手搭住苏轻的肩膀,想暗示对方沉住气,无需跟疯子对线。
可苏轻哪里忍得住,说着说着,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来,你只是过了个童子试,却倒像是摇身一变,从此便成人上人了!”
此言一出,宁久眼皮跳得更厉害。
果不其然,苏轻的话未曾对徐若锦造成任何影响,她摇摇头,脸上嘲讽之意更甚。
“我不仅过了院试,还差点中了案首,自然是比你们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强上太多。”
苏轻噎了下,反呛道:“那考中举人的还得了!岂不是得飞到天上去。”
徐若锦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苏轻:“举人和乡下人,自然是云泥之别。”
苏轻气得不行,冷哼一声:“呵,说起来你当年是早早的就过了县试,是了不起!”
“可镇上谁不知道,你进了书院以后,拉帮结派,连咱们镇的自己人都挤兑,害得人家书都读不成。你敢说你不是包藏祸心?”
徐若锦也跟着冷笑:“这也怨我?那是她自己心理脆弱,自己活该!”
两人语速极快,讲出的话语越发不堪,大有对线到天亮的架势。
完全没有注意到,宁久的脸庞渐渐有些发白。
关于上学这种事,上辈子在现代,她有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导致现在,宁久总有一种想冲上去把徐若锦的嘴给撕碎的冲动。
但她还是忍住了。
没必要。
她看过原著,徐若锦在书里没有任何戏份,只是一个随机生成的路人而已,连配角都算不上。
冲动是魔鬼,要克制自己的暴躁情绪。
宁久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低声提醒:“姐,别忘了正事,我们是来接成泠的。”
苏轻眼观鼻鼻观心,觉出了宁久的不对劲,果断别过头,不再去搭理徐若锦。
“我和宁妹妹还要去接人,懒得跟你这种自私鬼理论。”
徐若锦微微一笑,让出一条道:“请便。”
雨丝沾湿宁久额前的发,她撑着伞,绕过徐家姐妹往里走。
却在擦肩而过时,对上了徐若锦似笑非笑的视线。
徐若锦右手撑伞,左手揽住徐若岚的肩膀,极缓慢地从喉咙里挤出一道笑音。
“宁久,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我很庆幸,幸亏当年你没跟若岚把婚事谈拢,不然我现在又得多一个没用的亲戚。”
“姓徐的!你说什么!”
苏轻怒目圆瞪,猛地回身,却被宁久一把拉住。
要是换作旁人,此时定然早已冲上去和徐若锦对打,但宁久却依然面不改色,稳稳撑着伞,冲苏轻摇了摇头。
青衫女子的面容平静温和,愣是看不出一丁点儿怒意,让徐若锦都暗暗称奇。
旁的不说,姓宁的虽然只是个庸碌之辈,但这份沉稳心性,在同龄人之中倒是很难得。
苏轻愣了愣,完全不明白宁久为什么还能保持平静。
宁久看向苏轻,眼神平和安定:“我没事,轻姐,我们走吧。”
进了茶坊,苏轻仍有些愤愤不平:“宁妹妹,她都那样说你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忍得了的,愣是一点儿也不生气。”
“如若不是你拦着,我指定要跟她一较高下,打她个眼冒金星!”
宁久搭了搭苏轻的肩膀,全当顺毛:“轻姐,我不是不生气,只是为无关紧要之人生气,实在太不值得。”
她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而且如果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起来,徐若锦也打不过轻姐,到时候轻姐必然理亏,落人口舌。
徐若锦向来睚眦必报,断不会白挨一顿打,之后肯定会把轻姐告进衙门。
若不赶紧拦住,阻止这场闹剧发生,那她就太对不住这位真心待自己的好友了。
苏轻性子爽直,不懂其中关窍,哼了声:“人生在世,只活一个痛快!想生气就生气,哪有什么值不值的。”
见苏轻还是很气,宁久不由得无奈叹气:“话是这么说,可我确实是气不起来一点儿……”
宁久尝试过生气,但徐若锦嘲讽她的那些话,对她这种开局自带系统的穿书者,根本毫无杀伤力。
如果不是系统太不靠谱,经常无缘无故消失。
不然随便开个金手指,别说什么考县试、府试了。就连过殿试当状元,自选家世走上人生巅峰,都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古代人,永远不会懂外挂的力量。
“哎!宁妹妹,你脾气太好了,上辈子肯定是一团棉花,惹了你真的不会发生任何事……”
已经找了张桌子坐下,苏轻仍然无法释怀,手上嗑着瓜子,嘴里还在碎碎念。
杯中飘溢出袅袅茶香,宁久抬眼往台上望。
穿白衣的琴师眉目冷清,乌发成髻,正端坐于案边,垂首拨弄着丝弦。
“好!弹得真好!”满堂喝彩声不断。
一曲毕,琴师指尖离弦,隔着叮咚相撞的珠帘,微微抬首,含笑望她。
四目相对,视线交汇。
宁久将沾满雨水的伞放置一边,大步上前,笑着牵住妻子的手:“我们回家。”
*
日暮西山,夕鸟归飞。
昨天宁久跟苏轻商量好了,今晚两家人一起吃饭。
陈如珍的手艺极好,不多时,桌上就满满当当摆好了鲜香四溢的农家菜。
“成泠妹妹,今天我和宁妹妹可被徐家俩姐妹给折磨坏了!”
“这姐妹俩,一个比一个不讲理,一个比一个趾高气扬,嘲讽我读书不上进也就算了,还连带着骂上了宁妹妹。”
“真不知道,这俩姐妹的德性是怎么养出来的,惯会挖苦别人!哎哟,疼……”
陈如珍从桌底下收回脚:“吃你的吧,就你一个人话最多。”
宁久不禁笑了笑,顺势和稀泥:“先吃饭,不然菜凉了。”
屋内点了几支蜡烛,烛光熠熠,灯火映佳人。
成泠眼睫微垂,轮廓被灯光映照得很温柔。
她似乎并未把那些话给听进去,含着笑给宁久夹菜,随意一问。
“徐若锦,她骂了阿久什么?”
苏轻性子虽耿直,这种事情却也不好细讲,只马马虎虎说了个大概。
“嗐,还不是跟她妹妹有关!徐若锦那厮,仗着自己挂了个秀才的衔儿,总喜欢为徐若岚出头,每次碰见宁妹妹,嘴里都掰扯不出好话。”
成泠没再说别的话,淡淡“嗯”了一声。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入了夜,刚将油灯点上,妻子却悄然走近,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下颌轻抵住她的肩膀,嗓音婉转温柔,似燕呢喃。
“阿久,你是不是不喜欢徐若锦?”
宁久愣了愣,下意识想去看妻子的表情,却被那双修长的手禁锢得更紧,动弹不得。
只能无奈笑一笑:“我跟徐若锦不熟,她对我无关紧要,谈不上喜恶。”
妻子也笑了一声。
唇间飘溢出的音节清脆动听,像用指尖敲击着薄薄的冰,格外牵扯神经。
“那徐若岚呢,她是不是也无关紧要?”
室内熏香气息越来越浓。
宁久脑中一片昏沉,来不及细想什么,凭感觉回答。
“……她更无关紧要了,这几年我跟她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妻子的手紧扣住她的腰,嘴唇贴近,轻吻颈侧,呼出的气息温热又柔情。
“那就好。”
宁久只迟疑了一瞬,随后掰开妻子的手指,捧住她的脸庞,闭眼吻了上去。
唇齿相接,室内弥漫着熏香和荼蘼花的淡雅香气。
乌发素衣的女子呼吸紊乱,衣衫微敞,被那双温暖干燥的手掌揽住腰身,一路往后退。
直到抵住床角,退无可退,宁久将她抱上床。
不知为何,今夜的妻子与往日格外不同。
无论进行到哪一步,始终用那双漆黑清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如同蛇类在夜晚扭动闪闪发光的鳞片,妻子的脸庞美丽而冰凉,颤动交缠的躯体却勾动最原始的渴望。
也就在宁久心念微动,逐渐陷入漩涡更深处时。
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道弱弱的机械音:“那个,宿主,很抱歉在这时候打扰你。”
“俺回来了,攻略女主的任务还做吗?”
“……”宁久深吸一口气。
然而没用。
她萎了,彻底萎了。
手指养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