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恕说会把和今稷川聊的东西整理成文件,今起没想到是以PPT投屏的模式,而且……
今起嘴角抽了抽,这大红大绿配超大字体是怎么回事?一个星娱创始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审美风格这么老掉牙的?
“少爷?”姜恕召唤他的魂。
今起实在移不开眼,直言,“下次别PPT展示了,直接给我文档。”
姜恕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但长于认错,“有空会去进修视觉效果。”
今起:“说重点。”
姜恕点了一下电子屏,孟听澜的信息出现在屏幕上:小学辍学后出省务工,机缘巧合下遇“女媛培训班”创始人,被引荐入内后笨鸟先飞,仅五年时间就成为交际圈高知女性。企业家、公益明星、社交媒体红人等身份也接踵而至,接触无数男性后于某次晚宴和池茂青双向需求,最终入住池家。
“女媛培训班?”今起疑惑。
姜恕提笔圈住这五个字,“字面意思。以教育的方式创造身份显赫、才貌双全的上流女性。说到底,无非是自愿物化,进而攀附权钱。”
今起脊背发凉,视线从“辍学”滑到“高知女性”,物化……
如果一个人放弃了自己,那她还剩下什么?
从小到大,我们接受的教育是在逆境中不屈不折,要凭着一股韧性得到自己想要的,还要规避成为利己主义者。孟听澜放弃了自己,凭借努力从一无所有到跻身上流,她赚了;今夕珞不愿放弃自己,献祭爱情失败后投身今家事业,却疯了……
多么不公,又多么公平。
可为什么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样的人是丑陋的。”笃定且毋庸置疑的语气。今起抬眼看姜恕,那双总是眯笑的眼此刻尽是厌恶和讽薄,他继续说:“凡举伤风败俗、扰乱公序良俗的,都该被拒绝,被唾弃,被惩处。孟听澜早已不是个体,她为那个群体首当其冲,成为培训班的典范,供无数个曾经的她学习、模仿。”
姜恕不再往下说,而是用鄙夷的眼神僭越。
今起恍然。孟听澜早已不再是她自己,而是交际圈的风向标,她的成功吸引向往上层的女性,越来越多的人学着她走捷径。
“我被你说服了。”今起坦言。
姜恕怔了一下,从相处到现在,今起对他基本是抵触的,就算理亏,他也只是别扭地让话题过去,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屈身过。
今起继续说:“曝光吧。”
曝光孟听澜,毁了她引以为傲的一路走来。
姜恕闻言恭谨,PPT滑到下一页,这次呈现的是池家的商业版图。高效的跨境资金流动渠道能迅速将巨额资产进行全球化配置,规避内地监管。
姜恕:“孟听澜的真实身份一旦曝光,池家的公关团队就会采取行动。”
今起却担心:“你还有钱和他们对抗?”
姜恕笑,“我请了外援。”
“外公?”今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跟你说的,他会出手?”
姜恕打量了一下今起,甚至有些疑惑,不过很快恢复,“您也知道老人家看不惯不平事。”
今稷川确实为人刚直,可是,他并不会因为一件娱乐轶闻就插手,除非——
今起抬眼看向池家的商业版图,其中占比仅1%的运输产业显示“无法监管”。沧海一粟,在这样的大企业背景下,没什么好担心的。
监管局又不是死了。
今起看完一页页详尽且条理清楚的商业概览,明明没什么好担心的,却像被种下怀疑的种子,他开始摇摆。在这么大的利害关系面前,池茂青肯定会抛弃孟听澜,就像当初抛弃他们母子一样。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贸然让今稷川出面,也不稳妥。
陪酒事件闹得太大了,这么大的事,池茂青那类人不可能没有关注。他们肯定关注了,甚至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一旦曝光孟听澜,突然冒出来的今稷川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能让外公出面!”今起变得焦躁,又笃定道:“池家已经知道是你和我设的局。”
“是的。”姜恕毫不吝惜对今起反应能力的赞赏,“以池家的情报搜集能力,可能事情发生不到几分钟就知道了。”
今起:“但他们没有反应,甚至没有阻止我证明小苒的清白,说明他们希望我能在娱乐圈层面,以娱乐圈的方式解决这件事。可你去见了外公,甚至让他当你的外援,让事情变质,为什么?”
“停在娱乐圈层面让一个练习生和小公司创始人付出代价,他们确实还没这个闲心。只是——”姜恕坐到他对面,大红大绿成了背景,却一点不突兀,“少爷,想要钓大鱼,饵料就得大。像肇奇能源这种大集团,必须在发现蛛丝马迹时就采取行动,一旦放过,它就会像病毒一样跗骨。”
“钓大鱼?你的目标是持家那1%的运输产业?拿我当挡箭牌!”今起双眼布满怒火。
姜恕皱眉:“为什么要说得这么严重?这是两码事,我也没想过拿少爷当挡箭牌。”
今起对他的话存疑,“对付马越川前你半句没提池家,不就是怕我毁了你的计划吗?你在这当什么事后诸葛亮!”
今起怒火中烧,忘了什么叫合理思考。除了提出的三项要求之外,其实姜恕没有向他汇报每件事的必要,尤其是涉及到他自己的事情时。
姜恕离开沙发,半蹲到今起面前,微仰着头,言辞恳切,“少爷,我没有拿你当挡箭牌,也没有事后诸葛亮。毁了娱乐圈是我的目标,只是毁的前提是控制池家,确切地说,是控制池家这类能够操控娱乐圈的资本,很抱歉没有跟你说过这一点。”
今起没料到他会低头,但还是无法理解,“那也不该选择外公做你的饵料!外公今年七十岁,从没对娱乐圈表现出过丁点兴趣,但他对池家很感兴趣。因为妈妈的事,他恨不能池茂青永远消失,你的出现正合他意。可这并不是你能心安理得利用他的理由,你不能这么自私!”
面对这些指控,姜恕并不恼,只是肃然,“在少爷看来,今老先生是被我利用才答应出山?”
不然呢?今起怒视他。
“不是。今老先生之所以愿意伸出援手,单纯是因为肇奇能源那1%的‘无法监管’。”
“那你就劝阻他!”今起几乎吼出声,说完又觉得自己可笑,谁能劝得了今稷川?
姜恕不再恳求他理解,他退回沙发,幽邃的眸多出悲怆来,“在少爷看来,年满七十的今老先生就该安享晚年,无所事事吧?就像你觉得肇奇能源出问题的那1%应该由监管部门去督促整改一样。少爷,打击灰色产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它往往伴随着你所理解不了的牺牲。”
伴随着在明处无法解决的黑暗。
你还不懂,你还太年轻,20岁,朝气蓬发的年纪。你本该继续在学业里取乐,和朋友去听歌剧,和导师辗转多个实验室,在量子研究领域大放异彩。你本不该接触这些。
今起看着他柔和下来的目光,整个脑回路更为混沌。为什么会需要牺牲?为什么要把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复杂化、严重化?他几乎理智出走:“池家那么大的商业版图,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发现了一个污点,别人就没发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向相关部门举报,而不是妄自尊大将事情提到牺牲层面。各司其职姜恕!你不要越界!”
这是今稷川拿来训诫他的,现在他希望姜恕也能懂,至少要懂得保护今稷川。
“如果池小姐没有走到跳楼这一步,你应该也不会曝光孟听澜吧?毕竟她做的那些,也不过是为了讨生活。看着她一路奋力,你应该想到自己在德国举步维艰的那些混蛋日子了吧?你是这么想的,对吧?”姜恕语气平稳,却没什么温度。
今起乐于看到他这么锋利,至少这样能证明他们从没站在同一战线过,“是,我想到了,我也同情她。可一码归一码,她伤害小苒是事实,并不会因为她的不得已而改变被惩戒的结果。”
这是属于他的原则,你可以有很多缺点,你也可以招惹我很多次,但不能触碰我的底线。
姜恕宁静地注视今起:“我们可以仁慈,但不该同情一个从根系就错误的人。灰色终归不是黑色,无法监管或是放任不管都有理,但它是错误的,就该被从根部纠正或铲除。”
这是属于他的底色,他无法原谅一切扰乱公序良俗的错误,维护风清气正是他的职责所在。
姜恕不再说话,眼部线条紧实,他希望今起能明白,很多无法挽回的损失,都是由一个个不起眼的错误堆积引起的。
今起尊重也认可他的部分观点,可却不完全认同,尤其是他近乎执拗地拉一个老人下水这种自私的策略,“我会劝外公不碰这件事,至于你需要的外援,我来解决。”
在德国这么多年,也认识一些人。
今起说完就起身,他想上楼静静,顺便联系一下好友。虽然自己今天休息,可他不是,可能现在都还和福格尔教授泡在研究所。
“如果我只是需要钱,会坦然出现在今老先生面前?”姜恕站起来,声音低沉。
其实不该多说什么的,今起也不需要过多地知道什么,他继续当个纯白少爷就可以了。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姜恕又不乐意了,他希望今起能懂,至少不要那么世俗地定义今稷川。
他从来不是一个该被呵护着安享晚年的人,他还想做很多事,他相信自己能做很多事。
今起停步,回身看着姜恕,真神奇,换做是其他人,他早就扬长离开,哪还会一次次给出辩解的机会?
姜恕脸上已经看不出过多情绪,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掷出的话汩汩作响:“肇奇能源那1%的错误是今老先生告诉我的,我只是他的棋手。”
所以说,今稷川早就布好了棋盘,姜恕只是替他落子的棋手?
今起顿觉耳边嘈杂。
姜恕神色凛然:“少爷,你我都无法劝阻一个向往黎明的人留步黄昏。”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碎了今起固有的狭隘思维。其实他以前不会把今稷川和普通老人挂钩,毕竟从见面的那天起,他所看到的都是严苛强硬、稳健挺拔的今稷川。可是出国那天,今稷川站在大门口送他,冬风吹向他,于是今起看到了满目沧桑。
他才知道,今稷川已经老了很久。他心疼对他无微不至的老人,只希望学成归来好好孝顺他,让他不再因为自己疲惫。
可姜恕点醒了他,今稷川是一柄宝刀,虽搁置多年蒙了尘,可仍旧锋利。
他要做他能做的,自己应该支持。就算去劝又有什么用,自己有那个资格吗?一个游戏娱乐圈的练习生,有什么脸面?最重要的是……今稷川做的是大义之事。
今起不知什么时候坐回了沙发,厨房也响起姜恕捣鼓晚饭的声音。
别墅色彩庄重,可地毯一直是有些不着调的冷沉灰色。他忽然明白姜恕所说的,它的存在是有理的,但在整体布局里,它是错误的。
今起抬眼,看向厨房忙碌的身影,起身走了过去。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反驳我,一开始甚至不想让我知道主意出自老人,是我固执地一棒子打死才恨铁不成钢地说出来的吧?
门口依着一个人,想忽视都难,姜恕拿着勺转身,笑容爽朗,“少爷又有什么高见吗?”
他的头发显然没怎么打理,长了点,自己不在一个星期,应该更得体才对,此刻却有些毛毛糙糙。然而即使凌乱,也带着一种硬挺的韧劲。
“对不起。”今起真诚道。
姜恕挑了一下眉,握着汤勺的手沾着烟火气,今起莫名心安,“是我考虑不周。今天你和外公批评的都对。”
姜恕想说我哪敢批评您,没批评就被一通怒火轰了,真批评岂不是连块好皮都没有?
不过他没说出来,无伤大雅,生气的少爷其实还是挺可爱的,比在节目里绷着个假笑好的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