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的温柔老婆是女帝》 1、清水镇(1) 家里的米缸没米了。 宁久踱步到后院,从泥地里拔出一颗青菜。 夏日的清晨异常炎热,劳作过后,身体浮满热气。 她抱着青菜,擦了擦汗水,规划起今天的伙食:“早饭就煮两碗素面好了,再弄个荷包蛋,成泠喜欢吃。” 一只脚刚踏进疱屋,墨发白衣的女子闻声而动,从热腾腾的雾气里转过身。 女子乌发及腰,面庞如雪,穿一身毫无赘饰的白衣,满头青丝仅以木簪挽起。 极简单素净的打扮,却将那段清冷眉眼衬得越发好看,既温柔又秀丽。 已经并非第一次看见妻子。 然而宁久是个妥妥的颜狗,无论见自家老婆多少次,嘴角依然会不自觉上翘。 没办法,她家成泠实在太好看了。 成泠站在门边,轻声提醒:“外面晒,你进来。” 妻子的声线柔和清冽,遥遥如微雨,夏日的暑热仿佛都被驱散。 宁久不禁一笑:“来了。” 进了门,成泠丝毫不嫌弃宁久手上的泥,伸出指节,自然牵过她的手。 纤细的手指紧贴着掌心,很温暖的触感,宁久看似心无波澜,内心却充满幸福。 就连上桌吃饭,与妻子闲聊,语气也笑盈盈:“你这么好,我都不想去书坊抄书了,就想一直赖在家里陪着你。” 当然,这是梦话,打工人哪有不上班的。 “那就不去了。”成泠含着笑跟宁久讲话,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了过去。 “怎么夹给我?我专程给你煮的。” 宁久后知后觉,急着把荷包蛋还回去,却被成泠一筷子制止。 向来温和的妻子,这回态度格外强硬:“你抄书辛苦,多吃点,晚上回来,我给你按按手。” 谁又幸福了。 宁久嘴角扬起笑意,走之前,像个刚谈恋爱的清纯女大,轻轻吻了吻妻子的脸颊:“我爱你。” 成泠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嗓音温柔,笑意很深:“我也爱你。” * “每天净抄些情来爱去的话本,着实没趣!” 苏轻执笔蘸墨,愤愤不平。 “家国有难,豺狼篡权,太女殿下至今下落不明,我等身为大昭子民,如何落席安枕!如何在这暗无天日的世道,安然入眠!” 昨晚抱着妻子入眠,贴贴的滋味很美妙,宁久睡得特别好,还做了个开酒楼一夜暴富的美梦。 这会儿只能拍拍同事的肩膀,提供点情绪价值。 “那帮人太坏了。” 苏轻:“岂止是坏!乱党为非作歹,杀人无数。大昭子民,恨不得抽其骨,啖其肉!” “对!他们都该死!” 宁久本想假装自己是一台附和机器,但还是忍不住吐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太女殿下没失踪之前,杀的人好像也不在少数,听说还专门成立了一个机构,用来抓人杀人……” 她只是陈述事实,绝对没有因为自己的贫穷,而仇视天龙人的意思。 苏轻沉吟片刻:“不管太女殿下再怎么杀,正统始终就是正统,她没错。” 出于某种原因,宁久不太想听见有关太女的事,态度略显敷衍。 “好吧,很有道理,太女殿下永远是对的。” 苏轻与宁久深深对视:“宁妹妹,整个书坊,还是你最懂我。” “……” 她把宁妹妹听成了“林妹妹”,差点以为自己又穿回去了。 宁久:“姐,我必须懂你。对了,待会儿要一起买米吗?我跟那店主熟,多少能讲几个铜板的价钱。” 苏轻:“那敢情好!宁妹妹你人真好,你有好事想着我,以后我也想着你。” 到了米铺门口。 田大娘是个面容和蔼的老人,扯开嗓门招呼:“宁丫头,又来买米啦!你家成泠最近怎么样,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宁久微笑:“好多了,前些年就好得差不多了。” 她和成泠相识在两年前。 抄书赚的银两太少,宁久想发展副业搞点钱。 上山采药,没采着几株好药材,却捡到一名浑身是血的女子。 那时候,成泠带着一身伤,漆黑的眼睛比隆冬的寒夜还要凉,用很淡的眼神盯着她。 她们相遇的细节,宁久没对任何人提及过。 镇里人只知道,宁郎中家的丫头捡了个漂亮姑娘回来。 姑娘身上带了一身伤,看起来病殃殃的,讨不着营生,也干不了一点重活。 宁久俯身舀米,跟田大娘讲话:“您放心,成泠现在可好了,不仅伤好了,茶坊还聘了她当乐师,一年领七两银子,比我还多一两。” 田大娘帮忙牵袋子,整张脸笑眯眯的,瞧不出一丝恶意。 笑着笑着,却忽地叹了口气:“要我说,还是你娘从前给你相看的那门亲事更好。” “徐秀才家的姑娘,多好一丫头啊!模样生得周正,又读过书,家底也足,当年你若是娶了她,天大的福气还在后头哩。” 宁久的嘴角轻微抽了抽。 她是胎穿,穿的是一本百合文,这里面每个人都很讲求配平。 她从小不爱读书,乡亲们便磨肩擦掌,总想给她配一个会读书的。 宁久不爱听这话,皱起眉:“读过书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家成泠也读过书,而且还会念诗写字。” 田大娘摇摇头,脸上写着不赞同。 “你们年轻人说的,什么诗啊字啊之类的,我都听不懂。我只晓得,家里有钱,有面儿,这才是硬道理。” 宁久不说话。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 苏轻左瞅瞅右望望,咳了声,适时打圆场。 “大娘,我家门口那副对联,就是成泠妹妹所写,字儿龙飞凤舞的,比书帖上的字还漂亮。我瞧着,总觉得她是个有大造化的。” 田大娘哼了声:“但愿如此。” “横竖宁丫头喜欢,我这个老婆子,跟她非亲非故的,也不好说什么。” 田大娘上了年纪,思维固化,又很会倚老卖老。 宁久就算脸色再黑,终究活了两世,没必要跟一个油盐不进的老人起争执。 刚进家门,本来还有点气,被成泠握住手之后,那点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成泠的手很凉,很柔软。 轻轻替她按着手,酸痛的关节不那么疼了,心中只剩下丝丝甜意。 夏夜柔风拂进窗棂,宁久反握住成泠的手:“弹琴累不累?” 成泠摇摇头。 宁久:“茶坊里的人呢?他们人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 成泠柔声说没有,眉眼间浮起笑意,捧住宁久的脸颊,温柔仔细地看。 宁久被看得有些害臊,笑问:“好看吗?” “好看。” 成泠的眼睫浓密纤长,小扇子一样扑闪。 扫过宁久的鼻梁,如同被羽毛尖挠过,很痒。 宁久下意识笑了声。成泠埋下头,顺势吻上宁久的颈侧,乌黑如缎的发丝一并从肩头滑落。 帷帐落下。 每当这时,宁久总会回想起山崖下初见妻子,女子那双淡漠冷清的眼。 此刻那双眼睛缓缓起雾,睫毛轻颤,极美。 指间湿意愈重,宁久盯着妻子罕见的失态神情,不自觉加快了动作,低下头,吻去成泠眼角的泪水。 刚亲下去,嘴唇忽地顿住。 成泠眉峰微蹙,嗓音轻哑,透出隐忍之意:“怎么了?” 宁久掩饰般扬起一个笑:“没什么。” 她未曾对妻子说明缘由,因为就在刚刚,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些许愧疚。 毕竟她有一个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妻子。 她不是古代人,而是个外来的穿越者,穿过来时,还带着攻略另一个人的任务。 这种秘密,说出来也没人信,恐怕要瞒一辈子了。 情至最浓时,宁久抱紧了妻子。 心跳挨着心跳,指节紧扣妻子的指节,却在黑暗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夜半三更,鬼气森森。 成泠睁开眼,轻轻的,一根一根掰开身边人的指节,理好衣襟,走下床榻。 弄出的动静不小,但与她同床共枕的爱侣,却昏睡沉沉,毫无察觉。 因为房间里燃着的,并不是普通香料,而是皇宫里人尽皆知的安魂香。 对人体无害,但指甲盖大小的分量,足够让人昏睡一宿。 行至院外,月光照耀她白皙阴郁的脸,黑衣人应声而动,跪在跟前,奉上一只黑匣子。 “乱党许敬峰已伏诛!请太女殿下查验!” 启开匣子,血气蔓延。 成泠掀起眼皮,居高临下望一眼,平淡询问:“许大人家中人丁,如今安在否?” 黑衣人声音沙哑,融入夜风中:“殿下不想看见他们,那他们便不该存在。” 夜色微凉,小院洒满月光,成泠盯着那颗头颅,认真看了许久。 尸首的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张大到极致,豁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很久。 寂静无声的月夜,飘出一道极轻的笑音。 成泠移开视线,再没有看那头颅一眼,踩着地面上狂乱飞舞的树影,拂袖离去。 月色依旧静谧。《 》 2、清水镇(2) 难得迎来休沐日。 宁久搬来椅子,架在院外,打算把去年秋天种的葡萄给收了。 绿藤缠绕,浓密的碧叶撑起大片庇荫,宁久摘着葡萄,成泠在底下稳稳地接。 偶有鸟雀停驻,未曾惊扰一方小院的安宁。 不曾想,刚摘满一篮,不速之客便来了。 “大事情,天大的事情!彬州巡抚许敬峰死了!” 热茶还没喝上一口,苏轻已经迫不及待,拉着宁久的衣袖,议论起时政。 “我原以为许家世代清流,为国效力,从始至终都是坚定的太女党,总能得个善终。” “没想到许大人昨夜竟遭歹徒刺杀!死状凄惨,头颅不知所踪,连副全尸也没能留下!” “唉,真是可悲!我大昭江山,终究要易主于豺狼虎豹了……” 宁久坐在葡萄架下,微笑着听苏轻唠嗑,成泠在一旁清洗葡萄。 五指白净纤细,如玉雕琢,缓缓浸入浮满葡萄的瓷盆。 清水逐渐漫过手背,成泠偶尔抬头,往宁久那边瞥一眼。 聊到尽兴处,苏轻不自觉拉扯起宁久的衣袖:“宁妹妹,你真是太懂我了!” 成泠蹙了蹙眉,眉心处隐约浮起一丝不悦。 宁久咳嗽一声,不着痕迹,将苏轻的手拂去。 顺势拎起手边的葡萄:“轻姐,要来一串吗?刚摘下来的葡萄,很新鲜的。” 苏轻摇摇头:“国有难,我哪里还有心情吃葡萄。” 半个时辰后,宁久和成泠、苏轻坐在葡萄架下,边聊天边剥葡萄。 苏轻:“宁妹妹,成泠妹妹,你们家种的葡萄可真好吃!用什么法子种的?” 宁久笑着指了指身侧的妻子:“是成泠种的,你问她。” 苏轻往另一边探头:“成泠妹妹,你用了什么好法子?跟我讲讲可好。” 成泠坐在宁久身边,认真剥着葡萄。 剥完了,就着手将葡萄喂给宁久,慢悠悠回答:“算不上什么好法子,以人血灌溉,长势自然好。” 葡萄肉从手中滑落,苏轻目瞪口呆,直接僵住了。 “成泠妹妹,这、这……” 宁久也惊了一下,老婆这是在说什么?她们家什么时候用人血灌过葡萄。 连忙替妻子打圆场:“轻姐,泠儿在开玩笑呢,我们家的葡萄,其实是用鸡血种的。” “每次杀完鸡,往土里浇点鸡血,这样土壤更肥,葡萄长势更好,吃起来也更甜……泠儿,你说是吧?” 成泠依偎在宁久身边,含笑点点头。 苏轻这才缓过神,讪笑道:“原来如此,改天我也和夫人试试这法子。” 表面上苏轻已经释怀,之后再对上成泠的眼神,后背还是有点凉飕飕。 幸好她家夫人就在隔壁,就在说话这阵工夫,已经溜达过来了。 苏轻的妻子陈如珍,是清水镇打铁匠的女儿,话虽不多,性情却十分豪爽。 夫人一来,苏轻越发活泼,话也更密。 话题围绕时政展开,三句不离那位下落不明的太女殿下。 宁久吃着葡萄,默默聆听,面色略有些微妙。 苏轻沉浸在指点江山的快乐里,毫无察觉。 陈如珍:“天天太女殿下长,太女殿下短的,也没见你考取功名,投身人家帐下当幕僚啊!” 苏轻被呛了下:“我倒是有报效殿下之心!可殿下究竟身在何处,至今无人知晓,我上哪儿找去?” 这对妻妻话里带刺,大有吵上几天几夜的架势。 宁久暂时抛开杂念,把葡萄盆往旁边一推,靠在成泠肩头,笑看着这俩人吵。 阳光透过葡萄叶照下来,散落几片金色光影。 光线温暖明亮,如丝绸般铺在眼皮上,晒得人犯懒。 宁久无比惬意,眯着眼睛跟妻子闲聊:“我们怎么就不吵?” 成泠:“她们喜欢闹,你不喜欢。” “胡说,我哪里不喜欢。” 话说到这里来了,宁久玩性乍起,想去闹一闹妻子。 笑着坐起身,伸手挑起面前人的发梢。 刚想凑得更近些,妻子的发间,却隐约飘溢出一股极浅极淡,透着丝丝寒意的血气。 宁久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成泠仿佛意识到不对,稍微往旁边挪了挪:“怎么了?” 声线清凌凌,语气耐心又温柔,依然是那个她熟悉的妻子。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头晕。” 成泠蹙眉:“昨晚风大,是不是没睡好?” 宁久压下心中升起的疑惑,干笑一声:“是有点没睡好,不过也不碍事,晚上补个觉就好了。” 成泠:“那你今晚早点睡,我把窗户掩严些。” 宁久表面上点头如捣蒜,心里却有些纳闷。 昨天家里没米,她没去屠夫那儿买肉,只弄了些饼食和面食,和成泠一起将就着吃了。 没有处理生肉,成泠头发上的血气,又是从何而来? 思来想去,毕竟也只是一件小事,宁久没太放在心上,很快便忘了。 晚间歇息时,成泠替宁久按着手,眼睫微垂,侧脸被灯烛映照得温柔,却主动提及了另一件事。 “昨天茶坊里来了个酒鬼,刚坐下来,不由分说把杯子全砸了。” “店里人手不够,我过去帮忙,被推了下,磕着膝盖,不小心受了点轻伤。” 这话说得自然,宁久未曾起疑,更紧张妻子的伤势。 连忙追问:“有没有被瓷片扎到?” 成泠迟疑片刻,点点头。 宁久的眉头瞬间紧锁成一片。 意识到自己脸色不好,担心吓到妻子,又缓缓舒展开:“我替你看看伤。” 成泠轻轻点头,坐到椅子上。 宁久蹲下身,提起成泠垂至脚踝边的裙摆。 衣摆一点点上移,掀至膝盖骨。 那片肌肤原本白皙如雪,此刻却是满是血痕,划拉出数道狰狞可怖的伤口。 伤口轮廓呈曲线,皮肉微微外翻,不断往外渗出细小的血珠。 眼见伤势如此严重。 宁久深吸一口气,走出卧房,翻找出药膏和纱布,借着油灯的一线微光,给妻子上药。 成泠修眉微蹙,面容略显苍白,唇间时不时溢出一丝隐忍的吸气声。 宁久低声问:“疼吗?” 成泠摇摇头。 担心弄疼妻子,宁久上药的动作更轻了,小心翼翼缠着纱布,犹如对待珍宝。 烛影摇曳几来回。 “好了。”宁久给伤口打上结。 盯着纱布里层渗出的血迹,她恍然记起,像缠纱布这种事,从前采药受了伤,老婆也经常为她做。 虽然成泠嘴上什么都不说,但替她上药时,眉峰却总是紧蹙。 当时她无法体会到成泠的心情,如今身份对调,才真正感受到心疼。 所幸现在日子好了。 书坊老板给她提了薪资,成泠也有了工作,她再也不用冒险去赚那点药材钱。 当然,如果不用去想攻略女主的事情,那就更完美了。 宁久蹲在地上,将药罐封好,一瓶瓶收进药箱。 面上看不出波动,声音却有些低落:“这么大的事情,昨天为什么不跟我说。” 成泠伸出手,落在宁久头顶柔顺的发丝间,很轻地抚过。 她做出这个动作,眉目在灯火摇曳间忽明忽暗,微不可查叹息一声。 “我怕你心疼。” 宁久根本不信这种歪理,反问:“你今天说,我就不心疼了吗?” 空气静默。 成泠似乎愣住了。坐在椅子上,借着烛火,盯着面前人的脸庞看了半晌。 直到宁久眸中流露出难过,她起身,弯下腰,将蹲在地上的女子轻轻揽入怀中。 手指抚摸怀中人的后背,清冷的眼眸微垂,一瞬尽显柔情。 “阿久,不会再这样了,以后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跟你说。” 起初宁久任由成泠抱着,始终一言不发。 跟妻子贴得越久,心中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难过,越像长了翅膀一样,以她自己都感到震惊的速度,扑闪着飞走了。 宁久有些着恼,只能将脸庞埋进成泠的颈窝,使劲蹭一蹭。 蹭完了,她抬起头,认真叮嘱:“泠儿,下次不许再这样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成泠温柔注视着宁久:“好。” 提着药箱离开,宁久脸上虽然没有显露出什么表情,脚步却轻快得不行,仿佛得到了某种承诺。 爱侣的背影淡出视线,成泠逐渐收敛起笑容,伸手拉开暗格。 三寸长的格子里,躺着一块沾血的瓷片。 她很熟悉这副瓷器的温度。 毕竟半个时辰前,她曾亲手捏着碎片尖端,划开自己的膝盖。 等到宁久返回,装饰着石榴纹的瓷片,已经带着血色,消失在夏夜蛙鸣声中。 * 清水镇的夏日闷热而漫长,用来解暑的葡萄,快要被左邻右舍摘完。 烈日炎炎,宁久在葡萄架下打转。 一会儿抬起凳子腿,一会儿往桌底探探。 遍寻无果,她陷入深深的自省,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难道说,前天早上只用了三个杯子?” 可这也不太对吧!那天明明就有四个人。 在这种天气下找东西,无疑是一种折磨。 兜了几圈,还是没找到,宁久放弃挣扎,走进里屋问老婆:“泠儿,可曾见过一只杯子?” 成泠垂着眼,正倚在床边翻书。 相隔一层薄薄的鹅黄帘帐,嗓音清淡朦胧:“哪只?” 宁久记性不差,稍加思索,很快便记起:“前日苏轻姐用过,杯子上画着缠枝石榴纹那只。” 帘帐随风微微拂动,掀起一角。 成泠眉峰轻蹙,指节搁置在书页间,却迟迟未曾开口。 宁久笑着走近几步,在床边坐下:“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成泠沉默半晌。 再开口时,言语依然温柔,却携了几分做错事情的不安:“昨日我瞧那杯子生了裂痕,便扔了。” “你若是喜欢,赶明儿进了城,我再去杂货铺里买只一模一样的。” 还有这种事情?这套茶具刚买几个月,质量未免也太不好了。 “既然坏了,是该扔掉。” 宁久察觉到了成泠的不安,将妻子半揽入怀中:“也用不着再买,一只杯子而已,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成泠鸦睫低垂,嘴唇微微抿起,指间所捏的书角也泛出一截折痕,看起来仍是自责。 宁久瞧在眼里,脱袜上床,笑眯眯绕到成泠身后。 清寒淡香钻入鼻端,她顺势拿掉书册,环住妻子的腰身,讲了句半腻歪半劝解的情话。 “杯子是死物,坏了便坏了,有什么所谓。你在这里,我才最开心。” 在宁久看不见的地方,成泠唇角微翘:“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除了穿书这件事。 除此之外,她可以摸着良心起誓,她对自家老婆一片真心,绝无欺骗。 “你永远都不会骗我?” 妻子的嗓音清冽动听,宁久的眼皮,却在此时不合时宜跳了跳。 由于有些心虚,心跳也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幸好习惯使然,她及时扬起一个笑容,回应道:“永远不会。” 成泠目光轻挪,落在宁久眸中,一言不发看了很久。 宁久本人都被看得有点面容僵硬,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成泠却轻飘飘移开视线,转而提起另一茬。 “既然阿久不会骗我,那你发誓,永远都会和我在一起。” 真的进行到发誓环节了? 宁久这副皮囊,虽然长得很像古代的读书人,但骨子里仍是个现代人。 像“如有违背必遭五雷轰顶”这种誓言,她是张口就来,一点儿也不带怕的。 “好啊,我发誓。” 宁久果断抬手,笑眯眯起誓,“举头三尺有神明,宁久和成泠,会永远在一起——” 成泠笑望着宁久,眉眼柔和。 穿青衫的年轻女子眼眸明亮,神采飞扬,绝无一丝虚伪情态。 是她喜欢的模样。 * 子夜,黑衣人依照惯例,来到窗边。 成泠瞥了一眼,语气冷淡:“她不喜欢跟身上有血气的人接触,你离远点。” “……是。” 踱步行至院外。 夜风搅动飘飞的衣袖,成泠长发披散,不带任何表情,凝视着跪地的下属。 “我的指示,是杀光所有叛徒,你却擅自放走许敬峰的幼子。” 黑衣人仿佛有所预料,动作迅捷,“砰”地一声跪倒。 “殿下明鉴!属下并非故意纵其离去,而是那管家偷梁换柱,竟想出此等计策,暗中将自己的儿子与许敬峰之子调换。” “属下一时大意,这才着了他的道,请殿下责罚!” 听完黑衣人的解释,成泠微微颔首,貌似原谅了下属的过失。 但下一刻,她扬了扬眉,笑问:“告诉本宫,哪只手失的手?” 黑衣人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瞧见女子面上扬起的笑容,后背不自觉开始冒汗。 额头紧贴着地砖,压到不能再低,几乎快要挤进石板缝里,内心的恐惧仍是只增不减。 “右……不,殿下,是左、左手。” 月光皎洁如雪,小院回荡着成泠的温和嗓音。 “再仔细想想,到底是哪只。” 黑衣人脸色惨白。 他清楚这位主上脾气极差,手段亦是残暴不仁,再多犹豫,自己恐怕会同时失去双手。 心一狠,索性抽出利刃,呈给成泠:“属下想好了,是右手,请殿下责罚!” “很好。”成泠慢步上前,伸手接过长剑。 她的脸庞清冷温柔,天生一副菩萨相,不笑时也像弯着笑。 即使已经将剑锋抵在部下的手腕上,那双好看的眼眸,也只是轻微流露出一丝属于上位者的淡漠。 “你很果断,本宫允许你闭眼。” 就在黑衣人牙关打颤,紧紧闭上眼的瞬间,屋内陡然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声音很轻,夹杂着女子的呼唤。 “成泠,你在外面吗?《 》 3、清水镇(3) 与妻子同床共枕,宁久向来睡得很好,整宿都不会醒一次。 今夜是个例外。 可能是白日里葡萄吃多了,半夜她被一股憋涨感唤醒。 帐中熏香缭绕,香气也比平时更加浓郁,熏得她头脑昏沉,眼前一阵阵发晕。 半梦半醒间,宁久伸出手摸索,想跟老婆贴贴。 被褥又冰又凉,手边空落落的。 奇怪,怎么没人? 难道成泠也把葡萄吃多了,可白天好像没见老婆怎么吃…… 躺在床上默数一分钟,屋内毫无动静,院外却隐隐传来两道模糊人声。 睡意瞬间清醒大半。 宁久心跳骤停,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 她顾不上点灯,匆匆披上外衣,踩着鞋履,径直往外跑。 穿过前屋,穿过小院明亮的水塘,边跑边大声呼喊:“成泠,成泠——” 喊到第三声,宁久的声音戛然而止。 今天是农历十六,极好的满月夜。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尽歇。小镇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徒留月影万千,依依徘徊。 月光温柔照耀着世间,就连她们小小的院子里,也落满银白。 这景致无比美好。 而她的妻子正站在小院里,挂满花苞的茶树下,抬起头,静静遥望着那轮无法触及的月亮。 墨发白衣,姿影飘渺,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寂寥。 这般情态,几乎不太像平时的成泠。 盯着妻子的背影看了半晌,宁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她动了动嘴唇,正准备开口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对方却忽然转过了身。 衣袂随风飞舞。 女子眉目清冷,墨发飘扬,浑身亮得像落了雪。 抬手指向天边,对她一笑:“阿久你看。” 宁久愣了下,抬起头,顺着妻子所指的方向极目望去。 明月高悬,不染纤尘。 “……” 敢情成泠是专程出来看月亮的?半夜三更的,这也太扯了吧。 不过还好。 还好,她的珍宝还在。 直到此时,沿着头皮泛开的麻意才逐渐消褪,心跳也恢复如常。 宁久动了动僵硬的腿脚,快步走过去,牵住妻子的手。 刚握住,便忍不住询问:“怎么突然跑到外面来了?” “做梦做醒了,躺在床上睡不着,便想出来赏月。” 成泠神容温和,轻握着宁久的手,看不出丝毫端倪。 “……好吧。”宁久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还好只是赏月。” 她心有余悸,开了个玩笑,“方才看见你站在那儿,袖子到处乱飘,还以为我家成泠终于渡完情劫,要变成神仙飞升上界了。” 对于古代人而言,这笑话显然并不好笑。 成泠却笑了,捏了捏宁久的手:“哪来的这么多奇怪念头。” 当然不可能说是看仙侠小说看的。 宁久岔开话题,抬眼望向天边,纳闷道:“月亮真有这么好看?值得你特意出来看。” 成泠走近几步,恰好挡住黑衣人藏匿的方位。 她笑得温柔:“刚才没有很好看,但现在阿久在这儿,便十分好看。” 这话她爱听。 宁久嘴角不自觉翘起,却板着脸,故作严肃:“那你今晚不准看月亮,只准看我。” 成泠笑着应声:“好,我只看你。” 小院月色朦胧,皎洁如雪。 宁久看着成泠的眼睛,一点点凑近,伸出手,捧住妻子的脸颊,在飞雪漫天中交换了一个吻。 她闭上眼,吻得忘情,成泠的回应亦是极尽缠绵。 待到逐渐动情,成泠紧紧扣住宁久的指节,凑近耳畔,轻声低语。 “外面冷,先回房。” 宁久不假思索应下:“都依你。” 但就在转过身,牵着成泠回房的刹那,她的余光悄然瞥向角落。 一片黑色衣角,贴着墙角极速掠过,遁入黑暗。 * “宁妹妹,你是说,你家里闹鬼了?” 宁久揉了揉酸痛的关节:“只是模模糊糊瞧见一道影子而已,但总感觉有点像个人。” 苏轻大惊:“什么人?竟然半夜三更出现在你家院子里,这也太大胆了!” 昨夜的情景犹在眼前,宁久欲言又止,内心无数个声音在替成泠开脱。 她与成泠成婚两年,相处和睦,情意绵绵,在床笫间亦是愉快合拍。 除了穿书这件事,她对成泠有所隐瞒。 其它方面,她以真心待成泠,成泠亦以真心待她。 虽然成泠的行为偶尔会让她感到困惑,可是和她们的情谊比起来,这些都不重要。 每个人都会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与成泠生出嫌隙。 无论如何,成泠始终是她的妻子。 宁久的左右脑打了一架,最终恋爱脑战胜了理智脑,缓缓吐出一句。 “大抵是进贼了……苏轻姐,我先观望观望,若是以后还敢再来,我便去衙门报官。” “嗯,好!” 苏轻仍有些不放心,切切嘱咐,“宁妹妹,你要多加小心,也要保护好成泠妹妹,她身体不好,人又柔弱,碰上这种事情,该是比你更怕些。” 宁久点点头。 是啊,成泠如此善良,平日里连杀鸡都有些不敢,绝无可能认识那种人。 一定是她想多了。 * 茶坊顶层,暗室。 四周一片昏暗,只亮着几盏微弱的灯。 “哗啦——” 狂风刮过,层层轻纱迎风飘飞,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屋室间回荡。 仿佛在楼阁殿宇穿行,成泠眉目微垂,慢步走下台阶。 如雪的衣摆一级一级拂过阶梯,未曾沾染半分尘埃。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她身前,正站着一个僵立不动的黑衣人。 黑衣人仿佛被药物操控,明明杵在跟前,身体却十分僵硬。 唯有那双剧烈颤动的眼眸,暴露出他的恐惧。 “殿下,属下知错,真的知错了……” 哀求声回荡在耳畔,成泠神情温和,语气却毫无起伏,仿佛已经盖棺定论。 “可你犯了死罪。” 语罢,她不再理会黑衣人的哀求,缓缓从袖间抽出一柄短刀。 刀刃藏于鞘中,看不出有多锋利。 但那刀鞘玲珑精巧,表面錾刻的青鸟纹无比繁复,想来应该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好刀。 瞧见那只刀鞘,某些可怕的记忆涌上心头。 黑衣人瞳孔骤然紧缩,不由自主开始向成泠求饶。 “殿、殿下,求您发发慈悲!属下家中还有老小,属下不想死……” 成泠恍若未闻,宽慰般冲黑衣人笑了笑:“别怕,本宫的刀很快。” “叮!”刀锋出鞘。 如同在即将断裂的绳索上起舞,刀尖明亮如雪,于空中慢悠悠转了一圈。 旋即猛地扎入黑衣人的脖颈。 持刀者漫不经心,一点点加重力道,支使着刀尖,戳向血肉更深处。 力道极其克制,未曾割破血管,黑衣人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声音犹如从嗓子眼里挤出,彻底变了调。 “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属下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会悔改的,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暗室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成泠面露怜悯,但割喉的动作并没有停,甚至还有心思闲聊。 “本宫在民间待了两年,已经学会了杀鸡。” “杀鸡之前,得先把刀伸进嘴里,找到喉咙里的血管,一截一截割断,这样血才能流得干净。” 在血衣使做事的人,不可能听不懂主子的弦外之音。 黑衣人完全听懂了,瞬间出离恐惧:“殿下,我不想死!” “属下虽然一时失手,放走了许敬峰的儿子,但今后一定会将功补过,不会再让您失望!!” 成泠面容清和,讲出来的话语,却温柔而残忍。 “本宫知道,你不想死。可你与叛徒里应外合,故意放走许敬峰的幼子,本宫该怎样饶你不死?” 完了,全完了。 黑衣人面如死灰,瞬间明白,主上已经知晓了一切。 这位殿下向来手段残忍,就算临时反水,供出许敬峰幼子的下落,此事也不可能善了。 事已至此,黑衣人咬了咬牙:“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属下罪无可恕,不敢奢望您能放我一马。” “但有一点,我一定要说明白。许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无论殿下如何折磨我,我都不会吐露许少爷的行踪半分!” 成泠微微挑眉:“是吗?” 黑衣人言辞铿锵,仿佛已经下定决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许少爷还活着,许家的香火就不会断。他会长大,会替枉死的家人报仇,到时候,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听完这番话,成泠非但不恼,唇畔笑意反倒更盛。 她轻轻俯身,注视着黑衣人的眼眸:“好一个主仆情深,本宫都快被感动了。” “但你似乎没有想过,他的儿子倒是保住了,那你的呢?” 一个时辰后。 陵阳城上空阴云密布,飘落细雨。 烟雨朦胧间,青衫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下驴车。 雨脚如注,鞋履边很快聚集起一滩水洼。 宁久抬起头,瞧了瞧茶坊上方悬挂的那块乌木牌匾。 “忘忧阁!好名字啊。” 身侧的黄衫女子赞叹不已,“宁妹妹,成泠妹妹就在这里面当乐师吗?” “……大概是这样。” 宁久盯着眼前这座高华气派的建筑物,眼角有些抽搐,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陵阳城这种不怎么繁华的城池,什么时候有这么高大上的茶坊了? 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穷苦地方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宁姐姐,苏姐姐,是你们!” 宁久抬眼望去,只一眼,便愣在原地。 穿碧色衣衫的年轻女子满脸惊喜,提裙走下台阶。 脚步轻快,踩着水洼一路跑过来,一下子窜进她的伞底。 顾不上擦去发顶沾染的水珠,女子仰起一张芙蓉面,语气笑盈盈:“是我呀,若岚,宁姐姐不认识我了?” 徐若岚,清水镇徐秀才家的女儿,她当然认识。 不仅认识,还差点成了她的未婚妻。 因着这段孽缘,宁久的眼角抽得更厉害了。 完全没注意到,茶坊顶层站着一道雪白身影,就这么立在高楼上,一言不发,目光深静地盯着她们看。 想了一会儿,宁久终于组织出语言。 她指了指茶坊的檐角,嗓音温和,但杀人诛心。 “我这伞小,落不了脚,要不你还是去那边避雨?”《 》 4、清水镇(4) 高楼之上,白衣女子凭栏往下望。 她的指节轻搭着栏杆,神容无比温和,那截染血衣角却在风中猎猎作响。 穿劲装的女子靠过来,盯着伞下那两道状似亲密的身影,语气格外不善:“殿下,要不要属下出手?” 成泠眉梢微扬,似是有些好奇:“你想对谁出手?” 女子死死盯着底下的人影,白净的脸庞透出杀气:“让殿下不开心的人,都该死。” 成泠瞥眼瞧着女子,笑而不语,眸中却透不进一丁点笑意。 不好,说错话了。 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女子双膝一软,蓦然跪地,低下头请罪。 “属下失言。” 成泠并未让下属起身,只是移开视线,轻飘飘地说:“你错了,她没有让我不开心,也不曾做错任何事。” “错的只会是别人。” * 细雨淅沥,透明的水珠沿着伞骨滴落。 徐若岚站在伞下,一脸不可置信:“宁姐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赶我去那边!” 宁久不语,只是皱眉。 苏轻实在看不下去了,讲了句公道话:“若岚妹妹,你从一开始就在那边。” “……” 发觉自己竟无法反驳,过了两三秒,徐若岚支支吾吾道,“我一开始的确在那边!可是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难道就不能过来吗?” 宁久:“若岚,没人想管你的腿,而且你已经过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 徐若岚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碰上事情最多只能狡辩几句。 她急得说不出话,一名穿藏蓝色长衫的女子,却从茶坊径直走出,一把将徐若岚拽回自己伞下。 “若岚,过来,别跟不认识的人待在一起。” 女子浓眉深目,生得很高,比宁久还略微高两寸,垂眸看人时,透出一股盛气凌人之感。 她用手臂护住徐若岚,目光缓慢下移,从二人脸上扫过。 宁久太熟悉这人的作风,脑瓜子仁儿已经开始疼了。 碰上谁不好,怎么偏偏碰上护妹狂魔徐若锦。 这下有得吵了。 徐若锦撑着伞,眯起眼睛打量了一阵,仿佛刚看见宁久和苏轻一样,嘴角浮起微笑。 “我当是谁在这儿为难若岚,原来是宁姑娘和苏姑娘。” 苏轻无语至极,翻了个白眼:“谁为难你妹妹了?是她自己过来找茬的。” “苏轻!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徐若岚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等她继续争辩,徐若锦先替她出头。 徐若锦直接无视苏轻,找了个话题开始挑事。 “也是奇怪,今儿个又不是休沐日,二位不在书坊抄书,跑进陵阳城做什么?莫不是抄书抄倦了,想换个其它营生做做。” “可我时常在此与同窗品茗,也未曾听说这间茶坊要招揽跑腿小二啊!” 苏轻最烦阴阳怪气的人,当下便怒了。 “徐若锦,几年不见,你那副装清高的德性,还是一点儿没变!都是同一个镇上出来的,几杯茶下肚,竟开始装起高雅之士!我都替你害臊。” 宁久眼皮跳了跳,抬手搭住苏轻的肩膀,想暗示对方沉住气,无需跟疯子对线。 可苏轻哪里忍得住,说着说着,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来,你只是过了个童子试,却倒像是摇身一变,从此便成人上人了!” 此言一出,宁久眼皮跳得更厉害。 果不其然,苏轻的话未曾对徐若锦造成任何影响,她摇摇头,脸上嘲讽之意更甚。 “我不仅过了院试,还差点中了案首,自然是比你们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强上太多。” 苏轻噎了下,反呛道:“那考中举人的还得了!岂不是得飞到天上去。” 徐若锦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苏轻:“举人和乡下人,自然是云泥之别。” 苏轻气得不行,冷哼一声:“呵,说起来你当年是早早的就过了县试,是了不起!” “可镇上谁不知道,你进了书院以后,拉帮结派,连咱们镇的自己人都挤兑,害得人家书都读不成。你敢说你不是包藏祸心?” 徐若锦也跟着冷笑:“这也怨我?那是她自己心理脆弱,自己活该!” 两人语速极快,讲出的话语越发不堪,大有对线到天亮的架势。 完全没有注意到,宁久的脸庞渐渐有些发白。 关于上学这种事,上辈子在现代,她有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导致现在,宁久总有一种想冲上去把徐若锦的嘴给撕碎的冲动。 但她还是忍住了。 没必要。 她看过原著,徐若锦在书里没有任何戏份,只是一个随机生成的路人而已,连配角都算不上。 冲动是魔鬼,要克制自己的暴躁情绪。 宁久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低声提醒:“姐,别忘了正事,我们是来接成泠的。” 苏轻眼观鼻鼻观心,觉出了宁久的不对劲,果断别过头,不再去搭理徐若锦。 “我和宁妹妹还要去接人,懒得跟你这种自私鬼理论。” 徐若锦微微一笑,让出一条道:“请便。” 雨丝沾湿宁久额前的发,她撑着伞,绕过徐家姐妹往里走。 却在擦肩而过时,对上了徐若锦似笑非笑的视线。 徐若锦右手撑伞,左手揽住徐若岚的肩膀,极缓慢地从喉咙里挤出一道笑音。 “宁久,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我很庆幸,幸亏当年你没跟若岚把婚事谈拢,不然我现在又得多一个没用的亲戚。” “姓徐的!你说什么!” 苏轻怒目圆瞪,猛地回身,却被宁久一把拉住。 要是换作旁人,此时定然早已冲上去和徐若锦对打,但宁久却依然面不改色,稳稳撑着伞,冲苏轻摇了摇头。 青衫女子的面容平静温和,愣是看不出一丁点儿怒意,让徐若锦都暗暗称奇。 旁的不说,姓宁的虽然只是个庸碌之辈,但这份沉稳心性,在同龄人之中倒是很难得。 苏轻愣了愣,完全不明白宁久为什么还能保持平静。 宁久看向苏轻,眼神平和安定:“我没事,轻姐,我们走吧。” 进了茶坊,苏轻仍有些愤愤不平:“宁妹妹,她都那样说你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忍得了的,愣是一点儿也不生气。” “如若不是你拦着,我指定要跟她一较高下,打她个眼冒金星!” 宁久搭了搭苏轻的肩膀,全当顺毛:“轻姐,我不是不生气,只是为无关紧要之人生气,实在太不值得。” 她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而且如果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起来,徐若锦也打不过轻姐,到时候轻姐必然理亏,落人口舌。 徐若锦向来睚眦必报,断不会白挨一顿打,之后肯定会把轻姐告进衙门。 若不赶紧拦住,阻止这场闹剧发生,那她就太对不住这位真心待自己的好友了。 苏轻性子爽直,不懂其中关窍,哼了声:“人生在世,只活一个痛快!想生气就生气,哪有什么值不值的。” 见苏轻还是很气,宁久不由得无奈叹气:“话是这么说,可我确实是气不起来一点儿……” 宁久尝试过生气,但徐若锦嘲讽她的那些话,对她这种开局自带系统的穿书者,根本毫无杀伤力。 如果不是系统太不靠谱,经常无缘无故消失。 不然随便开个金手指,别说什么考县试、府试了。就连过殿试当状元,自选家世走上人生巅峰,都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古代人,永远不会懂外挂的力量。 “哎!宁妹妹,你脾气太好了,上辈子肯定是一团棉花,惹了你真的不会发生任何事……” 已经找了张桌子坐下,苏轻仍然无法释怀,手上嗑着瓜子,嘴里还在碎碎念。 杯中飘溢出袅袅茶香,宁久抬眼往台上望。 穿白衣的琴师眉目冷清,乌发成髻,正端坐于案边,垂首拨弄着丝弦。 “好!弹得真好!”满堂喝彩声不断。 一曲毕,琴师指尖离弦,隔着叮咚相撞的珠帘,微微抬首,含笑望她。 四目相对,视线交汇。 宁久将沾满雨水的伞放置一边,大步上前,笑着牵住妻子的手:“我们回家。” * 日暮西山,夕鸟归飞。 昨天宁久跟苏轻商量好了,今晚两家人一起吃饭。 陈如珍的手艺极好,不多时,桌上就满满当当摆好了鲜香四溢的农家菜。 “成泠妹妹,今天我和宁妹妹可被徐家俩姐妹给折磨坏了!” “这姐妹俩,一个比一个不讲理,一个比一个趾高气扬,嘲讽我读书不上进也就算了,还连带着骂上了宁妹妹。” “真不知道,这俩姐妹的德性是怎么养出来的,惯会挖苦别人!哎哟,疼……” 陈如珍从桌底下收回脚:“吃你的吧,就你一个人话最多。” 宁久不禁笑了笑,顺势和稀泥:“先吃饭,不然菜凉了。” 屋内点了几支蜡烛,烛光熠熠,灯火映佳人。 成泠眼睫微垂,轮廓被灯光映照得很温柔。 她似乎并未把那些话给听进去,含着笑给宁久夹菜,随意一问。 “徐若锦,她骂了阿久什么?” 苏轻性子虽耿直,这种事情却也不好细讲,只马马虎虎说了个大概。 “嗐,还不是跟她妹妹有关!徐若锦那厮,仗着自己挂了个秀才的衔儿,总喜欢为徐若岚出头,每次碰见宁妹妹,嘴里都掰扯不出好话。” 成泠没再说别的话,淡淡“嗯”了一声。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入了夜,刚将油灯点上,妻子却悄然走近,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下颌轻抵住她的肩膀,嗓音婉转温柔,似燕呢喃。 “阿久,你是不是不喜欢徐若锦?” 宁久愣了愣,下意识想去看妻子的表情,却被那双修长的手禁锢得更紧,动弹不得。 只能无奈笑一笑:“我跟徐若锦不熟,她对我无关紧要,谈不上喜恶。” 妻子也笑了一声。 唇间飘溢出的音节清脆动听,像用指尖敲击着薄薄的冰,格外牵扯神经。 “那徐若岚呢,她是不是也无关紧要?” 室内熏香气息越来越浓。 宁久脑中一片昏沉,来不及细想什么,凭感觉回答。 “……她更无关紧要了,这几年我跟她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妻子的手紧扣住她的腰,嘴唇贴近,轻吻颈侧,呼出的气息温热又柔情。 “那就好。” 宁久只迟疑了一瞬,随后掰开妻子的手指,捧住她的脸庞,闭眼吻了上去。 唇齿相接,室内弥漫着熏香和荼蘼花的淡雅香气。 乌发素衣的女子呼吸紊乱,衣衫微敞,被那双温暖干燥的手掌揽住腰身,一路往后退。 直到抵住床角,退无可退,宁久将她抱上床。 不知为何,今夜的妻子与往日格外不同。 无论进行到哪一步,始终用那双漆黑清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如同蛇类在夜晚扭动闪闪发光的鳞片,妻子的脸庞美丽而冰凉,颤动交缠的躯体却勾动最原始的渴望。 也就在宁久心念微动,逐渐陷入漩涡更深处时。 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道弱弱的机械音:“那个,宿主,很抱歉在这时候打扰你。” “俺回来了,攻略女主的任务还做吗?” “……”宁久深吸一口气。 然而没用。 她萎了,彻底萎了。 手指养胃了。《 》 5、清水镇(5) 动作停顿得太突兀,宁久的面容也在帷帐中模糊不清。 成泠抚上宁久的手腕,轻言询问:“怎么了?” 宁久在心里骂了系统无数句脏话。 面上却逐渐显露出复杂神色:“我……今天抄书抄太多了,手有点累。” 一阵长久的静默。 成泠默默穿好衣服,嗓音温柔:“没事的,我知道,你已经很辛苦了。” 没事的,一分钟也很棒了。 垃圾系统你坏事做尽! 宁久有苦说不出,活动了下手腕,试探性问:“现在感觉好些了,要不我们再试一次?” 成泠静静盯着宁久,眼神很纯粹,但在自尊心受挫的宁久看来,这道视线意味深长。 宁久:“算了,明天再试吧。” 成泠:“我给你揉揉手。” 两人不约而同说出挽尊的话,相顾无言,又是一阵沉默。 宁久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攥住成泠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将妻子揽入怀中。 “不用揉,明天就好了,先睡觉。” “嗯。” 成泠很顺从,温柔如湖水的眼眸闪动着波光,轻轻吻上宁久的唇角,“我爱你。” 宁久加深了这个吻,低声回应:“我也爱你。” 闭上眼睛的瞬间,宁久在脑海里暴躁怒骂。 “鲨雕系统我爱死你了!从穿进这破世界到现在,你干过一件人事吗?” “宿、宿主,俺不是故意的,是情况实在紧急啊!” 系统唯唯诺诺,向宁久解释了事情的严重性。 宁久听了个大概,总结:“意思就是说,之前你时而出现时而失踪,是被同事排挤针对了,所以才导致时空链接不稳定?” “对!就是这样!宿主您太聪明了。” 干这行居然也搞竞争,也是没谁了。 宁久短暂同情了一下系统:“道理我都明白,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急了:“当然有关系!” “宿主您的第一个攻略任务已经快到截止期限了,如果再不做,可就没有奖励了,而且还会面临惩罚风险!” 宁久:“惩罚谁?” 系统弱弱应声:“……我。” 宁久:“奖励谁?” 系统:“您。” 宁久笑了:“反正又不惩罚我,我为什么要做任务?” 系统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 只能换个思路:“宿主,做任务的奖励可是很丰厚的哦,分分钟就能够让您摆脱贫穷,走上人生巅峰……” 宁久:“哦,可是我为什么要走上人生巅峰?” “没钱挺好的,我们穷人平时吃顿好的就开心得不得了。” “有一说一,要是换成有钱人吃顿大餐,能这么高兴吗?穷人的快乐,有钱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到。” “额,好像是这个理。” 系统有点稀里糊涂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诶,等等、不对,宿主俺是来……”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宁久已经自动屏蔽系统,抱着妻子进入了梦乡。 漏断人静,女子眉头紧皱,在梦中呢喃。 “老婆,不会有任何事阻碍我们,我会一直爱你。” 身侧的妻子睁着眼眸,仿佛收敛利爪的猛兽,用温柔而饱含困惑的眼神注视着她。 “你会一直爱我,可你刚才到底想到了什么?” * 清水镇一连几天多雨,难得迎来响晴天。 苏轻带着陈如珍登门造访,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宁妹妹,成泠妹妹,今天咱们几个都有假了!” 休假是打工人的福音,宁久对此早已有所耳闻:“是啊,还是托了许巡抚的福。” 要是换作往常,在苏轻面前,宁久定会避讳提及跟那位太女殿下沾边的所有事情。 然而民间已有传闻,彬州巡抚许敬峰背叛太女,勾结丞相一党,这才遭遇飞来横祸,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丞相楚玉哀怮至极,特意上疏女帝陛下,列述许巡抚种种功绩,为其搏了个身后名。 并且亲自主持丧仪,捧其灵位,于彬州各郡县巡城出殡。 送葬队伍今日已至陵阳城,全城上下的百姓皆要前去送行。 一提及许敬峰,苏轻便嗤笑不已:“的确托了此等小人的福,咱们才能放个假!但我实在不愿披麻带索,替这种奸佞之辈送行。” 宁久深知苏轻太女毒唯的本质,没想与其争辩太多,身旁的妻子却轻轻笑了一声。 “横竖凑热闹,去看看也无妨。” 宁久一愣。 成泠什么时候这么爱凑热闹了? 苏轻一拍桌,打断了宁久的思绪。 “对!成泠妹妹说得对,此等奸佞之徒,合该亲赴现场,见证他是如何自取灭亡,遗臭万年!” “……” 反正怎么说都有理,宁久被强行拉去凑热闹,几人乘上驴车,摇摇晃晃到了陵阳城。 丞相亲临,街巷行道皆被肃清一空,宁久只能领着妻子走进茶坊,坐在窗边观看这场丧礼。 陈如珍:“我就搞不懂了,明明都不准我们下去看,为啥还要冠冕堂皇弄个送行仪式?” 人多耳杂,苏轻的一腔热血终于凉了点儿,扯了扯妻子的衣袖。 “阿珍,人多的地方要谨言慎行,听闻那奸相耳目众多,半夜都要入户抓不少人。” 宁久靠在成泠肩头,把玩着指间的小玩意儿。 看似悠闲不已,但亲临女主旧部出殡现场,难免联想到系统所说的攻略任务,心情略有些微妙。 船到桥头自然沉,宁久干脆不想了,转而与妻子闲聊:“你觉得太女殿下怎么样?” 她的声音很低,与妻子靠得很近。 头颅紧挨着肩膀,几乎能够听见彼此胸腔里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成泠沉默了一瞬。 宁久明明没做贼,却莫名有些心虚,抬头去看成泠,撞进那双温柔黑沉的眼眸。 “我觉得她是个恶人。” 成泠语气柔和,俨然在陈述一件事实。 宁久正准备附和几句,系统音幽幽钻进耳畔:“宿主,主角不会是坏人,三观不正的主角过不了审……” 她嘴角的笑容险些没绷住。 在脑海里手动将系统关机,整理好表情,一本正经对妻子说:“太女殿下的确算不上好人,毕竟她打着正统的旗号,杀人无数。” 说完这句话,成泠迟迟未有回应。 宁久有些纳闷,难道成泠跟苏轻一样,也是太女毒唯? 刚想到这里,仿佛为了印证宁久先前的说法,楼下的送葬队伍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有个小孩闯进来了,快保护丞相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衣衫褴褛的孩童冲进送葬队伍,直奔为首之人而去。 边跑边喊:“不要杀我,我是许巡抚的儿子许明诚!” “丞相大人救我!我和父亲曾在彬州碰见过太女!她担心我会泄露她的行踪,派了血衣使前来追杀我,要对我许家赶尽杀绝……” 手捧灵位的年轻女子眉目温和,面容间显露出一丝惊讶。 但好在她在官场浮沉多年,反应速度极快。 立马将孩童揽入怀中,朗声对周围人吩咐:“别管本相,围住这孩子,保护他!”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三发暗箭,携着不容直视的寒芒,从满天飘洒的金银箔纸钱中齐齐射出。 穿过护卫队匆忙举起的兵器,擦破丞相的麻衣,笔直钉入了那孩子的后脑勺。 鲜血喷溅而出。 “杀人了!杀人了!” 主角肯定比配角技高一筹,宁久并不意外。 抬手遮住成泠的眼睛,不让妻子瞧见血腥,在混乱中低声说:“我不喜欢这种人。” * 青天白日里见了血,丞相一声令下,立马命令陵阳知府封锁城池,挨家挨户搜查刺客。 宁久一行人走不了了,只能被迫留在陵阳城,找了家客栈,要了两间房。 对于她们而言,倒是没什么钱财上的损失,唯独苦了苏轻,连连叹气:“这租来的驴车,不知何时能还!” 住在客栈也并不安宁,外面到处回荡着卫兵的走动声,时不时传来几声重击。 宁久端着一盆热水,满头大汗,在人群中穿梭。 好半天才回到房内,将帕子用水浸湿,递给成泠。 “你先擦擦脸,我再去打一盆。” 刚踏出一步,衣角却被一双纤细的手给拉扯住。 宁久微怔,回过头去看。 插满荼蘼花的瓷瓶边,成泠一袭素衣,柔顺的墨发披散在肩头,抬起眸,静静凝望着她。 “一盆水就够了,不要再去了。” 宁久果断不去了,走近几步,柔声询问:“泠儿,怎么了?” 今夜的成泠无疑有些奇怪,明明听见了发问,却始终没有回答。 牵扯衣角的指节微微有些发凉,宁久伸手握住,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一暖妻子。 “很冷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都不是。” 昏暗烛光下,成泠眉眼柔和,依旧透着夜雨般的清淡寒凉。 眼瞳虽然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阴翳,却抬起头,用温柔如鹿的湿润眼神注视着宁久。 宁久被看得有些怔愣,完全不知道事出何因。 只能牵过成泠的手,低头吻了吻妻子冰凉的手背,温言安抚:“不要怕,我在这儿。” 得到安抚后,成泠眼中那层淡淡的阴翳消失了。 她脱下鞋履,脚趾踩住地板,在宁久的注视下缓慢挪移。 这间客栈并不堂皇,铺地的板子经年失修,木板陈旧而潮润,一经踏动,便响个不停。 “吱呀,吱呀——” 木板颤动的声响,如一缕将断未断的丝,极纤细地拉扯着宁久的神经。 温热的气息一寸寸贴近。 成泠抬起指尖,抚过宁久的侧脸,仿佛触碰珍重之物,轻轻摩挲,无比柔情。 “我喜欢阿久。” 宁久低头,盯着妻子的眼睛:“我也喜欢你。” 夏夜的风潮湿闷热,带着一股缠绵之意。 成泠望着宁久,在丝线将断未断之时,眼睫轻轻颤动,将柔软的唇凑近。 “我不仅喜欢你,还想要你。” 宁久的呼吸有些乱了,伸出手,抬起成泠的下颔。 距离很近,几乎能够看清妻子扑闪的眼睫,还有那双清冷淡漠,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脆弱的眼眸。 虽然看似很不经意,但宁久察觉到了妻子某一瞬间的刻意。 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怎么在意,顺着成泠的话,温声询问:“有多想?” 成泠将唇凑近,携着比平日更烫的温度,湿润的嘴唇轻吻宁久的唇角。 “特别想。” 夜雨淅沥,宁久温言安抚着妻子,将她抱到了床上。 净手之后,拉下帷帘。 客栈外,搜查声不绝于耳,时而传来卫兵暴躁的喊叫声。 宁久埋下头,用唇间的温热细细触碰妻子微颤的身躯,掌中如陷湿雾,耳畔轻吟摇坠如雨。 暴雨倾盆,荼蘼花香气越发浓烈。 随着一声不成调的弦音泄出,宁久抽出手,低眸去看,袍角边缘溅开大片水渍,正沿着衣料往下滴。 她俯身,吻了吻妻子失神的眼眸:“今天怎么这么快?” 成泠喘着气,嗓音略显怅然:“因为今天很爱你,却担心你不喜欢我。” 妻子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调情。 奈何这几日被系统现身的阴影笼罩,宁久的思维过于活跃,在这种时候,居然莫名想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攻略对象。 她目前明确表露过不喜欢的,貌似只有这一个。 但成泠又不是太女。 宁久压下思绪,面上不露分毫,笑着吻了吻妻子的脸颊:“不会,我永远喜欢你。”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沉重的叩门声。 “速速开门!丞相大人亲自搜查!”《 》 6、清水镇(6) 腰间佩刀的侍从高举火把,脚步匆忙,紧紧跟随着为首之人。 那女子穿一身绛紫官服,容颜端丽,仪态不凡,于灯火煌煌间拾级而上。 她的身形修长,迈出的每一步极其优雅稳当。 另一女子伴在身侧,与其低声交谈:“丞相大人,您为何笃定,那位殿下一定会出现在陵阳城?” 隔着一层冰凉衣料,楚玉伸出指节,摸了摸腰间那道被暗箭划出的伤痕,面上依然带着微笑。 “我并非笃信自己,而是知晓那位殿下喜欢看戏。” 帝位党争不断,这些年楚玉一直站在摄政王身边,与太女谢漪分庭抗礼,自然清楚对方的手段和脾性。 谢漪虽然温和持重,可堪大任,但却颇有些戏弄对手的古怪癖好。 譬如今日这种场合,以她对谢漪的了解,这人一定会独坐高楼,笑看着这场丧礼以闹剧收场。 而现在,攻守之势异也。 “本官倒要看看,这场好戏最终会如何收场。” 楚玉慢步走到房门口,示意侍卫敲门。 侍卫提起刀鞘,重重叩门,冲里面喊话:“速速开门!丞相大人亲自搜查!” 每至一处,里面的住客皆是诚惶诚恐,不敢怠慢,立马便将大门敞开。 除了眼前这间房。 已是第二次叩门,房门却依然紧闭,毫无打开的迹象。 楚玉眯了眯眼,正欲启唇下令,让侍卫强行破门而入。 就在此时,房门却打开了。 墨发青衫的女子缓缓推开门,步履沉稳,自室内迈步而出。 她的五官和仪态都极好,称得上龙章凤姿。 脸白如玉,身形颀长,一双含情目隐隐带笑,如桃花春风,别有一番温和明朗。 这种一看便颇有来历的人,居然会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现身。 楚玉略有些讶异,将青衫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确认对方衣着普通,的确并非什么贵族子弟,才开口询问:“你是何人?方才叩门,为何不应?” 青衫女子作揖行礼,温声回应:“草民清河镇宁久,方才正与家妻闲话家常。乍闻丞相大人驾临,不胜惶恐,连忙穿衣束发,这才来得晚了些。” 宁久自以为自己言语谦恭,礼数周全,在封建礼教的压迫下,已经将姿态放得足够卑微了。 然而她还是小瞧了封建制度的力量,楚玉眼瞅着宁久,硬是从这人身上看不出一点儿“不胜惶恐”的模样。 此人穿青衫,想来应该是个身负功名的读书人,见官虽可不跪,但于情于理,总该流露些畏缩讨好之态。 气定神闲到如此地步,实属罕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楚玉沉吟片刻,决定先礼后兵:“既如此,可让你的妻子随你出来,容本相的人进去搜一搜。” 提及这茬,宁久面露难色:“丞相大人,恐怕有些不便……” “嗯?”楚玉再度眯起眼,眼神里多出了一丝探究,“为何不便?” 宁久顿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随便扯了个故:“家妻身体不适。” 若是换作旁人,定然察觉不到宁久这一瞬的停顿。 但站在她对面的人是楚玉。 “再如何不适,既然能住店,想来也能下地走路。萍水相逢即是缘分,何不出来让本相见见?” 成泠刚和她做完那种事,还没来得及穿衣束发,定然不能让楚玉的人就这么闯入。 宁久的额前已经冒出了薄汗,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出言阻拦。 “丞相大人请留步,草民的确有难以启齿的理由,还望大人体谅。” 这次宁久未曾俯身作揖,以平视的姿态,和楚玉对上了视线。 楚玉凝视着宁久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她突然笑了一声:“倒是有趣。” “倘若不方便让本相的人搜查,那么,可否容本相亲自进去搜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宁久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楚玉最大的退让。 如果执意阻拦,对方恐怕就要遣人硬闯了。 只能退一步:“丞相大人要搜刺客,草民自当配合,请容草民先进去知会家妻一声。” 楚玉却笑了起来:“都是女子,有什么好知会的?”直接推开房门,往里迈了一步。 “嗖——” 鞋履刚落地,一枚冰凉的物什破空而出,擦着她的脸颊划过。 楚玉蹙眉,抬手一摸,指腹上满是鲜血。 “大人小心!”又一发冷箭射出,身侧女子急忙冲过去,将楚玉护至身后。 侍卫托举着火把,猛然回头,刚好在长廊尽头与那名放箭的黑衣人对上视线。 “大胆贼子!” “他们现身了,保护丞相大人!” 现场一片混乱,宁久担心刺客误伤成泠,急忙往房内奔去,但楚玉却挡在前方,并未挪步。 “丞相大人,此处危险,您赶紧去外面避一避。” 宁久此时也顾不上封建礼教了,见楚玉还是赖着不走,直接上手推搡了一把,想把碍眼的家伙给推走。 站在楚玉身前的女子狠狠瞪了宁久一眼,亦是苦口婆心相劝:“丞相大人!您已经受伤了,不如先退去,明日再搜查……” 楚玉本就是文官,并不擅武,被宁久推得踉跄了一下,仍是执意要往前走。 “越是状况百出,越是说明有鬼,本相绝不会中了谢漪的调虎离山之计。” 她不顾脸颊鲜血直流,大步往前走,却在踩到了脚下那块破旧潮润的木板之后,蓦地顿住了脚步。 楚玉缓缓抬起头。 隔着青绿帷帐,隐约能够窥见帐中那一截白影。 女子肌肤苍白,满头青丝披散,面容掩映于帷帘间,影影绰绰,无比模糊。 束腰的衣带和耳坠随意放置,散落在掉了漆的木床边。 空气中,隐隐弥漫出潮湿黏腻的气息,显然刚经历了一场风月韵事。 只需要抬一下手,就能够掀开帷帘,瞧见女子的真颜。 但楚玉踩着脚下那块吱呀作响的木板,失望的心沉到了谷底,摇了摇头:“走吧。” 谢漪身为大昭太女,向来金尊玉贵,清孤不可一世,再如何落魄,也绝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更不会委身于一介民间女子,干出这种事。 楚玉拂袖离去。那女子紧随其后,临走时,盯了宁久好几眼。 危机解除,宁久快步走入房内,奔至床边,声音里透着急切:“成泠,你怎么样?” 成泠放下刚拿起的书,神容温和淡然,笑着递给她一盏热茶:“没事了,她们已经走了。” 雾气沿着杯壁缓慢升腾。 “喔,你没事就好。”宁久盯着那道烟雾,恍惚应声。 下意识想上前去接,却刚好踩中一截硬物。 低头查看,她的鞋底不偏不倚,正压着一支沾染猩红的黑箭。 那猩红,是丞相楚玉的血。 仿佛在提醒着宁久,就在这个房间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弥漫着血腥味的搜捕和刺杀。 可是—— 成泠,她那柔弱羞怯的妻子,为何如此镇定? 两人离得很近,一个站在地板上,一个坐在床边。 温热的雾气缭绕,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盯着妻子那双温柔漆黑的眼眸,一股凉意袭来,从脚底直直窜上天灵盖。 宁久的心跳骤然加快,后背也冒出冷汗。 系统在脑海里疯狂呐喊。 “有问题!宿主!你老婆肯定有问题!” “她在骗你!”《 》 7、清水镇(7) 次日清晨,陵阳城的雨已经停了。 朝阳沿着山峦起伏的轮廓升起,街道湿润开阔,人群熙攘,地面上黏着几张飘零的纸钱。 苏轻和陈如珍坐在驴车上,冲酒旗飘摇处吆喝:“宁妹妹,愣在那里做什么?上车啦!” 宁久将攥握的纸钱收入袖中:“来了。” 沿途景致青翠可喜。 枣红小驴拉着车,撒开蹄子往前跑,苏轻和陈如珍的笑声从旁侧飘来,透着欢愉。 另一架驴车,却安静得有些过分。 成泠本就生性淡漠,寡言少语,宁久一旦沉默,气氛瞬间陷入凝滞。 两人虽然都不说话,身体却靠得很近。 成泠如瀑的青丝披散,缠在宁久肩头,宁久的手掌也微微抬起,轻抚着妻子的肩膀。 这画面看起来岁月静好。 只有宁久自己知道,她的手根本毫无知觉,比死了三天的干尸还僵硬,心跳声更是快得让她精神紧张。 一向神经大条的苏轻未曾察觉,仍然在驴车上高谈阔论。 “楚玉那奸相,定是疑心病又犯了,以为葬礼上的刺客与太女殿下有关,竟然不惜亲自动身,前往各处客栈搜查。” “也不想想,太女殿下是何等光明磊落之人,怎会特意出手杀一个孩童,又怎会刚好藏匿在陵阳城……话本都不带这么编的!” 陈如珍看不得苏轻这副毒唯样,瘪瘪嘴:“话本怎么就不会这么编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经常听见说书先生这么讲。” 毒唯属性已经深入骨髓。 苏轻就算怀疑全世界,也不会怀疑自己的信仰:“不管怎么说!我不相信太女殿下会干出这种事。” “就算真的行此策,她一定也有自己的理由……你说是吧,宁妹妹?” 点名点到了自己,宁久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下意识挤出一个微笑:“你说得对。” 刚说完这句话,妻子的指节却忽然使力,扣紧了她的手。 力道略有些重,不像平日里的作风。 手指无可避免动了动,掌心也跟着渗出湿汗。 不会吧,只是走神了一下而已,这也能被发现? 宁久假装自己的汗水是被暑气热出来的。 从容拿出一张方巾,擦了擦指节,笑着同妻子寒暄:“今天好热。” 如果忽略掉她脸上用力过猛的笑容,一切其实显得很正常。 成泠靠在宁久肩头,眉眼昳丽,鸦睫浓密纤长。 那双眼睛温柔无害,像两面能够映出倒影的小镜子,直勾勾盯着她,却不说一句话。 一秒,两秒。 没有人能够受得了冷暴力,宁久嘴角的假笑有点绷不住了。 就在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时。 成泠接过宁久先前所抛出的话题,弯唇笑了笑:“是有点热,比昨天还热。” 这话说了像没说一样,跟废话没什么区别。 宁久却感受到莫大的安慰,心跳有所平复,搂过妻子的肩膀,自然接过下一句。 “天气这么热,回去我把葡萄撂深井里,多放几个时辰,吃起来冰冰凉凉的,最是解暑。” 这话说得太自然,讲完以后,宁久自己都愣了会儿,沉默住了。 成泠认真聆听着宁久的话,倚靠在宁久肩头,轻轻“嗯”了一声:“好啊。” 嗓音携着笑意,犹如春阳融雪,清冷中隐含柔情。 昨夜的场景仍是历历在目,宁久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的妻子,还是精心伪装后的面具。 直接问吧,她和成泠相处了这么多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问的。 疑问的话语涌上喉头,宁久几乎快要一鼓作气,脱口而出了,系统音却蓦地杀进耳畔。 “宿主!!你老婆一定是在演戏,不要被骗了啊!” 宁久沉默了一秒。 下一刻,她回过味来,登时怒了,在脑海里破口大骂:“你给我闭嘴,我和她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 有了系统的反向助攻,宁久神态放轻松,讲话的语气越发自然。 “你爱吃桃子,我们可以去大娘那里买几斤,冰一晚上,正好明天吃。” 成泠眉眼微弯,好看得像明亮的新月。 眼中含着温柔爱意,凑过去,亲了亲宁久的脸颊:“你最好了。” 妻子的嘴唇很柔软,亲得她很痒,心头微微漾开一股说不出的情愫。 哎,又幸福了。 “啊啊啊啊!!宿主大人,您怎么这样,难道您忘记昨……” 系统还在脑海里疯狂呐喊,然而宁久已经变成了恋爱脑的形状。 手动把系统关机,搂紧妻子的肩膀:“你也很好。” 她知道,成泠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前提是,完全信任,没有欺骗。 * 陵阳城,赵府。 年轻的丞相穿一身绛紫官服,临轩而望,目光锁定在墙角那簇快要开败的荼蘼花上。 贴身侍女冲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马跑过去摘下一支,双手奉上。 楚玉面露怀念,把玩着掌中的荼蘼。 陵阳知府眼站在旁边赔笑,眉眼都快挤到一块儿了:“大人喜欢这花?” 楚玉摇摇头:“我不喜,不过那位殿下喜欢。” 朝中众臣皆知,太女谢漪姿容非凡,性情却十分古怪,所喜之物亦是千奇百怪。 但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毕竟自打女帝陛下病重,长平长公主摇身一变,当上摄政王,楚家便成了长公主的党羽,与皇储党水火不容。 既已各站一派,丞相大人又为何要提及太女的喜好? 赵禹摸不清楚玉的用意,只能干笑:“喔?太女殿下竟喜欢荼蘼花,不知您是从何知晓?” 楚玉盯着掌心里的荼蘼,微微笑了笑:“当年本相登新科,于殿前被今上指为状元,赐宴琼林,本是略有些自傲的。” “直到游园时,瞧见一人穿白衣,头戴荼蘼玉簪,含笑坐在步辇上。远远望去,神姿高彻,恍若天人,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楚玉的话让赵禹汗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天知道身为长公主左膀右臂的丞相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夸赞起太女殿下。 赵禹没话讲,贴身侍女盯着那朵荼蘼花看了一会儿,却忽然变了脸色。 “殿下!属下昨日似乎在一处地方见过此物。” 楚玉微微皱眉,望向侍女:“何处?” “一间客栈里面。” 侍女表情阴狠,语速飞快,“属下虽然记不清那家客栈叫什么名字,但记得一个人。” 经侍女这么一说,楚玉眉头皱得更紧,开始回忆起什么。 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个人。 昨晚她搜了很多家客栈,也见了很多人,但唯有那个人,与那间简陋破旧的客栈格格不入。 侍女语气冰冷:“就是那个叫做宁久的人,床头摆放的花瓶里,插了一束荼蘼花。” * 入夜,清水镇人鸟俱静,满天繁星,几处蛙鸣。 宁久拿出洗好的葡萄和桃子,和成泠一起把水果装进桶里。 攥紧绳子,一点点放索,装满瓜果的木桶缓缓沉入深井。 “噗通”一声闷响,木桶完全没入水中。宁久擦了擦额前冒出的汗水,趴在井口,往底下望了几眼,这才满意盖上盖子。 在没有冰箱的古代,夏天就靠吃点冰的苟活了。 宁久坐在小院的台阶上,搂着妻子,打着蒲扇,抬头看星星。 “明天先吃桃子,还是葡萄?” 成泠抱着宁久的手臂,嗓音轻柔,溶进晚风中:“先吃桃子,桃子软得快。” “早上吃,还是中午吃?” “早上吃,我给你削几个,你在路上吃。” 宁久睁大了眼睛:“这么多,我哪吃得完?” “你一个人吃不完,就带去书局,分给她们吃。” 树影婆娑,蒲扇轻摇,宁久和成泠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夏夜的晚风格外醉人,她很惬意,逐渐遗忘了昨夜发生的那些事。 那些事情好可怕,离她和成泠的生活好远好远,她只是个想跟爱人把日子过好的胆小鬼,对与获得幸福无关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繁星在夜空中一闪一闪。 宁久侧过身,捧住成泠的脸,拨开女子额前漆黑的碎发,于眉心处轻轻落下一吻。 她的声音温和坚定:“我爱你。” 成泠轻声回应:“我也爱你。” 夜幕深沉,月光温柔如水,二人静静依偎。 也就在这时,清水镇中央突然亮起了一束火光。 那火光越来越近,举灯的人在道路上跑得越来越快,边跑边尖声呼喊。 “不好了!镇长失踪了!”《 》 8、山雨欲来(1) 山色青翠迷蒙,鸡鸣声透过深林,传入清水镇。 新的一天开始了。 阳光照进木窗,宁久从床上坐起,一只圆头圆脑的小麻雀停在窗边,叽叽喳喳叫唤。 她笑了笑,回头望向尚在熟睡中的妻子,轻手轻脚下了床。 站在镜前束发,晨风吹拂入窗,青色发带随风飘扬,那张年轻的面容蓬勃而明朗。 在书坊抄书,一年能挣七两银子,虽然算不上多,但也足以撑起一个小家的基本生活开销。 能有一份工作,宁久很满足,她和成泠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果然,有了家庭就是不一样,打起工来都干劲满满。” 系统:“话又说回来了,宿主大人,什么时候打算跟俺一起做任务呢?道具商城的奖励真的很丰厚!只有您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的……” 宁久自动屏蔽了系统。 刚走了两步路,床边传来细微的动静,她回过头,正好对上成泠的目光。 她忍不住笑:“醒啦。” “嗯。”妻子的嗓音透着一丝刚睡醒的朦胧,穿衣时却丝毫不拖沓。 很快便理好衣襟,坐在小木凳上。 像往常一样,宁久拿起梳子,走到成泠身后,一绺一绺给妻子梳发。 发丝穿过梳齿,成泠盯着铜镜里映出的青衫女子:“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宁久打了个哈欠:“昨天夜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有点吵。” 成泠蹙眉:“又没睡好?” 宁久笑了笑:“哪能睡得好,喊打喊杀的,我还以为在做梦。” 束完发,成泠按住宁久的肩膀:“你坐凳子上。” 虽然不明所以,宁久还是乖乖坐下,仰头笑望着妻子:“刚起床,泠儿这是要做什么?等会儿还要去书坊抄书呢。” 成泠瞥了瞥宁久,曲起指,在她额前弹了一记爆栗。 这力道绝对算不上重,宁久却佯装吃痛,“嘶”了一声。 “我家泠儿怎么越来越凶了?” 成泠轻笑:“我更凶的时候,你还没见过。” 她说着话,手指抵上宁久的额角,绕太阳穴打转,轻轻按摩起来。 妻子的指尖微微泛着凉意,力道极其温柔。 一股冷冽淡香自袖间飘溢而出,干净如雪水,沁人心脾。 头晕感有所缓解,宁久舒服得闭上了眼。 头顶传来成泠的声音:“等会儿想吃几个桃子?” “三个。”宁久笑眯眯的,“我吃一个,你吃两个,我来削。” 成泠蹙眉:“昨天说好的,我来削。” 宁久:“那我削两个,你削一个。” 没人拗得过宁久,成泠摇摇头,眼神无奈又温柔。 “都听你的。” 朝阳穿透云层,灿金的天空高阔晴朗。 时候不早了,宁久吻了吻妻子的脸庞,背着布包迈出门槛。 刚走了两步,便察觉到重量有些不对劲。扯开绳子,里面果然躺着三个圆滚滚的桃子。 “好啊,我家成泠越来越小气了,居然要在一颗桃子上跟我较劲。” 宁久笑着转过身,却发现妻子并没有看她。 反倒站在台阶上,眉峰微蹙,一言不发盯着另一个方向。 宁久有些疑惑,顺着目光望过去,却被吓了一跳。 她的家门口,突然冒出了乌泱泱一大群人! 那些人有男有女,皆穿着粗布麻衣,看模样都是清水镇上的,有几个还是打过照面的老熟人。 但那些人的表情很奇怪,怒目圆睁,眼神冷漠至极。 手里拿着棍棒铁锹之类的器械,高声冲她喊话:“宁久!把镇长交出来!” …… 宁久实打实愣了几秒,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 为首之人是马夫徐南,虽然她是徐若锦的堂妹,但天资愚钝,看几页书便昏昏欲睡,难成大器。 平时里游手好闲,仗着自己力气大,欺童霸叟,靠从左邻右舍家中搜刮钱财过日子。 徐南慢慢上前走了一步,嗤笑一声:“宁久,别在这里装傻了!你老婆每天跟你形影不离的,偷偷做了什么坏事,你还不清楚?” 旁人遇到这种事,多少会先问问自家老婆有没有做过什么,但宁久很不一样。 她没有回头看成泠,反倒十分认真盯着徐南。 徐南哼了声:“瞧你这副别扭样,心里有鬼,不敢问了?” 宁久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有病。” 空气瞬间安静。 因为宁久虽然说出了骂人的话,但她表情实在太真诚、太平淡,完全不像在骂人。 不仅众人愣住了,被骂的徐南也愣了好几秒,才蓦地反应过来。 她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登时勃然大怒:“死丫头,你再说一遍,你骂谁有病!” 宁久:“再说一遍有什么用?再说几遍都是你有病。” “我弄死你!” 徐南怒不可遏,抄起铁锹,直直往宁久身上打。 她本以为,这一击必然会让姓宁的长点教训。 然而就在迈开脚步的瞬间,地上却莫名其妙多出了一颗小石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事儿,徐南已经摔了个四脚朝天,捧着摔脱臼的下巴痛呼。 “呜啊!痛死我了!” 周围人连忙跑去搀扶,场面乱作一团。 宁久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徐南这家伙,已经沦落到要找她碰瓷的境地了吗? 成泠将曲起的指节收回袖间,走到宁久身边:“阿久,有没有受伤?” 宁久摇摇头,握紧成泠的手:“别怕,不会出什么事的。” 几人捣鼓了一阵,徐南的下巴在痛呼中被推了回去。 好不容易被人搀扶着爬起来,她觉着身上哪一处都疼,怒上心头,抄起铁锹,又想去打宁久。 “一定是你故意放的石头,你这个害人精,你和你老婆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回还没等成泠出手,一旁的田大娘先拉住徐南。 “哎哟,造孽啊!之前说的好好的,咱们这帮人只是来替镇长讨个理,怎么还打杀上了呢!” 徐南气疯了,无差别骂道:“田老婆子,光跟人讲理有什么用,你没看到这窝囊玩意儿死不认账吗?” 在大事面前,宁久没有搭理徐南这种输出全靠嘴的杠精,径直走到田大娘身边。 “大娘,镇长出什么事了?” 不问倒还好,这一问,田大娘瞬间老泪纵横。 满是褶皱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宁久的手背:“宁丫头,镇长她……失踪了!我们跑去那地方一看,泥地上印着好多脚印,还洒了几滴血!” 镇长是个豁达爽朗的中年妇人,平日里为人和善,常常扶危济困,帮扶农户,在清水镇颇具声望。 前些年宁久因为要与成泠成婚,与母亲闹得很僵,生活方面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镇长明面上没说什么,却时常把钓来的鱼往宁久家里送,每次送来的鱼都活蹦乱跳,又大又肥。 宁久连忙追问:“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失踪就失踪了!这么大一个镇子,总该有人见着影。” 话到这里,田大娘脸上的泪不流了。 眼神有些躲闪,瞅瞅宁久,再瞟一瞟宁久旁边的成泠。 宁久面容微僵,瞬间明白了什么:“镇长失踪之前,您见过她?” 田大娘叹了口气:“我是见过镇长,但最后看见镇长的人,应该是成泠丫头。” 空气静默了一秒。 宁久缓缓转过头,与身后的成泠对视。 墨发白衣的女子站在山茶树下,眉目依旧温柔。 面容却被灿灿金光映照,亮得近乎模糊,透着一丝不可捉摸。 迎着明澈阳光,宁久盯住成泠看了会儿,没有任何交流,她的心神却有些恍惚,指尖也跟着发凉。 ——不对。 不要猜,也不要怀疑。 泠儿是她的妻子,是这里对她最好的人。 她了解泠儿,泠儿……不会做出这种事。 宁久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眼中带着微微的怒意,盯住田大娘的眼睛:“您为什么这么讲?” 田大娘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声音沧桑而沙哑:“宁丫头啊!你且听我说。昨儿个下午,我守着铺子,瞧见成泠丫头在隔壁果铺买桃子,足足挑了十多个,用布袋子装着。” “镇长赶巧路过,成泠丫头便舍了她几个……成泠丫头心善,要送镇长回家,她俩唠嗑着,打个伴儿同了一段路。” “约莫一刻钟,成泠丫头又路过我那铺子。” “我正搁椅子上打盹儿,虚着眼睛瞄了眼,镇长没在旁边,但成泠丫头拎的那袋子上,竟染了好红好红的血!!” 田大娘哭出了声:“宁丫头,你说说,这是不是造孽啊!”《 》 9、山雨欲来(2) 听了田大娘的话,成泠一反常态,竟然在此时沉默了。 院子外面的野花开得正好,院子里的气氛却剑拔弩张。 明明没有一个人说话,但仿佛已经斥出了千万句骂声。 宁久回头看看妻子,再看看站在面前的田大娘。 老人瘦弱的面容上满是皱纹,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划过皮肤上的褶子,一滴一滴往下掉。 砸在宁久的手背上,一瞬间让她有些恍惚。 脑海里闪过与成泠成婚时的画面。 那天成泠回来得很晚,一袭红衣,面容雪白,如缎的乌发未曾簪戴任何饰物,却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心折。 外面正在下雪,温柔艳绝的女子迎着风雪,一步步向她走来。 隔得这么远,她还是嗅到了成泠周身那股浓重的血腥气。 趋利避害的本能使然,她有些害怕,浑身上下的寒毛在衣袍间竖起,几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但成泠的笑容是那样柔和,那样好看,即使藏着那么多未知的危险,她还是想去触碰。 与喜欢的人相守一生,比什么都重要。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时至今日,依然没有改变。 “我不信。”宁久深吸一口气,推开田大娘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田大娘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 好在她活了七八十年,早已活成了人精,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张老脸再度泪水纵横。 “是!宁丫头,你是该不信我。你肯定觉得我这个老婆子老了,疯了!犯病了!眼睛看不清,还杵在这里乱嚼舌根。” “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看得真真切切,哪里会扯半句谎!” 宁久摇摇头:“我相信成泠的为人,她本性善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田大娘长叹一声:“宁丫头,你……哎!” “还跟她废什么话!” 徐南骂骂咧咧,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她就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犟种!直接把那个害人精绑回去审几天,到时候水落石出,我看她还有什么本事犟!” 宁久上前一步,站在妻子身前,冷冷地看着徐南:“今天你要是敢绑人,我就敢报官。” “你所做过的那些恶事,乡亲们都有目共睹,我会在公堂上如实替大家申冤。” 部分乡邻的面色顿时有些微妙。 徐南回过头,恶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而后望向宁久。 “反了你了!今儿个我非得替清水镇除害。” “赵四王五,抄家伙!” 也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成泠突然出声了。 “等等。” 这道嗓音清冽无比,在一片骂声中显得格格不入,让抄铁锹的那几人都愣了愣。 徐南眯起眼,打量着成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成泠一袭白衣,站在青石阶上,衣袖随风飘动,唇角弯起的笑容优雅又从容。 “我想说一句话,你想听吗?”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但莫名充满蛊惑性,仿佛上位者正在发号施令,让人难以拒绝。 徐南直觉事情不简单,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拉不下面子,只能摆出一副嚣张模样。 “有话就讲,有屁快放,少在这里装无辜!” 成泠未曾计较徐南的无礼,眉目依旧温柔。 “你们要审我,可我什么时候承认过,镇长的失踪与我有关?”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宁久也微微愣了愣,转过头看了成泠一眼。 抄铁锹的女子实在忍不住,打破了寂静:“你口口声声说与你无关,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成泠笑望着那女子,神容沉静,嗓音清朗。 “他人若疑我有罪,我便是剖心以自证,亦是有罪。” “反之,他人若信我无罪,我无需置一词,亦可脱罪。” “可见罪不在我,在人心。人心幽暗难测,我纵有千言,亦难自辩。” 宁久震惊了,她家成泠作为古人,居然这么超前,连自证陷阱都知道。 可是这么有文化的句子,乡亲们真的听得懂吗? 果然,站在院子里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九漏鱼。 听了成泠的话,面上神色各异,或多或少都透露出了几分迷茫。 宁久她老婆……叽里咕噜在说啥玩意儿呢!听不懂,完全听不懂!不会在偷偷骂他们吧? 徐南没读过几年书,最烦文绉绉那一套,第一个站出来斥责。 “别以为自己话多,扯两句弯弯绕绕的说辞,就能够蒙混过关,没人吃你这招!” “我只信咱们镇子里的人,田老婆子说你有问题,那你就肯定有问题!” 宁久无话可说了。 徐南这脑回路也是感人,就算再有理的人证,被她这么一说,都显得有些强词夺理。 人群中,已经有几人开始窃窃私语。 “田老婆子一把年纪,老眼昏花的,真能看清东西吗?不会是受了徐南什么恩惠,跑到这儿来栽赃宁久吧!” “我看倒也有可能。” “徐南本来就跟宁久不对付,之前宁久想从李二丫那里买只鸭回去养,徐南好大的本事!愣是逼着李二丫把那鸭子给杀了。谁的情面也不给,反正就是不想让宁久好过。” “管她俩什么恩恩怨怨,我反正不想得罪徐南,也不想得罪宁久她娘……唉,宁郎中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不好!” “是啊,咱们尽量保全自个儿,别被徐南和那老婆子当枪使了就成……” 田大娘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登时急了。 “说得好难听,谁拿谁当枪使!” “你们只管出去打听,哪个不知道我田老婆子是土生土长的清水镇人。相与这么多年,我能骗自己人吗?不是真看见了,我哪敢乱放话,败自己的名声!” 哪知道她这话一放出来,瞬间就被抓住了破绽。 成泠瞥眼望过去:“自己人永远不会骗自己人,您是这个意思?” 对上成泠漆黑的眼瞳,田大娘心里有鬼,气势上难免被压过一头。 讲话的语气,却仍是底气十足。 “自然是这个理!我们清水镇地方虽小,但人都实诚,同一个镇子里出来的,哪里会干出那些骗来骗去的事儿!” 成泠点点头:“原来如此。” 田大娘正准备趁热打铁,再说几句为自己辩经的话。 却瞧见成泠步下台阶,不紧不慢开口。 “倘若我也有证人呢?” 成泠脚步轻缓,一步步走到田大娘面前。 弯下腰,笑吟吟盯着她:“到时候,您又该怎么办?”《 》 10、山雨欲来(3) 田大娘的脸色倏地变了,被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此刻也有些苍白。 难道说,这丫头真给自己留了一招后手不成? 烈日炙烤大地,瞧见成泠脸上从容自若的微笑,田大娘的后背渐渐浸出冷汗。 不过很快,她便回过神来。 不对!当时的情形,她再清楚不过,这丫头孤立无援,哪里找得出什么证人?指定是在诈她! “证人?什么证人!丫头,你可不要瞎说。” “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回来那会儿,街上铺子都打烊了,除了我守着米铺,哪还有第三人!” 正是这一瞬的慌神,让宁久捕捉到端倪:“既然没有第三人,谁能证明您当时真在铺子里?” 田大娘恢复镇定,开始抹起眼泪:“买米的人多,我向来比旁边那几家铺子晚些打烊。” “宁丫头,你可以不信我,但总得听听旁人说的话!二花,你跟宁丫头讲,守了这么多年米铺,我可曾早早打过一回烊?” 宁久望向王二花,后者叹了口气。 “大娘收摊是比我们晚,昨天我都已经给门铺上锁了,她还在那儿。” “成泠姑娘的确也拿着一只布袋,上我这儿买了几颗桃子,之后还跟镇长同了段路。” 听到这里,系统忍不住发言:“宿主大人,这么一看,你老婆的嫌疑好像真的很大……” 一切仿佛都很有理有据,但宁久根本不信。 法律体系里,向来主张的是疑罪从无,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压根儿就不算什么直接证据! 宁久出言反驳:“成泠和镇长同了段路,并不代表镇长失踪就与成泠有关。” “若要以此定罪,跟诽谤没什么区别。” 徐南读书太少,听不懂宁久说话,语气也变得不耐:“什么诽谤不诽谤的。” “我只知道,镇长和你媳妇走了段路,然后就失踪了!凭你有三寸不烂之舌,这事儿你赖得掉吗?” 田大娘的眼神意味深长:“是啊,宁丫头!我和二花都瞧得真真切切的。” “事到如今,你还是该拎得清一点,别寒了大家的心。” 宁久笑一笑:“如果道德绑架有用的话,干脆把衙门关了吧。你一言我一语,在嘴巴里升堂就完事了。” “……” 任凭谁都能听出宁久的嘲讽,奈何这话怼得太有道理,众人一时噎住,竟无法反驳。 过了会儿,田大娘哼了一声:“宁丫头,你还是太任性了!之前看在你娘的份儿上,我这个老婆子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愿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可你油盐不进,愣是把我逼到这种境地。” 宁久疑惑:“油盐不进的到底是谁?” “……” 田大娘被呛了下,“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便只能拿出铁证了!” “您只管拿。” 宁久压根儿就不信田大娘能拿出实际证据,无所谓耸了耸肩。 下一刻,她瞥见田大娘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田大娘与徐南对视,徐南会意,冲身边人嚷嚷:“直接进屋,把老婆子说的那个袋子搜出来!” 这话说的煞有其事,宁久心下一惊,难道这些人早有准备?早就把证物放进了她家里…… 不行,得把他们拦下来! 宁久面色凝重,迈步上前,想去拦住那几人,却被一双手扯住衣袖。 她愣了愣,蓦然回头。 妻子的面容白皙温柔,不显一丝恶劣。 那双眼瞳却很黑,很深,仿佛正在隐秘中期待什么。 成泠扯住那截衣袖,唇角微微扬起笑意:“不碍事,让他们搜。” 这句话一出口,宁久盯着妻子的眼睛看了很久,半晌没回过神。 过了会儿,才缓缓应道:“好。” 一炷香过去,几人带着一样东西返回。 为首之人是宁久的旧识,拿着一只染血布袋,大步流星走过来,把东西狠狠摔在她面前。 “你自己看!” 宁久低下头,缓慢挪移视线。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在宁久脸上。 布袋正面,绣了三瓣青色竹叶。 这样式无比熟悉,袋子从前破了个洞,是她穿针引线,亲手缝补的。 那时候,成泠正坐在她身旁,静静沏茶。 茉莉花香气浅淡,那杯花茶却很香很浓。捧在手中,把两个人的掌心都煨得暖暖和和的。 和爱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的温度,她现在依然记得。 那只染过茶香的布袋,此刻却浸了血。 鲜红刺目,宁久伫在原地,难以移开视线。 “在竹篓里找到的!和抹布一起放着,还没洗!” 徐南走近瞄了眼,登时笑了:“好啊宁久!铁证如山,我看你这下还拿什么抵赖!” 众人紧盯着宁久,指望她能说出些什么,可宁久却站在原地,陷入沉默。 看这样子,八成是自知理亏,放弃挣扎了。 镇民们顿时义愤填膺,拿着农具和铁器,把宁久和成泠围成一团。 “这么久不说话,宁久肯定也是同伙!抓起来,把她们都抓起来!” “两个害人精,丧尽天良,一定会遭天谴!” 人群越聚越拢,压缩着呼吸空间。 宁久置身其中,并未慌张,只是转头望向成泠。 等到妻子的唇边浮起笑意,她知道,转机出现了。 清晨的朝阳洒满整座小镇,背负行囊的年轻女子,伸手推开院门。 笑容爽朗,高喊一声:“宁妹妹,太阳升得这么高,怎么还不出门!” …… 卯时四刻,是苏轻的起床时间。 她像往常一样,起床、穿衣、束发、吃饭。 除了煮面没有把控好份量,比平日里多吃了几筷子面之外,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不同。 但她万万没想到,走进宁久家中,居然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向来淳朴善良的乡亲们,为什么会拿着铁锹、铁铲……额,甚至铁锤,围着宁妹妹和成泠妹妹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苏轻当场怒了,怒得十分彻底。 环顾四周,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把扫帚,不管不顾打进人群。 “你,还有你!还有你和你和你!你们所有人都给我住手!不准欺负宁妹妹!” 实际上,被苏轻这么一吼,大家但凡是能住手的,都尽量住手了。 唯有苏轻依然没有住手,拿着一把扫帚打来打去。 虎虎生风,没收半分力,把围观的人群吓得避之不及,逃窜四散。 众人叫苦不迭:“哎哟,是谁把苏轻给引过来的!我的背啊,疼死我了!” “鬼知道啊!这死丫头,一身使不完的牛劲,明明是个读书人,力气比徐南还大!” 扫帚所至之处,人群纷纷退散。 苏轻凭一己之力冲进人堆,将宁久和成泠护至身后,冲众人喊话。 “来啊,有种冲我来啊!欺负她们两个不会打架的,算什么本事!” 镇民们面面相觑,没人愿意上前一步。 徐南看不得这种局面:“赵四,愣着干什么!你手上有铁镰,直接冲进去,把那傻子的扫帚砍了。” “南姐……我要是能砍,早就砍了,你看她现在像个疯子一样,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哪敢跟她硬刚。” 徐南咬牙切齿,怒骂道:“没用的废物!” 苏轻把宁久和成泠护得严严实实,举起扫帚,往徐南脸上指。 “姓徐的废物!别总放你的狗出来咬人,有本事来跟我正面打一架!” 徐南最受不了激将法,整张脸涨得通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但终究没有冲上前跟苏轻对打。 因为已经打过无数回了。 她的确打不过苏轻这个看似文绉绉,实则力大如牛的疯子。 有气无处发,徐南只能恶狠狠啐一口:“苏大傻子,你空有一身蛮力,知道自己护着的人是谁吗?” 苏轻笑了:“徐二傻子,你眼睛瞎吗?出门可吃药了?” “连宁久和成泠都不认识,你还是清水镇的人吗?” 这架吵得过于滑稽,不仅周围人暗自发笑,饶是宁久心情不好,也忍不住笑了笑。 被苏轻当众下了面子,徐南火冒三丈,怒气直往天灵盖上窜。 “你才没吃药!你才该滚出清水镇!” “你护着的人害了镇长,你助纣为虐,会遭厄运,下十八层地狱!” 这消息太让人震惊,苏轻有点懵,甚至忘了回怼:“什么,镇长遇害了?” “傻子,镇长早就遇害了!而且还是被宁久她老婆害的。” 徐南嗤了一声,拾起布袋。 “看见了吧!这就是证据,袋子是宁久老婆的。她和镇长见了面,上面就染血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吧?” “好狗不挡道,你识相点,赶紧滚出去!” 周围人瞬间有了底气:“对!苏轻,这事儿与你无关,我们只跟宁久算账,速速闪开!” 出乎意料,这种情况下,苏轻竟然缓缓翻了个白眼。 “你们是不是傻,这是人血吗?就在这里叫上了!” 听见这句话,田大娘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徐南捕捉到这一细节,面色有些微妙,嘴上却仍是不依不饶。 “这不是人血是什么!难道你当时也在场,跟那个害人精一起害了镇长?” 苏轻笑了:“是吗?你觉得镇长是条鱼?” 这话太过无厘头,乡亲们脑瓜子嗡嗡的,不懂苏轻到底在说什么。 王二花忍不住问:“苏轻,你在说什么呢?” 苏轻一把夺过徐南手中的布袋,翻开里层。 “眼睛没瞎的,都过来仔细看看,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离得远的,总要凑近些,才能看清情况。 宁久站在旁侧,一眼便瞧见黏在血污上的物什。 “什么?竟然是鱼鳞……” “奇了怪了,布袋里为什么会有鱼鳞?” 苏轻哈哈大笑:“这还用问为什么?鱼鳞当然出在鱼身上,而这鱼嘛!自然是喜欢垂钓的渔者钓上来,送给成泠妹妹的。” “而那位渔者,便是镇长!” 这回换宁久沉默了。 她作为看过原著的人,甚至都不能确定这条鱼是镇长钓的,苏轻却能够说得如此言之凿凿。 这对吗?到底谁是穿越者? 周围人也有同样的疑惑:“苏轻,你为何知道这么多?难道镇长失踪之前,你也见过她?” 苏轻向周围人询问情况,沉吟片刻,回应道:“昨天下午,我的确见过镇长。” “而且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成泠妹妹并不是最后一个见过镇长的人。” “最后一个见到镇长的,其实是我。” 苏轻娓娓道来,描述出一幅图景。 日落时分,她沿着小溪散步,赶巧碰上结伴而行的成泠和镇长。 镇长收下成泠的桃子,执意要把刚钓上来的鱼回赠给成泠。 成泠婉拒,镇长便将鱼当场杀掉,用荷叶包着,硬塞进布袋里。 却无意间将袋子弄脏,染了血。 “成泠妹妹拗不过镇长,只能收下,稍作寒暄,随后没有再跟镇长同路。” “没想到啊,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镇长便失踪了,真是令人痛心!毕竟镇长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唉……” 饶是宁久早有所料,但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经过居然如此充满戏剧性。 而且从始至终,成泠都没有给她讲过这件事。 成泠察觉到宁久的沉默,温声解释:“我在路上碰见如珍,想着家里的鸡肉还没吃完,便把鱼给了她,所以才没有跟你讲。” 宁久点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氛围只是略显凝滞,另一边,镇民们已经炸锅了,纷纷开始指责起田大娘。 “田老婆子,你忒不厚道了!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把我们撺掇起来讨公道!这不是存心害人吗?” “对啊!哪有瞧见袋子上有血,便一口咬定人家在害人的。说起来还信佛呢,也不知道究竟信到哪里去了!” 田大娘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造孽啊!怎么都在骂我?万一是苏丫头在胡谄呢。” “她打小便和宁丫头相识,自然向着宁丫头!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见过镇长。” “而且只凭几片鱼鳞,就算能证明那鱼是镇长送的,上面沾的血,也有可能是镇长的啊!” 然而,苏轻接下来说出的话,彻底掐灭了田大娘的希望。 苏轻摇摇头:“大娘,您就别总想着要栽赃成泠妹妹了!” “镇长失踪前最后那段路,不是成泠妹妹陪着走的,是我陪着的!渔婆当时就在溪边钓鱼,她也看见了。” “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喊她来做证,我有立场偏袒宁妹妹,她一个年事已高,又无女无儿的老人,总不会扯谎吧!” 听了这话,田大娘腿脚发软,瞬间瘫坐在地。 千算万算,她实在没想到,成泠这丫头,居然还能在路上碰见苏轻! 可这丫头一开始怎么不说?要是说了,她也不会死犟到底,早就改口了! 难道说……这丫头早就算到苏轻会来,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天哪,造孽啊!她一个七老八十的人,居然被一个年轻丫头给算计成这样。 “你,你们……”瞧见乡邻脸上露出嫌恶神情,田大娘心中又悲又气。 两腿一伸,晕厥过去,瞬间不省人事。 唱戏的角儿没了,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得尴尬笑笑。 一改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度,弯腰作揖,向宁久赔罪:“宁久,对不住,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宁久微微一笑,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你们没给我添多少麻烦,只是让我妻子受了很多委屈。” 眼见宁久如此不留情面,苏轻又在旁边虎视眈眈盯着,镇民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得低声下气,再好好给成泠赔罪。 抬起昏倒的田大娘,脚底抹油般迅速离去。 苏轻仍觉不解气,走出小院,追着徐南的背影骂个不停,不一会儿便没了影。 小院霎时只剩下宁久和成泠两人。 气氛有些沉默,也没人出声打破这片沉默。 风吹过。 一瓣青叶沿着树梢飘落,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摇摇晃晃坠地。 宁久拾起布袋,转身走进小屋,成泠紧随其后。 时间不早了,宁久把口袋里多余的两颗桃子捡出来,放在桌子上,低声开口。 “一个就够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成泠轻握住宁久的手腕:“别放回去,你抄书累,多吃一点。” 腕间的触感依旧温暖柔软,宁久却浑身发冷,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她低下头,看着桌上那两颗褪了皮的桃子,和它们一起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过了很久,宁久缓缓抬起头,对妻子笑了笑。 “她们肯定觉得,我家成泠真厉害,一开始就知道的事,硬是拖到错漏百出,才肯说出真相。” “可是泠儿,我是你的妻子。” “和你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我怎会不知,又怎能不知,你刚才不是在算计别人,你是在算计我。” 回想起妻子眼中那一丝隐秘的期待,宁久曲起指节,攥紧了桌角。 话在齿间滚了无数遍,她盯住妻子的眼睛,缓慢问出:“你将自己置于险境,其实只是想看我的反应,对吗?” 浓云遮蔽阳光,小小的木屋渐趋黯淡,不再明亮。 成泠站在原地,抬眼凝望着宁久。 仿佛被淋漓的雨水浸湿,她的眼瞳很黑,眼神却依旧温柔。 “对。” 得到答复,宁久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 “我知道了。” 随后她提起袋子,朝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阿久,你在怪我吗?” 这道嗓音比平时更低更轻,几乎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宁久本想转身安抚,但手中攥握的桃子被削去表皮,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已经逐渐有些泛黄。 于是她没有回头,讲出一句谎言。 “不会。” * 此事过后,一连几天,清水镇黑云密布,阴雨连绵。 不仅作物受不着阳光,快被雨水淹死,就连人也恹恹的。 苏轻趴在桌案上,有气无力控诉。 “宁妹妹,你说说,这天气阴成这样,都没人出门,哪里还卖得出去什么书!东家为什么不能通通人性,让我们也歇一歇!” “因为她是资本家。” 苏轻惊讶:“辎什么本?什么家?” 宁久停下机械抄书的动作,冲苏轻笑了笑。 “没什么。意思就是我们是牛马,生来要给东家当牛做马,歇不了一点儿。” 苏轻一拍脑袋:“牛马!好啊,好一个牛马,这个形容真是妙极了,我要把它记下来。” 宁久的嘴角轻微抽了抽,身为牛马而不知自己是牛马,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雨声聒噪如蝉鸣,宁久放下笔,抬眼望向窗外。 镇长依然没有被找到。铺天盖地的雨水呈倾盆之势,纷纷扬扬,坠入泥潭,溅起银白的水花。 昨夜她也梦见一场雨。 暴雨击打残花,她在雨中和妻子拥吻,浑身赤裸而冰凉,唇齿相接的温度却炽热滚烫。 然而,终究只是梦而已。 实际上,她已经有三天没跟妻子近距离接触了。 整整三天,同床共枕,却不相互贴贴,也不说一句话。 这跟上刑有什么区别? 也就在宁久唉声叹气时,系统音蓦地杀进耳畔。 “啊啊啊啊!!!” “宿主大人,好消息!巨大的好消息!时隔八千一百二十四天,俺终于能够看见任务内容了!!”《 》 11、山雨欲来(4) 一生被同事排挤的系统,终于在宁久二十二岁那年,看清了第一个任务的内容。 这效率,太有说法了。 宁久笑笑不说话。 “……” 系统泪眼汪汪,“宿主,不要对俺失去信心啊!虽然任务晚来了二十多年,但好在虽迟但到,我们还是有机会翻盘的。” 宁久疑惑:“翻盘?你说我吗?” “对,就是您。” “宿主大人,来和我一起愉快地做任务吧!第一个任务的奖励很有意义的,毕竟……” 听见“做任务”这个关键词,宁久本来已经打算关掉系统。 但系统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愣住了。 “毕竟做完这个任务,您肯定就能找到镇长了!” * 日暮时分,青山深处。 身形高大的女子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背着一大篓草药,在山间的栈道上疾行。 细密的雨珠从上空坠落,砸在女子的肩头,很快便与那件黑得发亮的衣袍融为一体。 虽然女子神情淡漠,走得飞快,但在迎面撞上另一人时,还是倏地停住了脚步。 那人同样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却有一张年轻的容颜。 几个月没有任何来往,依然能够将她半路拦住,厚颜无耻挤出一个笑。 “好久不见,娘。” 所谓一日为娘,终生为娘。 宁蘅并非宁久真正的生母,但她纠正了多次,仍然无果,如今也懒得纠正了。 脱掉蓑衣进了门,宁蘅给宁久倒了杯茶。 宁久喝了一口,不住赞叹:“好香的茶,您煮茶的手法越来越精妙了。” 宁蘅神情淡然,丝毫没有被宁久的恭维打动,直截了当地问:“没钱了?” “……” 宁久被茶水呛到,咳了半晌。 “瞧您说的,我每天都在认真工作,怎么可能专程跑来找您要钱。” 宁蘅:“哦,那就是有事了,想找我帮你解决麻烦。” 不得不说,宁蘅的直觉精准得可怕。 宁久揉了揉眉心,干脆不装了:“好吧,我的确有事找您。”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宁久才讲完镇长失踪的整个过程。 宁蘅不喜欢讲废话,听完之后,皱着眉问:“你想找到镇长?” 宁久点点头:“对。” “镇长一直对我很好,现在她失踪了,我总得为她做点什么。” “想到办法了?” “有一个办法,但是……” 一想到系统的那些话,还有那个处处透着诡异的任务内容,宁久心头宛如积了一块大石。 不仅心情沉重,面色也十分复杂。 如果系统说的都是真的,这种任务内容,的确不会损害她和成泠之间的感情。 但是接受了任务,势必就会见到那位太女殿下。 想到这一点,宁久多少还是有些膈应。 可如果不做任务,就拿不到奖励,仅凭目前的她,很难通过自己的力量找到镇长。 宁蘅是看着宁久长大的,一下子就洞察到了宁久的为难。 她淡定喝了一口茶:“你不用找镇长,我去找。” 宁久心中的大石瞬间落地。 她知道,自家娘亲很厉害,受到很多镇民的敬畏,真实身份肯定不可能只是一个镇上的郎中那么简单。 若是娘亲出手,镇长就很有希望回来了。 千言万语不足以表达宁久的感动,只能站起身,对宁蘅深深一鞠躬:“谢谢您,总是帮我这么多。” 宁蘅扯了扯嘴角,原本冷淡的面庞都变得柔和许多。 聊了几句,随意提及另一茬:“你和成泠怎么样?” 两年了,这是宁蘅头一回提到成泠。 宁久本该感到高兴,但由于正在和妻子冷战,面上的笑容略显勉强:“我和泠儿挺好的。” 宁蘅淡淡一笑:“那就是不好了。” “……” 宁久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您,我跟泠儿的确闹了点小矛盾。” “什么矛盾,说来听听。” 从有记忆开始,宁久就知道自己不是宁蘅亲生的孩子。 所以她合理怀疑,虽然娘亲比她年长二十岁,但在谈恋爱这方面,不一定比她更有经验。 像娘亲这种一直独来独往,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的强者,真的会对人类感兴趣吗? 但她还是絮絮叨叨,向宁蘅讲述了一切。 讲完了才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宁蘅讲这些。 她正准备打个圆场,笑一笑算了,宁蘅却突然开口:“你的想法不对。” 宁久一愣:“哪里不对?” 宁蘅看着宁久:“判断一个人,不应该只看她做了什么,而应该思考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喝完最后一杯茶,宁蘅把宁久赶了出去。 外面依然在下着小雨,宁久戴着斗笠,独自在雨中漫步。 山路漆黑曲折,她提着灯,踩着来时的那条路,边走边想。 直到能够看见她们的小屋、小院里亭亭如盖的山茶树了,宁久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成泠为什么有事情不告诉她,反倒要旁敲侧击试探她,一定是因为缺乏安全感。 按理来说,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抄书人,成泠不该没有安全感。 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成泠太喜欢她了。 即使自己很普通,并没有那么好,浑身都是缺点,却依然被闪闪发光的成泠全心全意爱着。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宁久感动到近乎愧疚。 她不该这样对成泠,毕竟成泠是那么好,又是那么的单纯可爱。 系统:“……” “宿主,您确定‘单纯可爱’这种形容词,可以用在您老婆身上吗?” “她已经骗了您两次了!整整两次,什么都没告诉您。” 宁久摇摇头:“她不是在骗我,她只是太爱我了。” “……” 啊啊啊啊!!!求与恋爱脑宿主解绑教程!! 系统崩溃了,但宁久的内心满是幸福。 天已经快要黑了,按照以往的惯例,成泠还有约莫半个时辰才到家。 宁久围在灶台边,洗锅、切菜、做饭。 熊熊的火焰烧得木柴噼啪作响,她拉了张板凳过来,坐在门槛边上剥蒜。 一边想着锅里的肉酿豆腐,一边计算着成泠回来的时间,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夜色吞没整片天空,豆腐里的葱花也焉了,成泠还是没有回来。 唰啦—— 天公不作美,夜雨毫无征兆,开始越下越大。 宁久看着外面的雨,不自觉皱紧眉:“好大的雨。” 小屋空荡荡,回应她的只有系统:“是啊,宿主。” 雨是挺大的,但绝对不比它对宿主的无语更大。 “下这么大,万一成泠出门没带伞,肯定会被淋着。” 系统:“?” “宿主,你是不是忘了,最近多雨,你老婆每天上班都带伞。” 宁久完全无视了系统,自顾自起身:“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 所以问它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宁久顾不上照顾系统的感受,提起灯,披上蓑衣,往外走了一圈。 周围的景致如常,每一户人家都亮着灯,辛勤劳作了一天,乡邻们正围坐在桌边吃饭。 途中经过一间升腾起炊烟的瓦房,苏轻从窗户里探出头。 “宁妹妹,饭快做好了,阿珍也快回来了!你若是没弄饭,就和成泠妹妹一起来我这儿吃!” 隔着雨幕,宁久高声回应:“轻姐,你吃吧!我还要去接成泠。” 她嘴上说着去接人,实则根本不知道妻子今天到底会走哪条路。 只能穿梭在大街小巷,走遍妻子可能走过的每一条路。 半个时辰后。 雨水和汗水一齐从额前滑落,宁久撂下灯,靠在墙边,不断喘着气。 然而胸腔里的心跳却越来越重,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让她绝望。 前路一片黑暗,没有灯,没有光,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也没有她的爱人。 就在这时,一个恐怖的念头从心中冒出。 ——成泠。 不会像镇长一样。 失踪了吧。 宁久突然意识到了事情有多可怕。 最恐惧的时刻,她反倒冷静下来了。 她在雨中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颤抖而沙哑。 “现在能做任务吗?我要找到她,必须找到她。”《 》 12、黄金面具(1) 系统沉默了。 “宿主,俺刚刚看了一下,本次的任务时长为两小时。您老婆那边,不知道能不能等这么久……” 斜风伴随着急雨,从街巷呼啸而过。 宁久的脸庞沾满雨水,伸出手抱住胳膊,浑身依然冷得发抖。 她在原地伫立了一两秒。 下一刻,仿佛想到了什么,提起墙角的灯,朝着与来时路相反的方向狂奔。 系统看出了宁久想去找宁蘅,不免有些着急:“宿主,雨下得这么大,你要是走栈道,一不小心摔了,会没命的!” 宁久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往前跑。 直到穿过又一条街巷,被一股力量猛地拽住了胳膊,才被迫停下脚步。 “宁妹妹!你别跑这么快啊,我在后面喊了十多声了,你怎么就像听不见一样!” 宁久抬起头,脸庞白得有些吓人:“放开我。” 苏轻一怔,显然被宁久这副模样给吓到了。 等到宁久掰开她的手,提起灯往前跑,她才反应过来。 “宁妹妹,你别跑啊!我是来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成泠妹妹了。” “砰!” 提灯掉落在地,宁久猛地回头,快步上前,抓住苏轻的手。 “找到成泠了?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苏轻咳了两声:“还好还好,成泠妹妹一切都好,就是……情况有点复杂。” * 戌时四刻,半个时辰前。 清水镇近日多雨,乌云挤满天空,天总是要暗得早些。 距离小镇不远处的密林,亦是一片漆黑,透不进多少光亮。 雨声淅沥。 青苔斑驳的古树下,成泠收起伞,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血红氅衣,信手披在肩头。 鲜红的衣摆迎着风雨飘飞,缂丝织金的麒麟纹威仪而张扬。 但奇异的是,那几根白玉般的手指微动,自氅衣袖口间探出,竟攥握住了一柄沾泥的铁锹。 铁锹很大,看起来很重。 然而成泠拿着它,似乎并没有费多少力气,还有心思抬起头,欣赏开在树梢上的洁白小花。 过了会儿,远处传来鞋底踩过树枝的声响,夹杂着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爹,我早说了!今天雨下得这么大,天又黑,就不该走这条路。” “你每日从马厩回来都过这地儿,向来都不怕,唯独今天唧唧歪歪个不停,这条路克你啊?” 徐南似乎有点跛脚的毛病,迈步的姿势略显怪异,走得很慢。 “我懒得跟您说!像您这种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才是真克我。” 两人一左一右并排走着,时不时争吵几句。 成泠一边听着,一边拿出携带的鎏金面具,慢条斯理戴上,一点一点系好,沿着后脑勺打了个结。 雨声嘈杂,密林一片昏暗,徐南和徐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动静。 徐伯抽着旱烟,哪壶不开提哪壶,嘲道:“连个雨都怕,前几天怎么敢撺掇着田老婆子,去宁丫头家里闹事的。” “旁人不清楚你在搞什么,我是你爹,我还不清楚吗?我看你就是恨极了宁丫头,才会去收买田老婆子,让她给你做假证,丢尽了老徐家的脸面!”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徐南顿时怒了,冲徐伯吼道:“我不是恨她,我是恨你!” “那年我和宁久约好了去城里玩,你说宁久书念得好,我念得差,偏不准我去。” “我偷溜出去,你便拿铲子追着我打,撵了一里地,还是死咬着不放。我怕极了你,这才从田埂跳了下去,摔成了跛子!” 徐伯毫无触动,摇摇头:“我是你老子,教训你是天经地义!你自己不学好,还在这儿怨这怨那。” “你太恶毒了!我是你女儿,都因为你摔成跛子了,你居然对我没有一点歉意,你还是人吗?” 徐伯:“这哪是我的错!这么多年,你不是都把过错归给宁丫头了吗?” “我要是你啊,就干脆站在宁丫头面前,冲她诉个苦。横竖她脾气软,你就说我的脚因你跛了!站在那儿让我打一顿,出出气吧。” “总也好过自个儿生闷气,成天跟人家作对,人家云里雾里的,都不知道为什么,只当你是个疯子!” 徐南怒目圆瞪:“老东西,我看我最应该打你!” 徐伯完全没当回事儿,抽着旱烟,呵呵一笑:“来啊,有本事打我啊。历朝历代,从来都只有老子教训小子的,你打了我,便是不忠不孝。” “我告诉你,我不仅能打你,也能打你娘,还能打你老婆。像你们仨这种犟脾气,就是要多打才会老实!” 徐南气得不行,一脚踹掉徐伯嘴里的烟斗:“今天你敢动我老婆一下试试!?像你这种泼皮无赖,真不知道我娘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烟斗乍一下被踹掉,徐伯也不恼,笑呵呵弯着腰去捡,把怒极的徐南衬得像个疯子。 “你看你,又急。这种事儿说出去,谁会站你?我要是你啊,肯定不会……” 话没说完,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钝重的闷响。 “咚!” 徐伯的身形晃了晃,声音也戛然而止。 晃过这一下,他总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变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抬头望向徐南,女儿的脸上满是惊恐。 “老头子,你、你的头……” “大惊小怪的,我的头还能怎样?” 徐伯有些纳闷,伸出手摸了摸后脑勺,摸到一块湿润的凹陷处,摊开手一看,全是血。 下一刻,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啊,啊——我的脑袋,救命,救命!” 这血腥的一幕,吓得徐南手中的提灯掉落在地,蓦地往后退了一步。 也是直到灯盏落地,她才看清徐伯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戴着一张黄金般的面具,一身大红氅衣艳丽如血,正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锹,一下又一下,在暴雨中不断击打着徐伯的头颅。 徐南傻眼了,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等到反应过来,徐伯已经瘫倒在了血泊里,伸出鲜血淋漓的五指,极力扒拉着徐南的衣角,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女、女……救、救我……” 即使徐南再厌恶徐伯,双腿也在颤抖,但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在恐惧中捡起一节竹棍,摆好防御姿势,冲红衣女子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为什么要杀我爹?” 成泠笑了一声。 她的声线原本很清冽,但透过血衣使特制的面具传出来,却变得华丽张扬,如金似玉。 “我原本是想杀你的,毕竟你总爱欺负人,让我心情很不好。但现在……” 铁锹拍了拍徐伯鲜红的头颅,面具后的那张脸庞笑容灿烂。 “我改变主意了。”《 》 13、黄金面具(2) 大雨倾盆,雨水冲刷着红白相间的稠状物。 鲜血混着脑浆,蔓延至徐南的脚边。 瞧见这一幕,徐南几欲作呕,但内心升起的恐惧,恰好抵消了呕吐欲。 疯子!这人绝对是个疯子!哪有人杀完人之后,还能在凶杀现场谈笑风生的! “还不走?” 成泠衣摆微动,含笑走近,顺手甩了甩铁锹,地面上瞬间溅开一片猩红。 徐南脸色惨白,牙关上下打颤,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你,你别……别过来!我马上,马上就走!” “你最好快点,我可没有这么多耐心。” 说出这句话,成泠唇畔笑容渐敛,提起被鲜血染红的鞋履,往前踏了一步。 “哗——”鞋底踩入水潭,血水在暴雨中飞溅。 徐南吓得双腿发软,撂了竹棍,火速对着快要断气的徐伯拜了两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爹,我、我先走一步了。” 旋即拔腿就跑,不一会儿便消失没影。 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手中攥握的铁锹,正是她准备往宁久身上打的那把。 徐南走后,徐伯躺在血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道微弱的声音。 “你,你会……” 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铁锹重重落下。 那颗头颅犹如爆裂的西瓜,瞬间被砸成了一滩烂泥。 铁锹点地,成泠一脚踹开徐伯的残躯,漫不经心回敬。 “你会比我先下地狱。” * “事情就是这样了。” 苏轻撑着伞,快步往前走,宁久伴在旁侧,仍是有些恍惚。 据苏轻所说,她给陈如珍送伞时,在树林里发现了一滩血迹。 两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血,到处都是血。 泥地上散落着一件红色氅衣,一副鎏金面具,还有一具血肉模糊的无头尸体。 而成泠正蜷缩在古树后面,抱住胳膊,盯着她们。 苏轻叹了口气:“遇害人的身份也明了了,是徐南她爹。” “难怪徐南一回到镇上,整个人就疯疯癫癫的,总嚷嚷着有个戴黄金面具的人要杀她全家。” 镇上的人没去过京城,不知道这东西代表着什么,但宁久作为原著读者,是再清楚不过了。 大红氅衣,鎏金面具。 这完全就是血衣使高级成员的标配啊! 宁久喃喃自语:“乱套了,全乱套了。血衣使怎么会跑到清水镇来,原著剧情里也没这一段……” “难道女主真在彬州?可她这时候明明该带着部下往绥州赶。” 雨声嘈杂,苏轻没听清宁久的话。 高声喊道:“宁妹妹,你在叽里咕噜讲什么呢!说大声些,我听不见!” 宁久紧锁眉头。 “可是血衣使为什么要杀徐伯?难道徐伯是长公主安插在民间的眼线?不,这太荒谬了……” “够了!” 苏轻忍无可忍,“宁妹妹,你要么大声说话,要么正常一点!你这副样子,简直跟撞邪了一样,待会儿怎么安抚成泠妹妹。” 宁久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 也是。 这些都是天龙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跟她这种普通老百姓完全不沾边。 她只需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保护好成泠,就足够了。 宁久郑重道谢:“我知道了,谢谢你,轻姐。” 苏轻挠了挠脑袋。 她自己都有点不清楚,宁久到底知道了什么。 雨势渐小,宁久和苏轻走得越来越快。 赶到家中时,正好在门口碰见成泠和陈如珍二人。 陈如珍搀着成泠,在雨幕中慢慢往前走。 “成泠妹子,你合该先在我们家换件衣裳,这么多血黏在身上,肯定也不好受。” 而被搀扶的成泠,仿佛还没缓过神来。 清瘦的身躯藏在油纸伞下,如同丢了魂一般,盯着那截被血染红的衣袖,怅然若失。 “这袖子上的花纹,是阿久给我绣的,我舍不得让它脏,可它还是脏了。” 成泠同陈如珍讲着话,抬起头,恰好在雨雾中对上宁久的视线。 穿青衫的女子脚步停滞,提着那盏快要熄灭的灯,立在滴水的屋檐下。 隔着千丝万缕的雨幕,宁久的脸庞被灯火映照,熟悉的轮廓,却看不清表情。 就这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成泠愣了愣。 等到回过神,她已经被宁久紧紧抱住。 面前人似乎在颤抖。 湿润的眼泪滚落,晶莹透明的一颗颗,砸在脸颊上,触感温热。 这样的水珠越聚越多,成泠任由宁久抱着,站在迷蒙的雨幕里,愣了很久。 她似乎略微有些失神,油纸伞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沿着雨潭滚了一圈水珠。 苏轻俯身拾起掉落的伞,与陈如珍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由苏轻咳了两声:“宁妹妹,那我们先走了哈……” 宁久看向苏轻和陈如珍,动了动嘴唇:“苏轻姐,阿珍姐,多谢你们善待成泠,这份恩情我会永记。” “都是自家妹子,哪里的话!举手之劳而已。” 苏轻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 被陈如珍掐了掐手背,立马就老实了,火速跟妻子一起逃离现场。 二人离去,宁久缓缓放轻了力道。 松开成泠的肩膀,拉进屋里,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物件,眼也不眨地盯着。 成泠在床边坐下,抬起指尖,替宁久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的声音很轻,含着极耐心极细致的温柔:“我已经回来了,也没有受伤,阿久为什么会哭?” “……因为我高兴。” 宁久脸上没什么表情,眼泪却在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等了你好久,想过最坏的结果,想过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最后你却平平安安回来了,我怎能不欣喜若狂?” 她说出这些话,面上虽无表情,但内心是极幸福的。 万万没想到—— 成泠静静看着她,眼眸漆黑,眼中翻涌的情绪却极其复杂。 似乎被深深触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带着点莫名的阴翳。 宁久被这眼神吓了一跳,抓住成泠的手:“那些人是不是伤到你了?” 说着,便想去解成泠的衣襟,却被成泠反握住手指。 “阿久,不用检查,我没有受伤。” “那是怎么回事?”宁久显然不信。 成泠唇齿微张,含着笑意,轻吻宁久的指尖。 柔声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好不好?” 妻子的嘴唇很软,触感湿润温热,格外柔情。 不知不觉,宁久早已把冷战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本想说一句不好,瞥眼瞧见成泠衣袖边的血迹,还是松了口。 “好吧,你先去沐浴,待会儿我再好好盘问你。” 成泠笑着点头:“好。” 也就在成泠转身的刹那,宁久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在脑海里跟系统对话。 “再给我看一遍任务内容,今晚我就要做。” * 四更天,清月皎若银盘,高悬云间。 梆子声一慢三快,“咚咚”敲了四下。 月光照耀成泠安静的睡颜,宁久低下头,轻吻妻子殷红微肿的嘴唇。 抱着怀中人,安然入眠。 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实际上,宁久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和系统对话了。 系统:“任务内容就是这样,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宁久摇摇头。 系统:“在任务开始之前,俺想告知一下宿主,任务一旦开始,不能够随意终止哦!您确定要接受任务吗?” 宁久的语气很坚定:“我确定。” “在剧情没有发生改变之前,我可以安于现状,不去做任何事。但现在,我必须变得更强,才有能力保护我的爱人。” 话音刚落,眼前蓦地弹出了一个面板。 【007为您点了一个赞】 宁久:“……007是谁?” 系统:“是俺的代号!宿主您就放心吧,本次任务只要成功,您就能够获得5个任务点,到时候可以兑换很多强力道具哦!” “譬如【千里追凶】、【神之右眼】、【考神附体】等金手指。当然,这些道具都有时效限制,如果要获得永久加成,还需要更多任务点……” 宁久:“好了别说了,先做任务。” 系统:“好的宿主!” 机械音响起:【即将为您跳转位面】 【任务时长,两小时】 【任务时间点,六年前】 …… 等到宁久再次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环境,系统已经大惊失色,嗷嗷乱叫了起来。 “不好,宿主!说好的世家贵女呢,您怎么穿到了这、这个人身上!” 宁久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副铁架上。 双手双脚皆被铁铐锁死了,身上还套着件写了“死”字的囚衣。 系统:“啊啊啊啊!我的老天奶,您怎么穿成死囚了!可恶,又被同事针对了啊!” 宁久沉默了很久。 看似镇定,实则是没招了。 眼前是黑漆漆不见光亮的牢房,她置身其中,努力回忆着本次任务的内容。 【任务1:初遇十七岁的谢漪】 【地点:随机】 【特殊条件:随机】 正是因为这两个随机,才让被同事做局的系统忽然心生一计。 “既然这么随机,那就证明……即使宿主您已经错过了和十七岁的女主初遇的契机,也可以通过穿成别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本来宁久还是有点想拒绝的,但系统太贴心了。 “考虑到宿主您肯定要恪守妻德,不能三心二意!俺可以为您单独给女主加一层模糊滤镜,脸都看不见了,这样总行了吧?” 所以她才信了系统的邪,来到了这里。 但一次的信任,换来的却是彻底的失望。 宁久:“不用说了,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了。” 也就在系统疯狂向宁久道歉时,牢房外的守卫,早已齐刷刷跪倒一大片。 血衣使长刀点地,膝盖骨重重磕在三尺见方的石砖上,震声高呼。 “恭迎太女殿下——”《 》 14、黄金面具(3) 血衣使的声音高亢铿锵,在长而曲折的暗廊回荡。 即使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听见这动静,宁久的心跳也陡然加快了。 这就是天龙人吗?连走个路都这么兴师动众,跪倒一片。 代入感很强,贫穷的她已经开始站在道德高地上强烈谴责了。 刚想到这里,牢房外再度传来血衣使的高喊:“恭迎三殿下——” 宁久心跳骤停。 一个谢漪就已经够麻烦了,怎么还一次来俩? 任务面板适时弹出。 【检测到所有人物均已到场,现为您更正任务内容】 【任务1:初遇十七岁的谢漪】 【地点:诏狱】 【人物:太女谢漪、三公主谢珏、死囚顾离】 【特殊条件:任务期间保持存活】 【……完毕。】 天塌了。 宁久心态崩了:“说好的没条件呢?怎么突然冒出来一大堆条件。” 系统也有点汗流浃背:“宿主,俺冤枉啊!这太离谱了,究竟是谁在给俺做局……” “而且这个‘任务期间保持存活’是什么情况?” “我现在不是死囚吗?我该如何保持存活?” 系统失去了言语。 不管系统如何失去言语,钥匙嵌入锁孔,牢房的门终究还是被打开了。 黑暗中,敞入一线光亮。 “好久不来诏狱,这地方越来越脏了。” 走进大门的女子穿一身玄色织金长裙,唇红齿白,乌发成髻。 头上戴着一只金镶玉海棠步摇,眉眼间略带着点儿嫌弃。 “皇姐,我可真佩服您,连审讯奸细这种小事都要亲力亲为,也难怪您是储君呢。” 这人的特色过于鲜明,虽然宁久有些听不清声音,但还是瞬间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景华公主,谢珏。 原著里那个为了保护女主,被叛党乱箭穿心的女配。 谢珏的人物形象无疑是正面的,但她有个很严重的毛病。 小时候喜欢斗蛐蛐,长大了喜欢折磨将死之人。 要在这人手底下存活两小时,宁久完全没有任何信心。 很快,一个更让她没信心的人,在数十名血衣使的恭敬簇拥中踏入了牢房。 那人穿一袭灼灼红衣,唇如渥丹,腰际佩剑,墨发挽金簪。 繁复的青鸟纹在衣摆间翩然欲飞,她缓缓迈开脚步,自火光明耀处一步步走来。 已经走到了牢房正中央,身后的一众血衣使依然跪倒在地,不敢起身。 谢漪也未曾让部下起身,淡声开口。 “三皇妹,礼不可废。在旁人面前,你该称本宫一声‘殿下’。” 谢珏嘻嘻一笑:“好的,殿下。整个大昭最板正最持重的殿下。” 整个过程,二人完全没往刑架那边看一眼。 本来毫无希望的任务,这下宁久又感觉有希望了。 反正谢漪和谢珏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在诏狱里聊上一两个小时,并非完全不可能。 如宁久所愿,事情果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谢珏围在谢漪身边,笑嘻嘻说起了另一茬事。 “还有一个月,长平姑姑就要举办生辰宴了,殿下可有备好贺礼?” 谢漪思忖片刻:“姑姑不喜奢靡,投其所好,备一幅陈凝之亲笔所书的字帖即可。” “这主意好!” 谢珏笑逐颜开,“赶明儿我也去画馆逛逛,看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宝贝。” 好,很好!就这么一直聊下去,聊到天荒地老吧! 宁久被挂在刑架上,默默把头颅压得更低了,试图以此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却不想,聊着聊着,谢漪忽然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由于加了一层模糊滤镜,宁久看不清谢漪的脸,但此时她十分确定,对方正在注视着她的眼睛。 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很淡然。 几乎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在看一只稍微抬起脚,就能够轻松碾碎的蝼蚁。 啧。 前期的女主,果然傲慢。 旁侧的谢珏,也察觉到了谢漪的视线:“喔,跟殿下聊着天,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谢珏说着话,随意摊开手,接过侍卫呈上的鞭子,强行用柄端挑起了宁久的下颔。 皮鞭的质地冰凉粗糙,让宁久很不适,下意识皱了皱眉。 谢珏看着宁久眼中升起的恼怒,微微愣了愣,随后竟笑了起来。 “本殿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很有脾气的小叛徒。” 叛徒本人:“……” 叛徒就叛徒,干嘛要加个“小”字。 谢珏丝毫不懂宁久的无语:“对了殿下,这个小叛徒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漪语气淡然:“顾离。” 此刻宁久终于明白了苏轻的感受,她忍无可忍,在脑海里问系统。 “为什么这俩人明明站在我面前说话,却听不清声音?” 系统:“是这样的,宿主大人……您也知道,俺是职场萌新,经费稍微有点欠缺,所以分到的设备不太好。” “所以你这设备到底是什么音质?” 系统唯唯诺诺:“全、全损音质。” “……” 宁久没有任何言语,因为她已经快疯了。 摊上这种系统,何尝不是一种反方向的万里挑一? 任务难度并不会因为系统的无能而消减。 谢珏盯着宁久的表情,笑容和煦。 “顾离,本殿看过你的卷宗,若是所有罪名都属实,今天你似乎是必死无疑了。” 虽然不知道这人究竟犯了什么罪,但宁久动了动嘴唇,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谢珏却笑眯眯,上演了一出自问自答。 “很不幸,昨天你对所有罪名供认不讳,这下是真的必死无疑了。” “……” 靠!那你前面还卖什么关子! 谢珏挑了挑眉:“殿下,所以我不太明白,这人还有什么审的必要吗?” 别说谢珏不明白了,宁久本人也有点不明白。 不明白她穿过来的地点为什么是诏狱,而不是直接上断头台。 谢漪慢步上前,解答了这个疑惑:“十八年前的某件事似乎错了,需要靠她来解惑。” 谢珏蹙眉:“难不成,您说的是……那桩事儿?” “是那桩。”谢漪的话极少,偶尔盯宁久一眼,但态度始终很平淡。 两个谜语人无障碍聊天,宁久已经有点抓狂了。 可恶,你们倒是说清楚是什么事情啊!当谜语人真的会让人快乐吗? 谢珏快乐极了,放下鞭子,把位置让给谢漪。 “我懂了,那您来审吧。” 脚步挪移,也就在谢漪走上前的一瞬间。 宁久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脖颈处便传来了一阵强烈的窒息感。 力道之重,几乎让她瞳孔紧缩,瞬间张开了嘴唇。 “啊……” 谢漪轻笑一声,无视了宁久额角暴起的青筋。 修长的手指使力,在咽喉处猛地收紧,将她的脑袋重重往刑架上抵。 “砰!” 那双手白皙柔软,掐人的力道却堪称恐怖。 后脑勺撞上铁制刑架,宁久眼前一阵阵发黑,舌尖也尝到了腥咸的铁锈味。 【警报!警报!您正在面临死亡危险】 艹!光警报有什么用,倒是来个人把谢漪这个疯子给控制住啊! 【警报!警报!通过数据分析,您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一般的穿越者遇上这种情况,总是能够想办法化解的。 但站在宁久对面的是谢漪。 谢漪缓缓俯近,白皙的面容在宁久眼前一点点放大。 她弯下腰,几缕墨发拂至身前,一双眼眸毫不掩饰杀意,直勾勾“盯”着宁久。 明明看不见表情,但宁久直觉,这个疯子肯定在笑。 谢漪的确也笑了起来,那张脸庞洁净如雪,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想来她的样子应该无比好看。 但她的笑容却温柔而残忍:“你以为本宫看不出来?” “从来怕死的顾离,绝无可能像你一样镇定。” 谢漪的嗓音冰冷刺骨,如毒蛇吐信,在宁久耳畔缠绕。 “说,你到底是谁?” 脖颈几乎快要被勒断,宁久的嘴唇张大到极致,眼前天花乱坠,眼角不断流下生理性泪水。 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但她还是想问谢漪一句。 你这个疯子,掐着我的喉咙,我怎么说话? “还是不说话。” 谢漪面露失望,摇了摇头,“那么,你可以去死了。” “咔。” 颈骨骤然断裂。 这是宁久听见的最后一道声音。 …… 【您已经死了】 【您被谢漪掐死了】 【您总共存活了十分钟】 【任务失败】 …… 风吹床幔,香雾缭绕,月色朦胧清浅。 宁久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 如同搁浅的游鱼,她埋下头,颤抖着张开嘴唇,不断吸气吐气,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谢漪。 疯子。 从头到尾,谢漪完全就是一个丧心病狂、不可理喻的疯子!!!《 》 15、黄金面具(4) 起身的动静太大,枕边人从梦中醒了过来。 “阿久,怎么了?” 成泠抬起手,指尖抚过宁久的侧颈。 刚接触到一层薄薄的冷汗,她的手腕便被猛地反握住。 “嘶。”力道很重,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温和的宁久。 这种程度的疼痛,对成泠而言微乎其微。 她蹙眉,另一只手从被褥探出,轻轻扣住宁久的手心。 “阿久别怕,是我。” 熟悉的嗓音回荡在床幔间。 宁久清醒过来,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 这里没有疯子谢漪,只有她的妻子成泠。 宁久深深闭上眼,再睁开眼。 那股如同溺毙的窒息感依然缠绕在颈间,但她呼出一口气,停止了喘息。 “……对,是你。” 攥握手腕的力道逐渐放松,成泠轻声问:“感觉好些了吗?” 宁久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她刚经历了被活活掐死的痛苦,精神上极度虚脱,但仍然挤出一个笑。 “已经好多了。” 月光照入床幔,成泠移开视线,找出一根火折子,轻轻一吹。 “噼啪——” 空气引燃硝石,火星飞溅,明亮的烛光,在那双温柔眼眸里跳跃。 宁久一怔。 成泠抬手,轻轻捧住宁久的脸庞:“别担心,我在这儿,一直都在这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爱你。” 柔情的妻子,与恶鬼般的谢漪形成了鲜明对比。 宁久鼻尖一酸,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苦楚,掀开被褥,扑入成泠怀中,紧紧搂住妻子的腰。 讲出的第一句话,却不是诉苦,而是道歉:“对不起,刚刚弄疼你了。” 成泠的嗓音无比温柔:“傻阿久,你怎么会弄疼我呢?” “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好可怕好可怕。” “这辈子,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 成泠低头抚摸着宁久的头发,面容温柔沉静,眼中的讶异却一闪而过。 “阿久做了什么梦?跟我讲讲好不好。” “我梦见一个疯……” 话到嘴边,宁久的眉心忽然跳了跳。 不对,像这种被其他女人掐死的事情,怎么能跟老婆讲呢? 宁久立马改口。 “我梦见一群发疯的蟑螂,爬上碗柜,爬进米缸,蝗虫过境一样满屋子到处爬。甚至还爬上我的床,咬我腿上的肉。” “泠儿,是不是很可怕?简直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天塌了啊……” 讲完这个梦,空气安静了很久。 宁久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抬头去看成泠的表情。 生平第一次,她从妻子脸上看见了深深的沉默。 “噢。”成泠是懂提供情绪价值的,展颜一笑,“好可怕。” “好坏的蟑螂,竟然敢咬我们阿久腿上的肉,我都还没咬过呢。” “……” 宁久闷声抗议:“我都快被吓死了,你还笑话我。” 成泠笑得温柔,绕过宁久的发,轻抚着她的后背,眼神却移向了很深远的黑暗处。 “说起来,我也做了一个梦。” 嗯?还有这种事。 短短十分钟,两个人竟然都在做梦。 “什么梦?”宁久被勾起了好奇心。 成泠沉吟片刻:“我梦见,我正在审问一个人。” 宁久心跳骤停,面上仍是不露分毫:“然后呢,泠儿可审出了什么?” 成泠低眸看着宁久:“我审问那个人,问她为什么要给阿久放蟑螂,并且教训了她。” “于是她就悔改了,说她以后再也不敢让阿久做噩梦。” “……”果然只有身份对调,才能真正感受到震耳欲聋的沉默。 宁久没话找话,随口回了句:“那她人还挺好的。” 成泠却仿佛当真了,轻笑一声:“有多好,比我还好吗?” 也就是这一声漫不经心的笑,让宁久有些僵硬,仿佛回到了被谢漪活活掐死的前一刻。 过了两三秒,她才清醒过来。 绝无可能。 她家成泠,绝无可能像谢漪。 一定是她还没缓过神,触发创伤应激了。 宁久仰起头,缓缓凑近,吻了吻成泠的唇角。 “不会有人比你更好。” * 夏末的阳光澄明柔和,照进方方正正的支摘窗,书案边散落一片纵横交错的光影。 宁久的手边,堆叠着一摞抄好的书册。 她早已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但眉头依然紧皱。 笔尖落在纸面上,却一直在重复书写着相同的几个字。 “年十七,十八年前。” 苏轻看了一眼,疑惑询问,“宁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个十七岁的人,正在调查十八年前的事。” 宁久的声音有气无力。 谢漪随口撂下的一句话,已经折磨了她整整一下午。 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谢漪这个疯子,命里克她。 苏轻纳闷极了:“一个十七岁的人,为什么要调查十八年前的事?” 宁久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因为她生性多疑,脑子不太正常。” 说完这句话,宁久愣住了。 等等,生性多疑…… 十七岁的谢漪,却在怀疑十八年前的某件事。 说明这件事,一定与她身边的人,或者她自己有关。 宁久猛地望向苏轻:“苏轻姐,二十四年前,有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 苏轻一拍大腿。 “宁妹妹!这回你可算是问对人了。” “我从小便敏而好学,通读昭国史册。可惜身负凌云之志,却怀才不遇,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直到碰上你……你啊你,你果然是我的知音!” 宁久眼角一抽。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敏而好学这种词,还能自己用来形容自己的。 “轻姐你说。” 苏轻火速进入状态,清了清嗓子。 “二十四年前,那可是景章元年,异亩同颖,紫气东来,整个大昭都有一副好气象。” “景章元年……” 作为穿越者,宁久了解点历史,但不多。 于是虚心提问:“历朝历代的皇帝刚登基时,似乎不会改元。景章元年,意思就是女帝陛下登基的第二年?” “对,就是那一年。” “那一年好事连连,北疆战事告捷,温慧贵妃诞下大公主,陛下清算了意图谋反的长宁长公主,让大昭安稳了二十多年。” 乍一听见长宁这个名字,宁久的大脑一片空白。 当年她看书时,只注意到了长平长公主这个大反派,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还有另一位长公主。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宁久逮住这个机会,细细询问:“除了造反,长宁长公主还干过什么事?” 苏轻有些讶异:“宁妹妹,你上个月抄的那本书,不就跟长宁长公主有关吗?” 一番对话,彻底暴露了宁久用手指工作,而闲置脑子的本性。 宁久惭愧道:“好的,我马上就看。” 她翻找出上个月所抄的书册,认真看了起来。 看到一半,才恍然发觉,这本书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正史,而是…… 女帝和长宁长公主的同人文。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宁久的眼睛受到了伤害。 就算她穿的是一本百合文,里面的角色多多少少都有点拉娘配的嫌疑,可女帝和长公主是亲姐妹啊。 这不能过审吧? 苏轻看着宁久一脸吃瘪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宁妹妹,你还真中招了!” “上个月我抄这本书时,亦觉天雷滚滚,骂了这‘西陵笑笑生’好久,才有所释怀。” “……”所以这就是苏轻平白无故让她看雷文的理由? 苏轻嘿嘿一笑,从书柜里取下一册书籍:“宁妹妹,我不逗你了,这才是真东西。” 霞光绚烂,漫过被彤云烧红的天际。 宁久手捧昭国史官编撰的正史,沿着田间小路,边走边看。 直到走进家中,她终于知道,谢漪究竟想调查什么了。 “原来如此。” 宁久将书册放置在桌边,喃喃自语,“你虽然是个疯子,但是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敏锐。” 也就在宁久准备再次让系统开启任务时。 一双柔软冰凉的手,悄然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 “阿久,在看什么?”《 》 16、黄金面具(5)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宁久心头一咯噔,心跳都快了几拍。 看小说被老师抓包的次数太多,宁久来不及细想,下意识把《昭史》翻了个面,倒扣在桌案上。 转头对妻子笑笑:“没什么,看了会儿史书而已。” 越过宁久的肩头,成泠瞥眼看了看那本书册,“嗯”了一声。 “阿久越发有学问了。” 夸一个没文化的人有学问,这跟捧杀有什么区别? 宁久尬笑一下:“书都没读过几本,哪里来的什么学问。” 成泠笑而不语。 她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行至宁久身边,伸出手,覆上宁久按住书册的指节。 “我们刚成亲那会儿,苏轻姐总跟我讲,说你悟性极高,但就是性子惫懒,不肯下功夫考取功名。” “如今像《昭史》这样冗长乏味的书,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可不是越发有学问了。” 成泠的嗓音很轻柔,却让宁久的掌心冒出了汗。 谁懂?她自己都快忘了,她还有一个厌学的人设。 宁久明明是胎穿,此时面部表情却有些僵硬,莫名有一种自己崩人设ooc了的错觉。 片刻后,她蓦地反应过来。 不对劲,自己又不是突然魂穿过来的,身为正主,做什么事情不都是合情合理的?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宁久立马就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她咳了一声:“泠儿,我也不想瞒你,本来我是不想看的,但架不住实在太好奇了。” 这话讲得极神秘,明摆着留个悬念让人来猜。 成泠很配合,轻轻摩挲着宁久的手指,弯眉笑问:“阿久在好奇什么?” 宁久未曾察觉到妻子的小动作,从袖间取出一本书,笑眯眯递过去。 “你看了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成泠大致翻完了女帝和长公主的同人话本。 把书册还给宁久时,成泠特意看了一眼话本作者的笔名,语气平和,但神情耐人寻味。 “……那一夜,女帝陛下和长宁长公主都喝醉了,于太极殿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陛下执长公主之手,悄语低言,脉脉含情,一语道破心意:朕爱重温慧贵妃,只因贵妃幸得几分卿之神韵。” “倒是个会胡谄的。” 向来话少的成泠,此时竟然蹙了蹙眉,语重心长对宁久嘱咐。 “阿久,这种话本要少看,不然会把脑子看坏。” 宁久:“泠儿放心,我自然不会多看。” 这种天雷滚滚的同人文,再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眼角膜的损害。 话到这里,宁久顺势皱起眉,揉了揉额角。 “今天看太多书了,头有些发晕,恐怕得去睡会儿。” 成泠移开凝在《昭史》上的视线。 环住宁久的腰,抱了一会儿,轻声呢喃:“去吧,好好睡一觉。” 宁久扬起笑容:“好。” …… 【任务已开启】 【正在为宿主载入数据……】 【正在渲染场景……】 【加载完毕】 【您已到达特殊地点,“诏狱”】 宁久睁开眼,很快便听见那句熟悉的开场白。 依旧是充满嫌弃的一道嗓音。 “好久不来诏狱,这地方越来越脏了。” 这回宁久学乖了。 从谢珏和谢漪踏入牢房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做好了扮演“顾离”的准备。 不就是贪生怕死的小人吗?这还不好演。 更何况,被谢漪这个疯子掐死之后,她已经真有点怕死了。 于是乎,那抹灼灼红影刚踏入牢房,宁久立马换上了另一副嘴脸。 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打着哆嗦,战战兢兢,讲出一句极其符合顾离人设的台词。 “殿下,我已经全都招了!求您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吧。” 讲完这句话,宁久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演技。 太逼真了,她简直就是顾离本人。 但很快,宁久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好像没听见她自己的声音。 宁久果断质问系统:“你的音响设备又出问题了?甚至波及到了我?” 系统汗颜:“这、这不应该啊!宿主大人您且等等,俺去控制室看看。” 就在系统溜走的这档子,谢珏和谢漪仿佛也没听见宁久讲话,旁若无人开始聊起了天。 与上次不同的是,两人聊完给长公主的贺礼,紧接着又有了新话题。 谢珏接过侍从呈上的弓箭:“殿下你看!这是姑姑去年送我的生辰礼,名为‘射月’。” “虽然肯定不比母皇赐给你的‘飞光’好,但是也极尽精美,既好玩又好看。” 宁久的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熊孩子,像弓箭这种冷兵器,能用好玩这种词来形容吗? 谢漪亦是淡然看了谢珏一眼,纠正道:“三皇妹,弓箭不是用来玩的。” 谢珏疑惑:“弓箭这东西,不是只能用来狩猎吗?狩猎是玩儿,斗蛐蛐也是玩,有什么不一样。” 谢漪缓声说:“对于你而言,箭支是玩物,但对平民百姓来说,是战乱。” 宁久瞬间肃然起敬。 不愧是女主,小小年纪便如此深沉,心系黎民百姓。 如果脑子再正常一点,喝点中药调理一下疯病,那就更好了。 “好的殿下,我知道啦。” 谢珏显然没听懂谢漪的话,嘴上却答应得勤快,“我只是自己玩玩而已,不会把弓箭交给平民百姓的。” 讲完这句话,谢珏笑了笑:“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殿下。” 谢漪颔首,示意她讲。 宁久本来以为,这是两位天龙人的私聊时刻,和自己关系不大。 没想到,谢珏蓦地伸出一双素手。 拈弓搭箭,笑容满面,直直将箭镞对准了她。 “……弓箭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是战乱,对于死囚而言,又是什么呢?” 宁久:? 啊?不是,你…… 谢珏零帧起手,宁久根本防不胜防。 只能声泪俱下,极力为自己辩白:“小人的命微不足道,固然死不足惜!但只怕脏了公主殿下的手。” 公主殿下求你正常点吧!我才刚来几分钟,还不想死啊。 谢珏却皱了皱眉,看向谢漪:“殿下,这人刚刚说了什么?我看不懂唇语。” 宁久愣住了。 什么,唇语? 谢漪淡然回答:“她说,让你别杀她,不然她会死。” 不是!? 谢漪你怎么还乱翻译呢,这哪是同一句话? 谢珏扬眉:“奇了怪了,本殿若是想杀她,她自然会死,这有什么好说的。” 这当然没什么好说的啊!因为她根本说的就不是这句话!! 谢珏完全不懂宁久的崩溃。 转过头,望向刑架上神情激动,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哇哇声的死囚。 看了会儿,谢珏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喜笑颜开。 “我知道了,殿下!这人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个哑巴,所以才会一直跟我们讲话。” 谢漪:“看样子应该是。” 此言一出,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宁久瞬间释怀,原谅了一切。 谢谢你,系统,真的。 我爱死你了。 宁久已经崩溃了,谢珏仍是精神抖擞,整个人兴奋不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殿下!既然她已经变成傻子了,那我可以用我的‘射月’杀了她吗?” 与此同时。 宁久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对着谢漪讲出一句唇语。《 》 17、黄金面具(6) 自从知道了顾离是个哑巴,谢漪的有病程度,瞬间又在宁久心中上升到另一个档次。 在此之前,谢漪居然想让一个哑巴开口讲话!还因为自己迟迟没说话而杀心骤起…… 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操作? 但若论及明事理程度,非要在谢珏和谢漪这两个疯子之间二选一。 宁久觉得,还是得找谢漪商量一下。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宁久深吸一口气,缓慢讲出这句唇语。 她敢肯定,像谢漪这种老谋深算、城府高深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有价值的信息。 果然下一刻。 谢漪皱了皱眉,衣袖微动,按住了谢珏欲拈弓搭箭的手。 谢珏讶异扭头:“殿下,不可吗?” 谢漪盯着宁久的眼睛:“不可。” 谢珏只得作罢,讪讪放下弓箭:“好吧,我还以为今天能玩点好玩的呢。” 什么鬼啊! 这书的作者到底在写什么?女主和女配怎么全是疯子! 宁久在心中暗骂作者。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那抹红影悄然接近,如鬼魅般来到了跟前。 “叮咚。”腰间环佩相撞。 谢漪俯身盯着宁久,随之响起的,还有从她唇齿间溢出的一道笑音。 “想到了吗?我到底想要什么。” 虽然看不清谢漪的表情。 但宁久直觉,此时自己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肯定又会被谢漪一掌捏死。 于是动了动嘴唇,做出口型:【纸、笔。】 辨认出语句,谢漪的唇边扬起笑容:“用不着纸笔。” 宁久愣了下。 不用纸笔,那她这个哑巴如何表述内容? 刚想到这里,腕部和腿部积压的重量忽地一轻。 “叮——” 谢漪拔出腰间长剑,斩落禁锢在宁久手足间的铁链。 宁久还没来得及高兴,紧接着,谢漪便反攥住她的手,在指腹间划下一剑。 “嘶。”剑锋划破皮肤,血珠沿着伤痕渗出。 她惊呆了。 这个疯子,这是在干什么? 谢漪仿佛看出了宁久的震惊,含笑轻语:“要笔墨太慢,直接用手在地上写。” “……” 真就没有一点儿人性啊。 如果能抢夺兵器,反手往谢漪身上砍一剑,宁久早就砍了。 可惜她没有这个硬实力,只能咬咬后槽牙,用唇语骂一句:【疯子。】 谢漪仿佛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话,眉都不带挑一下。 微微侧身,给宁久让出一块宽阔的地面。 “顾院判,请。” 听见这声称谓,宁久脚步一滞,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已经开始暗喜。 果然如她所料,这位将死的囚犯,便是《昭史》和那本同人文里都有载的人物——太医院院判,顾太医。 《昭史》有载,长宁长公主造反不成,获囚行宫,亡于景章元年,死前诞下一女。 今上顾念昔日情谊,赦其免死,未曾赶尽杀绝,可惜那女婴命比纸薄,刚生下来就没了气息。 原著里,作者虽然没有过多描述谢漪遇刺之前发生的事情,但宁久隐约有一个印象。 似乎在谢漪羽翼未丰之前,大公主谢锦本来尚有资格参与皇储之争,但却在一夕之间突然失宠,从此便退出了角逐圈。 甚至就连其母温慧贵妃也受到波及,由贵妃降为嫔位。 耐人寻味的是,温慧贵妃不仅是长宁长公主的表亲,而且长相肖似长宁长公主。 结合以上说法,宁久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温慧贵妃和长宁长公主同年产子,安胎的差事,极有可能落在太医院院使顾清澜——也就是顾离她娘的头上。 结果顾清澜不知所踪,身为院判的顾离,也十分蹊跷地哑了,还从院判变成了死囚。 这说明什么? 系统激动插话:“宿主!俺看过宫斗剧,这个俺知道!” “说明顾离肯定犯事儿了,有人想让她哑,让她死,把秘密埋进黄土里!俺猜得对不对?” 宁久赞许:“很会模仿,这味儿太对了。” 顺着这个思路捋下去,宁久得出一个结论。 大公主很有可能并不是女帝亲生的。 而是由温慧贵妃偷梁换柱,将长公主的孩子,换成了她自己的。 那个生下来就没了气息的女婴,才是真正的大公主! 事情推理到这里,一切都明了了。 阴险狡诈的谢漪,定是想借顾离之手扳倒大公主,从此稳坐太女之位,高枕无忧。 宁久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写的。 为了报复谢漪,她专程换了笔迹,把每一个字都写得无比潦草,犹如死蛇挂树,不细看根本认不出形。 【写完了。】 根据已知的信息,宁久在脑海里添油加醋、胡编乱造,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出宫斗大戏。 目的也很明显。 手指虽然痛了点,但多写几个字,就能多水几秒时长。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机械音适时弹出:【任务时长已过去一小时】 宁久退至一旁,满意欣赏着谢漪和谢珏双双皱眉的场景。 谢珏满脸黑线:“小叛徒,你这一手烂字,比本殿五岁写出的字还不堪。” 【小人无能。】 谢珏:“天哪!越看越丑,字写成这样,你是怎么当上院判的?” 【小人惶恐。】 宁久才不管谢珏看不看得懂唇语,反正看这俩疯子吃瘪,她自己是舒爽至极。 系统欢天喜地。 “宿主大人,您真是太厉害了!只要谢漪按照目前这个阅读速度读下去,凑够两小时时长,简直不要太容易。” 宁久也长舒一口气,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啊…… 正想到这里。 下一刻,宁久的颈间便传来了一股无比熟悉的窒息感。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掐住她脖子的,不是谢漪,而是谢珏。 “咚!” 宁久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后脑勺便猛地撞上墙壁,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艹!一个二个都这么喜欢掐脖子,掐脖子是谢家的祖传技艺? 谢珏怒目而视,杀气腾腾:“你这个疯子!你不仅勾结敌国,背叛大昭,居然还敢如此揣度殿下。” “就算将你大卸八块,也难解本殿心头之恨!” 宁久:? 坏了,她成疯子了。 谢珏看起来年纪轻轻,手劲却一点儿不小,掐得宁久眼冒金星,完全喘不上气。 【警报!警报!宿主面临死亡风险,死亡概率为百分之八十】 机械音不带任何感情,死亡阴影无限迫近。 宁久骂也骂不动,几乎快要认命了。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却拂入鼻端,温润干净,带着轻微的檀香气息。 “咳……” 颈间力道蓦地一松,宁久暂得一丝喘息之机,跌落在地,皱着眉剧烈咳嗽起来。 谢珏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漪。 “殿下!她都那样揣度您,离间您与大皇姐了!您为何还要阻止我杀她……” 谢漪抓着谢珏的手,神容清冷淡漠,不见一丝阴戾之气:“顾离若有罪,宫里那些议论本宫的人,岂非罪无可恕?” “本宫奉旨查案,旁人如何揣度我,与我何干。” 谢珏急得不行:“可您明明就是想让这个人作证,还大皇姐清……” “够了。” 谢漪打断谢珏,冷冷开口,“你是皇女,大昭的公主,不可言行无状,更不可随意杀人。” 听完这些话,宁久几乎愣住了。 好陌生。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漪吗? 难道说……她真的误会了谢漪? 也就在宁久怀疑人生时。 谢漪承接之前的话,缓声说:“……你不可随意杀人,让我来。” “叮!” 话音刚落,一柄泛着冷光的雪白剑刃,破空划过。 宁久瞳孔紧缩,瞬间睁大了眼睛。 片刻后。 她低下头,看看穿胸而过的剑刃,再抬起头,看向谢漪。 嘴唇无声张开。 【为什么?】 对面这个人,前脚不是还劝妹妹不要杀人。 不是还需要她作证吗? 剑尖滴下鲜血。 谢漪的面容被摇曳的火光映照,忽明忽暗,模糊不清。 她轻轻俯身,凑近宁久的耳畔,无比温柔,仿佛叹息般低语。 “死人,才是最好的证据。” 这是宁久听见的最后一道声音。 …… 【您已死亡】 【您被谢漪杀死了】 【您总共存活了七十分钟】 【任务失败】《 》 18、裂隙(1) 午后的清风携凉入窗,书坊人来人往,明净亮堂。 穿青衫的女子手拈狼毫,笔尖悬滞空中,眉头紧皱,迟迟未曾落笔。 只因她正在跟系统吵架。 “这任务谁爱做谁做吧,反正我是做不了。” 系统肉眼可见地慌了:“不要啊宿主大人,您千万不要轻言放弃!我们还要逆风翻盘,一起走上人生巅峰呢……” 墨水沿着笔尖滴落。 宁久咬牙切齿:“为了做这任务,我都死了两回了,你管这叫轻言放弃?” “……” 系统自知理亏,只能恳切请求:“宿主大人,我知道您已经燃尽了,但还能再坚持一下吗?” 宁久摇摇头:“坚持不了一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漪完全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神经病!除非我也是个疯子,才会试图去感化一个疯子。” “可是,宿主大人您如果放弃任务,就不能获得任务点了!” “您之前不是说过,您必须要变得更强,这样才有能力保护老婆吗?” 的确是这个道理。 但是…… 宁久深吸一口气:“我是想变强,是想保护好成泠,但我拿谢漪没辙。” “这疯子明摆着想让顾离去死,任务条件却非要我活,就算再试一万次,结局还是死。” 系统弱弱提议:“宿主大人,要不您再试一次呢?万一这次就好起来了……” “不,我不试。” “在疯子面前,没有侥幸可言。” 宁久斩钉截铁:“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谢漪没救了,她这辈子都只会是一个残酷冷血的疯子。” “即使她当上皇帝,手握天下权柄,最后也只能成为孤家寡人!” “她这么可怕,谁会爱她?谁敢爱她?” “难怪这书写到最后也没有官配,如今看来,都是谢漪应得的。和她在一起,和跟阎王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宁久沉浸式吐槽着谢漪,门外的同事扯着嗓门大喊:“宁久,有人找你!” “来了。”宁久嘴比心快,应过声后,才开始疑惑。 这个点是工作时间,大家都在上班,什么人会跑过来找自己? 刚走出大门,她就释然了。 释怀之余,还有些疑惑:“徐南,你来干什么?” 徐南身穿孝服,佝偻着背,立在檐角下。 她的神色憔悴,眼角微微耷拉,脸庞白得跟生了病一样。 瞧见宁久走出来,竟一改往日的嚣张做派,抿抿嘴唇,迎了上去:“宁久,我……有事情找你。” 徐南,有事找她? 单看这两个词,宁久能够看懂,但组合起来,难免透出一股诡异。 宁久微微皱眉:“找我干什么?我们又不熟。” 徐南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过了半晌,才鼓起勇气,讲出一句话:“我来找你道歉。” 宁久:“啊?” 宁久下意识的反应太过真实,徐南原本惨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活像块柿饼。 “我说我来找你道歉!你耳朵聋吗!” 宁久:“哦。” 徐南这种态度,她才比较适应。 宁久疑惑询问:“你说你来找我道歉,道什么歉?” 徐南怒目圆瞪,头顶气得快要冒烟。 “宁久!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为什么向你道歉,你还不清楚吗?” “……”那可真是抱歉了,她还真不清楚。 于是徐南站在那儿,无比别扭,讲完了当年发生的所有事。 听完之后,宁久微微叹了口气。 “所以,你当年之所以莫名其妙和我断交,还在私塾里带头孤立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害你摔断了腿?” 徐南点点头:“对。” 没穿书之前,宁久就已经是个社畜了。 玩伴突如其来的冷落,对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 宁久摇摇头:“你的腿间接因为我而摔伤了,我很抱歉。从你的角度来看,我应该为此担责,我不否认这一点。” “我可以就此事向你道歉,但同时,我也不会接受你的道歉。” 这里面夹杂着现代词汇,徐南显然有点没听懂,整个人都懵了。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向你道歉了吗?” 宁久耐心解释:“你向我道歉,是你的自由,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是我的自由。” “道歉无法抵消伤害,我如果原谅你,就是在背叛从前受到伤害的自己,你明白吗?” 听完这一长串话,徐南头都大了。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干脆不想了,喃喃自语。 “算了,我没读过书,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反正我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今后也一定会痛改前非,不会再随便欺负别人……那位阎王,可千万别再找上门了!” 宁久忍不住问:“你说什么?什么阎王?” 徐南面色煞白。 “就是那个穿红衣服,戴金面具,手持铁锹的阎王!人看着挺柔弱,但却拿着一把铁锹,活生生把我爹给砸死了!” 前面的描述,宁久还能找到相应的人对号入座。 但是手拿铁锹…… 在原著里,血衣使抓人杀人,从来都是用刀或者用剑,哪有可能拿着一把铁锹敲人脑袋。 这未免也太魔幻,太离谱了。 宁久:“怎么可能会有人拿着铁锹杀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徐南瞪着眼:“宁久,你有毛病啊?被砸死的人是我爹!我能看错吗?” “……也是。” 徐南眼神再差,也不可能把刀剑错看成铁锹。 宁久想了想,对徐南说:“那把铁锹在哪儿,能带我去看看吗?” …… 清水镇已有两日未曾落雨。 小镇不远处的那片密林,却仍是阴森湿润,昏暗不见光亮。 徐南领着宁久,走进一处杂草丛生、满是泥坑的地盘,随后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了。” 宁久低下头,边观察边询问:“怎么这么多坑?” “还不是镇上那些人刨出来的!” 徐南面露不屑:“瞧见那副面具是金子做的,披风看着也值钱,总觉着地底下肯定还藏了什么好东西,便把周围所有地都翻了一遍。” 在凶杀现场玩寻宝游戏,这太幽默了。 宁久默默问:“所以挖出什么了?” “又不是风水宝地,哪能真挖出来什么!只把那柄铁锹给挖出来了。” 徐南瘪瘪嘴,往前走了几步。 步子刚开始还迈得挺宽,等到一走近,瞧见地上那柄沾满鲜血和脑浆的铁锹,整个人瞬间变得畏畏缩缩。 “……昨儿个刚从泥地里刨出来,现在还搁边上。我就不过去了,你自己看吧。” 刺鼻的血腥气蔓延。 宁久缓步上前,盯住那柄铁锹细看。 很快,她便觉出了不对:“这铁锹,不是你家里的吗?” 徐南:“啥?” 宁久蹲下身,指着铁锹柄端,那个已经被鲜血染红,仔细分辨才能看清的“南”字。 “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徐南惊愕不已,压下心中滚滚翻涌的恐惧,上前查看。 越是细看,她的脸色便越发苍白:“还真是!真是我自己的铁锹!” 宁久不禁问:“你最近都拿这铁锹干过什么?为什么会被血衣……被那个穿红衣服的人拿到。” 血字猩红刺眼。 徐南显然被吓得不轻,嘴唇直打哆嗦,重心不稳,颤巍巍往后退。 “我不知道,不知道……” 宁久微微叹了口气,象征性扶了一把。 指尖接触到徐南的肩膀,她和徐南的距离,瞬间被拉得很近。 也是恍若隔世了。 毕竟上次离徐南这么近,还是徐南抄起一把铁锹,想往她身上打的时候。 宁久默默感慨着世事无常。 刚想松开手,她的动作忽然一顿,面容也随之僵住,眼前猛地闪回出一个画面。 等等。 等等。 ——不对,这不对。 宁久的思维空白了一瞬。 她很想让自己的心神镇定下来,但下一刻。 一道温柔嗓音,却在她耳畔响起,如梦魇般回荡。 说话的人,此刻并没有在她身边。 但宁久却能够感受到,妻子冰凉柔软的指节,正缓慢穿过那片香雾。 下颔轻抵住她肩膀处的骨骼,无比依恋,无比柔情,从身后紧紧环住她的腰。 嗓音婉转,似燕呢喃。 “你是不是、不喜欢、徐若锦。”《 》 19、裂隙(2) 密林森冷阴暗,阵阵寒风从林间刮过。 “唰——” 无数枝叶迎着狂风起舞,相撞的声响嘈杂纷乱,急促如鼓点。 宁久僵立在原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想起成泠说过的那句话。 但那些声音不绝于耳,不断在脑海里回荡。 阴风怒号,深林上空一片阴霾,聚集起沉沉的乌云。 徐南本就被铁锹上的血字吓破了胆,听见这动静,脸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无。 哆嗦着嘴唇,伸手扯住宁久的衣袖。 “不管这把铁锹是谁的,我爹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快走吧!再在这鬼地方待下去,迟早得被吓出病!” 宁久心神恍惚,被徐南拉拽着走出了密林。 直到能够窥见天光,徐南拍着胸脯顺了一口气,才重新活过来,开始思考起问题。 “说来也是奇怪……我爹那个孬种,向来只敢欺负家里人,对外人那是毕恭毕敬,好说话得很,从没听说他跟谁结过仇。” 徐南眉头紧拧:“以他那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德性,怎么会招惹到那种人?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宁久,你怎么看?” 听见自己的名字,宁久恍惚应了一声:“喔,是有点奇怪。” 这件事情的确很奇怪。 而且,徐南显然没有思考到最奇怪的那一点。 退一万步讲,就算血衣使真跟徐伯有仇,专程要拿徐南的铁锹杀人。 也绝无可能在杀完人之后,还记得把作案工具给埋了。 血衣使是什么人? 在原著里,这些人疯起来,连皇亲国戚都敢杀。 弄死一个镇上的普通老头而已,为什么不带走氅衣和黄金面具,却唯独把铁锹给埋进土里。 推理到这儿,系统也惊了。 “是啊宿主,真的很奇怪!而且居然就巧成这样,用的那把铁锹,恰好就是徐南想打你的那把!” 宁久沉默不语。 她这辈子的脑速,从未转得如此快过。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把这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回想了个遍。 明明头痛欲裂,完全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脑海里的念头却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每蹦出一个猜想,心情就越往谷底沉一分。 徐南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十分疑惑:“宁久,你在琢磨啥啊?既不说话,脸还这么白。” 宁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什么。” “我只是在想,听说太女殿下创立了一个机构,叫做血衣使。里面那些人,好像也是穿着红衣服,戴金面具。” 这些知识,对徐南来说太陌生了:“太女?血衣使,你居然还知道这些?” “……在话本里看过。” 宁久的精神已经有些虚弱,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你还记不记得,那件衣服长什么样?” 徐南想了下:“就是一件很红的披风,上面绣着一堆花里胡哨的图案。” “苏大傻子说,那图案不是一般人能用的,仿佛是什么很有名的瑞兽。” “白虎,朱雀?” 宁久的声音充满迟疑,“还是……麒麟?” 徐南面露惊喜:“对!就是那个东西,是麒麟!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麒麟。 真是血衣使高级成员的标配,大红麒麟纹氅衣。 宁久不知道,此刻她的脸色白得恐怖,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依然动动嘴唇,回应着徐南的话。 “话本上写的。” 徐南陷入沉思:“难道说,我爹真的招惹到了什么大人物,但也不应该啊……” 她试图思考,但最终没能思考出什么结果,干脆直接不想了:“算了,我管这些干嘛。” “什么图案都不重要!反正老头子已经死了,就算给他报了仇,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我只要管好自己,不去欺负别人,那个女人以后便不会再来找我……” 宁久眉头紧皱:“为什么不去欺负别人,她就不会再来找你?” 仿佛一下子又被拉回了当时的场景,徐南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惊惧,声音都在颤抖。 “因为那个女人说……我总爱欺负人,让她心情很不好,所以她才抄起铁锹,砸了十多下,把我爹的脑袋给打碎了。” “说起来都吓人,那女人杀我爹的时候,遍地都是脑浆和血。可她站在那儿,仿佛就像看不见一样,居然还在笑!” “太可怕了,简直就是一个活阎王!” 徐南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宁久的脑门上。 浑身的血液骤然凝结,太阳穴传来钻心的疼痛,一个不稳,身形也随之晃了晃。 徐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宁久:“咋了?你也被吓到了?” 眼前的景象一阵阵发黑,宁久听见自己说:“对。” 至于徐南接下来又说了什么,宁久已经有些听不清了,她脚步踉跄,独自往前走。 脑海里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声音不断回荡。 成泠也在那片树林里。 就在那天。 徐伯死的那一天。 …… 走到无人处,宁久的双手正在颤抖,她捂住脸,捧着满脸的绝望。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所有证据,偏偏指向成泠?所有事情,为什么非得要有一个真相。 系统沉默了很久,斟酌着出言劝慰。 “宿主大人!虽然你老婆本人,可能跟你想的有点不一样,但是……她至少是真的喜欢你,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替你出气了!” 宁久几乎笑了:“替我出气?你指的是直接抹杀掉那个人吗?” 系统:“呃,这何尝不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出气呢……” 宁久摇摇头:“我不能接受。” 她捧着冰凉的脸颊,喃喃自语:“这太可怕了,我不能接受。” 讨厌一个人,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主动远离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对方? 宁久越想越后怕,指节紧紧攥入掌心,捏到近乎泛白。 “要是我当时的回答,是不喜欢徐若锦和徐若岚,成泠是不是也会杀了她们?” 系统委婉讲出一句大实话。 “宿主大人,你如果说你喜欢徐若锦和徐若岚,你老婆应该更会杀了她们。” “……” 宁久深吸一口气,“你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系统一脸无辜:“宿主,不是我幽默啊!是您太恋爱脑了,我觉得您最后还是会原谅的……” “不。” 宁久语气笃定,“这事情涉及到原则问题,我不能原谅。” 两个时辰后。 天空飘落细雨,辛勤劳作了一天的农人,唱着山歌,扛着锄头回了家。 宁久仍然待在黑漆漆的树林里,坐在石头上,静静梳理着纷乱的思绪。 系统关切询问:“宿主,您今天不回家吗?” 宁久抬起头,看着空气中飘飘洒洒的细雨,声音很低。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系统:“……” “宿主,您这话说的,感觉好像你成杀人的那一个了。” 宁久的精神有些恍惚,陷入已读乱回的状态:“是啊,我从来没有想过,成泠会是血衣使……” 系统:? 不是,它刚刚哪个字提到血衣使了。 宁久抱着发冷的胳膊,声音越来越低:“如果她真的是血衣使,我又该怎么办?” 系统:“不知道啊宿主,要不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也不想听我说话了吗?” 系统有气无力:“不是我不想听您说话,而是您根本就……” 话还没说完,系统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根本就什么?” 宁久自嘲般笑了笑,抬起头,面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细雨在空中飘摇。 白衣女子眉目低垂,左手撑着伞,漆黑的发梢却被雨水浸得湿透。 透明的水珠犹如断线珠串,正沿着那张淡漠无表情的脸庞,一滴一滴往下掉。 也不知道是不是宁久的心理作用。 明明妻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总感觉有些奇怪,心跳也不由自主变得很快。 “嘀嗒。” 雨越下越大,耳畔雨声嘈杂。 宁久强行压下心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挤出一个笑容。 她动了动嘴唇,正准备对妻子说出点什么—— 成泠却缓步走近。 蹲下身,冰凉的手指白得近乎透明,携着一丝颤栗,轻抚上她的脸庞。 “宁久。” “终于找到你了。”《 》 20、裂隙(3) 自从成婚以来,这是妻子第一次连名带姓,直呼她的名字。 宁久的精神紧绷成一根弦,手脚也凉得毫无知觉。 为什么突然叫她的全名? 难道说,成泠在找她的路上碰见了徐南,已经发现什么了…… 心跳声沉重急促,仿佛一块大石狠狠压迫胸口,教她听不清周遭的声音。 只能牵动嘴角,缓慢挤出一个笑容:“终于找到我了?泠儿这是找了多久。” 刚说完,宁久就后悔了。 这句话也太生硬了,完全不像是她从前会对成泠说出来的话。 好在成泠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嗓音犹如浸进雨里,潮湿而轻哑。 “一个时辰。” 雨声太过嘈杂。 加之用脑过度,宁久的思绪极其混乱,身躯坐在石头上,灵魂却像在天上飘。 她的头脑虚浮得不行,想了半天,才勉强绷住面部表情,讲出一句话。 “走了这么久,有没有被雨淋到?” 这话一讲出来,系统却彻底绷不住了,在脑海里疯狂提示。 “宿主大人!您在说什么呢?你老婆的头发一直是湿的,早就被雨淋到了!” 然而…… 听见这句话,成泠缓缓起身,坐在了宁久身边。 抬手抚摸着身边人的脸庞,唇畔的笑容愈发温柔:“走得太急,淋到了一点,但也不碍事。” 系统:“……” 人类,好可怕的生物,真的完全看不懂。 妻子的气息近在咫尺。 冰凉的指节携着浅淡幽香,仿佛正在细细擦拭落了尘的宝物,轻而缓慢,摩挲着她的唇角。 宁久任由成泠抚摸着嘴唇,不仅呼吸紊乱,面容也无比僵硬。 她很想说出点什么,但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说。 至于不能说出口的话,更是只能烂在心里。 该怎么办? 刚想到这里,妻子已经提前替她做出了选择。 成泠含笑望着宁久的眼睛,一点点凑近。 嘴唇柔软而冰凉,如同一瓣洁净的雪,温柔而虔诚,吻了吻她的脸庞。 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阿久。” 熟悉的称谓,熟悉的触感,宁久的心尖轻轻一颤。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成泠抬眸望着宁久,眼睫上挂满水珠。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眸,竟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易碎和脆弱。 “我不想再让你淋雨了。”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宁久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揭开那块幕布,内里的真实或许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但她依然点了点头。 “好。” …… 风雨飘摇,左邻右舍的灯火在黑夜里渐次亮起,虽然微弱,但充满暖意。 回到家中,成泠也是一刻也没闲着。 把冷掉的菜又热了热,削了两颗桃子,去核切成小块,摆进盘子里。 宁久低着头,心脏砰砰狂跳,面上却分毫不露,默默吃着盘里的桃子。 成泠双手撑住下颔,坐在对面,笑望着宁久。 “好不好吃?” “……好吃。” 其实宁久已经被吓饱了,完全没有一点儿食欲。 勉强吃了几块,手指在空中停滞片刻,才缓缓把盘子推过去:“你也吃。” 成泠覆上宁久的手,柔声说:“先前我已经吃过了。” 回到熟悉的小屋,宁久的精神本来稍微放松了些许。 但被成泠这么一摸,瞬间又紧绷了起来,心神也有些恍惚。 谢漪亲手创立的特务机构,里面真的会有正常人吗? 由于见识过谢漪犯病时的疯样,宁久对此持怀疑态度。 想了很久,才勉强克服心中的恐惧,鼓起勇气,试探性问出一句。 “泠儿,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树林里的?” 今天一天受到的惊吓太多,宁久的思维过于发散。 甚至开始疑神疑鬼,怀疑自己周围是不是随时都潜伏着一堆血衣使,所以成泠才能这么快找到她。 成泠笑吟吟回答:“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这可能吗? 都穿麒麟纹衣服了,级别高成这样,怎么可能没点自己的耳目。 虽然还是没能消除恐惧,但宁久心里有气,根本装不了一点。 直截了当地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成泠低头把玩着宁久的手指:“我看外面好像要下雨了,想给你送伞,便去了书坊。” “然后呢?” “书坊里的人告诉我,你跟着徐南出去了,我便去了她家中找你。” “她说什么?” “她告诉我,你可能在树林里。” 成泠态度温和,有问必答,完全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一连串的话也很有条理,没有任何逻辑上的漏洞。 宁久只得作罢:“好吧。” 入了夜,宁久躺在床上,心中仍是充满疑惑。 如果自家老婆真是血衣使,怎么可能被如此盘问,却笑语盈盈,毫无脾气。 在原著里,那些血衣使仗着有谢漪撑腰,天不怕地不怕,待人极其冷漠,多说几句话都嫌烦。 像成泠这样温柔沉静的人,就算真上了血衣使的贼船,肯定也不可能混到高位。 难道说……那件麒麟纹衣服,其实不是成泠的? 系统实在忍不住了:“宿主大人!您今天的想法怎么一阵一阵的?” “你老婆如果不是血衣使,血衣使里的谁会莫名其妙去偷徐南的铁锹,而且还用铁锹砸死了她爹!甚至刚好还是打过你的那一把!” “那可不一定。” 宁久一旦回到家中,简直如同鱼游回了水里。 逐渐摒弃先前的思路,果断把锅甩给谢漪。 “谢漪这个疯子教出来的人,鬼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系统:“……” “您的意思是,谢漪会教手底下的人,偷铁锹砸人?” 宁久:“她都想让哑巴开口说话了,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 系统一时语塞。 宁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是啊,她之所以怀疑成泠是凶手,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徐南用那把铁锹打过她。 而且总觉得,血衣使应该干不出埋铁锹这种事。 可成泠如果真的是血衣使,行事逻辑就应该与血衣使相同,也没理由多此一举,去埋那把铁锹。 系统合理提出质疑。 “宿主大人,万一你老婆是为了防止你发现端倪,故意留下血衣使的东西,却选择把铁锹给埋了呢!” 宁久:“那是你开了全知视角。” “实际上,成泠又不知道我是穿越者,就算留下血衣使的东西又怎样?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抄书人,看见了也认不出来。” 系统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像也是这个理。” “更何况,成泠只是恰好出现在了案发现场而已。但如果要以此定罪,苏轻姐和阿珍岂不是也有嫌疑?” “……” 系统无话可说了:“好吧,宿主大人,我都快要被您说服了。 “所以,您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我得出的结论就是,成泠不可能是血衣使,更不可能杀人……” 说到这里,宁久自己都有些不确定,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直到翻过身,瞧见枕边人安静温柔的睡颜,胸腔里盈满爱意,才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毕竟她是那样好的人,不是吗?”《 》 21、裂隙(4) 下过几场夜雨,天气逐渐转凉。 晨间晴光穿过流云,斜照进一方小院,日光明澈如水,初显秋意。 卧房香雾缭绕,柔嫩的鹅黄帘帐垂地,时不时被清风徐徐吹拂,掀开一角。 今天是休沐日。 已经日上三竿,木床上的两人依然紧紧挤在同一侧,发丝交缠,肌肤相贴,睡得很香。 “啾啾。” 几声清鸣传入耳畔,宁久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打在眼皮上,映出一片温暖鲜艳的彤红。 光线太刺眼,宁久下意识想抬手去挡。 刚动了动指节,却发现妻子不仅枕着她的左臂,还用手指紧紧扣着她的右手,一整个挟持人质的姿态。 瞧见这一幕,宁久不禁笑了一下。 习惯性俯身,将唇凑近,想去亲吻成泠的脸颊。 却在即将靠近的刹那,十分僵硬地顿住了。 “……” 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荒诞又离奇,如梦一样。 无数个片段在脑海里闪回,宁久无法接受自己做出的恋爱脑行为,深深闭上了眼。 她到底在干什么? 在怀疑成泠是血衣使的情况下,居然也能安然入梦,一觉睡到天亮。 系统好心劝慰:“宿主大人,没事的啦!” “您是这样的,习惯就好。眼睛一闭一睁,恋爱脑的一生很快就过去了……” 就在这时,成泠眼睫微颤,指节也轻微动了动。 动作虽然很轻,但由于正靠在自己肩头,宁久自然能够察觉到。 于是在妻子即将睁眼的前一秒,她迅速调整好状态,抬起手,遮住了对方的眼眸。 “阿久,怎么了?” 成泠伪装成刚醒来的模样,蹙起眉,睫毛轻轻扑闪,扫过宁久的掌心。 这一套流程太逼真,宁久未曾察觉到丝毫不对劲,俯下身,飞快吻了一下成泠的脸颊。 眼睛虽然眨得有些快,但发出的笑声很清脆:“给你挡太阳。” 成泠心情似乎很好,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你给我挡太阳,那谁给你挡?” 宁久已经完全调整好状态,半闭上眼,语气十分自然,讲出一句俏皮话。 “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当然是自己给自己挡。” 成泠被逗笑了,就着这个姿势伸出手,捧住宁久的脸颊。 指尖如同游走的墨笔,沿着骨骼轮廓轻轻下移,精准抚过唇角。 她的嘴唇紧挨着宁久的掌心,讲话时,温暖的口腔呼出湿漉漉的热气。 “这里呢?需不需要挡。” 妻子嗓音温柔,吐出的气息也格外缠绵。 奈何指尖太过冰凉,沿着唇角擦过,唤醒了宁久心中某些不好的回忆。 什么意思?难道说,成泠是在暗示她要少说话…… 紧张感沿着头皮蔓延,宁久强行压下,微笑着问:“挡嘴巴干什么,泠儿不想让我说话?” 抚摸着宁久的唇角,成泠动作轻柔。 语调却意味深长,仿佛带了些私人恩怨。 “对,不想你总跟别人说话。” 宁久眼皮跳了跳,总感觉妻子这句话有点病里病气的。 系统委婉建议:“宿主大人,其实您大可以把感觉这个词去掉,完全不会影响整个语境……” 宁久深吸一口气:“滚啊。” 等到宁久回过神,成泠已经笑着摘掉她的手,跨坐在腿间,手指扣住她的脖颈,倾身吻了上去。 温热的唇齿覆上咽喉,轻微的窒息感,脖颈处泛开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宁久被吻得头皮发麻,太阳穴跳个不停,紧张感不减反增。 为了忽略这一点,只能强行笑一下,徐徐喘了口气:“……说好的挡嘴巴呢?怎么突然变成脖子了。” 直到由吻变成了咬,双手也逐渐摸得更加放肆,宁久才明白妻子的真正用意。 好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呼吸乱成这样,她的确没心思再去思考其它事情。 心中那一丝紧张感暂时消散,宁久果断将系统关机,低下头,咬了咬成泠的耳垂。 正准备进入下一步,突然有被窗外的阳光给刺眼到。 大白天干这种事,还是有点不太好。 宁久动作一滞,低头亲吻身下人起雾的眼眸:“太亮了,没有氛围感,我去拉一下帘子,顺便净净手。” 成泠嗓音温柔,轻轻喘着气,“嗯”了一声。 拉完帘子洗好手,宁久眼眸微暗,将妻子抱在怀中,挑开最后一层薄衫,干燥的手掌覆上温软。 就在这时,门外陡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力道不重不轻,十分沉稳。 宁久太熟悉这道敲门声,面色僵硬,手指瞬间又养胃了。 啊,不会吧?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来? 另一人并不熟悉这声响。 在宁久看不见的地方,成泠笑容渐敛,眼眸轻眯,微哑的嗓音也比平时多出几分阴郁。 “谁?” 门外传来一道极淡然的声音:“我是宁久她娘,来找宁久。” …… “娘,您喝茶。” 宁久双手奉上一盏刚泡好的菊花茶,装作无事发生,在成泠和宁蘅中间坐下。 “这茶清热解毒,降火除燥,是成泠特意为您挑的。” 宁蘅接过茶盏,瞥了一眼屋内掩得死紧的竹帘,不咸不淡评价。 “既然降火除燥,你是应该多喝点。” “咳——”一口茶水呛在喉头,成泠替宁久拍着背,宁久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 咳了好半天,才尬笑一下,找话题寒暄。 “娘,这大老远的,您怎么过来了?” 宁蘅并不正面回答,喝着茶,反问宁久:“你仔细回忆一下,我为什么会来。” 昨天刚回忆了这个月发生的所有事,宁久大脑有点过载。 想了好半天,死去的记忆终于被唤醒。 瞬间切换成正经状态:“您找到镇长了?” “找到了。但实际情况有点复杂,我不能把她带回来。” 在宁久眼里,宁蘅向来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强者,极少会有连母亲都无法做到的事。 看来事情有点严重了。 宁久眉头微皱:“镇长如今身在何处?” “她在陵阳城。” 宁蘅说出这句话,不着痕迹,挪动余光瞟了一眼成泠。 成泠恍若未觉,唇角依然含着极温和的笑。 “镇长在陵阳城?”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娘在陵阳城似乎挺有人脉的。 宁久旁敲侧击询问:“既然身在陵阳城,事情为何还会如此棘手?” 宁蘅捧着茶杯,淡淡言语:“先前镇长的确是被陵阳知府抓了,事情本来不怎么棘手。” “但之后,她又被另一帮人劫走,形势已大不相同。” 宁久眼角微微抽了抽。 人都已经被陵阳知府给抓走了,母亲居然淡定如斯,还能讲出“不怎么棘手”这种话。 难道说,她娘其实也是某个隐藏的天龙人?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宁久也不好细问。 只问及最重要的事情:“镇长如今身在何处,您清楚吗?” 宁蘅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猜测,镇长目前应该是安全的。” 宁久微怔。 上一秒娘亲还说很棘手,为何下一秒又突然转化成了安全。 宁蘅看着宁久,语气意味深长。 “耗费这么多人力,只为了劫走一个镇的镇长。除了打算救她,我想不出其它解释。” 宁蘅并不是个多话的性子,讲完正事便离开了。 人倒是走了,徒留宁久愣在原地,琢磨着那句话。 ——耗费这么多人力,只为救一个镇的镇长。 除了清水镇里的人,还有谁会干出这种事? 等等。 清水镇……的人? 某个念头刚升起的瞬间,宁久便深吸一口气,主动掐断了思绪。 不要。 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猜。 思考太多的人,不会得到幸福。 宁久虽然已经这样做了,但她的面部表情仍有些僵硬。 不仅有意避开妻子的视线,张开嘴唇讲话,语速也比之前稍快几分。 “……泠儿,快到饭点了,中午想吃米饭还是粥?” “我都可以,随你。” 成泠轻声言语,那段眉眼含笑,神容好看得近乎模糊。 但她却目不转睛,凝视着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宁久,仿佛想从那对瞳孔里看出什么。 片刻后。 宁久动了动嘴唇,挤出一个笑容:“那我煮粥了。” 成泠淡淡移开视线,轻声回应:“嗯。” 宁久笑容僵硬,离开的速度之快,堪称落荒而逃。 转身走进庖屋,额前已经逼出一层冷汗。 整只手浸入淘米的水盆,井水冰凉刺骨,让人清醒。 过了半晌,宁久抽出冻得发冷的手,向系统求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点,谢漪应该已经去绥州了。” 系统予以肯定:“是的,宿主大人。” “按照原著剧情,目前这个时间点,女主应该正在绥州和叛党交锋,大杀四方。” 宁久抬起头,低声问:“血衣使也会去吗?” “血衣使是谢漪的核心力量,当然会去。” 系统特意强调了一点:“尤其是那几个杀人最多、立功最多的心腹,作为高层,更是会如影随形,伴在谢漪身侧。” “……还好。” 周身的血液稍微回暖,宁久喃喃自语:“还好,成泠还在我身边。” “……” 系统受不了了:“宿主大人,您的原则呢?怎么突然一下子降这么低了?” “不是。” 宁久强行给自己挽尊,“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血衣使里也有好人。” 系统惊呆了:“都血衣使了,能有多好?” “……”这倒也是。 宁久硬着头皮解释:“我的意思是,可能,大概就像公务员那种……” “平时只负责写写材料,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杀人的……那种文职人员……嗯……” 系统的沉默震耳欲聋。 说到最后,宁久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轻声补充。 “……她是我最喜欢的人,不是坏人。”《 》 22、裂隙(5) 刚说完这句话,系统就发出了灵魂拷问:“宿主大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她有什么问题? “从头到尾,您一直在假设你老婆不是坏人啊!” 系统一脸恨铁不成钢,“可这个假设要是本来就是错的呢!万一你老婆真是血衣使里的重要人物,你又该怎么办?” 系统的耿直发言,无异于一块巨石横空降世,猛然砸进宁久的心湖。 宁久的表情只空白了一秒。 随后她拎起布袋,边煞有其事往外走,边自言自语:“家里没绿豆了,我得去买点……” 系统:? 不是,它刚刚有提到绿豆吗? 宁久眉头微皱,陷入沉思:“再买点莲子和薏米吧,这几个都是清热解毒的搭子。” 系统:“……” 啊啊啊啊!!!要疯了!!求与聋人宿主解绑教程!! 宁久无视系统的抓狂,走进里屋,面上扬起笑容,望向正在椅子上看书的成泠。 “泠儿,我去街上买点东西,等会儿再回来煮粥。” 她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同时进行,机械感十足。 “去吧,早些回来。” 成泠应声抬起头,她看着宁久,眉眼温和沉静,波澜不兴。 妻子的反应过于平淡,甚至略显诡异,宁久更加无所适从,原地僵笑两下,飞速从家中逃走。 所以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就在她头也不回往外走时。 数十名黑衣人突然从树林、墙角、山头…… 甚至从枯井里冒了出来! “铮——” 黑衣人如鬼影般窜出,迅速拔出长剑。 三尺长的剑锋绽出寒芒,将行至院门口的宁蘅拦截在外。 奇怪的是,宁蘅仿佛并不惊讶,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伸手拂开剑锋,淡声对黑衣人说:“麻烦替我通传,就说前太医院院使,前来拜见太女殿下。” …… 阳光穿过细密的竹帘,漏进小屋,折出裂痕般的光影。 谢漪面容雪白,灿烂的金光和暗影同时在她脸上交织。 她笑着伸出手,将瓷杯稳稳推至宁蘅手边:“上好的毛尖,顾院使,请用茶。” 宁蘅面上没有表情,接过茶盏,啜饮一口,冷不丁地问:“小久喝过这么好的茶吗?” 这话明显带有敌意,谢漪却仿佛没当回事,唇角依然含着笑。 “她喝过,但喝不出区别。” 宁蘅看着谢漪,眼神冷淡:“小久就是这样的孩子,心性单纯,总是容易轻信别人。” 从屋外照进来的阳光变淡了,谢漪脸庞上的灿金消失,轮廓变得清晰起来,显露出那段冷清锋利的眉眼。 她眼眸微抬,似笑非笑盯着宁蘅:“话虽这样说,可本宫发觉,阿久似乎并不是顾院使教出来的。” 任何母亲听见这种话,都会怒不可遏,宁蘅眼中漫起愠怒:“我在菩萨庙里捡到小久时,她才三岁。” “我将她视若己出,从小养到大,她不是我教出来的,是谁教出来的?” 谢漪笑而不语,将此事随意带过,转而提起另一茬事。 “院使大人可知,这屋中有几人?” 宁蘅以为谢漪在戏弄自己,冷冷回答:“两人。” 谢漪抬指,慢条斯理敲着桌沿,很清脆的回响:“可本宫与阿久相处时,总觉得旁侧似乎有第三人。而且,那个人似乎还能与阿久对话。” 宁蘅摇摇头:“没有这个人。” 谢漪显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盯着宁蘅,眉梢微扬:“既然没有这个人,阿久是如何知晓血衣使的?” 宁蘅愣了下。 如同抚摸琴弦,她将手轻轻放置在《昭史》的封皮上。 “莫非是凭此知晓?可本宫似乎尚在人世,不曾青史留名。” 直到这时候,宁蘅终于明白了谢漪请她来此的用意,微微眯起眼:“你在怀疑我?” 谢漪摩挲着书封,笑意温和,却暗藏杀机。 “顾院使的嫌疑的确最大,但本宫想了想,你应该不至于自寻死路。” 宁蘅几乎被气笑了:“你敢杀我?” “本宫敢杀你,但不忍杀你。” 透过书封上的墨迹,谢漪想到了某个人。 那段眉眼依旧冷清,却忽然变得无奈又温柔:“你死了,她会难过。” 宁蘅根本不吃谢漪这一套,面露讽刺。 “这种话从您嘴里说出,世人只会觉得残忍、可笑。” 谢漪轻笑一声:“是吗?世人觉得我面目可憎,可她却觉得我可爱呢。” “……”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粮,宁蘅无语凝噎。 片刻后,直截了当地问:“你让血衣使把我半路拦住,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让顾院使少说点话,以及……” “不知为何,本宫最近经常梦到顾院使的女儿。” 宁蘅皱眉:“哪个女儿?” 那道温和嗓音,很清晰地从唇齿间飘出。 “还记得吗?你收养的第一个女儿。” 此话犹如一记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在宁蘅头顶。 宁蘅脸色瞬间大变,嘴唇也开始泛白发颤:“你……梦见顾离了?” 谢漪轻笑一声:“是啊,顾院使,本宫不仅梦见顾离……” “而且,还梦见了两次。” * 中午的绿豆粥煮得太多,一直吃到了晚上。 今夜晚风温柔,繁星如许。 吃过晚饭,宁久牵着妻子的手,走在蛙鸣阵阵的田埂上,边聊天边看星星。 “哗哗——”谢漪的衣袖被晚风吹得到处乱飘。 她的眉目异常舒和,抬头望着星星,再看看宁久眼中映出的繁星,唇边浮起笑意。 “今晚怎么这么开心?” 宁久笑了笑,未曾正面回答妻子的问题。 毕竟她不是开心,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浑身自在许多。 远方看不清的某座山峰,房屋沿着夜色勾勒,盏盏灯笼闪烁暖红灯火。 宁久大步往前走,指向那一处:“泠儿你看,像不像烟花?” 谢漪看着宁久的脸庞,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她轻声回应:“像。” 宁久笑眯眯转头:“哪里像?” “都很短暂,而且绚烂。” 宁久不禁皱了皱眉,将妻子的手扣得更紧。 “为什么会觉得短暂,只要出来散步,我们每晚都能看到。” 指间包裹着暖意,那段冷清眉眼不自觉显露温柔。 “和你在一起,总是很幸福,所以才会觉得短暂。” 宁久笑问:“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太贪心,总想陪你更久。” “几十年不够,一百年太短。若是能够长长久久活下去,陪你一千年,一万年,就算从此面目可憎,变成一只妖怪,亦是我所愿。” 谢漪眉目温和,神情认真,仿佛很希望这样的愿景成真。 宁久应得很快,但声音略显滞涩。 “好啊,到时候我们一起变成小妖怪,搬进山洞,躲躲藏藏过日子。” 晚风送来柔嫩的稻花清香。 谢漪含着笑,轻抚宁久的脸庞,嗓音很轻,近乎呢喃。 “那你一定是一只很美的妖怪,才让我甘愿躲藏一世。” 宁久脚步一顿。 她的呼吸和心跳同时停滞。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再多一秒,多数一下,就会感受到深深的负罪感和痛楚。 那就不要下一秒了。 与幸福无关的事情,她都不要。 片刻后。 萤火映亮脸庞,宁久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做出了重要的决定,定定地注视着眼前人。 “泠儿,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谢漪的目光颤了颤。 她张开嘴唇,声音轻到几近无声。 “为什么?” 宁久眼中只闪过一瞬的不自然,随后坚定地握紧了妻子的手。 “这里不好,总发生这么多怪事,我不想你担惊受怕……” 青色发带随风飘飞,女子的眸中倒映着漫天星光,明亮又真挚。 谢漪凝视着宁久的眼睛,看了很久。 被这道目光注视着,宁久面露紧张,袖间指节不自觉攥紧,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话说得这么突然,成泠会答应吗? 宁久心里有些没底。 她不知道妻子在那一刻究竟想到了什么,也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 却听见对方潮湿轻哑的嗓音。 “好啊,阿久。” “我们去哪儿?” 最后一丝阴霾消散,宁久顿觉浑身轻松。 她的眉眼飞扬,迎着风肆意地笑:“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你!” 平生从未如此舒畅,宁久欣喜若狂,牵住妻子的手,在田野上奔跑。 浅青的衣袖和洁白裙摆重叠在一起,迎风飘荡。 她们跑得很快,往前跑,一直跑,仿佛即将奔往光明灿烂的地方,不会让任何烦恼追上。 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身穿锦衣的女子正骑在漆黑的骏马上,漠然注视着这一切。 那匹马名为踏夜,黑鬃黑尾,桀骜难驯,曾是长宁长公主颇为喜爱的宝马。 她忍痛割爱,将这匹马赐给了身边最倚重的侍女。 那姑娘今年刚满十七,年纪很轻,未曾入朝为官,所以大家尊称她一声陆姑姑。 陆观雪骑在骏马上,注视着远处那一青一白两道人影。 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轻慢的笑。 “你们可曾见过,太女殿下如此失仪,跑得如此之快?” 陵阳知府和侍女面面相觑。 侍女毕竟是常年跟随过楚玉的,上前一步,恭敬应声:“姑姑,奴婢未曾见过。” “嘶嘶——” 踏夜狂躁不安,呲开的马齿凶悍狰狞,来回踏动着马蹄。 不一会儿,蹄掌下的稻穗便被碾得粉碎。 陆观雪俯身,轻抚踏夜的鬃毛,嗓音充满怜爱:“别怕,别怕。” 等到烈马逐渐安定。 陆观雪抬起头,望着消失在尽头的那道青影。 她笑容满面,脸上洋溢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残忍:“那个人,是谢漪的软肋。” “别管谢漪,明天给我盯着那个人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