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闪耀》 第1章 楔子 窗外月色溶溶,空明清辉。 男人拿起简历时袖口微滑,腕间双秒追针划出两道幽蓝弧光。应他的要求,助理已经把简历改成求职格式,只是上面并没有“求职者”的照片: 姓名:今起 年龄:20岁 性别:男 生日:12月31日 身高:180cm 大学:慕尼黑工业大学硕士 专业:量子科学与技术(实力不详) 语言:德语C1、雅思9分、法语A2 奖学金:DAAD奖学金、TUM内部奖学金、MQV奖学金、MPQ专项奖学金 艺术类特长:钢琴(慕尼黑国际音乐比赛一等奖) 武术类特长:空手道(黑带十段)、击剑(佩剑,实力不详)、格斗(实力不详) 喜欢的事物:未知,无法查询。 讨厌的事物:未知,无法查询。 座右铭:学问像森林! 男人的目光落在那句座右铭上,瞋黑的眼浮出几分兴味。与之同时,一条加密信息时隔半年出现在他的私密终端上。 他放下简历走到落地窗前,脚下是铺展的灯红酒绿,不认真看的话,全都在闪耀。 第2章 杜松子树(01) 夜色中的加兴校区沉寂,晚风带着伊萨尔河的水汽与草叶的沁凉拂过窗沿。今起坐在窗前,灯下摊着TIM在双缝干涉实验上的最新研究报告。 嘟嘟—— 手机在桌面上震了又震,自动挂断的前一刻,今起意识回笼,按下接听。 “哥。”可能是电话里风的缘故,池小苒的声音比平时轻盈。 今起合上报告,“还在外面吗?” 风声微敛,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哥哥。” 自从离开那个家后,池小冉还没这么叫过他。今起察出异样,“现在在哪?经纪人呢?” 那头传来低低的笑,轻飘飘的,混着风:“哥哥,我不再欠你什么了。春天最后一个夜晚了……夏天要来了。” 风声骤然剧烈,尖啸着撕裂什么似的持续了几秒,然后是一声沉重的、彻底的坠响。 “有人坠楼了!” 惊呼由远及近,人声渐沸,电话被掐断。 今起倏地起身,压着呼吸就要拨通老管家的电话,按下“拨通”前,他的瞳仁动了动,转为拨打大使馆教育处。他坦言刚刚所发生的,并表明思妹心切,需要回去确认。那边谨慎,并没有直接放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煎熬的等待中,他终于获得批准,抓起一件外套就推门离开。 风掠过墙面,扬起墙上那条孤零零的蓝色绶带。他以为他还会回来,可他的春天,也在这个夜晚彻底终结。 他跑过冷灰色的建筑,踏过沾露的草甸,衣袖擦过菩提树低垂的枝桠,那个总爱攥着他衣角的小女孩在记忆的缝隙间不断闪回—— “哥哥!快起床——花都要落完了!”少女清脆的嗓音穿透晨雾,带着稚嫩的焦急。 “嗯?这就陪你去。”年幼的他揉着眼轻笑,手被急切地拉扯。 “你看,又落完了!你说要陪我看花的……” 她跺着脚,发梢沾着细碎的花瓣。 他弯腰拭去她鼻尖的露珠:“苦楝花落尽,苒苒的夏天才会来啊。” “那明年绝对绝对不能失约哦!我放学就偷偷去找你——” “不行!太危险。”他板起脸,却在她眼眶泛红前妥协,“哥哥会去找你,一定会去。” 可这个承诺最终碎成苍白的道歉:“对不起苒苒,妈妈需要人照顾……” “对不起,哥哥要准备高考了……” “对不起,哥哥申请了慕尼黑工业大学,马上就要出国……” 所有道歉都成了每个约定的背弃。 他以为给她留个念想就是关怀,远渡重洋就能斩断牵挂,却不知她每年都守着花开的季节。 “哥哥,我不欠你了。” 她还怀着愧疚,因为十三年前没能向凉薄的母亲求得哥哥的半分停留。而后十三年,她守着那个未被观测的离别,像粒子穿过双缝,渐渐坍缩成孤独无望的波痕。 今起沿着河岸狂奔,黑发在伊萨尔河的水汽中剧烈起伏,仿佛这样就能追回所有错过的春天。 「炎阳娱乐为您报道: 5月5日0时0分,当红女子组合“Luna”队长楝于晨空星娱大厦天台坠亡,年仅18岁。 经炎阳刑事侦查局初步调查,排除他杀可能。葬礼将于上午9时以非公开形式举行……」 时隔五年回到祖国领空,今起烦躁的心慢慢沉寂下来,因失眠而乌青的眼装满峥嵘山河。 他一下飞机就奔往事发地,晨空星娱大楼旁的花坛已经拉上警戒线,薄薄的夕阳盖在被血染红的白色夹竹桃上。不少粉丝抱着花束跪在警戒线外失声痛哭,哭声碎在风里。 他站了会儿,转身前往炎阳刑事侦查局。正如他能想到的,粉丝也能,侦查局门口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最后他站在殡仪馆附近,泣不成声的粉丝一层又一层,他什么都看不见。 三辆黑色车辆驶来时,安保人员训练有素地攘开人群,凶悍地定成墙。车子停在殡仪馆的内院,记者们什么都没拍到。 不到五分钟,三辆车子就驶离。 今起静立在人潮末端注视着那三团黑,瞳孔沉着化不开的寒意。 嘟嘟—— 未知号码,今起接通。 电话那头不由分说:“今夕珞女士在我们手里,三十分钟后,江衍河畔废弃工厂。” 道路严重拥堵,不少都是冲着殡仪馆来的。今起只好付款下车,跑向目的地。 夕阳下的江衍河畔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他冲进废弃大楼,直奔七层,空旷的楼层积满灰尘。十一个身着黑色正装的男人背着光,中间是一张折叠桌,桌上放着一台电脑。 电脑正播放监控画面:纯白空间里,今夕珞一身黑色丧服静坐。她是很漂亮的女人,容貌妍媚,体态雅仪,却在仙人掌玩具学舌瞬间吓到蜷缩,发出稚童般的尖叫。 “今起,池家私生子,今氏发疯大股东今夕珞的儿子,女大明星跳楼前的最后联系人。”刀疤男依依陈述,脸上浮出狰狞的笑,“十三年前被池家扫地出门。” 今起非常满意男人的挑衅,胸口郁着的一口气终于找到发泄口。 男人不满他的反应,拍合电脑,“我们大老板说了,只要接下来五年你能做条好狗,他就把今夕珞还给你。你出国这么多年,应该不知道今氏集团快被你家那群亲戚架空了吧?一旦他们从你妈那拿到最后一份股份,今氏就是他们的了。这么看来,你还是得感激我们大老板提前转移了你妈啊!怎么样,孝子是不是想现在就签约?” 今起走了过去,点了点电脑:“纸质合同?” 男人怔了一下,放声大笑,“他妈的!出国的就是不一样,够爽快!不过现在流行电子签,一个小时后会有人发你,别急呃——” 男人腹中挨了一膝踢,力道之迅猛,整个人飞倒出去。 今起收腿。 其余人见状,一拥而上。 虽然习得多项防身技能,但今起并不崇尚暴力。在国外遇上斗殴、恐袭、抢劫时他经常都是走为上策,实在走不了就装孙子。如果装孙子还是被纠缠,他当然不介意让他们长长教训,就像现在这样。当然,这次没有装孙子的必要! 夕阳彻底沉入江衍河,废弃楼陷入黑暗之中,哀嚎和凌厉的腿风不断交掺。哪怕是在拳脚的逼迫下,今起也没能问出他们口中的大老板是谁,只好送他们下楼,一个一个踹过去。 他站到天台边缘,垂眸扫过楼下狼藉,转身带走电脑。 走出河畔,踏上公路,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悄然停靠。起初他以为是从国外跟来的随行者,车窗下摇才知道不是。 司机坐在昏暗中,看不清面容,只听见故作老成的声音:“小帅哥!坐车吗?炎阳市最低价。” 不远处冲出五辆黑车,有人探窗探大喊,“那小子在那!” 面包车司机还在敬业招揽:“你上了我这车,就一定能飞黄腾达——” 今起看了眼追逐者,拉门上车,好让这油嘴滑舌闭嘴。司机接到活后很识趣,油门一踩,车子飞将出去。驾驶技术更是了得,东绕西绕,没一会儿就把五辆车晃成个毛线球,冒出滚滚浓烟。 “呼!舒坦!”司机嚎了一声,似午夜的狼,嚎完又惫懒道,“要是交警查到头上,小帅哥你可得担大责啊,我这都是为了你呐!” 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和不要脸。 今起心里埋汰,但贼车是自己上的,只好跟着埋汰自己。瞥了眼还是没减速的油门,一阵无语道,“公是公,私是私。” 司机听了笑出声,很蕴朗:“行行,我揽的客,我来当冤大头!” 揽客…… 今起下意识就要反驳,这不怪他,在外久了,形形色色想对他不轨的实在太多。更何况这司机还好死不活的、大喇喇地哼上了某不知名小曲,曲调有点熟悉,但音乐细胞不怎么好的今起死活想不起来,只好放他一马。 车辆驶出江衍区,停在一家废弃车辆回收店前。月色透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司机下车去跟店主交谈,今起看见店主时不时往自己这扫描好几眼,只好下车。脚还没落地,就听到店主嘿嘿嘿欲拒还迎“直接送?那多不好意思”,司机识破,继续大度道“礼尚往来嘛”。 今起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抛车!这怎么看都很可疑啊,往大了说不就是犯罪换脚嘛?虽然今起杜绝给自己安一个犯罪。但那店主像是捡到了南瓜的兔子,真的智商堪忧。还有那司机,横看竖看都是大尾巴狼。 没多久,兔子和大尾巴狼达成友好协议,一个“有空常来”,一个“一定一定”。 今起实在鄙夷这种行为,可当司机转身走出树影暴露在月色中,他还是忍不住惊叹,这他妈是同一个人?! 只见男人深眉朗目,萧萧不驯,嘴角带笑,怎么看怎么妖孽,但撑死肯定不过二十六岁啊! “幸会。”他跟今起打招呼,微笑得体,矜贵俊雅。 今起内心十万匹草泥马跑过。 男人一笑置之,“先到对面公交站。” 不说话果然很容易被误解,而不亮出态度,就更容易牵着鼻子走,今起冷声:“为什么你会自信到,我会跟你走?” “这不是自信,今起先生。”男人有礼有节,却不留余地,“这是自负。”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可能是觊觎今氏集团的人,也可能是“大老板”派来的棋子。 今起不敢轻举妄动,更重要的是,自从上了他的车,随行者们就不见了踪影。他们是被甩开了,还是……今起不敢往下想,只好先跟男人走。 明明虫鸣夏夜,街道却清冷死寂,偶尔有车辆拖着尾灯跑过,今起跟着男人站在行人等候区。对面与左侧路口的信号灯同时亮黄,然后正前方跳红,左前方跳绿,今起迈出了步子。 男人一把拽住他,低眉浅笑:“得等绿灯啊。” 今起退回等候区,多年在外,他都忘了:前方根本,无人等红灯。 他们踏上公交车,有专车来接,半路停了两次,年轻朝气的司机下去提回两个袋子。 窗外光影飞逝,今起无从适从,却又无可奈何,下飞机后他的账户就被不知名人士冻结,虽然没什么钱,但订个住的、买个吃的都需要钱。他有心想联系老管家,又没脸让他背后的老人家知道自己已经回国。 今起扭头看身旁的男人,男人察觉到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热情邀请:“路边吃点?” “不用。”池小苒尸骨未寒,他吃不下。 今起看着热闹的夜市被甩在身后,决定利用身边这个送上门的男人。 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区,视野所及却只有一栋孤宅,建筑简朴明快,色彩庄重。 推门进去,暖黄的灯光落在原木长桌上,沙发松软,书架列着满满的书册与期刊,空气里漫着咖啡与纸质的清涩气息。 男人摘下黑手套,“随便坐,我去换身衣服。” 今起走到沙发前,视线掠过白色茶几。上面整齐码着几本乐理教材、时尚杂志和娱乐周刊。他对娱乐八卦、潮流趋势提不起任何兴趣,甚至抵触。 他挑了一个空挡,打开笔记本电脑,除了一份电子合同,其他内容都已被远程清空。屏幕冷光映在他淡漠的脸上,合同里的不少术语对他如同异国代码,什么选秀节目、超话社区、顶流标准、顶流身份、练习生、出道…… 完全看不懂!好在他今起的优势在于接受新知识,包括且不限于很想拒之门外的知识。 他拿出手机将页面逐段拍摄,借助翻译软件与搜索引擎,冷静地进行“中译中”。 几分钟后,大致了解合同内容:他需要参加一档名为《能耐》的选秀节目并以第一名出道,按节目组要求签订三年团体合约,合约期满后的一年以顶流身份完成对赌协议,方可和今夕珞重逢。 加起来正好是那刀疤男口中的五年。 五年?今起轻嗤,五年都够他的教授培养一个量子学天才了。他的目光在“顶流”和“重逢”之间停留片刻,然后合上电脑。 “暖暖身体。”男人递来一杯热牛奶。 今起接下喝了口,是他喜欢的浓郁,只是俊逸的眼仍漠然:“可以说了吗?你的目的。” 只想知道你的目的,不管你姓甚名谁。 男人笑了笑,走向玄关取来纸袋,是刚才司机提上车的那两个。男人把其中一个随意放在桌上,另一个取出盒子递出,“打开看看。” 今起不认识盒上的“Dior”标识,但认识盒子里的那抹淡紫色,尤其是柔软布料上缀着的极淡的苦楝花暗纹。 他抬头看向男人,眼中尽是冷冽的敌意。 男人仍旧笑,得体但很欠揍,“具体的事,等你参加葬礼后我们再慢慢谈。时间不早了,你的房间在二楼左侧尽头。” 今起和他对峙几秒,绕上二楼,房间摆设精致,像是准备了很久,但男人并不值得信任。 素未平生者携礼而来,必怀叵测之心。 房间视野不错,今起推开窗户,不远处群山连绵,月亮悬在绿林之上。他看了很久,然后给福格尔教授发了封请假邮件。不出所料,得到的回复是一顿德文写就的、措辞精准的痛斥。 福格尔教授是他留学五年的学术恩师,脾气火爆,要求苛刻,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您的波函数显然只会坍缩向愚蠢。” 用来讽刺今起每次做出的选择都是最坏的那个。 可偏偏也是这位教授,在学术委员会上为他舌战群儒,拍着桌子力排众议,将唯一一个参与马克斯·普朗克量子光学研究所核心项目的名额死死摁在他头上。现在项目处于收尾阶段,今起能理解教授的怒火,也想尽早回去。 晨光漫过落地窗,把客厅地毯切割成好几个平面。男人坐在沙发上,指尖掠过乐理书的页角。 见今起下楼,他合上书,“早餐准备好了。” 餐桌上摆着几样清粥小菜,过于清淡,习惯啃黑麦面包的今起并不适应。默默吃完,男人已经将一套熨烫妥帖的黑色丧服递到面前,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今起先生,今天由我当你的司机。” 被人知晓身世,甚至在此基础上露笑的人,今起很讨厌,而笑面虎,则厌加七成。 初夏的雨清澈温润,泛起细碎凉意。今起坐在车里,远远看去,抬棺人缓步苦楝树列间,纷扬的花瓣洒了一路。而他从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大哥池骋一脸菜色,不情不愿地捧着池小苒的遗照走在送葬队伍最前端。 墓坑位于山丘高处的苦楝树下,棺木缓缓落定。抬棺人将棺盖移开,身着白色夹竹桃刺绣礼服的池小苒静卧其中,面容清丽安宁。 牧师手持一枝新鲜折下的夹竹桃站在墓坑旁吟诵:“她曾是人间的绝色,连夹竹桃都敛起锋芒。如今上帝折下这枝春,插入永恒的琉璃瓶……” 尾音未散,尖锐的鸣笛声撕裂肃穆。 池骋勃然大怒:“安保都死了吗!连那些小丫头都拦不住?” 人群微微骚动,悄然分开一道缝隙。 安保队长看着来人,上前躬身:“大少爷,不是粉丝,是小少爷。” 池骋轻笑,“私生子来看私生女,挺好。” 今起穿着一身黑色正装,眉眼冷峭,手中的淡紫色礼服裙摆曳过青草。他无视他们,将礼服铺入棺中,流泻的薄纱如云霭般覆去夹竹桃的白。 他俯下身,嗓音柔软而清润,“紫色与你,才最相配。” 天空微漾,疏雨斜风。 苦楝谢尽,此后便是夏天了。 第3章 杜松子树(02) “诶,听说你和你妹妹、哥哥同父异母,那你们是亲人,还是仇人?” 小学到高中,每次听到这个问题,今起都很想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奈何那时候他自卑、敏感又手无缚鸡之力,三天两头还得克服青春期冒出的各种傻念头,所以都是随便笑,笑死算厉害。 后来走出阴霾,他正视过这个问题,同父异母,三个孩子,三个妈,确实难逃被嘲笑,但笑话别人的人,也挺好笑的。 亲人还是仇人,相处过才知道。他和池小苒相处过几年,关系融洽,自然亲;而自出生池骋就在国外,今天算第一次见面,算陌生人,他甚至能从池骋眼里看到唾弃和嫌恶。不过这有什么的,他在自己眼里也不过一颗烂白菜。 和烂白菜需要打招呼吗?当然不需要,所以今起起身,潇洒地回到了车上。 “那些是池小姐的粉丝。”等在车上的男人启动车子,声音朗润,只是带了点意味不明的笑。 今起往车窗外瞥,苦楝树下有不少躲藏的身影。雨飘了这么久,也不怕感冒? 男人把车开离:“对了,我叫姜恕,生姜的姜,饶恕的恕。目前经营着一家名为‘起恕星娱’的小公司。起——恕,正好你也是其中一员。” 其实想用“起诉”,但拧不过见多识广的律师好友,于是“诉”变成了“恕”。 今起对他的破公司名不感兴趣,“我不记得跟什么娱乐公司签过约!” 姜恕轻笑,车子从容转过街角。 车窗外的风景开始流动,咖啡馆、商业街、跨江大桥……五年,国家当真是沧桑巨变,只是那些若有似无的窥探很煞风景。 “现在的你可是腹背受敌呢,银行卡被冻结、机场有专人二十四小时值守。就连现在,都有人在实时监视。”车速渐缓,停在一处红灯前,姜恕饶有趣味地扭头看人。 今起烦不胜烦:“你认识我?” “刚认识。”姜恕答得轻描淡写,“我的公司刚起步,正缺练习生。听说你处境微妙,就顺手捞了一把。我有十足的把握,包你大红大紫!” “十足的把握,是指照本宣科吗?”今起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客厅上摆着的那些书。 姜恕不恼,好像也不懂什么是尴尬,“学无止境嘛,更何况我接受新知识很快,也非常看好你,我们俩合作,谁敢争锋?” 就这脸皮,就这口舌,不当跑车司机可惜了。 “如果这不够吸引你,那这个怎么样?”姜恕点击车载蓝牙,给今起发了一份文件,“池小姐大概率不是自杀,就我获得的情报,池小姐死前是晨空星娱的‘宠儿’,谁都能踩一脚的意思。” 红灯跳绿,姜恕启动车子,“练习生时期强度大,高层很关心她。因为这份关心,出道后她拼了命回报,可到最后,关心全是算计。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你妹妹却只能一身冰冷。” 今起点开邮件,一份详尽的文件赫然展开,里面清晰罗列了池小苒与公司各人物的关系往来,每张图都标注了拍摄者、具体时间和地点。 条分缕析,冰冷如证据链。 正如姜恕所言,上至高层,下至练习生,居然都加入了这场心照不宣的欺凌! “所以,是他们逼她?”今起咬牙。 “这需要你自己去查。马越川是池小姐生前行程的安排者,本是组合经纪人,却在池小姐去世当天晋升为艺人管理部部长,不觉得很奇怪吗?一条生命的逝去,却成了他必须加冕的理由。此外,他也将作为后台观察嘉宾参加选秀节目《能耐》。” 今起红着眼看完所有内容,转向车窗。 窗外斜雨飘摇,水痕蜿蜒如泪,将整个世界浸得一片模糊。 当年出国,他毅然决然把自己交付,朝着无名利刃的梦想走去。可终归还是稚嫩、阅历不足。看到监控里畏缩尖叫的今夕珞,他心如刀绞,还是签了“卖身契”,被逼着朝向不同的轨迹。 或许是预见了他的遭遇,离开德国的那天晚上,大使馆教育处程处长语重心长地问他,“必须现在回去吗?” 他听不出更多老谋深算,说了句对不起。 “你永远不需要为亲情说对不起!”程处长缓了缓语气,“去见最后一面也好,日后少些遗憾。今起,保护好自己!” 想到这,他确定随行者们只是被撤回了,毕竟有些事他们不便介入。 所以,保护好自己,今起。 不久车子停在别墅前,雨已经停了,乌桕枝叶婆娑,墨绿撑起一片阴凉。 姜恕引今起步入二楼书房,书房宽敞静谧,书架砌入墙中。两人在靠窗的沙发上对坐,中间隔着一张白色茶几,今起面前的热牛奶雾气氤氲。 姜恕取出一份文件,“十三年前,池小姐还不叫池小苒对吧?” 今起触到杯壁的手指停顿,警惕地看着他。 姜恕:“池笑苒,哥哥被赶出家门后被生母孟听澜女士禁足。一个月后活泼不再,成了池小苒。” 今起翻看文件里的照片,上面的池小苒被罚跪、被打手心、被吼骂……在他走后,高傲的公主失了所有宠爱,成了巫婆豢养的牺牲品。 “你大概没想过,池小姐之所以放弃弘瑞斯都大学的保送名额毅然进入娱乐圈,其实是孟听澜女士以切断你的生活费为由,逼她做出的选择。可根本没有什么钱汇往德国,都是你自食其力。” 弘瑞斯都大学,顶尖学府。 每次他去幼儿园接池小苒,女孩总会仰着脸,用软糯的声音认真汇报:“哥哥,我今天好好学习了哦!以后我们一起读弘瑞斯都(dou)吧?” 他蹲下身,笑着纠正,“不是都(dou),是都(du),苒苒还需要继续努力哦!” “我会的!”她用力点头,眼睛盛满星星。 后来他先失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也就一拖再拖,找各种理由搪塞。得知她同样失约的那天,他如释重负。离开池家多年,人都易变,他只当作池小冉有了新的人生目标,也就不曾规劝。 如果当时多问一句“为什么”该多好?愧疚如滔天巨浪涌来,蚕食、啃噬着他。这是惩罚,对自己没能及时发现那孩子所遭受的苦难的惩罚。 姜恕长腿交叠,单手撑着下颌笑:“跟我签约,我保你一年内除掉所有挡道的。” 今起打量着男人:“你想要什么?” “毁了娱乐圈。” 今起嗤笑,继而阴利,“虽然我不了解娱乐圈,但它之所以成为不变的焦点,必然凝结了无数资本和心血。你让我去动他们的蛋糕,恐怕不到一年,我就被五马分尸了吧?” “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呢?擅长做实验的你不是最懂步步为营、拆解成零吗?” 今起不想听他废话,“你有足够资金?” 姜恕笑,“搜集这些信息,加上把你虏到手,其实家底已经败光。” 那还扯个屁! 今起淡淡地讽薄,“自负的姜恕先生,您该不会是想靠自负捣毁娱乐圈吧?” 姜恕挑眉,“这倒不至于。再说了,如果我腰缠万贯,刚才你哪会回到我车上。” 今起直言:“我是真以为你腰缠万贯才跟你回来的。” 姜恕标准笑:“收回前言。” 今起抬眼看他,目光冷厉,语气冰峭:“我现在确实无处可去,兼职或普通工作也毫无可能,但不代表我会跳进另一个陷阱。” “知道‘注意力经济’这个词吗?”姜恕继续说,“197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赫伯特·西蒙曾提出‘注意力经济’。他表示注意力是一种稀缺的资源,谁掌握了注意力,谁就掌握了财富。如今偶像文化盛行,把这种经济的价值推到了极致。同样的,我可以让你万众瞩目,而你只需要敛下财富,然后让那些曾经轻视你、伤害你、践踏过你的人付出代价,最后回慕尼黑工业大学继续深造。” 说实话,就目前境况而言,不心动是假的。只是他开出的空白支票重点在空白,而不是支票。 今起嘴角漾笑,“如果我不答应,你是要把我送到池家?还是‘大老板’那?” 男人撑着下颌的手点了点侧脸:“老实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我的自负不允许我这么做。” 今起知道怎么对付冷冰冰的实验数字,可面对活生生的人却有些脑子短路,思来想去竟然问出一句显而易见的问题,“你是哪一方的?” 姜恕笑:“都不是。不过是一个嫌娱乐圈不够乱的普通民众罢了。” “我真的已经无处可去?” “你也看到了,除了我这里,是的。” “你没钱,怎么确保我能获得足够多的情报?” “我的自负来源于我强大的人际圈。公司初创,偶尔去低个头、求个人,他们总会施舍。” “参加节目需要签约一年,一年都见不到你,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把我卖了?” “我们会签合同,特别条款随你填,全都具有法律效力。”姜恕粲然一笑,“对了,节目组并没有规定你不能来见我,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今起看了他几秒,平静问道:“如果我忍不住杀了人呢?”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当初程处长给他的观察期最长。好在他看到自己学音乐,参加钢琴大赛,哪怕身不由己也不做自主行走的武器,这才放心收留了他。但现在不同,眼前的男人陌生狡黠,他必须摆出最冷硬的态度寻求最完善的保障。 “你不会,这样只会适得其反,为你妹妹平冤需要彻底的正义程序。” 今起不满他的敷衍:“人总会被情绪驱使。” 感受到怒意,姜恕笑,“如果你真的忍不住让他们见了血,那我当然只能收拾烂摊子,帮你瞒天过海。” “你怎么保证?” “看来你真打算杀人啊?” “回答我!” 姜恕敛笑,眼里泛着幽幽的光:“我投资的从来不是偶像,而是天才的野心,你的价值远高于那些需要被清理的障碍。” 语气转为绝对的平静:“如果你选择让谁消失,我就会提供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处理现场的专业团队,以及一个新的研究方向。比如,如何让人体在氢|氟酸中彻底分解而不留痕迹。” “当然,”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愿意成为起恕星娱最锋利的刃。我的承诺,从来只兑现给真正的合作伙伴。” 今起看着男人不置可否的神色,心里有什么东西野蛮生长,所以他说,“我答应你。” 姜恕笑:“那么一个小时后开始签约,律师已经在来的路上。现在可以先看一下合同。” 合同很用心,几乎所有娱乐圈术语都附有详细批注,整体格式与一份标准的员工雇佣合同并无二致,只是有一条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今起先生以“起恕星娱”的练习生身份参加选秀节目《能耐》,期间只需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今起看向姜恕。 姜恕:“就算你和我签了新合同,你和‘大老板’的那份也同样具有法律效力。你参加《能耐》期间,他们会想方设法以你母亲相要挟,逼你做些你想象不到的事。而到那时,我会教你如何见招拆招,并将每一次危机都转化为你注意力价值的提升。” 今起呢喃,“想象不到的事?” “是的。”姜恕柔笑,“所以我需要时刻都能联系你。” 今起皱眉,“你要在我身上安装追踪器?还是要植入芯片?” “别激动,只是很普通的东西,不仅能标示位置,还具备手机基本功能。” 今起想象不出来。 姜恕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礼盒,毛茸茸的,打开后转向他。 对戒?! 虽然对世俗之事知之甚少,但不至于连戒指意味什么都不知道,今起冷嗤:“你觉得我会戴?” 姜恕歪头:“为什么不戴?重金打造,世上独一份的可录音、可通话的精密追踪器。” 今起盯着他,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啊?!”姜恕恍然大悟般,脸上那笑不是笑,是流氓痞气,“你当它是结婚戒指了吗?你要是这么想我也不反对,毕竟为了搅翻这娱乐圈,我还是很乐意嫁给你的。” 今起顿住,极度的荒谬让他下意识吐出一句冰冷的德语:“您的理智还正常吗?” 姜恕闻言非但不恼,甚至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眼神看着他,流畅的德语脱口而出:“无比清醒。正因如此,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想要什么。” 随即切换回中文,压低声线:“看,多方便?连加密通话功能都提前测试了,省了日后我们蜜月期你侬我侬时露馅的麻烦。” 今起被他激得火起,抓起盒中一枚就要往手上套,动作却僵住,该戴哪一根? 他只知道结婚要戴戒指,可具体是哪只手、哪根手指,却超出了日常范畴。 姜恕自然拿过戒指,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掌心,执起他的右手。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他们交叠的指间镀上一层浮动的光晕。铂金戒圈泛着冷冽的银辉,随着姜恕缓慢而坚定的动作,缓缓推入今起的指根。 第4章 杜松子树(03) 今起眼睑低垂,身前的男人头发剃得有点短,五官轮廓明晰,深目高鼻,眼睫扑棱时眼瞳淡而空,更显出笑面虎中的虎来。 看了眼落进中指的戒指,掀起眼帘,头微微一歪,冷隽的脸讥诮起来。就在姜恕松手看向他的刹那,收回的手倏然屈起四指,独留中间那根。 姜恕眼睫一扬,眼瞳中泠泠的光就散了,“看来不用我操心说辞了,应变能力不错。” 怎么听怎么像嘲讽,今起蹙眉,有些拧巴,又有些烦躁,拿起桌上的热牛奶喝了口。 姜恕自顾自戴好戒指,银环落在同样位置,又取出一只耳机递过去,耳机小巧,形如磁铁。今起没见过,自然不知道怎么佩戴。 姜恕宽恕地看了他一眼,今起恨不能一拳豁他嘴上,耳廓很快传来犹如粉刺般的触感,还被往里压了压,今起霍然捂耳后缩,愤愤然:“说明书给我!” “怎么?”姜恕很不解地低头看他,这个姿势,这个距离,彼此之间的呼吸都是混杂的。 “我……我自己来!” 他耳朵不经碰,也就是传说中的敏感部位,此刻血色正一点一点蔓延开,整张脸都跟着薄红。 呃……? 不至于吧?姜恕撤回身子,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大灰狼,欺负了可怜无辜的兔子。可是,他真的没怎么他啊,六月还没到啊,怎么就窦娥冤了?!冤枉呐! 今起没说话,悲愤地抬眼看他。 姜恕赶紧奉上说明书,稍加陈词冤屈,“那个……是我不对,未经允许擅自咳……请别跟我一个司机计较。” 司机,老司机…… 今起顿时觉得眼前的人不堪入目,看清他的第一眼觉得惊艳的当时的自己是个大傻子,十级脑瓜子残障! 火气上来,那脸就不是薄红,而是红了,越红越纯情。看得姜恕很郁闷,他怎么也是个被官方认证过的五好青年,怎么一遇到眼前这人就各种名声败坏呢? 那边今起在捣鼓,可生活自理能力也一塌糊涂的他捣鼓不明白,瞥向姜恕郁闷样,定下心,抹了一下耳朵,“我耳朵不经事,从小就这样……所以,以后我都自己来。” 越解释,姜恕先生越想找块豆腐撞死,好在他十分能饶恕人,也就是大度,贼他妈的大度,“没事,误会解开就好。耳机上有细缆,可以先把它拨开。然后耳机薄片贴到耳后,细缆挂住耳轮。” 今起拨了好一会儿才拨开,真的挂上去又花了十几分钟,耳廓都被他辣手摧红了一片。实在是笨手笨脚的巅峰代表,好在姜恕善于传授,自然乐于等待难得一见的笨拙学生。 薄片隐形耳机的运作主要靠骨传导,内部同样有传感器,不过是接收,输入在对戒那一端。 见人终于戴好,姜恕抬起右手,戒圈轻触下唇,动作间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优雅,“戒指内置生物传感器,只要戴着它,我就能实时接收你的心率和体温变化。当然,如果你只是突然想见我,也可以轻点两下,我随时待命。” 今起烦躁地捂着耳朵降温,“随时待命?” “是的。”姜恕点了点合同上空白的特别条款,“你可以随便提。” 这个随便恐怕只是客套话,不过既然答应了要合作,总得让对方知道自己顾虑什么。 心静自然凉,耳红很快退下去,今起看向姜恕:“我只有三个要求。合同期间,你不能对我说谎;保障我的基本生活需求;以及——” 他顿了顿:“在我精神状态不稳定时,你必须第一时间介入,确保我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 “当然没问题。”这时候的姜恕并没有多想,爽利答应了。拿出一支钢笔,在空白处添上今起的要求,字迹瘦硬有神,锋棱有度。 收笔,姜恕公事公办道:“现在需要确定一个艺名,也就是你参加《能耐》期间使用的名字,这样便于区别私人生活、加深大众记忆点……” 话还没说完,书房门就被敲响,陆祁年倚在门口,神色佻薄,嘴还有点毒辣:“少爷真是日理万机,连周末都要亲自栽培新人。” 目光轻巧地掠过今起,继续调侃,“不知道我这闲人,够不够格旁听您的造星大业?” 姜恕脸上依旧挂着那无懈可击的温和,“陆律师,懂不懂进门先敲门?不懂的话,我不介意把您打包送进隔壁幼儿园重修礼仪。” 陆祁年丝毫不恼,反而更慵懒地往门上靠,像尊大佛,最后一步非要姜恕上前请。 姜恕当然不予理会,除非陆祁年断脚。 来者不善,加上刻意把自己和处在大染缸的新人划等号,今起倏地凝起一簇冷火,觑着姜恕:“艺名我想好了,就叫‘少爷’。” 姜恕笑,“没问题。那以后需要叫您少爷吗?” 今起满意,不过谁要和他玩主仆游戏?不过是看不惯他们这类言辞,能剥夺就剥夺罢了。 没等他说话,大佛就自己走了过来,陆祁年在两人之间逡了一回,“玩主仆游戏呢?” 今起气急,姜恕却坦然靠向沙发背,唇角弧度未变:“如你所见。” 陆祁年漏出一声轻哼,辨不出是讥讽还是起了兴。挨着姜恕坐下,双腿交叠,看向今起时眼神如同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藏品。 今起独坐对面,促狭又不满。 陆祁年笑了笑,抬碗看表就敛了嬉笑:“主仆游戏也好,造星大业也罢,你们开心就好。双休宝贵,我可要对自己的周末负责。现在综艺改革条例可是明确保障艺人休息时间的,希望你这‘养成计划’别练着练着就练出个过劳丑闻。” 听着像玩笑,尾音却坠着几分意味深长。 今起听出弦外之音,但自己是客,应对之责是房子主人的事,他不喜欢越界。 姜恕直截了当:“马上就能结束,你做个见证人就行。” 陆祁年施施然起身,坐到茶几正前方。 钢笔在纸页上划过沙沙声响,陆祁年的目光定在两人中指上。他先是一怔,随即像是窥见什么惊天秘密,“见证人?!” 三个字重复得又慢又沉,最后一个字几乎化成惊愕,开始鬼哭狼嚎,“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今起莫名一躁,习惯了数据和逻辑,他完全不能理解陆祁年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只觉得这人是不是哪个零件出了问题? 姜恕抬眼就撞见陆祁年那几分玩味的揣度,直接道:“脑子太闲了是不是?要不要到隔壁泳池提神醒脑?水刚换的。” 陆祁年长吁一口气,赶紧狗腿赔笑,然后抹杀所有再被留下加班的可能,“见证完毕,臣这就告退。” 姜恕起身送人。 前后不到一分钟,这得关系铁成什么样才会舍得放下自己的宝贵时间过来? 今起羡慕这样的关系,他从来没有体验过,读书期间课本、文具、身体零部件齐全就阿弥陀佛了,哪还敢奢求友情呢? “不留下吃饭?”他还能听见友情在继续。 陆祁年嗤笑,“我怕自己被毒死。” 陆祁年又说,“你上哪找的这么一个男的,还怪好看,套个裙子都可以参加今年的选美大赛了吧……你踹我干嘛!” 姜恕:“要你多嘴了吗?” “我实话实说!你知不知道自己越来越霸权主义了?以前那么一个……” 更多就听不见了。 今起站到窗边,看着庭院乌桕树下两抹颀长的身影,狠狠记住了陆祁年对自己的评头论足。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两人都不是什么好鸟,烂人! “我怎么感觉后背凉森森的?”陆祁年抬眼朝书房望了望,奈何玻璃单向,什么都看不清,“你这房子……是不是不太干净?” 姜恕右手搭上他的肩,那肩瞬间就斜了,“陆大律师,再管不好嘴,今晚厉鬼就出街。” 陆祁年怕鬼,只有几个兄弟知道,忙抖开姜恕的手,“操!你个忘恩负义的混球!” 姜恕礼貌笑,帮他关上车门,“注意安全。” 陆祁年探出窗,下颌昂着,眉间凝着罕见的严肃:“玩归玩,别把自己搭进去。” 姜恕依旧浅笑,眼神却已然锐利,怎么看怎么高不可攀。陆祁年和他对视片刻,怂怂地扯了扯嘴角,自己怎么就无聊地多此一举了呢!迅速靠回座椅,“少爷,臣告退!” 姜恕挥苍蝇似的扬了扬手,转身回屋。 “我希望你能在目之所及内及时制止任何损毁我名誉的行为。”今起站在二楼台阶口居高临下。 姜恕微仰着脸,眼尾稍弯,“当然,我会像刚才一样妥善处理。” 今起烦死了他这张总是佯装彬彬有礼的脸,一步一步走下短绒地毯铺就的台阶:“既然你这么擅长扮演忠诚的守护者,那么姜恕,不如我们认真玩一场主仆游戏吧?” 姜恕笑:“乐意之至。规则由您定,少爷。” 今起能听出全新称呼里藏着的挑衅,不过无所谓了,要想破局,就得利用周遭一切可以利用的。 姜恕又补充道:“《能耐》一个月后正式开播,这期间我们得好好相处相处。毕竟镜头前的主仆戏份,需要演得足够逼真。” 几天后,娱乐记者进入池家见孟听澜,回来时拿着一份文件。当天晚上,关于池小苒“疑似长期服用违禁药物”、“私下情绪失控”的负面新闻悄然席卷各大娱乐版块。模糊的偷拍照与知情人士的爆料相互印证,迅速点燃舆论风暴。 曾经被鲜花与泪水淹没的悼念话题转眼被#人设崩塌#、#虚伪偶像#的质疑淹没,粉丝的辩护在“实锤”面前苍白无力,公众的同情心迅速转为被欺骗的愤怒。 那些曾盛赞她的媒体,也开始用#顶流的另一面#来追逐由死亡带来的流量盛宴。 第5章 杜松子树(04) 每天忙碌倥偬,六月眨眼而至。今起站在窗边,庭院乌桕花如烛,黄为绒,绿为茎。 门被敲响,沉寂二十秒后姜恕推门进来,右手端着牛奶,左手臂挂着衣服,俨然已经是非常得体的仆人模样,只是头发依旧短刺。 今起走向他,拿起胖乎乎的瓷杯,牛奶一饮而尽,放回托盘。 姜恕说:“三十分钟后出发,这是您今天要穿的衣服。”较于一个月前,今起已经不用再因为他的神情挑三拣四。 姜恕把衣服平放在床上,然后直起身温和道:“请换好衣服就下楼。” 今起不置一词,主仆游戏,当然要握紧主权,更要时不时鞭策一下仆人。所以在姜恕转身没两步,他就猝然发力,一记手刀直劈对方后颈,动作快准狠,直逼要害。 姜恕今天穿了一身熨帖的深灰色正装,领带早已系得一丝不苟,显然是要去公司处理事务。 他喜欢先把自己弄齐整了再来叫今起起床,起初今起会含着汤勺对餐桌上吃相也很齐整的男人困惑,他做早餐为什么没有弄脏衬衫和领带?难道不是他做的?可从粥又糊又烂的黏态来看,确实出自他手。熬过味同嚼蜡的几天后,姜恕厨艺进展神速,五星级大厨水准初露。他总能把餐具保护得很好,就像现在,面对偷袭,端着托盘的手腕仍纹丝不动,仅以另一只手就完成了格挡。 两人又过了几招,动作干脆利落,每次攻防都精准控制在毫厘之间。可是今起仍能感受到姜恕在放水,他的状态并没有绷紧,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对手,不过是在陪自己玩闹。 操!今起很不爽,非常不爽! 他引以为傲的空手道黑带和格斗此刻就像个笑话,姜恕还他妈地在放水,洪水级别那种! 可他不知道的事,姜恕的攻击正如让他挂彩那一脚,从来都是直击要害,向着一击毙命,和他对打怎么能不克制收敛怀柔?而且姜仆人是这样想的,只要少爷没发现,那自己就是在全力以赴。 然而姜恕还是疏忽了一点,在他的各种语言刺激外加动作指导下,他的少爷每天都在进步,甚至已经知道他在泄洪。 握住后脑勺的间隙,姜恕一如既往逮着机会就雅痞地吵他耳廓吹气,“别急啊少爷,说了很多遍了,稳才能制敌。” 报复,这一定是报复!报复被自己压制的奴役生活!今起躲那股喷向耳廓的温热气流,还得躲那不羁的笑意,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真想把锅掀了! 得知姜恕也会点拳脚的时候,他的男子气概狂涌,直接找姜恕下战书,被对方以十分之诚恳的仆人话术“怎么能对少爷下手呢”婉拒了。他脑子一转,想到了妙招,没想到输了,学习各类防身技能以来就不知道输字怎么写的今起,真的输了,还挂了彩。是的,姜恕不知道他大半夜搞偷袭,以为家里进贼,回身旋起一脚就把他踹飞,于是乎,“造星大业”被迫延迟一天。 那天之后,对姜恕动手就成了例行之事,他就不信他赢不了。姜恕没想真和他打,他知道自己下手有多狠,不适合和普通人动手,也没试过,主要还是被今起那句“是爷们就来斗”刺激了。 事实证明,两人都很爷们。虽然今天的今起还是败于下风,脖子再次先被男人扣住,但也攥住了男人的领带,附加钳制住了半条腿。 姜恕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少了疏淡,多了些嘚嘚瑟瑟,他柔笑:“少爷,现在该穿衣服了吧?”像在哄发泄起床气的孩子。 今起眼睫一眨,虽然还想再战,但也识趣,再拖下去会耽误不少事,于是双手松开。 姜恕从容整理被扯歪的领带,“我在楼下等您。”说完终于能离开。 今起走到床边,随便拨了拨姜恕拿来的衣服,灰色短裤,浅紫色短袖衬衫,质地柔软。 此外还有一条丝巾,上面绣着苦楝花。 二十分钟后今起下楼,姜恕已经穿好外套,正抬手看腕表,显然是对今起的速度存疑。平时今起洗澡速度并不慢,加上吹头发,最多只花十三分钟, 今天可能又遇到了新难题。 果不其然,今起下完台阶就递出丝巾,顺便伸出左手:“系在左手腕。” 原来是不会系,姜恕已经见怪不怪,接过就随意打了个结,再捏着一端来回穿便出现一个规整的窄形图案。他把编织好的丝巾系到今起手腕上,尾端留有长度,手一离,尾端就如流苏轻晃。 今起看了眼酷似手绳的装饰,坐到沙发上,姜恕已经拿着新鞋和袜子过来。 起初他很抵触姜恕碰他,更不乐意看到他摆得过低的姿势。除了角色需要,人和人应该是平等的,每个人都不该以践踏他人的人格和尊严为乐,更不能以特权来压制人。 可姜恕用现实说服了他:“你大可不必乱想,不论你我发生多少次接触,都和普世价值观中的‘情感’无关。我们站在这里,面对面却不公,为的不过是最终的那抹念想。” 过去一个月,每天清晨姜恕都会拿五套衣服进房间。今起不懂时尚,但懂好衣服和低劣衣服的触感差异,姜恕拿来的面料触感细腻,全然不像寻常货色。他拎起一件质地柔软的衬衫问已经败了家底的姜恕哪来的钱,对方报之一笑:“面料还不错吧?批发城老板诚不欺我,货真价实的品牌同款,下次还去他那进货。” 今起很想仰天长叹:“……” 姜恕一笑,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灌输偶像文化:“昨天我们讲了高定,今天就要实践。想让品牌商、赞助商找上门吗?平时就要穿出衣架子。” 不当推销员,实属可惜了。 今起索性豁出去,哪怕姜恕每天站在一旁像个苛刻的造型师看他一遍遍更换,他也咬紧牙关忍了下来,直到完全习惯。 今天穿的是浅色袜子和乐福鞋。沙发略高,姜恕单膝蹲在他面前,握住纤细的脚踝就放到膝盖上,套上袜子穿好鞋。 “姜先生,车子准备好了。” 来人长相粗犷,正是那晚捡了南瓜的兔子,可他智商并不堪忧,那晚的“良缘”,让他和姜恕成了长久往来的生意伙伴,简直赚翻了! 看姜恕诶诶迎上去的样,今起痛心疾首,分明就是大尾巴狼亏大发了! 可能是为了维持成功的商业人士形象,姜恕上班总跟他借车,还是不同款式的二手车。店主答应得爽快,早上还免费送车上门。今起问他为什么就不能只借一辆?姜恕说那怎么可以,身份多掉价! 二手一次就已经掉价了,多次不是掉价叠加?今起实在看不下去,“还不如直接跟你朋友借。” 姜恕摆摆手,一副你不懂的老成持重:“友情无价,刮着蹭着了我们还不起。借二手车多好,随心情切换不同大款。” 今起确实不懂车,在他眼里就是出行工具,坏了是破铜烂铁,二手的就是没了拉环的易拉罐。 二手车店主车一送到就离开,两人也准备好了,一起出门。这时侧院走出一个老人,银发皤然,但精神抖擞,已经摆好架势要打太极。 两人先后道:“李管家,我们出门了。” 老人嫌烦地扬了扬下颌,不像管家,倒像个来享天伦之乐的主。 第一天见到李管家时,今起以为他是姜恕的远房亲戚来讨债,试探才知道是瞅见了姜恕的招聘广告,直接登门面试来了。 李管家总是板着脸,看着也一把年纪,今起怀疑他看错了招聘要求,想劝退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尬坐一个小时熬到姜恕回来就溜上楼。 他实在不擅长和人交谈,尤其是老人。 不过事实证明,李管家不仅手脚利索,管理能力也很强,别墅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精通园艺、善于缝补,厨艺也相当了得,姜恕太忙他就帮着下厨,不过不一起吃,他住侧院,自己在那做饭。如果不是做着“管家”的活,真就是来养老的。他还会太极,今起每天晨跑都想凑上去,被凶了好几次,“今天姜少爷安排的课程完成了吗就到处瞎逛!不成器!” 他叫姜恕“姜少爷”,叫今起就是“那个谁”、“愣头青”、“不成气候的家伙”…… 今起问姜恕为什么? 仆人精神快刻入骨髓的姜恕下颌都要仰上天,“尊重往往只向着薪资发放者。” 虽然今起是主人,但财政大权姜恕管。 今起没再纠结,对太极的渴望却与日俱增,每天晨跑都躲在树后偷师。 “别像条哈巴狗一样缩在树后面!”李管家声如洪钟,“正大光明滚过来!” 今起得以正式学习,热情空前高涨。如果不是姜恕来提人,他恨不能就地蹭顿午饭。 李管家见姜恕神色不对,转头对今起又是一通训斥:“不成器的东西!” 实则赞赏今起太极打得炉火纯青。 看到两人上车,李管家收势,眼里有不舍,热闹了一个月的别墅又要冷清了吧? 六月晨阳不烫人,只是车载广播依旧聒噪。 自坑鬣娱记爆料池小苒的私生活后,娱乐频道的跟踪报道就没断过。起初只局限于娱乐圈的脱粉回踩和偶像失格争论不休,随着热搜频率越来越多,惹烦了路人,池小苒就成了众矢之的,仿佛谁都能来踩上一脚,黑料铺天盖地,真伪难辨。 多家媒体根据陆续爆出的内容,将池小苒定性为“失德艺人”,甚至开始深挖她五岁后的生活,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用词一句比一句尖锐。 “关了吧。”今起说。 姜恕切断广播,车内瞬间被柔和的纯音乐填满,他说:“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言论。” 今起没说话,窗外山丘蜿蜒,草木萋萋。 姜恕看了眼他摩挲丝巾的手,“五分钟后抵达车站,坐一个小时大巴就能到江衍岛。马越川会出现。” 过去一个月,姜恕已经把马越川的所有资料给他。除了晨空星娱任职期间的事,还有私底下的一些“烟酒都来”,甚至包括他的婚姻情况。 今起依旧看着窗外:“他要我拿A。” 沉寂了一个月的“大老板”昨天凌晨三点给他发了信息,要他拿下《能耐》“导师初印象”环节中的A级,也就是必须被分进尖子班。 姜恕笑:“少爷是觉得自己拿不到吗?” 今起扭头,眼神恢复许久不见的淡漠,“这丝巾,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 “是的。”姜恕坦然,“要想快刀斩乱麻,就必须让马越川先注意到您。” 今起能感受到他的些许不满,这种不满很隐晦,只在自己表现出颓败时溢出。他能感受到姜恕想要一个对目标如饥似渴的主人,无论遇到多少魑魅魍魉都不动摇。如果主人做不到,他分分钟就会“谋逆”。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这个仆人是不可控的,也好在不可控。 今起抬眼,语气轻松:“我会拿到。” 姜恕笑,不满已然散去,“我会和万千观众一起拭目以待。” 转过拐角,不远处的“江衍车站”已经聚了不少人,节目组的安保人员已经就位。不少车辆都是直接开到大巴旁,等人落地就开离,也有亲自开车来的,例如前面十米外的那辆兰博X尼,停在大巴旁,人还没下车就收获一片男性惊呼声。 今起不解:“怎么了?” 姜恕笑:“可能他是第一个开车来的。” 今起觉得原因不止于此,但姜恕不会对他撒谎,或许连他也不能确定骚动的真正原因。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姜恕不露面是约定俗成的,于是隔着五米就停了车。兰博X尼车主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后备箱,脸色已经由一开始的桀骜变得狂暴,抬脚踹了上去。周遭瞬间寂然,不少人悄悄往后挪了几步。车主人又连踹了好几脚,偏头刚想骂几句脏,蓦地又咽了回去。 姜恕实时解说:“节目组安排了隐形摄像机,前面两百米处停着的白色面包车里有一架,他们身后的三辆大巴各有一架。” 今起看过去,果真看到遮遮掩掩的镜头。制作组并没有在合同里提及什么时候开拍,众人也就默认到达江衍岛后,可其实不是。 姜恕:“这种节目,出现镜头、节目组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的地方,就意味着已经在拍摄,至于放不放出来,取决于后期练习生的人气,人气好,就当花絮放出。” 言外之意今起已经听懂,指尖还未碰到安全带卡扣,姜恕就忽然逼近,一只手撑在耳侧的椅背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今起能闻到他身上干净而冷峻的气息,看到他眼里多出来的柔情,听见他问,“怕不怕?” 今起神情骤冷,是对他越界行为的警告。 姜恕密匝的睫毛一眨,柔情染上狡黠。今起只觉双眼被什么框住,视野中突然浮现“实时时间”和“拍摄中”字样。 姜恕撤身,看着乖觉不少的人笑说:“少爷,这是AI眼镜,除了上台表演,建议您都戴着。” 眼镜没有度数,今起嗯了声,很快拿好行李,车窗防**,虽然看不见姜恕,但他还是往驾驶位看了眼,随即拖着行李箱沿路边前行。 姜恕启动车子缓步并行。 前面那个出糗的兰博X尼车主已经在另一位练习生的帮助下拿下行李,豪车也被节目组负责开离。刹那间,整个车站只有今起行李箱滚轮刺耳的响声,乌泱泱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今起想独挡一面,奈何姜恕一直开车挡他。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众人越发好奇,不过更讶然的是挡了人的车的标识。 没有惊呼,全是难以置信的惊色。 今起沿着斑马线左拐,姜恕也跟着拐,刚好是环形掉头处,车速很慢,又和今起并行,像是想继续保护主人,奈何今起觉得它碍眼。 一辆二手车擦这么亮干什么! 姜恕听着疾速远离的滚轮声笑了一下,打个方向盘,踩着油门,“二手”名车远去。 第6章 杜松子树(05) 没走近还好,一走近今起就想狮子吼回姜恕。几十个练习生,脸上都带妆,却没有半个敷粉何郞的风采,反倒油头粉面,香水味熏得人犯晕。 追求阴柔美也不能这么不顾普通男性的死活吧?这哪是偶像,明明就是脂粉谋杀! 今起气得牙痒痒,又不得不阳光地回应莫名热情的招呼声。是真的热情,不少人眼里还有讨好。 莫名其妙! 今起内心千疮百孔,垂丧着登上大巴。人数为奇,座位为偶,为了不被香水味腻死,他非常乐意充当落单者。尽管姜恕通过隐形耳机多管闲事地提醒他孤家寡人不好,他还是我行我素,忽略众多邀请的眼神,死死锁住最后一排靠窗位。奈何身前还有一个练习生,一刻不停的脚步像要夺走他的宝座。 好在停在了倒数第二排,却在一秒内被已经落座的兰博X尼车主睁眼说瞎话,“这有人了啊。” 有人?哪有人!明明就一团腻死人的空气!如果眼神能刀人,今起不介意把他刀了往后扔。 停步的练习生默默走向今起的宝座,今起往前一步,AI眼镜就出现兰博X尼车主的基本信息: 姓名:岳沉隼 年龄:23岁 所属社:晨空星娱练习生 学历:光幻影视大学(痞子学渣) 性格:目中无人、仗势欺人 备注:少爷,您可以据此合理发展人际关系。 岳沉隼挑眉,“坐这吧?”一脸的势在必得。 今起内心咯噔,然后鸡皮疙瘩掉一地,这不就是那种喜欢在教室空手投篮的自负男吗? 今起嘴角抽抽:“谢谢……我背包比较大。” 岳沉隼脸一垮,露出凶相,今起觉得顺眼了很多,往后走向被平分的宝座。 AI眼镜出现同座者的信息: 名字:季怀让 年龄:18岁 所属社:晨空星娱练习生 学历:光幻影视大学在读(挂科严重) 性格:逆来顺受、对出道有强烈意愿 又是晨空星娱的,不愧是国内最大娱乐厂牌,一档节目就输入这么多练习生。 既然送上门,怎么也得打声招呼,“你好。” 季怀让有些腼腆道:“你好。” 他五官精致,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垂,睫毛密而长,乍一看不像男人所有,看人时无辜又专注。这应该算敷粉何郞,只是今起不喜欢。 他并不擅长和陌生人搭话,一时语塞,对方也没再说什么。一个小时车程,今起打算睡一觉,掏出蓝牙耳机,来时姜恕塞进背包里的,还跟他说不想说话就戴着,别人看到了不会主动搭话。想法是好的,但他忘了今起是生活白痴,根本没接触过蓝牙耳机。 其他人已经聊了起来,今起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山风清爽,景色怡人,如果是在旅游该多好。 AI眼镜却不识相地呈现一排字:真抱歉少爷,忘了教您使用蓝牙耳机,我帮您放首歌吧。 戴着眼镜本就不习惯,这排字又挤入眼球,今起有些火大。姜恕还得寸进尺献殷勤:不放吗?一个小时会很无聊的,少爷。 今起烦不胜烦,佯装手肘靠车窗,手指落到唇边,趁着车辆启动的轰鸣来了句“闭嘴”。 耳中传来姜恕的轻笑,“是。” “那个……”身旁传来试探的声音。 今起扭头,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他的笑容毫无破绽,纯粹而无邪,“你好,我叫今起。” “你好,我是季怀让!”他激动又惶恐,看向今起手腕上的丝巾,“你是楝前辈的粉丝吧?” 今起怔了一下,池小冉喜欢苦楝花,连粉丝都不知道,季怀让却知道。 今起继续一脸纯真:“怎么会这么认为?” “我是晨空星娱的练习生,楝前辈平时很喜欢苦楝花,所以……”发现今起一直看他,又马上说,“对不起,是我多嘴。” 今起坦然,“我确实是她的粉丝,也是因为她才来这个节目。” 发现对方没有恶意,季怀让又说,“其,其实我不建议你这么早就亮明属性,前辈现在是话题人物,这么做并不讨喜……” 粉丝不可能认出今起是池小苒粉丝这一身份,那么他口中的不讨喜,是不讨谁的喜? 今起目光纯澈,“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 季怀让显然没料到会被反问,顿时无言以对。 今起还不想把他怎么样:“谢谢你的提醒。但我的很多选择都受她的影响,参加这次节目也是。她对我意义非凡,即便不讨喜也没什么。” 粉丝宣言一出,季怀让死寂下去的眸竟然亮了,那是一种近乎纯粹盲目的崇拜。 今起无来由烦躁,但还是礼貌道:“离目的地还早,我先睡会儿。” 没一会儿,车内交谈声淡去,季怀让看着今起,密匝匝的睫毛眨出耐人寻味来。 “各位练习生,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大巴广播响起,“请带好行李下车,依照工作人员指引有序移动。” 江衍岛是孤岛,海浪平静,阳光折在海面上,闪着粼粼波光。阳光温煦,可练习生们都抢着躲在大巴阴影下,生怕晒伤了。今起站在阳光下,很郁闷,看着自己胸前贴着的名牌,更郁闷了。 他们需要按顺序前往不远处的“初印象拍摄点”进行录制。其他人都糖果超甜地朝镜头打招呼,今起一阵阵恶寒,以至于轮到他时只来得及忍住干呕的欲念,淡淡地按照指定动线行走,俗称走流程。 姜恕在耳机里如是点评:“少爷,皇帝都不带这么亮新装的。” 今起内心狂扎小人,面上阳光灿烂,工作人员见状瞪圆双眼。今起熟视无睹,跟着队伍进入主录制楼,存放好行李便被带往后台化妆间,为“导师初评级”录制做准备。 节目组显然拉到了不少投资,化妆间数量充足,陈设奢华。今起被引至7号化妆间,三个化妆台,一名化妆师。根据合同,练习生可自带化妆师,也可以选择节目组提供的。今起是自带,姜恕为他准备的化妆师已经到了,名为卓炔,扎着狼尾辫,二十多岁的年纪,更年期的脾气。 见到卓炔的第一天,姜恕就伏小做低,我家练习生脾气娇贵,对化妆品的抵触那是五百头牛都拉不回来,希望卓老师耐心、谅解云云。卓炔大手一挥,示意他闭嘴,眼睛打量了一下今起,十分不屑道,“我什么货色没见过?” 话说得是真难听,奈何合同签了,姜恕付款了,今起也就只能头上一把刀,忍! 可卓炔只是往他脸上抹爽肤水,他的脸皮就开始抗议,好像有万只蚂蚁在爬行。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非要往健康的肌肤覆盖一层不属于它的质地? 而且,多脏呐。 今起很顽强地忍了两分钟,然后十分不爷们地求饶,“我的脸要变异了!” 卓炔手上一顿,随即摔粉底,扭头就要走。 姜恕拿毛巾帮今起擦拭,手轻柔,朝着卓炔的话却奸诈:“卓老师,没见过的货色,不考虑考虑?” 今起双眼眯起,在镜中杀了姜恕一眼刀。 狼尾辫还在炸毛边缘的的卓老师冷哼,姜恕又哥俩好地笑:“卓老师,待在你那温室有什么意思?再说了,强者从不畏惧变异者。” 就这样,卓炔在姜恕一声声贬损和笑哄中忍气吞声,终于凭借高超的化妆技术治好了今起的无病呻吟,但还是忍不住阴阳两人,“姜大老板,你家练习生真是金贵,怕是元宝吧?” 姜恕又挂上招牌笑:“卓老师,您现在又何尝不是对元宝的投资呢?” 卓炔再次完败,燃着怒火扬长而去。 时隔十五天又十个小时再次见面,今起主动打招呼,脸上是姜恕式招牌笑:“卓老师。” 卓炔脊背发凉,嗯了声。 其实不抵触偶尔的化妆后,今起有尝试跟卓炔聊点什么以化解尴尬,奈何卓炔已经被他化妆途中的出声搞得PTSD,他只好乖觉地保持沉默。 没多久,岳沉隼和季怀让走进来。岳沉隼看到卓炔就毕恭毕敬问候,“卓老师好。” 声音之洪亮,卓炔眉笔一顿。 今起瞥向镜中的岳沉隼,拘谨中带着崇拜,崇拜中又带着对自己的愤恨?今起一个头两个大,对自己有这么大敌意干什么?姜恕说了,卓炔不是什么化妆大师,只是小作坊学徒。 再说了,姜恕也没那么多钱请大师。 卓炔瞥见今起那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然,心头火起,草草应了岳沉隼一声,就用指尖托起今起的脸,他就不信了,今起会一直对他的化妆技术无动于衷! 想到初评级舞台姜恕为他创作的那首无聊曲目,卓炔更是坚定了信心,他要让今起明白,在竞技舞台上,妆造才是最快扭转局势的利器。 今起看着镜中卓炔莫名的斗志昂扬,暗自叹了口气,这次卸妆肯定又要多花半小时。他总是拗不过卓炔,以及那被姜恕用激将法激起的、化妆师那日益膨胀的胜负欲。 见卓炔专注今起,岳沉隼心有不爽,但不敢发作,坐下就靠着椅背闭眼。他的化妆师到了,也开始在他脸上忙碌了起来。 下巴终于被松开,今起抬眼就撞见镜中的季怀让,回了一个浅笑。卓炔被这突如其来的乖笑惊得手抖,修容笔差点划出一道。 今起倒是神色自若:“卓老师?” 卓炔定了定神,如是道:“不愧是元宝。” 今起继续乖觉。 卓炔:“……” 化妆期间,《能耐》的相关话题迅速登上热搜榜。高居榜首的是#岳沉隼#,他本就自带粉丝基础,上节目就跟去散个步一样轻松。今起就不一样,至今还在#青春男大#里一步一个脚印。 姜恕坐在办公室内,墙上的高清大屏正实时播放《能耐》的微博动态。他点开#青春男大#中今起的“初印象”视频,单手轻撑下颌,指环停在唇边毫厘处,眼底浮起欣赏的浅笑。 “少爷,你的新衣引起注意了。” 这句话清晰落进今起耳中,他知道姜恕口中的“新衣”既是指被包装过的自己,也包括《皇帝的新衣》,说话从来不饶人的家伙。 此时他在换衣间,也就抬起右手,“效果不错?” “很不错少爷,表演继续加油。” 今起眼睑一垂,嗯了声。 姜恕感知到他的情绪,笑道:“少爷,其实放弃的话,您的热度可以直接登顶。” 今起冷嗤:“毕竟退堂鼓第一人是吧?” 效果达到,姜恕笑,“您会成功的。” 今起不想再跟他废话,“挂了。” 经姜恕这么打诨,紧绷的神经松弛不少。今起并不怕演出,比这重要千百倍的钢琴赛事都参加过。他只是抵触,抵触自己即将成为一个被观赏的商品。 走出换衣间,卓炔已经不见,岳沉隼去了演播厅。季怀让还候着,一身素白飘逸的衣袂,显然是为古风曲目做准备。今起能看出他家世普通,不仅自带化妆品,连舞台服装都是亲手提来。 看到今起出来,他看晃了眼,“好美……” 本来对他的初印象就平平,再听这句话,今起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狠狠打了个大红叉。 季怀让一慌,又是道歉。 “没事。”今起说的就像真的无所谓一样,季怀让真放下了悬着的心。 过于单纯,今起默默点评道。 导播走进来:“季怀让选手,请上台!” 今起坐在化妆间,听完了季怀让的正常表演,还听到他拿A的声音,然后听到导播提醒道:“少爷选手,请上台!” 随着曙光般乍现的编钟声,舞台上幽绿烟雾弥散,钢琴旋律渐入,其他旋律随即伴响。 朦胧中,一束冷光打在今起身上,他静立着,孤直又矜贵,左手拿起话筒,腕上的丝巾便扬着。 “灯光太暗,观众太少 我该怎么笑着说我好……” 声线清冷而克制,唱至“可我不是花衣魔笛手”时,他微微敛目,下颌线绷紧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 “请原谅我开始闪耀 哪怕不是你们想要……” 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而从容,声音里听不见哀求,只有一种清醒的孤寂。 “如果真实是一种罪 那就让我 闪耀过再赎罪” 最后一句音量渐弱,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控制力。尾音落下,他缓缓抬眼望向虚空,眼神清明而矜持,仿佛刚才那片悲伤从未存在过。 台下寂静片刻,掌声由零星变热烈,灯光亮起,他还没反应过来,显出一种初上台的茫然。 掌声更为热烈了。 今起只想笑,笑她们眼里的惊异,笑她们现在明明可以在家睡大觉或做点别的什么有意义的事,却风尘仆仆地到这孤岛来听自己呕哑嘲哳的歌声。 一分钟后,掌声停止。其中一位导师拿起话筒,柔声道,“请自我介绍一下。” 今起无措地抬起话筒,男人右眼有一颗泪痣,神色温柔,像在鼓励他。 今起适当垂眸:“大家好,我叫少爷。” “少爷。”男人重复这两个字,又鼓励道,“可以再多说点吗?例如,为什么要叫少爷。” 像是没料到会被追问,今起攥紧话筒,“因为……因为这样听起来会比较不好惹。” 表现稚嫩青涩,与话语内容、唱歌时的矜贵形成巨大反差。 观众席瞬间爆出细碎的“卧槽”。 “少爷,我非常喜欢你的歌声。”导师神情真挚,接下里的评价更是毫不吝啬,“高音通透,低音扎实,颤音均匀而自然,转音富有情绪层次……音域、音色处理得非常漂亮!所以,我给你A。” “谢谢……”今起呆愣鞠躬。 这导师该不会是被姜恕收买了吧?以及台下角落倚墙站着的卓炔,笑得雪白的牙都要豁脑门上了。 有了第一位导师的发言,另外三个导师分别点评后也给了“A”,再综合观众的投票,今起最终以综合第一的成绩进入A班,压了第二的岳沉隼一个身位。 今起接受良好,完成“大老板”的指示就好。 节目环节推动很快,他们像一群羊被赶回后台,开始分配“羊圈”。身处A班,他通过自选权选了季怀让和两外两个拿了F的邱正允和菲利尔。 拿存放的行李时,他终于见到了身为观察嘉宾的马越川。正如他在找马越川,马越川也因为他的惊艳表现而满脸堆笑。 姜恕靠着办公椅,笑说:“少爷,猎物上钩了。” 《恕我闪耀》完整版: 作词:R.Shu 作曲:R.Shu 灯光太暗,观众太少 我该怎么笑着说我好 可我不是花衣魔笛手 就唱一首,又怕什么? 请原谅我开始闪耀 哪怕不是你们想要 请原谅我开始登场 哪怕不是我的主场 如果真实是一种罪 那就让我 闪耀过再赎罪 颜商会时刻在线 唱跳会保住颜面 我会留住自己 管它前路是魔是鬼啊 请原谅我开始闪耀 哪怕不是你们想要 请原谅我开始登场 哪怕不是我的主场 闪耀过再赎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杜松子树(05) 第7章 杜松子树(06) 马越川并没有找上门,身为观察嘉宾,落在今起身上的视线同等于其他练习生。 “你该不会是老眼昏花了吧?”趁洗澡时间,今起捏着指环讨伐姜恕。 “少爷,要稳,稳才能制敌。”这句话姜恕已经说了三十遍,也就意味着上岛短短三天,今起就联系了他三十次。 今起不想听他唠叨,拍大水流,哗哗水声砸到脸上,奈何隐形耳机音质依然完好,那边姜恕笑。今起调小水量,“你该不会在外面花天酒地耍我吧?” “何出此言?” “我什么时候联系,你都准时接了。”一个公司负责人,有这么闲的? “少爷,您那么忙,不也一天十通电话吗?” 今起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讪讪地,“马越川什么时候来?” “少爷,要稳,稳才能——” 靠! 今起掐断通话。 “今,你是在跟你对象唠嗑吗?唠了好几天。”右上方坐床上参禅的菲利尔问道,话里裹着浓重的德语口音。 菲利尔是德国人,参加《能耐》是偶然,用他的话说就是,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不要face的主,“说好的参加就能出名,我哥哥却还没联系我!我都被拐到岛上三天了他都还没联系我!这个节目简直太过分了!” 他不是无能狂怒的人,所以仅三天就和导演组闹了三十次解约,导演组以“没有先例”婉拒。而现在之所以没再上房揭瓦,是节目组怕了这尊大佛联系到他哥,不知道兄弟俩说了什么,总之菲利尔开心了,消停了。 今起本以为找到可以惺惺相惜的难兄难弟,没想到仍是孑然一身。 “可以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吗?”菲利尔还在不依不饶,“我很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季怀让在卸妆,愕然得手都停了。他每天都早起化妆,六点准时“啪啪啪”往脸上拍爽肤水。 “偶像不是不能谈恋爱的吗?”季怀让说完就小心翼翼地看向今起,像个犯错的孩子。 “为什么不能?”菲利尔咋呼。 季怀让显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知道标准答案是不能,“就是,粉丝会觉得不值啊?” 菲利尔感受到文化冲击,深邃的五官都动了起来,“是人都会交女朋友啊!粉丝也会啊!” 季怀让不擅长辩驳,支支吾吾不出个所以然。 今起身为当事人,只好紧急开口结束话题,“不是对象,只是朋友。” 菲利尔啊了声,没了兴致,蔫了。 今起不喜欢用吹风机,边擦头发边走向阳台,夜风猎猎,肆意穿梭在微湿的发间。他望着沉稠的夜幕出了会儿神,完全没料到马越川会出现。 不过也好,也该打个照面了。 “过得还习惯吗?” 走进宿舍的人体型偏胖,面容和善。季怀让和邱正允嗯嗯点头,不知道的还以为马越川帮他们提前预定了出道位。 今起只是循声侧身,露出恰到好处的拘谨。 在满室逢迎的热络中,静默者反而最醒目,马越川一眼就锁定阳台角落里的他并走了过去。 “您好。”今起率先打招呼。 马越川笑着诶了声,然后伸出肥厚短粗的手,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今起的手背,抽走他手中的毛巾盖到头上。 真他妈恶心! “失礼了。”今起悄然后撤半步,拿下毛巾,“风大,头发的水飘到了您的衣服上。” 马越川由惊转喜,“不错!不错!期待你周五的表现!” 说完背着猪蹄手走了。 季怀让羡慕道:“观察嘉宾好像很满意你。” “是吗?”今起一脸茫然。 菲利尔正在床上坐如钟,半睁一只眼,“这个也很重要吗?” 面对他人的满不在乎,季怀让激动:“当然!本周五是观察嘉宾考核!” “哦。”菲利尔合上眼,继续参禅。 好言无人听,季怀让落寞地继续卸妆。 今起走回卫生间时瞥了一眼对面下铺的邱正允,每天回寝就洗漱躺下,待人静默有礼,但从不参与沟通,情绪稳定得近乎诡异。 卫生间门合上时正好熄灯,整个空间陷入黑暗。今起打开水龙头,机械地搓洗被马越川碰过的手背。他洗了很久,直到皮肤发红才关水,后退几步仰起头,后脑抵在墙上发出闷响。 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实验室精密的仪器、写满公式的黑板,以及福格尔教授那句“连错误都算不上”的斥责。这里的生活枯燥单调,他不懂其他练习生为什么能够持续情绪高涨。 今起睁开眼,清漆的眼望着天花板,在狭小的黑暗空间里,他就像一个被错置的坐标。 右耳响起机械音:“拿下观察嘉宾决定票。” 这是“大老板”的指令。以防错过消息,姜恕把大老板的联系嵌入隐形耳机终端。 今起眸色沉了沉,走出卫生间,躺好,季怀让兀自滔滔不绝地介绍观察嘉宾。 “马部长人特别好,真的!”季怀让语调上扬,是标准的崇拜口吻,“上次我录节目紧张忘词,他不但没骂我,还悄悄让导演重来一条,笑着鼓励我说‘小朋友还是要多练几次’!” 菲利尔用半死不活的犯困语气问:“娱乐公司这么人性化?” “其他公司我不清楚,晨空娱乐确实是这样,大家都比较包容。”季怀让像打了鸡血,翻了个身面向今起,说得越发投入,“每次活动结束,马部长都会特地跟新人说‘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还会提醒助理给大家准备热饮。总之还有很多很多,马部长真的很好!不管周五马部长选谁,完全不用担心造假,马部长绝对公平。” 菲利尔打了个哈欠:“这世上可没有绝对的公正。困了,晚安。” 季怀让讪讪,“晚安……” 隔天马越川出现在A班练习室,不同于其他三名观察员,他两手空空,怎么看都像是领导来视察慰问,视线也没特意落在谁身上。 今起揣摩不透,但没有放松警惕,以至于本就僵硬的身体跳错了好几个节拍。 根据节目组安排,他们需要在周末前完成主题曲舞蹈,对有舞蹈基础的人来说轻而易举,但像今起这种光懂旋律,身体没有节奏可言的就是致命。他知道自己的弱势,也知道短期内不会有什么显著提升,所以基本是看得过去就放过自己。 此外休息时间他都在放空,偶尔在脑子里拿个棒槌敲打q版小人的姜恕,谁让他不允许自己带书过来的?谁让他没在AI眼镜里输入自己要看的论文的?这么不称职的仆人,削了吧。 在他放空打“姜恕”的期间,舞蹈导师拿起话筒说,“马观察员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 掌声和欢呼声骤起。 马越川笑:“这周大家辛苦了,今晚院子烧烤,一个都别落下。” 进入江衍岛后饮食就被严格控制,马越川这句话无异于雪中送炭,众人对他的好感又上一个高度。 今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象征性跟着鼓了鼓掌,显出一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游然。 夜幕降临,岛风难得平歇,院子里按初评级结果架起七组烧烤台。今起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烧烤,刚才姜恕告诉他马越川已经有所行动。 他像只豹子一样蛰伏在人群中,静待马越川。 季怀让在烘托气氛,目中无人的岳沉隼则霸道地占着烤架,浓烟滚滚,不知道他在熏什么。 岳沉隼递上第一盘烧烤时,大家脸色都很为难,马越川走过来倒是坦然,拿起一根糊黑的鸡排就塞嘴里,“烤得挺别致,焦脆。” 岳沉隼喜出望外,干劲越发十足。 其他人也附和着拿起尝了尝,更有甚者说,“慢慢嚼味道还挺足。” 今起没动手,他本来就挑食,过去一个月还被姜恕养刁了,对糊味刺鼻的烧烤根本下不了嘴。就算季怀让示意,他也浅笑拒绝,众人开始有意隔离他。说来也怪,初来乍到他们拼命讨欢心,发现自己是言行绝缘体后又避之不及,简直墙头草。 本就游离圈子外,今起情绪并无波澜,只是突然有点口渴。看到工作人员往各小组搬牛奶,他赶紧迎上去接了一箱,拆封,拿起最靠左的一盒,是姜恕常给他买的,迎着夜风喝舒适清爽。 一个小时的喧闹结束,众人饱足,纷纷收拾餐具。空气里还弥漫着炭火和孜然的焦香,今起疏离地站在光影最边缘的花树下,手里是一个喝空了的牛奶盒。指尖熟练地找到纸盒接缝处,抵住、发力,把边角一一掰开,纸盒从立体变得扁平。 在别墅时他就常这样,喝完牛奶就专注地掰纸盒边角,姜恕管天管地却难得地随他。 可能是为了犒劳,不远处的马越川把岳沉隼叫到一旁,不知道说了什么,一向跋扈的岳沉隼变得乖顺可亲,没一会儿就跟着马越川离开了。 今起眸色一沉,跟了上去,同时对着指环道,“他们去哪?” 耳边久久沉寂,今起轻嗤,他就知道。 季怀让刚提起垃圾袋,转身就瞥见今起尾随岳沉隼和马越川,也打算跟上去。菲利尔一把拦住,十分不屑道,“搞这种把戏有什么意思?” “嗯?”季怀让懵懂。 菲利尔收回手,插兜,碍于身高优势,他微低头,那双剔透的幽蓝眼眸格外专注:“我说,你不是喜欢公平竞争吗?” 可能是小心思被戳破,季怀让耳廓瞬间漫上薄红,但仍旧想挽尊:“他们并不是——” “你信?”菲利尔截断他的话,专注地看着他,“我希望你是最公正的那个。” 无地自容的人抬眼,小鹿般的双眼炯炯。 菲利尔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才后撤,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攀上他的嘴角。 季怀让看得有些呆。 “季怀让选手,能借一步说话吗?” 工作人员突然出现打断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季怀让急遽回神,忙提着垃圾袋走过去。 工作人员脸上堆着亲热的笑,声音压得低,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一会儿别安排别的事了,马部长那边有个茶叙,都是些能说得上话的人物。那边特别提到了你,说年轻人很有灵气,应该多见见世面。茶叙比较私人,你放轻松,多交流……尤其是多敬几杯茶,让对方看到你的诚意和礼数。” 季怀让双眸清亮,脸上泛起纯粹而惊喜的笑:“真的吗?谢谢您的提点!我一定珍惜机会,好好向各位老师请教!是……是可以和谌老师那样的大前辈交流学习吗?” 工作人员看着他充满期待的脸,嘴角的笑化作更深的弧度:“嗯,都是贵人。垃圾袋给我,快去吧,表现得体些。” 季怀让喜出望外,往身后一看,菲利尔已经走远,是在回宿舍。 今起没想到自己也在马越川的邀请名单里,刚走到半路就遇到来找他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带他去了录制楼后面的小别墅,路上光线昏暗,隔几步就站着一个穿黑色作战服的安保。 他知道,一旦踏入,出来就成难题。 别墅内部奢华,左侧挑高大厅挂着一幅巨型油画,色彩混沌,整体抽象又和谐。马越川坐在画作正前方,两侧沙发分坐几个中年男,高矮胖瘦一应俱全,男人间拘谨地坐着被叫来的练习生。今起只认识坐在马越川旁边的岳沉隼,其他的只是在A班有过几面之缘。 马越川笑容和煦,目光明确地投向今起,抬手拍了拍身侧空位,“来,坐这儿。” 今起眼睫微垂,依言走过去,乖顺落座,姿态端正得像一尊瓷偶。马越川满意地笑了笑,声音温和,“大家放轻松,开始吧。” 话音落下,厅内原本僵滞的空气开始流动,却流向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粘稠。左侧身材发福、笑容弥勒佛般的男人率先打破平静,他的右手自然地搭在身边清秀练习生的椅背上,手指似有若无地蹭过对方后颈。那男孩猛地一僵,脸上血色倏然褪去,却又迅速强迫自己挤出一点模糊的笑意。 而斜对面,瘦高的男人笑着把手中茶杯递给旁边的练习生,在对方伸手来接时指尖便暧昧地划过手背:“手这么凉,年轻人要注意身体。” 那练习生触电般缩回,险些打翻茶杯,耳根瞬间红透,不知是羞是恼,最终只深深低下头去。 靠近岳沉隼的一个练习生在被搭上肩膀时,身体巧妙一倾,顺势拿起茶几上的果盘恭敬递过去,温声道:“柳总,您尝尝这个。” 动作行云流水,更是自然地避开了触碰,像是演练过无数次,只是垂下眼帘时,眸底掠过厌烦。 今起能感觉到马越川的视线,偶尔带着审视与某种期待。他的手臂似乎极为随意地搭在了他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没有触碰,却充满掌控。 今起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眼前未曾动过的茶水,水面平静,映出头顶扭曲的水晶灯影。 然后灯影开始晃动。 起初极其轻微,就像久盯一处产生的错觉。他试图凝神,视线却无法对焦,倒影在他眼中分裂、重组,化作一片令人眩晕的碎光。 他抬眼,四周的练习生已经意识不清,纷纷瘫软,不远处刚进屋的季怀让甚至直接倒地。耳边的谈笑声变得遥远而扭曲,像是从深水另一端传来,裹挟着嗡嗡的杂音,听不真切具体字句,只剩下一片暧昧不清的嗡鸣。 他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视野急剧收窄,身体微微向前一倾,失去了所有支撑。 第8章 杜松子树(07) 魁梧壮汉进入屋子,按照指示把练习生送上楼。今起被送进三楼廊道尽头的VVIP室,壮汉把他放到床上便目不斜视地退到门外值守。 没过多久,马越川推门而入,反手带上门。他缓步走向大床,脸上那副惯常的、平易近人的神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混合着贪婪与掌控欲的审视目光。 他站在床边松了松领带,居高临下地打量床上失去意识的今起,如同欣赏一件即将属于他的、毫无反抗能力的珍贵藏品。 就在他扑上去的刹那,今起本该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眼神迷茫,眼底却清明锐利,然后往床的内侧一滚,恰好避开马越川伸出的手。 “马越川先生。”今起没有起身,只是用一只手肘支撑身体,微仰着头看愣在原地的中年男。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嘲弄弧度,“用这种方式考核练习生,传出去恐怕不太体面吧?” 马越川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清醒和直白刺得一愣,羞恼压过震惊:“抗药性不错啊?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能走出去?” 他重新带上惯有的威压,试图夺回控制权,“识相点,今晚让我满意了,明天你什么都有。” 今起冷嗤,“让我像外面那些练习生一样?被灌药后用前途做绳索,捆好了送到你们床上?这就是到处炫耀的、提携后辈的方式?” 马越川被他的大胆激得失去耐心,酒精和欲念更是烧掉了他最后的警惕,他俯身低吼:“少在这给我装清高!进了这个圈子就得守规矩!陪酒、陪笑、陪什么……都由不得你选!能让我看上是你——” 话戛然而止,马越川脸上的怒火也已经转为惬意的观赏。 今起的药性上来了,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对抗,而是混着畏惧和脆弱。他偏头避开马越川那令人不适的呼吸,声音放低了些:“到底要做到哪一步?这些都是必经流程?所有顶流明星都这样?楝也是吗……灌醉了送到房间才算出道?还是……需要更听话?” “你这张脸真是娱乐圈难得的美色。”马越川虎目紧盯,今起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都让他异常兴奋,他伸手抚摸今起的脸,“皮肤像个小孩一样滑嫩……妈的!好久没碰上这种极品了,姜家那小子真是出息,找了这么个元宝……” 今起甩了甩头,被马越川掐住下颌固定。 “我想……想知道!”今起拒不妥协。 马越川忍着**,“陪酒不是必经流程,但很多人都愿意来爬床。” 今起:“我的四个导师也是?” 马越川笑,脸上的肉又堆到一起,炫耀般,“睡了两个。不过都没你好,啧啧,这脸嫩得像豆腐……” 粗粝的浊气又扑过来,今起继续往边上挪,马越川再次扑空,可今起自己也因为身形不稳摔下床缝。马越川火大,拽住他的右脚踝把他拖出去,就像拉拽一块破布。 马越川平时看着微胖,可如果掀开上衣,中年男惯有的肥硕啤酒肚就会弹出来,压得今起直干呕。可他哪在意别人的嫌恶,压住今起绵软的双手就粗声道:“你们的光鲜亮丽是靠睡出来的,不然你以为能出道,能接商务?你今晚好好陪我!我让你大红大紫,成为新的顶流!” 今起没有挣扎,平静地直视马越川的眼睛,继续不达目的不罢休:“你睡了楝?” “楝?”马越川愣了一下,然后大笑,“妈的!老子睡了半个娱乐圈!妈的!” 他疯疯癫癫,厉声道,“妈的!就是没睡过她!清纯的老子谁没睡过?下|药多了没意思,我就让她主动上老子的床,可他妈的她去跳楼……妈的!” 啪—— 他扇了今起一个耳光。 马越川像变了个人,没了欲念,只剩暴虐。他重新抓住今起的脚踝,把人甩向墙角。后背撞墙砸出闷响,今起不急不缓坐靠墙,他低着头,忽地笑了。起初很微妙,然后双肩都颤抖起来。 刚抽出皮带的马越川疑惑:“你笑什么……?!” 今起抬头,被扇的右脸已经泛红浮肿,诡异的笑也在慢慢消失。然后,一种冰冷彻骨的、近乎绝对的平静浮上来,眸子里凝聚着专业而高效的杀戮气息。 没有预兆,甚至没有给马越川举起皮带的时间,他的动作快如鬼魅,精准得不带一丝多余。左手并指如刀,极速精准地劈击在马越川颈侧神经丛上。 这是姜恕教他的,人至战时,再多的武术奖杯都是白搭,一招制敌才是终极。 “呃——” 马越川的瞳孔放大,短促的气音卡在喉咙,全身肌肉因神经短路而僵滞,手中的皮带滑落。 几乎同一时间,今起的右臂已经锁出,小臂扼上马越川的咽喉,阻断其大脑的血液供应。马越川的脸由涨红转为骇人的紫,眼球外凸,布满血丝。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手去扒扯今起的手臂,那手臂却如钢铁铸就纹丝不动。 今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中的惊恐和绝望迅速涣散,松劲的同时右膝狠厉顶出,正中马越川的腹腔神经丛。 “啊!” 一声极其沉闷的、被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马越川胸腔里挤出。他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塌塌地向前跪倒,随即瘫软成一团,不住地痉挛、干呕,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 除了今起膝踢那一下,马越川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声响,即使体内已经严重瘫痪,他的身体也没有任何明显的青痕。 今起冷漠地审视不停抽搐的马越川。马越川侧头看他,哪怕嘴唇疼得发颤也狠声:“你以为……你能出得去?老子敢睡……就说明老子有那个能力!谁敢动我?” 今起踩上他的右手,马越川发出压抑扭曲的痛嚎,紧攥的拳头被迫松开,一个应急响应钥匙扣滑了出来。 今起弯腰捡起。 自救希望破灭,马越川眼中闪过疯狂的绝望。不顾右手剧痛,整个人如同濒死的鱼在砧板上用尽残存的力气弹跳,张开手臂试图抱住今起的腿做最后困兽之斗。在他扑来的瞬间,今起侧滑步,同时左臂下沉,搭上马越川扑来的前臂,顺势向下一压一带。 马越川再次瘫倒。 今起后退一步,浅笑道:“我帮你按。” 马越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钥匙扣上的小按钮真的被按动。 嘀——!!!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同步到所有巡逻安保人员的对讲机和个人接收器上,屏幕上清晰地闪烁着警报发出的精确位置——VVIP三楼套房。 一瞬间,散布在别墅各处的安保人员全部冲进主楼,奔向楼梯,直扑三楼。 刚踏上三楼廊道,本该在门口值守的壮汉就从尽头的屋内飞倒出来,砸到对面墙上滑落,彻底失去意识。安保人员顿住,电棍警惕地看着尽头。 今起从房间走出来,衣领有些凌乱,神色却异常平静。乌泱泱的安保人员手持电棍冲了上去。 除了VVIP套房,其他套房门口也值守不少壮汉,听到传来的激烈打斗声,他们推开门知会房间里的主子。中男人们脸上的惬意和贪婪瞬间被惊惶取代,甚至来不及细问就仓皇起身,顾不得衣衫不整,抓起自己的东西就在催促声中狼狈地从隐蔽的后门逃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 走廊上的打斗声持续了一阵,闷响和倒地声毫不间断。没过多久,声音停止。横七竖八躺满了人,电棍掉了一地,有的还滋滋地闪着微弱的蓝光。 今起站在其间,眉骨沾了点血,抬起右手,对着指环冷声:“看够了吗?” 他知道这是姜恕对他的考验,否则怎么会在事发前突然没了联系?姜恕想让他明白,培训期满,主人就是主人,而仆人只能退至幕后。主人需要,他才会出来,至于帮衬还是清场,全由主人说了算。 坐在办公室监视全过程的姜恕单手撑着下巴,指环似有若无地碰到下唇,“少爷不仅身手了得,对局势的把握也了得。” 今起烦透了他的彩虹屁,还是很忌讳他突然失联,“我还以为你的大业夭折了。” “怎么会呢?我是看少爷专注训练,不方便打扰。当然,我反省过了,不会再有求无应。” 这语气是还是这么欠扁,今起抹了一下淌下眉骨的红色液体,“少废话!过来清场。” 姜恕不再玩笑,严肃道:“是。” “还有——” 姜恕看着屏幕中染血的人,看到他阴戾的眼慢慢露出倦色,听到他说,“明天下午来接我。” 姜恕眸色一沉,“是。” 今起走下三楼,训练服上没沾多少血。主录制楼的工作人员已经赶来,拿着薄毯裹住受害练习生一一带离。现场很安静,像是某种心照不宣,恢复了神志的练习生把自己缩在毯子里,小心翼翼地避开工作人员自己走。落后的季怀让也正离开,抬眼就看到下楼的今起,裹着毯子跑过去关切地问东问西。 今起能看出他没有被染指,浅笑道:“没事,是我打了他们。” “啊?”季怀让满脸惊诧,眼前的人依旧乖巧,他却觉得胆寒。 两人转身要往大门去,视线就被一群突然闯入的蒙面的黑衣人占据。带头的眼神阴鸷,看了一眼今起便打手势示意下属上楼,没一会儿就人手扛一个晕厥的安保人员离开。 很专业的现场清理手段。 工作人员没有直接把他们带回宿舍,而是进了主录制楼里的一个阶梯礼堂,有几个隐藏摄像头正在运作。安保大队长先上台致歉,接着是节目组总导演。他愤慨激昂,怒斥马越川等人的无耻,践踏他人梦想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今起能听到包括季怀让在内的啜泣声,他知道他们是因为委屈而哭,也以为他们是在抗议节目组不做人,现在都不报警而是在假大空,摆明了要和马越川等人沆瀣一气。可现实是冰冷的,人也总是自私的。他听到啜泣的练习生一遍遍恳求节目组不要报警,他们担心今晚的事会被泄露出去,他们会变脏,他们再也当不了偶像。 总导演立时安抚:“节目组一定会把各位的身心安全放在第一位!” 今起看到不少工作人员长舒一口气,他们以为他们成功了,得逞了! 事情哪能这么容易过去,他不允许! 在人群离开,座椅弹响的空隙,今起对姜恕下达了第二个指令,“让这件事热闹一点。” 隔天,#马越川性侵未遂#、#陪酒#、#睡了半个娱乐圈#、#楝为保清白自杀#等话题冲上各平台热搜榜榜首。 娱乐圈久违地“地震”了。 晕了一夜醒来,马越川看着干净且空无一人的别墅,摇摇晃晃下楼,正好碰上上楼的警察。 他被当场逮捕,先行逃窜的也被缉拿归案。 节目组连夜想出应急方案,为保住受害练习生的身份,节目组没有停播,而是把“观察嘉宾考核环节”改成唱跳训练。 录制期间不能使用通讯设备,可正如今起能和姜恕保持通讯,其他练习生也已经知道“陪酒”事件。节目组突然改变录制让他们惴惴不安,毕竟如果表现出疲累或体力不支,“受害者”的锅就会盖在头上。所以众人跟打了鸡血一样,从早舞到晚,哪怕即将结束本周的课程训练,也不放过最后五分钟,兀自对着镜子纠动作。 “根据德国《青少年劳动保护法》第11条,25岁以下从业者连续训练45分钟必须强制休息。”菲利尔盘腿坐在地上,喝了口矿泉水,继续揶揄,“今天各位已经完美违反七次!恭喜你们,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众人对他这副吊儿郎当却理直气壮的德式做派咬牙切齿。可他只是往那儿一站,压根没人会怀疑他遭遇过什么“玷污”。 菲利尔揶揄完众人,百无聊赖地掂了掂水瓶,扭头看一旁安静坐着的季怀让和今起。 今起的安静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三观坍塌后的痛苦煎熬,只是在无人注意的瞬间会掠出对周遭近乎洁癖的疏离。季怀让的安静则透着另一种质地,双手规整地放在膝上,眼神温顺低垂,失了往日的鲜活。 菲利尔知道两人都是受害者,但没有宣扬。 他来这是体验生活的,又不是来普度众生的,别人受伤自然也不关他什么事。 广播滋啦一声后切换到导演的声音:“通知:本周训练课程到此结束,希望各位周末好好休息,我们下周一见。” 不少练习生怔愣,他们知道“双休政策”需要强制执行,可不知道选秀节目也需要遵守,一时不知所措。也有反应迅速的已经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钥匙打开储物柜,拿出手机通知人来接,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今起三人也拿着各自的储物柜钥匙回宿舍。季怀让半路问,“你们要回去吗?” 今起还没说话,菲利尔已经朝院子里站着的人招了招手,扭头挥开死气样,豁出亮瞎眼的灿烂笑容,“抱歉Digga们,我先撤了!” 两人顺着看过去,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着正装的男人,侧着身看不清面容,但脊背挺拔,神态魁伟,约摸三十岁的样子。 今起和季怀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噢,菲利尔那位心心念念的亲哥。 今起回头,接着回答季怀让的问题,“我回去。” 季怀让心生羡慕,“那……周末快乐。” 今起柔笑,“希望周末过后,下周一的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 季怀让愣了一下,眼眶泛红。他们都是纯真被践踏过的人,所能奢望的,也不过是风暴之后还能勉强拼凑出最初的模样。 回到宿舍,季怀让发现今起很不对劲,总是茫然的脸上好像在隐忍着什么,他试探道:“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在想一会儿吃什么。” 今起不愿多说,季怀让也不勉强,拿起休闲服进卫生间,只想暂时摆脱练习生这一身份。 卫生间门一关,今起就跌坐在床沿。他弓下背,双手死死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要将那些不断重复的旋律和舞步从脑海中彻底清除。冷汗无声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主题曲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节拍都在消磨他原本用于思考的精力。 他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冷静,黑暗中却又浮现双缝干涉实验——电子同时以波和粒子的形态存在,穿过两道狭缝在探测屏上形成干涉条纹。一旦试图观察它究竟如何通过,波函数便瞬间坍缩,干涉条纹消失,只留下粒子的轨迹。 他被迫成为被观测的“粒子”,又无法停止内心作为“波”的干涉与撕裂。 实验室冰冷的仪器光泽与舞台上刺目的镁光灯在黑暗中疯狂交织。福格尔教授那句“连错误都算不上”的训斥,与这五天来枯燥乏味的机械运作交叠到一起,几乎要碾碎他最后的理智。 “少爷,回家吧。” 低沉的声音响起,姜恕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蹲在他的身前,伸手轻柔地抚去他额前的冷汗。 今起放下手,睁开眼看他,呼吸轻浅。 姜恕戴着黑色口罩,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服装,棒球帽檐下压,遮住了过于锐利的眼神,整个人干练而低调。 今起任由自己往前倒,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难得柔软:“走不动。” “好。”姜恕单手把人抱起,左手拉过立在一旁的行李,抬步就要走。 “那个……”听到动静的季怀让拉开卫生间门,有些急遽地问道,“今起,你身体很不舒服吗?” 今起整张脸深埋在姜恕颈窝,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仿佛只是陷入一场不安的浅眠。 姜恕抱着人转身,微颔首:“少爷只是困了。失陪,祝您周末愉快。” 抱着今起稳步离开。 季怀让怔在原地,望着那两道紧密相依的背影。 今起并不算矮,却被男人笼罩着,两人之间透出一种不容插足的默契,那是全然的依赖与保护。 第9章 杜松子树(08) “卧槽!” “看那,看那!” “那男抱着的……是那个初评级第一吧?他俩什么关系?” “昨天晚上那事,主角之一不会是这个谁吧?软成一摊烂泥了都。” 行李滚轮轻响,姜恕抱着今起穿过廊道,练习生们要么驻足回望,叽叽喳喳一些逆耳的话,要么掏出刚拿到的手机录像。姜恕步履不停,路过录像者时眼神阴利沉冷,那练习生手一抖,赶紧收回手机。 议论声、猜疑声依旧不绝于耳: “那小子到底叫什么?哪有人取‘少爷’这种艺名的?想来一出‘艺’高人胆大?” “上岛那天送他来的车不是很高级吗?可能真的是名门少爷。” “也不像啊。有钱少爷不是要么心术不正,要么卓尔不群吗?可你看他这些天,乖张天真,像没见过什么世面。” “所以……他是被包养?” 今起微睁开眼,从旁人角度看,似是虚弱绵软,实则在用流利而冰冷的德语低语:“没想到这群为了出道连命都愿意豁出去的练习生,一放假也会变成嚼人舌根的烂人,平常可能是疯惯了。” 姜恕唇角扬起,颗粒般的德语缓缓吐出:“看他们不知收敛的情态,不是愚得要命,就是彻底放弃了思考。像被驯化的鹦鹉,只能重复最低级的噪音。” 今起嗤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或许我们该感谢?至少他们证明了进化论偶尔也会开小差。” “习惯就好,”姜恕继续迈步,深沉的嗓音已经带着几不可察的蔑视,“愚蠢是这座虚荣竞技场里唯一不变的主题。” 话音落下的瞬间,今起抬眸,直直撞上邱正允讶然的面庞,他显然听懂了两人的德语讥讽。 今起毫无慌乱,抵在姜恕肩侧的手指轻抬,抵在苍白的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邱正允瞳孔微缩,随即垂眼,敛起外露的情绪转身,步子极稳、极沉,没一会儿就进了宿舍。 “您的室友吗?”姜恕步履未停。 头眩晕得厉害,今起拱回他的侧颈,但还是挤出一丝清明,“你也没查到他的身份?” 姜恕沉默,今起愕然,只是涔涔冷汗让他无法再追究更多。感知到颈间的湿润,姜恕加快了步子,把所有窥探的目光与粗鄙的猜测都斩断在身后。 车子已经候在主楼前,开车的是二手店店主。如果此刻今起清醒,就会发现他一点都不像捡了南瓜的兔子,而是眼观六路,沉稳老练。 姜恕抱着今起坐进了后座,今起嘴角嗫嚅了一下:“去哪?” 姜恕柔声道:“带您去医院看看。” “不去。”今起偏开头,不愿贴着他的侧颈了,“只是头晕。不要多此一举。” 姜恕把他揽回来:“好,不去。去见一下陆律师,他需要详细了解昨晚发生的事。” 今起皱眉,没几秒低唤,“姜恕。” “在,少爷。” “你有喜欢的人吗?” “少爷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她不会愿意看到你和一个男的这么亲密。” 姜恕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少爷放心。” 不可抑制的需求让今起扯开他的衣领,紧紧贴着肌肤,“今天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姜恕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说了公事约见,姜恕居然带一个男人来,带男人来就算了,还抱着?这这这,成何体统! 陆祈年实在担心姜恕的名声,可又不敢正面硬刚,只好用上厉嘴:“卓炔说你把练习生当元宝我还不信,没想到这就看到年画娃娃抱大锦鲤了?” 姜恕知道这货又脑洞大开,只好宽容地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抱着已经熟睡的今起坐下,直入主题:“马越川有没有说什么?” 这么快就转移话题,该不会真有点什么吧?!陆祈年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光速脑补了一番,把自己吓得够呛,“不是我想的那样吧?啊?” “噢。不是。”有时候姜恕真的很无奈,每天公司那些破事就够折腾的了,身边的兄弟还很能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陆祁年心放宽了不少,回到正题,“死老头一直嚷着比窦娥还冤呢,曝光的那些视频他说是AI合成。要想给他定罪,除非那八个受害的练习生出面指认。” “你知道这不可能。” 身为偶像预备人选,无数双眼睛等着给他们冠上罪名,没人会傻到因为这事去和警方接触。 哪怕看着两人过近的距离还很不适,但陆祈年还是难掩对今起的欣赏之色,“你这练习生身手不错,要不我们另辟蹊径,放出完整视频?标题我都想好了,被下药的练习生为护住自己的清白,正当防卫揍色|鬼。” 网上流传的视频只剪到今起被马越川甩到墙角,视频中的今起被厚码,声音也被处理过,可大众依然能感受到他在绝望地反抗。 这是姜恕想要的效果,确切地说,这是今起所希望的。唯有悲惨才易唤起同情,而由同情激发的声讨往往势不可挡。更何况《能耐》这档节目的观众除了岳沉隼坐拥大量粉丝外,其余大都是些热衷“吃瓜”、寻找乐子的普通路人。他们最见不得世事不平,也最容易为此挺身。 陆祈年的建议虽然能在短期内达到热度最高峰,但热度来得快,消散得也快,真正能沉淀下来的公众注意力微乎其微。 “他没有被下|药。”姜恕纠正。 “嗯?”陆祈年不解,“什么意思?” “我安排人换了牛奶。” 药很早就被马越川的下属投下,他们用细针管注入到发放的牛奶里。当小别墅中的练习生们逐渐疲软、意识模糊,回宿舍区且同样饮下牛奶的那些人也接连倒下,最终由工作人员搀扶回床。而几个没喝牛奶的,则被“他们累了,需要休息”糊弄。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拿没下|药的那盒?” “他就只喜欢那盒。” 陆祈年:“……所以,现在怎么办?” 话音刚落,陆祈年的瞳孔就骤然缩紧。 闭着眼的今起正伸手以一种珍视的姿态轻抚姜恕的脸。姜恕没有闪躲,反而从容地将他的手纳入掌心。两枚指环相抵,在灯光下散出冷硬光泽。 陆祈年如遭晴天霹雳:“你你你你们?” 在他的印象里,姜恕向来是同性相斥的具象化代表。如果有男性胆敢怀着别样心思靠近,甚至对他动手动脚,最后都会喜提医院多日游。 所以眼前这一幕到底要怎么解释?这练习生横看竖看都不像和姜恕有什么过命交情啊!而且,从自己查到的资料来看,他真的就只是一个被坏蛋拿亲妈逼着参加节目的可怜虫啊? 看他又跑题,姜恕眉目冷了不少,“不是。” 陆祁年最怕姜恕认真,可这样的认真他还挺喜欢的,毕竟姜恕在他心里英明神武圣光无限,今起这厮就是一只占便宜的苍蝇。 姜恕看他从诧异到歹毒地斟酌着什么,扯回话题,“既然马越川不主动认罪,那就让他后果自负。” 陆祈年藏好邪恶想法,专注于计划。 姜恕继续说:“从他妻子入手。马越川身为赘婿,不检点持家就算了,还睡了那么多人。这些他妻子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就算偶尔听到点什么,也会被马越川三言两语糊弄,现在可能就在跟他妻子哭诉是遭人陷害。所以,如果他的妻子知道他这十多年的所作所为,以及被人睡过呢?一个自爱心极强的女人,是会继续相信她的‘完美丈夫’,还是会彻查每一个可疑的细节?” 信息量过大,陆祁年仰头喝了口酒,缓了缓后说,“从哪得到的消息?” 姜恕:“孟听澜发给坑鬣娱记。” 陆祈年刷新微博,果然见到一个名为#马越川 受#的话题登顶,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爆”。 他看向姜恕怀里的今起,“孟听澜,池家的女主人,她为什么会出手?” 姜恕:“为了控制池小苒,孟听澜一直和马越川有联系。相应地,马越川肯定也手握她不少黑料。现在马越川败露,她不添把火,什么时候添?” 陆祁年忍不住感慨:“有池家这个大靠山就是好,插手娱乐圈都这么轻车熟路。” 既然池家夫人出手,就意味着马越川已经无路可退,也就意味着—— 陆祈年不可置信地咋呼:“我这就功成身退了?” 姜恕笑,“你功什么了?” 可能是面前两人的行为过于闪瞎眼,陆祁年很顺理成章地把“功”等同于“攻”,甚至以为他家英明神武的姜恕在开gay之玩笑,脸色顿时黑得像锅贴。 姜恕扶额,这二货是真没救了,眼神警告了下他过于发散的思维,言归正传道,“池小苒事件的罪魁祸首是孟听澜。” 陆祈年拿起桌上的酒猛灌一口,好让自己不要再这么给姜恕扣帽子。基于此,他看向今起的眼神变成了恨不得抽筋扒皮,“动孟听澜就是动池家,你确定值得?” “值得。”姜恕斩钉截铁。 他的眼里浮现许久未见的坚毅,这种坚毅并不需要常常看到,但又不可或缺。 陆祈年看着这样的姜恕,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瞬间清空,他无比动容道,“我一定给他们来点猛料,让他们知道,姜少的元宝不是谁都能动的!” 倒也不必这么激情澎湃,姜恕淡言:“这周解决就好。” 这周就只剩下两天,陆祈年笑出声,“你他妈是来折我寿的吧? 姜恕恢复往日神采,礼貌笑,“按时完成任务给你律所送锦旗。” “该不会又写些乱七八糟的吧?” 当初陆祈年的律所开业,姜恕带着一帮兄弟,拿着两米长的奢华礼盒,说是贺礼。陆祈年迫不及待打开,哪曾想里面竟是一面天鹅绒锦旗,上面赫然“陆大律师单身,请诸位多多捧场”的金色大字,和“此旗撤走之日,律所停业之时”的金色小字。陆祈年捞过一旁的扫把追着几人满律所跑,却还是被嘻嘻哈哈架起来,目睹锦旗挂到律所前台右后方的三米高墙上…… 忆往昔,两行泪,陆祈年果断拒绝:“送锦旗多没诚意,要送就送按摩椅?最近都快积劳成疾了。” 姜恕笑:“好啊,到时候让卓炔送过去。” “那还是免了。”虽然都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但两人总是互不对付,两张利嘴一见面就吵,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正事说完,陆祈年晃了晃酒杯,挑眉道:“难得的纯酿,不尝尝?” 姜恕抱着今起后靠,“禁酒。” 陆祈年愕然:“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戒酒师?” 姜恕有段日子酗酒,兄弟们一个头两个大,哄不了、揍了又心疼,什么方法都用了,还是被他那句“没能带回家”击溃。姜恕心里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谁也替不了。那些天,他们个个提心吊胆,生怕哪天收到他酒精中毒的消息。好在后来某天,他又恢复了人样。 可有些东西只是被尘封,并不是不存在了。所以平时姜恕要是对酒有个什么想法,他们都会多留个心眼。 见陆祁年又感悟人生的认真样,姜恕笑着补了一句,“你们不都希望我戒酒嘛。” 陆祈年回神,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小聚一会儿后,姜恕抱今起回别墅。 李管家还没睡,忙上前接过行李,见姜恕抱着人,神色多少有些不悦,但也只是问道,“少爷,需不需要准备宵夜?” 姜恕说不用,抱着今起上楼。 主卧只亮着一盏暖灯,和透窗而来的月色交相辉映。姜恕抱着人坐在床边,帮他脱去外套和鞋袜。今起似乎被惊动,蹙了蹙眉,手臂更紧地缠住他的脖子,额头找到姜恕颈侧皮肤后就依赖地贴着。姜恕只好和衣躺下,拉过被子盖住两人。 今起睡得并不踏实,呼吸时而平稳,时而急促,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 姜恕右手揽着他轻轻拍抚,静若寒潭的眼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耳边回荡一句跋扈的话: “池家?池家算个什么东西?” 第10章 杜松子树(09) 今起待在池家的那些日子并不都是苦难,七年,他待在池家七年,快乐也是占了大头的。 池茂青的第一任妻子是池骋的母亲白洛雅,两人结婚时池茂青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娱乐记者,说白了就是遭人诟病的狗仔。可他仍旧凭一股走到黑的倔劲,今天爆料某著名导演,明天开罪某私会明星的话柄人物。如果没有白洛雅的暗中保护,他早就被剉骨扬灰。 白洛雅尊重并支持池茂青不合时宜的理想,正是这份深入骨髓的懂得,池茂青学会了心疼。他开始心疼他的妻子,为了给白洛雅一个安稳的未来,他接受白家的安排进入肇奇能源集团。 通过多年沉浮的历练,他一步步攀至顶峰,成为肇奇第一个外姓掌舵人。 那段岁月,池茂青和白洛雅是爱情最完美的注脚,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然而好景不长,白洛雅突患罕见病症,全身溃烂,不治而亡,池骋办完葬礼选择出国。 池茂青悲痛欲绝,把伤痛转移到了工作中。在他的带领下,肇奇能源集团一跃成为业界龙头。他辗转多个社交场合,恰逢今家风头正劲的继承人今夕珞。今夕珞聪慧明艳,举止得体,惹得无数人侧目,自然也落入池茂青眼中。 两人彼此吸引,池茂青在她身上找到久违的慰藉与生机,今夕珞也倾慕他的成熟与底蕴。那段日子,两人是真切感受过快乐与放松。然而这段关系难修正果,今家和池家存在一定领域的竞争,战略布局上并不适合深度捆绑,甚至可能因为结合而引来不必要的审视和麻烦。出于对家族利益的维护和心照不宣的默契,两人没有结婚。 池茂青珍视今夕珞,近乎痴迷的喜爱。爱屋及乌,今起的诞生非但没有引来苛责,反被视若瑰宝。池茂青甚至力排众议,打算将今起的名字列入池家族谱旁支,给予他一个更名正言顺的身份,不过这个提议被今夕珞委婉劝阻了。她看得更远,深知名分会成为靶子,不如低调保有实在的宠爱与庇护。池茂青有些气急,但还是选择尊重。 接下来的两年,在池茂青的庇护下,今起享受池家少爷般的待遇与父亲极度的偏爱。他在池茂青的膝头玩耍,听男人用自豪的语气对来访的挚友们说:“看,这是我儿子,今起。” 一切转折发生在今起三岁那年的某个午后。他从幼儿园放学回来,抱着手工课上捏的小泥人蹦蹦跳跳穿过庭院想给今夕珞看,却撞上了站在月亮门拐角的孟听澜。那个水仙般的女人带着与今夕珞截然不同的风情,攫取了池茂青全部的目光。 今夕珞得知后就离开了池家,除了今起,她没留下任何痕迹。可能是池茂青跟媒体打了招呼,两人在大众的惋惜声中好聚好散。 倒是孟听澜,名声严重两极分化。她不是名门出身,言行举止却高贵非凡,是初代社交媒体红人,被称为女性标杆。粉丝得知她和池茂青结婚的消息时,粉丝曝了她不少黑料。 池茂青没什么反应,闲时依旧在凉亭饮茶,孟听澜那时已为池茂青放弃一切,安静地陪着他。 很快,池小苒降生,今起所得的父爱渐渐稀薄,孟听澜终于露出本性。就像所有恶毒后妈那样,她在池茂青耳边煽风点火,放平时池茂青可能不会在意,但当时他正因海外事务烦躁,一句话就斩断了和今起的父子关系。 今夕珞得到消失赶往池家,只淡淡看了池茂青一眼,就带着年仅七岁的今起离开。 今起不哭不闹,只是不舍地回头看了眼被管家抱走的池小苒,然后对今夕珞说,“爸爸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如果可以,妈妈希望你不再需要父爱,就像没有妈妈你也过得不错一样。” 这是今夕珞说过最重的一句话,话里没有憎恨与绝望,有的只是对儿子的希冀。 离开池家后,今起住进了今家老宅,由外公今稷川养育。今稷川不同一般老人,他的教育带着旧式的严酷,惩罚多于鼓励,疏离取代亲近。除了书房,他基本不和今起接触,更别提和蔼亲切。 今起是怕他的,但又折服于他的学识。 就这样,四季轮转,今起变得沉稳。 出国那天,今稷川亲自送行,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倒尽恳切之语。 今起一直点头,哭得像个孩子,“我会做到,外公。我一定会做到!” 难得和蔼的老人突然严厉,“你做到?这就是你所说的能做到?进入肮脏不堪的娱乐圈,成为乌合之众?” 今起猛地睁开眼。 姜恕随之惊醒,低头一看,今起已经恢复惯有的清冷,只是还带着疲惫与空茫。 今起移开身体,看了眼窗外,“几点了?” “五点十七,少爷。”姜恕起身,将被角仔细掖好,“您再睡会儿。” 今起没说话,算是默许。 姜恕离开后,他把自己蜷了起来,是时候了,该去向老人请罪了。 姜恕退出主卧,轻轻带上门。他没有回自己的书房间,而是转身进了隔壁书房。 打开加密的通讯设备,一条信息早已静候。 【目标:池家长子池骋 地点:迷镜私人会所 状态:深度醉酒,与两名外围发生激烈冲突,扬言要烧了会所,砸毁室内部分陈设,包括一瓶会所老板私藏的1945年罗曼尼康帝。 会所经理慑于池家威势压制消息,并未报警。现场有我们的人,视频、音频、损毁清单已初步采集。】 姜恕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保持观察,确保证据链完整。】 信息发出,已读。 同一时间,另一条信息切入,来自一个名为“掘墓人”的账号,皮下其实是陆祁年: 【池骋那事你知道了吧?池家老爷子收到了消息,正派人去捞他那个宝贝孙子。要拦一下吗?】 姜恕盯着屏幕,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不用。让他们把人接走。把池骋砸酒瓶、撒泼骂人、还有扬言‘池家就是王法’的那段音频单独拷贝一份,以孟听澜的名义邮给老爷子。】 姜恕自认话题可以结束了,没想到陆祁年不满,摆出要掘墓的架势: 【诶,这不是该由我添的油吗?你怎么先抢着加醋呢?该不会是打算塞其他事给我吧?姜恕我跟你说,你多纯白一人啊,别被职场染黑了!】 难怪卓炔斗不死你不罢休。 姜恕给那张又要开始喋喋不休的嘴下判词。 他们现在并不适合聊天,虽然陆祁年并不知道,可他们此刻的沟通方式其实很复杂。姜恕这边所启用的网络已经和普通网络完全物理断隔,也就是说,他的网络级别高,能直接覆盖并“接管”陆祁年的网络,以确保往来信息不被窃取。 姜恕深知这样的条件不允许私聊,所以赶紧回了句:【没有的事。趁着天还没亮多睡会儿吧。】 窗外,天色依旧沉暗,离破晓尚有一段时间。 姜恕关上电脑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擅笑可靠的仆人模样:“该去给少爷准备早餐了。” 夏日的晨风温煦,掠过肌肤带来恰到好处的沁凉。今起用完早餐就坐在沙发上,指尖划着平板浏览娱乐新闻。 他将过去一周的娱乐事件大致扫了一遍。 观众是真无聊,连他右手佩戴的指环都能讨论几千条。当然,他也因此知道了指环戴在右手中指的另一个含义是“订婚”。 气不过,脚尖对准半跪在身前的人一抬一落。 姜恕轻握住他的脚踝,顺手在脚底轻拍两下,含笑低声:“少爷没问。” 今起败,继续看《能耐》的人气排行榜。 岳沉隼一骑绝尘。作为晨光星娱的皇牌练习生,他不仅自带庞大粉丝基础,其极具辨识度的容貌与唱跳实力更是收获了不少路人好感。 接着是季怀让,初评级舞台上的古风表演被网友们冠以“最美古风少年”,人气还在攀升中。 至于菲利尔,虽然是最不配合节目组的刺头,却也在自媒体人的带动下出圈。路人将他定性为“自由的灵魂”“手撕内娱第一人”“落榜美术生后继有人了”等等,成为大众对内娱宣泄的最强哲理嘴替。 而自己,看着那些完全靠伪装获得的称号,今起讪笑,人类果然乐忠于娱乐至死,以至于全然不顾事件真假。 今起切换到炎阳新闻,不出意料看到了马越川,陪酒事件闹得很大。可能是为防止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官方发了通告,蓝底白字,创下最快破案记录,马越川再无翻身的可能。 今起心情大好,关闭平板站起身,朝打算目送他离开的姜恕说,“你也去。” 突来的邀约让姜恕微怔,随之浅笑:“老爷子怕是不待见我。” “知道就好,记得站在外公的视线外。” 姜恕闻言眼睑低垂,笑里掺着些宠溺,“少爷真是完全不顾我的死活呢。” 今起扬眉:“谁让你屈居我之下?” 难得的,今天是李管家开车。老人着装正式,像是掏出了家底,连姜恕也换了副面孔,神情里全然没有身为仆人的自觉。 今起觉得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印象里,外公深居简出,平日除了骂骂他,就是逗逗鸟。从不办寿宴,也不跟权贵接触,更是厌恶世俗排场。这样一个老人,有什么值得李管家和姜恕重视的吗? 姜恕看他若有所思,开口道:“马越川已经彻底解决,池小姐的死因也已经查清楚,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今起没有说话,依旧偏头看窗外。姜恕也不急,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车窗外草木萋萋,蓬勃的绿意几乎要漫进车里。远处山丘起伏,翠色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在夏日的阳光下汹涌欲流。 “让孟听澜付出代价。”今起突然开口。 姜恕嘴角噙上一抹笑:“动孟听澜就是动池家,您确定吗?” 他引用陆祈年的话,却把“值得吗”改成“确定吗”。 今起扭头看他,眼神沉冷,“池家?我动的,就是池家。” 冷利直接的话是对僭越与质疑的训斥。 姜恕恢复恭谨,“是,少爷。”话里再没有丝毫试探,只剩下绝对的服从。 今起不再看他,抬眼看向前置镜,撞上李管家凌厉老练的眼神。 李管家率先开口:“今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总是以长辈姿态对他的言行挑挑拣拣的老人变得陌生而疏离,今起有些无措,“您……您像以前那样叫我就好。” 李管家道:“出门在外,礼数第一。” 不容置喙的语气,外加不怒自威的神情,今起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习惯性看向姜恕,姜恕却看戏般,“少爷,出门在外,礼数确实第一。” 被咽了这么一句,今起选择沉默。 没过多久,车子缓缓驶入今家老宅地界,周遭没有人声,只剩虫鸣鸟叫。 老宅并不张扬,坐落在一片精心打理却不着痕迹的园林深处。灰墙高耸,瓦色沉静,是上世纪中叶苏式与本土风格结合的建筑。 透过缓缓摇下的车窗,能看见院内枝干遒劲的古松柏。楼宇不高,仅有三层,线条简洁利落。墙体厚实,镂空窗框宽大,透着稳固与威仪。 今起没有提前知会今稷川,老管家看到他也没有讶异,只是请几人入内。 宅院里古松柏参天,阴翳下清凉,偶尔有一两个穿着朴素却一丝不苟的仆人穿过小径。她们的步伐轻而稳,带着特有的谨慎与规矩。 老管家引姜恕和李管家去往客厅,新来的管家则引今起走向二楼东侧更为安静的廊道。 两人在一扇厚重的色泽深沉的实木门前停下,新来的管家微微躬身:“老先生在书房等您。” 管家转身离去,今起捏了捏掌心中的冷汗,抬手扣门,“外公,我来看您。” 浑厚的嗓音传来:“进来吧。” 今起推门而入。 书房宽敞而沉穆,深色书架布满了厚重的书籍与文件,空气中浮着旧书、木香与清茶味。 日光被层叠的松柏与深色窗纱过滤,透到室内时已经变得稀薄而温凉,只在光滑的红木桌上投下一片柔和的亮斑。 今稷川身着深色中式罩衫端坐在书桌之后,面容清晰而深刻,那双眼沉静锐利,仿佛诉说着这里曾拥有的地位与过往那个时代的峥嵘。 第11章 杜松子树(10) 自从池茂青看自己的眼神变化后,今起自认不需要亲情也能活。可池小苒从牙牙学语就依赖他,蹒跚学步时总扑到他身上。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池小苒,他应该会彻底变成一台机器,不需要情感,所做的事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 因为有了感情,所以很怕辜负,怕辜负今稷川的养育之恩,怕辜负他的期待。 就像现在,今稷川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不敢直视,眼睑下垂,话哽在喉间——提前回国就罪不可恕了,沾了一身污秽还敢堂而皇之上门? “这些年,想动池家的不在少数。可真正敢挽起袖子下场的,”今稷川话音微顿,每个字都像经过千钧锤炼,“你是头一个。” 声音不高,却震得今起耳膜发嗡,他抬眼,撞上今稷川的沉炼目光。 以前就常这样,在书房但凡有丝毫分神,这样的眼神就会压下来,不疾不徐,却比任何责骂都让他无地自容。 因为敬重,所以羞愧,今起颔首,试图解释:“外公,我知道提前回来不对,也违背了对您的承诺。学业未成,本无颜见您,但小苒……她是我的亲妹妹。她走得不明不白,我在那边……” 他说不出来“坐不住”,更说不出“读不进去”。 在今稷川对他的教导中,最重一个“稳”字,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有时间今起觉得,亲情对今稷川是可有可无的。偌大宅院,幽静空明,他从来闲适自得。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各司其职!”今稷川言词更为严厉,“这种事自有该管的人去管,有相应的机关去查。你贸然插手,甚至擅报私仇,这不是关心,更不是担当,而是鲁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可拜上将军!” 今起鼻尖泛酸,今稷川从没有对他这么动气过,这是失望。他从不关注娱乐,可自己在娱乐圈有了热度,他知道了,或许刚知道。 节目开播前不敢登门告知,只敢在瞒不住时硬着头皮先斩后奏,就怕事情这样。 然而在生命面前,就算是怒火也不该一概烧灼。池小苒是在他耳边死去的,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毅然回国替她讨公道,确实鲁莽,可沉下心来后,他有了自己的战略——在混日子里等待时机,时机出现就采取行动,这是他的战术。 有了想法支撑,今起抬起干净明亮的眼:“我明白您的意思,也深知自己鲁莽。可我并非想僭越,更不敢妄图以一己之力去挑战什么规则。通过调查,小苒确实死于自杀,这和警方给出的结论吻合,我想就此停手,却发现池家……” 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他猛地收嘴,今稷川忌讳他这么称呼池茂青。 当年离开池家,今夕珞直接把他带回今家老宅。今夕珞说希望他能和今稷川好好相处。好好相处的前提是关系的拉近,他想让今稷川一见就喜欢,让今夕珞放心,可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被退货。 那时,小小的他仰头看着不怒自威的今稷川,下意识模仿在池家学来的被认为是最得体恭敬的、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问候: “外公好,我叫今起。” 话音一落,今稷川的目光就陡然锐利。老人不再看他,只看了今夕珞一眼就兀自上楼。今夕珞追上去恳求,不知道说了什么,今稷川没有把他赶走,可留下他也没亲昵宠爱。后来听到访客嚼舌根,今起才知道今稷川不待见池茂青,顺便迁怒于他。 一生刚正、崇尚磊落坦荡的今稷川看来,池茂青是虚伪奸诈小人。今起的刻意讨好带有池家滋生的不齿习气,有悖于今家“不卑不亢”的家风。 自那以后,今起绝口不提池茂青。可小孩记忆惊人,童年从池茂青那获得的真切疼爱与对父亲的敬重,终究刻在了心底。那种感觉并没有消失,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世之道在心里泾渭分明。对今稷川的景仰也日渐深厚,最终化为不容亵渎的崇高存在。 今起缓了缓,继续说,“调查小苒坠亡原因时,我调查了孟听澜女士。就像舆论转向后外界猜测的那样,她虐待小苒。” 今稷川那双看透世事沧桑的眼睛微微眯起。 短暂的沉默后,纯粹的怒意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审慎:“是谁在帮你?” 今起闻言一怔。 今稷川能看穿他背后有人指点并不意外,毕竟自己常年在外,对信息收集一窍不通。可他困惑的是,以老人的情报网,为什么会不知道指点的人是姜恕? 迎着今稷川审视的目光,今起如实回答:“是姜恕,起恕星娱的创始人。” “让他来见我。”老人语气平静无波,微微收紧的下颌线却透露此事已经引起他的重视。 早上提出要来拜访今稷川时,姜恕非但没劝阻,反而说会派专人接送,甚至表示今起待在老宅两天也可以。如果这事发生在培训期,他一定会先阴阳怪气,再提出惩罚措施。 他突然这么慷慨,无非是和无数权贵一样想动池家池家身为业界龙头,行事合法合规,今起实在想不通它为什么这么得罪人。 “少爷,不如顺便向老人家打听一些池家的消息。”为了动池家,他的算盘甚至打到了今稷川头上。 “你想干什么?”今起疑惑。 “孟听澜插手娱乐圈,肯定动用了肇奇能源集团。只要我能查出来,就能抓住池家的把柄,进而拉池家做您的靠山。” “不需要。”今起有些火大,“我在池家生活了七年,池茂青除了感情问题,其他都不错。” 姜恕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向着他,看到的自然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今起瞬间恍然,“所以你的目的根本不是要拉池家做我的靠山,而是单纯想挑战池家!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呢?”姜恕只是重复,并没有再说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怪异,诡谲,于是今起无言以对。 既然他这么迫切想获取情报,那就自己去拿,所以他带姜恕进入今家老宅。只是千算万算,还是算不到老人要见他。 今稷川点名要见,今起无从拒绝。 打开门,姜恕已经静立廊下,说明他没有听来时的提醒避嫌。可明明是有预谋的候着,怎么又给人一种判若两人的感觉? 身姿挺拔,肩背挺括,眼神平静而坚实。 他甚至没有叫自己一声,也没看一眼,这样的姜恕让今起觉得只有自己染了一身污秽。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今稷川的身份,只是,他是以什么身份来见今稷川?顶着今稷川忌讳的星娱创始人身份?显然不太可能。 那么……眼前的人还能有什么身份?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今起冷言:“外公叫你进去。” 姜恕没有毕恭毕敬,闻声跨过门槛带上门。 被当成局外人,今起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沿着回廊走向庭院。绕过嶙峋的湖石,一汪碧水悄然,几尾绯红的锦鲤悠然游过。以前走出书房他就常来这,捡一根树枝就蹲在湖边,把锦鲤逗得晕头转向,现在他故技重施,可鱼儿们太胖,都不怎么想游,他兴致缺缺地神游。 炙阳被树荫滤得温凉,李管家不知道去了哪,锦鲤被逗怕了纷纷躲到石缝里,光影在青石上悄然偏移,今起才意识到姜恕进去已经有些时间,可怕的念头涌上脑海……他扔下树枝冲向二楼。 不过相处了一个月,怎么就能这么天真地笃定姜恕会站在自己这边?就因为他在自己最狼狈时伸过手?就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承诺? 一个身份背景成谜、手段莫测、甚至放话要动池家的人,凭什么值得信任?他接近自己,是看中自己“今”姓身份去搭今稷川的线,还是另有所图? 今起不喜欢这样,于不知不觉间丧失主动权。 站在回廊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自己对姜恕生出的依赖有多危险。 他还没来得及推门,门就被从内里轻轻拉开。 今起后退半步,姜恕将门无声合拢,入屋前的冷硬已经荡然无存,笑容恭顺,“少爷这是担心我对老爷子不利,还是想回去了?” 讨厌被看穿的感觉,讨厌他诡诈的嘴脸,今起转身就走,姜恕默不作声跟上。 李管家已经静立在大厅,鬓发斑白的老管家则站在一旁,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今起走到老管家面前,声音不自觉放轻:“麻烦您照顾好外公。” 老管家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弯下腰,完成了一个近乎仪式化的鞠躬,这是代主人送客的姿态。宣告老人连最后的情面都不愿给,这比斥责更让人难堪。 回程路上,今起沉默地看着窗外,却不像来时那样专注于流动的绿,而是任由景物模糊成色块。 姜恕开口打破沉寂:“少爷,我想您应该知道,合作期间产生罅隙对项目的影响有多大。” 今起看向李管家,“请在路边停车。” 李管家依言将车停在路边公园。午后的阳光炙烤着空旷的场地,人工池塘泛着浑浊的绿光,偶尔有气泡从水底冒出,又悄然破裂。 今起转身看着姜恕,“你没有亮全身份。” “看来瞒不住您了。”姜恕笑得轻松,“我确实债台高筑。不过少爷放心,没有借高利贷,也一定会在规定日期内还款。” 今起凝视他,一个月的相处,其实他并不相信姜恕腰缠万贯。即便对方拥有强大的情报网、周正的装扮和豪华别墅,但日常起居中,姜恕的节俭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别墅明明有洗碗机,他却总是亲手清洗,把用旧的棉布消毒后叠得方方正正收进工具箱。学习品酒时自己不小心弄倒红酒,他当晚就蹲在洗手间搓洗。有时紧急出门处理公司事务,回来半夜都是直接热的剩菜剩饭…… 他很接地气,甚至有些过了头,今起毫不怀疑把他扔进猛兽横行的深山他也能活着出来。 他有极强的生存能力和应变能力。 今起又问:“你认识我外公?” 姜恕笑,“只是字面认识。” “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抱歉少爷,老先生说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今起轻嗤,“这么早就分你我了?” 姜恕笑着颔首,“当然不会。回去后我会整理出详细文件。” 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再者,就算查明了他的身份又能怎么样,合同之外他们不过是陌生人,“大老板”的威胁也依旧存在。 想通后,今起神色稍霁,看了眼四周,很陌生的环境。可任性要求下车的是自己,碍于面子也不想求助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走,额角开始渗出热汗……又走了走…… 姜恕任劳任怨跟着,等今起再一次穿过草甸在桃林尽头碰一鼻子灰,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今起恶狠狠回头瞪他,眼尾泛着热出来的薄红。姜恕敛笑,抬手轻轻拭去他额角的汗珠,“少爷出汗的样子比迷路可爱得多。” 今起有意要发作,好在脑回路还算正常,知道这是他给自己搭的台阶,也就任由带着薄茧的指节掠过太阳穴,有些刺、有些麻。 视线扫过他英挺的眉宇,阳光穿过桃枝落在他的耳后,那里有一道已经淡了的疤痕,所在位置凶险,只要再偏分毫就会致命。 今起看着看着就朝那伸手,还没碰到就被握住手腕,身体所有关节被瞬间锁住。 嗯?? 靠! 今起没想到他小题大做,气急地挣了挣,没挣开,姜恕这次没放水,是露了真章。 “你果然没把我当对手啊。”今起戏谑,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都扑向姜恕的耳中。 姜恕眼神一闪,换上应付自如的柔音,气息缓缓落在他的耳边:“其实我很好奇,少爷周五精神失常时是把我当成了什么,才缠得那么坦然,那么紧?” 今起耳廓飞红,忍不住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被放开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噢,是成咬今。” 姜恕疑惑,“程咬金?” 今起噙着万恶贵族的笑,耳廓的红慢慢消散,“我在德国养的宠物狗,成咬今。” 本以为终于可以反咬主人一口的仆人很想抽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看姜恕吃瘪,今起心情大好,“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姜恕揽着他的腰迅速隐入桃林另一侧,今起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带着蹲伏到一丛茂密的灌木后。 几乎同时,三个手持棍棒的混混骂骂咧咧地从他们刚才站的地方经过。 “妈的,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了?” “再找找!找不到都得兜着走!” 出国留学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但看到国人拿起棍棒走上街头,今起说不出的难受,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姜恕身上。 捂着的手稳健有力,虎口和指腹有厚茧,触感粗粝。揽在腰间的臂膀如铁箍,紧贴后背的胸膛硬实,周身散发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的气息。直到混混的骂嚷声远去,姜恕才缓缓松开手,但眼神依旧锐利地扫视四周。 今起沉着眼看他,确信他就是普通人,或许还是个受过很多苦难的普通人。 姜恕回视,说道,“是岳沉隼派来的。” 今起错愕:“岳沉隼?” 第12章 杜松子树(11) 姜恕说会把和今稷川聊的东西整理成文件,今起没想到是以PPT投屏的模式,而且…… 今起嘴角抽了抽,这大红大绿配超大字体是怎么回事?一个星娱创始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审美风格这么老掉牙的? “少爷?”姜恕召唤他的魂。 今起实在移不开眼,直言,“下次别PPT展示了,直接给我文档。” 姜恕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但长于认错,“有空会去进修视觉效果。” 今起:“说重点。” 姜恕点了一下电子屏,孟听澜的信息出现在屏幕上:小学辍学后出省务工,机缘巧合下遇“女媛培训班”创始人,被引荐入内后笨鸟先飞,仅五年时间就成为交际圈高知女性。企业家、公益明星、社交媒体红人等身份也接踵而至,接触无数男性后于某次晚宴和池茂青双向需求,最终入住池家。 “女媛培训班?”今起疑惑。 姜恕提笔圈住这五个字,“字面意思。以教育的方式创造身份显赫、才貌双全的上流女性。说到底,无非是自愿物化,进而攀附权钱。” 今起脊背发凉,视线从“辍学”滑到“高知女性”,物化…… 如果一个人放弃了自己,那她还剩下什么? 从小到大,我们接受的教育是在逆境中不屈不折,要凭着一股韧性得到自己想要的,还要规避成为利己主义者。孟听澜放弃了自己,凭借努力从一无所有到跻身上流,她赚了;今夕珞不愿放弃自己,献祭爱情失败后投身今家事业,却疯了…… 多么不公,又多么公平。 可为什么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样的人是丑陋的。”笃定且毋庸置疑的语气。今起抬眼看姜恕,那双总是眯笑的眼此刻尽是厌恶和讽薄,他继续说:“凡举伤风败俗、扰乱公序良俗的,都该被拒绝,被唾弃,被惩处。孟听澜早已不是个体,她为那个群体首当其冲,成为培训班的典范,供无数个曾经的她学习、模仿。” 姜恕不再往下说,而是用鄙夷的眼神僭越。 今起恍然。孟听澜早已不再是她自己,而是交际圈的风向标,她的成功吸引向往上层的女性,越来越多的人学着她走捷径。 “我被你说服了。”今起坦言。 姜恕怔了一下,从相处到现在,今起对他基本是抵触的,就算理亏,他也只是别扭地让话题过去,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屈身过。 今起继续说:“曝光吧。” 曝光孟听澜,毁了她引以为傲的一路走来。 姜恕闻言恭谨,PPT滑到下一页,这次呈现的是池家的商业版图。高效的跨境资金流动渠道能迅速将巨额资产进行全球化配置,规避内地监管。 姜恕:“孟听澜的真实身份一旦曝光,池家的公关团队就会采取行动。” 今起却担心:“你还有钱和他们对抗?” 姜恕笑,“我请了外援。” “外公?”今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跟你说的,他会出手?” 姜恕打量了一下今起,甚至有些疑惑,不过很快恢复,“您也知道老人家看不惯不平事。” 今稷川确实为人刚直,可是,他并不会因为一件娱乐轶闻就插手,除非—— 今起抬眼看向池家的商业版图,其中占比仅1%的运输产业显示“无法监管”。沧海一粟,在这样的大企业背景下,没什么好担心的。 监管局又不是死了。 今起看完一页页详尽且条理清楚的商业概览,明明没什么好担心的,却像被种下怀疑的种子,他开始摇摆。在这么大的利害关系面前,池茂青肯定会抛弃孟听澜,就像当初抛弃他们母子一样。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贸然让今稷川出面,也不稳妥。 陪酒事件闹得太大了,这么大的事,池茂青那类人不可能没有关注。他们肯定关注了,甚至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一旦曝光孟听澜,突然冒出来的今稷川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能让外公出面!”今起变得焦躁,又笃定道:“池家已经知道是你和我设的局。” “是的。”姜恕毫不吝惜对今起反应能力的赞赏,“以池家的情报搜集能力,可能事情发生不到几分钟就知道了。” 今起:“但他们没有反应,甚至没有阻止我证明小苒的清白,说明他们希望我能在娱乐圈层面,以娱乐圈的方式解决这件事。可你去见了外公,甚至让他当你的外援,让事情变质,为什么?” “停在娱乐圈层面让一个练习生和小公司创始人付出代价,他们确实还没这个闲心。只是——”姜恕坐到他对面,大红大绿成了背景,却一点不突兀,“少爷,想要钓大鱼,饵料就得大。像肇奇能源这种大集团,必须在发现蛛丝马迹时就采取行动,一旦放过,它就会像病毒一样跗骨。” “钓大鱼?你的目标是持家那1%的运输产业?拿我当挡箭牌!”今起双眼布满怒火。 姜恕皱眉:“为什么要说得这么严重?这是两码事,我也没想过拿少爷当挡箭牌。” 今起对他的话存疑,“对付马越川前你半句没提池家,不就是怕我毁了你的计划吗?你在这当什么事后诸葛亮!” 今起怒火中烧,忘了什么叫合理思考。除了提出的三项要求之外,其实姜恕没有向他汇报每件事的必要,尤其是涉及到他自己的事情时。 姜恕离开沙发,半蹲到今起面前,微仰着头,言辞恳切,“少爷,我没有拿你当挡箭牌,也没有事后诸葛亮。毁了娱乐圈是我的目标,只是毁的前提是控制池家,确切地说,是控制池家这类能够操控娱乐圈的资本,很抱歉没有跟你说过这一点。” 今起没料到他会低头,但还是无法理解,“那也不该选择外公做你的饵料!外公今年七十岁,从没对娱乐圈表现出过丁点兴趣,但他对池家很感兴趣。因为妈妈的事,他恨不能池茂青永远消失,你的出现正合他意。可这并不是你能心安理得利用他的理由,你不能这么自私!” 面对这些指控,姜恕并不恼,只是肃然,“在少爷看来,今老先生是被我利用才答应出山?” 不然呢?今起怒视他。 “不是。今老先生之所以愿意伸出援手,单纯是因为肇奇能源那1%的‘无法监管’。” “那你就劝阻他!”今起几乎吼出声,说完又觉得自己可笑,谁能劝得了今稷川? 姜恕不再恳求他理解,他退回沙发,幽邃的眸多出悲怆来,“在少爷看来,年满七十的今老先生就该安享晚年,无所事事吧?就像你觉得肇奇能源出问题的那1%应该由监管部门去督促整改一样。少爷,打击灰色产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它往往伴随着你所理解不了的牺牲。” 伴随着在明处无法解决的黑暗。 你还不懂,你还太年轻,20岁,朝气蓬发的年纪。你本该继续在学业里取乐,和朋友去听歌剧,和导师辗转多个实验室,在量子研究领域大放异彩。你本不该接触这些。 今起看着他柔和下来的目光,整个脑回路更为混沌。为什么会需要牺牲?为什么要把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复杂化、严重化?他几乎理智出走:“池家那么大的商业版图,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发现了一个污点,别人就没发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向相关部门举报,而不是妄自尊大将事情提到牺牲层面。各司其职姜恕!你不要越界!” 这是今稷川拿来训诫他的,现在他希望姜恕也能懂,至少要懂得保护今稷川。 “如果池小姐没有走到跳楼这一步,你应该也不会曝光孟听澜吧?毕竟她做的那些,也不过是为了讨生活。看着她一路奋力,你应该想到自己在德国举步维艰的那些混蛋日子了吧?你是这么想的,对吧?”姜恕语气平稳,却没什么温度。 今起乐于看到他这么锋利,至少这样能证明他们从没站在同一战线过,“是,我想到了,我也同情她。可一码归一码,她伤害小苒是事实,并不会因为她的不得已而改变被惩戒的结果。” 这是属于他的原则,你可以有很多缺点,你也可以招惹我很多次,但不能触碰我的底线。 姜恕宁静地注视今起:“我们可以仁慈,但不该同情一个从根系就错误的人。灰色终归不是黑色,无法监管或是放任不管都有理,但它是错误的,就该被从根部纠正或铲除。” 这是属于他的底色,他无法原谅一切扰乱公序良俗的错误,维护风清气正是他的职责所在。 姜恕不再说话,眼部线条紧实,他希望今起能明白,很多无法挽回的损失,都是由一个个不起眼的错误堆积引起的。 今起尊重也认可他的部分观点,可却不完全认同,尤其是他近乎执拗地拉一个老人下水这种自私的策略,“我会劝外公不碰这件事,至于你需要的外援,我来解决。” 在德国这么多年,也认识一些人。 今起说完就起身,他想上楼静静,顺便联系一下好友。虽然自己今天休息,可他不是,可能现在都还和福格尔教授泡在研究所。 “如果我只是需要钱,会坦然出现在今老先生面前?”姜恕站起来,声音低沉。 其实不该多说什么的,今起也不需要过多地知道什么,他继续当个纯白少爷就可以了。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姜恕又不乐意了,他希望今起能懂,至少不要那么世俗地定义今稷川。 他从来不是一个该被呵护着安享晚年的人,他还想做很多事,他相信自己能做很多事。 今起停步,回身看着姜恕,真神奇,换做是其他人,他早就扬长离开,哪还会一次次给出辩解的机会? 姜恕脸上已经看不出过多情绪,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掷出的话汩汩作响:“肇奇能源那1%的错误是今老先生告诉我的,我只是他的棋手。” 所以说,今稷川早就布好了棋盘,姜恕只是替他落子的棋手? 今起顿觉耳边嘈杂。 姜恕神色凛然:“少爷,你我都无法劝阻一个向往黎明的人留步黄昏。”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碎了今起固有的狭隘思维。其实他以前不会把今稷川和普通老人挂钩,毕竟从见面的那天起,他所看到的都是严苛强硬、稳健挺拔的今稷川。可是出国那天,今稷川站在大门口送他,冬风吹向他,于是今起看到了满目沧桑。 他才知道,今稷川已经老了很久。他心疼对他无微不至的老人,只希望学成归来好好孝顺他,让他不再因为自己疲惫。 可姜恕点醒了他,今稷川是一柄宝刀,虽搁置多年蒙了尘,可仍旧锋利。 他要做他能做的,自己应该支持。就算去劝又有什么用,自己有那个资格吗?一个游戏娱乐圈的练习生,有什么脸面?最重要的是……今稷川做的是大义之事。 今起不知什么时候坐回了沙发,厨房也响起姜恕捣鼓晚饭的声音。 别墅色彩庄重,可地毯一直是有些不着调的冷沉灰色。他忽然明白姜恕所说的,它的存在是有理的,但在整体布局里,它是错误的。 今起抬眼,看向厨房忙碌的身影,起身走了过去。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反驳我,一开始甚至不想让我知道主意出自老人,是我固执地一棒子打死才恨铁不成钢地说出来的吧? 门口依着一个人,想忽视都难,姜恕拿着勺转身,笑容爽朗,“少爷又有什么高见吗?” 他的头发显然没怎么打理,长了点,自己不在一个星期,应该更得体才对,此刻却有些毛毛糙糙。然而即使凌乱,也带着一种硬挺的韧劲。 “对不起。”今起真诚道。 姜恕挑了一下眉,握着汤勺的手沾着烟火气,今起莫名心安,“是我考虑不周。今天你和外公批评的都对。” 姜恕想说我哪敢批评您,没批评就被一通怒火轰了,真批评岂不是连块好皮都没有? 不过他没说出来,无伤大雅,生气的少爷其实还是挺可爱的,比在节目里绷着个假笑好的多很多。 第13章 杜松子树(12) 一起吃饭的次数也不少了,今起还是无法适应姜恕的饭姿。他吃饭很快,近乎狼吞虎咽,筷子在手里就像精密的工具,夹、取、送、嚼、咽,秋风扫落叶,没有多余动作,没几分钟光盘,放碗,脊背自始至终挺直,抬个眼,然后疑惑:“怎么了少爷,今晚的菜不合胃口吗?” 今起拿下咬着的汤勺摇头,扒还满当的饭。 鉴于姜恕的吃饭速度,他们饭桌上基本不说话,姜恕吃完后也不催,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当然,有时候也不是干等。 一块糖醋排骨落碗里,然后是猪蹄,好不容易扒到底的碗又满了,今起很无奈,“别把我当猪。别这么喂我。” 姜恕伸向腊肠的筷子顿了一下,转向青菜,夹起继续放今起碗里,“少爷辛苦了一周,都没能好好吃饭,周末要好好补补。” 今起鄙视之,谁不知道你是想让我点评你的厨艺?然而今起灵光的大脑都献给了量子学,对美食实在是词穷,“排骨好吃,腊肠好吃,猪蹄好吃,醪糟汤圆好喝,青菜不好吃。” 姜恕也不勉强,“少爷还是这么挑食。” 今起不喜欢吃青菜,姜恕偏偏顿顿来,炒、炖、煮、蒸、焖、烤、煎、拌、卤,中华饮食博大精深,姜恕烹饪方法千变万化,今起不咽下去都觉得对不起他。 为避免他的投喂,今起护碗快速吞咽,可没几口就有些吃不消,只好减速。姜恕等得无聊了就会数他一口要嚼多少下,吃青菜时脸得臭多少次。 这要是让今起知道,铁定又得打一架。 “外公他……”今起难得饭间开口,“曝光孟听澜之后,外公是要靠舆论监督肇奇那1%的运输产业,还是悄无声息端掉?” 他实在想不出今稷川要怎么解决那1%。 姜恕看着他因咀嚼而微鼓的腮帮子,“今老先生只是资金支持我,其他的都不参与。” 今起诧异,“你不是棋手吗?” “是的。不过少爷孤陋寡闻了吧,现在托人办事都流行不留痕。就算池家查到我的资金来路又能把今老先生怎么样呢?老人家不过是借我钱。” 什么叫牛掰,这才是真牛掰啊! 今起乐开花,青菜都吃得津津有味,转念一想,“你被当成靶子,我不就没后盾了?” 姜恕单手撑着下巴,平时诡诈一人露出纯良样:“所以我也不直接出手啊,上兵伐谋,伐交伐兵,狗咬狗才是最高明战术。” 今起打了个哆嗦:“怎么个说法?” 姜恕:“最近池骋在会所闹事被路人拍到了,视频已经以孟听澜的名义发给池老爷子。你也知道池老爷子好面子,如果有人拿他宝贝孙子的视频威胁,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怎么做?肯定是借机斩草除根! 池傲坛不待见所有非池家血统的人,包括池茂青。白洛雅去世后他就搬去老宅,不过三天两头也是要回池家骂一顿池茂青的,骂他白眼狼,吃里扒外,养不熟的狗等等。 而看到自己呢?今起至今都还能想起池傲坛总是低头看他的样子,板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动手,像榫头,一下一下要把他捣进榫眼夯碎才罢休,甚至想把他往外送。要不是被池家赶出来早,真想告他一个拐卖。 至于孟听澜,池傲坛的嫌弃是完全挂脸上的。敬茶那天更是一拐杖就打碎了孟听澜手中的茶盏,池茂青和他大吵一架,给老人气得好几年没踏入池家。再次回去还是池骋回国当天,他越过池茂青在池家大摆宴席,请了众多权贵介绍他的宝贝孙子,池茂青平时再能耐,也只能陪一晚上笑。 所以兜来转去,池家的老大依旧是池傲坛,他池茂青不过是个御用打工仔。老大要废他的妻子,他又能奈他何? 姜恕继续纯良,“池老爷子行事果断,才过了不到几小时,池茂青就已经宣布和孟听澜离婚。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肇奇能源股市依旧大跌。” 今起眨巴眨巴眼,这么快的? 姜恕走过去打开电视,如他所言,不管是财经频道还是娱乐频道,孟听澜、池茂青和肇奇能源都占了头版头条,网民吃瓜,股民跳脚。 事情进展像过山车,今起恍惚,明明陪酒事件还沸沸扬扬,孟听澜就身败名裂了? 过于简单,反而让人忐忑,他不确定地问,“他们还会卷土重来吗?” 姜恕把新闻调成静默状态,“如果您问的是马越川,那不可能,因为有他背叛的妻子压着。如果您问的是孟听澜,也不可能,池老爷子不同意。” 今起沉默半晌,放下手中的筷子,郑重道,“谢谢。我想要的已经得到,接下来会竭力成为起恕星娱最锋利的刃。” 他坦诚地表示要搭把手了,姜恕却没有喜出望外,也没有调侃什么,只是平静地起身要去收拾碗筷,说出很普通的话,“少爷快乐就好。” 这和最初签订合同时判若两人,今起跟上去按住他的手,手心覆上手背,近乎质问,“你真的只是想毁了娱乐圈?” 一个毁字,本就承载了很多危险,今起怕的是他不满足于此,他也无法想象姜恕会靠什么去摧毁池家那个庞大且坚固的体系。 另一只手还端着盘子,姜恕只好张开五指,等今起的手指滑进指缝就扣紧,两枚对戒碰到一起,他扭头直视今起的眼睛,“我一定会在合约期满后送少爷回慕尼黑工业大学。” 目光粲然,似有星芒在跳动,于是今起深信不疑。 姜恕松开扣着的手,拿过饭碗进厨房。 今起怔怔地看着有些发红的指节,指间还残留他的温度,有些凉,在初夏的天气里却刚刚好。 他鬼使神差地跟过去,还是倚在厨房口。其实他是有些喜欢看姜恕忙的,虽然有点无耻,但看着他,心里会油然一种自己也在忙的满足。 似有所感,姜恕回头问:“要去看看马越川或孟听澜吗?” 今起没有犹豫,“我没有安抚加害者的义务。” 挫败只是不得已,无力才是最好的惩罚。他要让马越川和孟听澜尝尝被吊在半空使不出劲的滋味,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推手,他们会永远恨错人。 提到马越川,今起就想起岳沉隼,“岳沉隼今天是想干什么?” 姜恕开始清洗饭碗,“报复那几个猥琐中年男。” “不是都被抓进局了吗?” “被抓进去并不等于被定罪,有些交钱出来了。 今起不悦:“那跟踪我干什么?” “他想知道少爷的身份,可能那天我抱少爷回来的事被他知道了。” 今起觉得不可理喻,“不就是抱吗?有必要这么八卦?” 姜恕笑:“少爷,你我都是成年人。成年人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当然了,一般人不会往那这方面想,只是岳沉隼多年闯荡娱乐圈,什么咸的甜的辣的,尝过不少。” “真能瞎想!那脑子到底都装了什么?”今起愤然过后声音低了点,“没有下次了。” 这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姜恕把碗筷放进清洁柜的手轻快不少。 今起又琢磨出点味,“那些跟踪的人手一根铁棍,不会是想动我吧?岳沉隼是怕当晚在场的练习生大嘴巴,所以想出这么一个以打服人的蠢招?” 姜恕合上柜子开启保温消毒,扯下毛巾擦了擦手走回客厅:“蠢招有时也有奇效。截至目前,已经有四个练习生提交违约金退出节目。” 娱乐频道关于《能耐》的话题众多,其中最显眼的是#受陪酒风波影响四名练习生退出《能耐》#和#大型选秀节目或面临夭折#。 相关话题已经“爆”。 今起瞪大眼:“这四个练习生是被岳沉隼威胁退赛的?他们就不会报警?” 姜恕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旁,今起一屁股坐下,踢开鞋盘腿,这种姿势能缓解情绪。 他无法忍受岳沉隼的暴行,更受不了受害者如了他的意,最重要的是—— 他不希望这片土地有这种污垢。 “我能报警吗?”今起义愤填膺。 姜恕伸手帮他捏腿,:“报假警啊?” 今起想拍开他的手,可姜恕实在是很会找穴道,没一会儿他就有点飘飘然,“那怎么办?他又不会突然大发慈悲放过我?” 妈的,还是揍一顿吧,老子把他揍服帖了!他就知道谁是爹了! 说实话,亮出爪牙的今起很深得姜恕的心,当初以为要养金丝雀,给他郁闷得差点拿出豪酒。好在不是,是一只苏眉鱼,心情好了赏你一个360°的不屑眼神,心情不好就嗷呜嗷呜咽齿咬向你。 这性格多难得,多灵动不是? 姜恕来了逗今起的兴致,“少爷要怎么打?我去绑过来还是您亲自私闯民宅去他家?我听说他家安保还不少。”姜恕掰掰手指,“夜巡的大概三十个,个个高大威猛,悍如钢铁。不过那算得了什么?少爷身手了得,拳打镇关西,脚踢蒋门神,完全没问题!” 今起听得阵阵恶寒,拍开他的手不让按了,眼珠子一转,正是苏眉鱼那“我给你脸了?敢消遣到我头上”的眼神。 姜恕得了趣,见好就收,“少爷,岳沉隼再怎么说也有百万粉,这种蠢招他只会用一次。” “那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你。”语调铺平,像在陈述事实。 今起一时没绕过弯,等把上一句的几个字和问号去掉,连上答语,火气“噌”地窜上脑门。 “你他妈说什么?!” 他盘着腿,想也没想就往前扑,右手攥着拳头直朝姜恕脸上砸过去。 姜恕眼皮都没动,上半身往后一仰,轻松躲开攻击。同时左手往前一伸,错过他的拳头攥着手腕,往自己身边一拉,今起盘腿本就重点不稳,被扯得往他身上栽。姜恕就势往他脖子一圈,小臂便如铁棍死死卡在他的喉结下。 今起一口气堵在胸口,骂声全闷在喉咙里。他最恨这种污言秽语,这事没完?! “别激动啊少爷,一个星期过去了,怎么还这么冲动?”很暧昧的语气,还故意在他耳边吹气,看着渐渐漫上的薄红,姜恕沉沉地笑。 今起恨得牙痒痒,这丫故意的,今起实在想不通他又发什么疯,可这并不能成为他肆意妄为的理由,“放手!” 姜恕凑得更近,侧脸似有若无地擦过,然后隔开,眼里有流动的笑意和促狭的玩味。 今起知道有些男的就喜欢搞男的,之前室友带他误入gay吧,迎面冲他们的就是这样的笑,他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样的,现在也是,以至于胆魄飞了一半,“你想干什么?!” 姜恕无聊地撤下表情,松开人的同时以五十公里武装越野的速度翻到沙发后。 沙发松软,今起又气急,还没追击就跌了回去,操!!!!!! 姜恕马上行为上仆人投降,嘴上却还得意,“别这样啊少爷,像是我要强了你一样。” 稳住稳住!稳住,今起! 今起慢慢呼吸,不得不承认,越来气就越上头,一上头就把握不住分寸,所以要稳,稳才能制敌……他妈的,这话还是乖乖杵在那憋笑的厮一直灌输给他的! 看今起炸毛真的很来乐,姜恕欲言,出口却是讨打的一连串“哈哈哈”。 今起顺势靠着沙发,赤脚朝他踹去两个抱枕。 姜恕稳稳接住,也不笑了,对刚才的行为娓娓道来,“少爷不是很讨厌我用说教的方式教你新东西嘛,所以这次采用的是情景演示。” 今起捞过一个抱枕又砸过去。 姜恕歪头,抱枕擦着他短刺的发飞过,继续说道,“目前网友很嗑您和岳沉隼的cp,我想岳沉隼不会放过这个流量,而且和您互动还能彻底洗去被当成陪酒事件练习生的嫌疑,何乐而不为?” 姜恕看今起茫然,以为他又想捞抱枕砸过来,马上狐狸地尽可能摆出“少爷,我已经认错”的无辜,“怎么了,少爷?” 今起抬眼看他,“cp是什么东西?” 嗯?姜恕没料到他根本听不懂,“就是男的和男的麦麸,现在很流行的一种营销方式。” 今起依旧茫然。 姜恕很无奈,只好再次大白话,“偶像节目里,部分观众会用看男女主恋爱的眼神看两个男的,网称嗑cp。而被嗑的那两个男的顺势而为,配合做出一些亲密暧昧举动,就是麦麸。” 今起眉头紧蹙,“恶心。” “是啊,我也觉得。”姜恕弯腰捡起掉在身后的抱枕,“不过岳沉隼对您做的只会更恶劣,他知道您需要维持人设不会跟他撕破脸,所以就算您不配合,观众也会嗑得死去活来,简称强制爱。” 今起觉得胃部翻涌,有点想吐。 “别吐啊,我好不容易厨艺被认可,可不能就这么被糟蹋了。”姜恕走到他身后,弯腰摆放好抱枕,双手撑到他面前,像一只优雅的猫科动物,“少爷,一只跳梁小丑,有那么难摆平吗?” 可以查一下苏眉鱼长什么样[抱抱] 没办法,姜恕就是觉得很可爱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杜松子树(12) 第14章 杜松子树(13) “少爷,门口放着一个纸箱。”李管家走进来打断姿势并不怎么清白的两人。 今起像被烫到一般推开姜恕,双脚揣到鞋里,脊背瞬间挺得笔直。今稷川常教育他“礼数不可废”,尤其是在长辈面前,更要有个正形。没想到中了姜恕那厮的奸计导致邪形毕露,落进李管家那双严苛利眼里,就又成了带坏姜恕的不成器家伙。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姜恕倒从容,像没事人一样接过纸箱,方方正正的,看着挺有份量。李管家说是池家送来的,姜恕瞥了一眼纸缝塞着的信封,低头将其咬在齿间,抬头就朝李管家灿然一笑,清澈得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李管家哪还舍得数落,只嫌宠爱不够地问有没有吃晚饭,姜恕点头,李管家这才回了侧院。 姜恕把包裹放玻璃桌上,拆开信封,拿出卡片扫了眼,“池骋写的。” 今起接过,视线刚落下就恨不得收回,卡片上的哥特字体像在渗血: 你的妈妈杀了我, 你的爸爸吃了我, 你的妹妹池小苒啊, 在那棵杜松子树下等着你。 今起,今起,我变成只美丽的小鸟喽! 姜恕谨慎地拆纸箱,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书,书封上五个小矮人托举着一个表情惊恐的胖娃娃,书名为《杜松子树》,是格林童话中的一个篇章。 今起把卡片放到一旁,拿过书,书本崭新,没有拆封。这是池骋的警告,又或者说,是某种预示。 姜恕翻了翻纸箱,除了几个文创,其余都是池小苒的书,书的封面都印有苦楝花图章。 图章是她即将上幼儿园时今起送的开学礼物。那时今起读大班,孟听澜掌管家庭支出,收了他的压岁钱不说,平日也不给零用钱。没有钱,就送不起大礼物,偶然相中文创店的浅紫色图章,就骗司机说要值日一周,趁着空档捡了几天废瓶子才终于攒够钱。他并不知道图章形状是苦楝花,直到池小苒的随身物都缀有苦楝。 池家有自己和池小苒的回忆,池骋芥蒂,自然会想方设法消除痕迹。他没有销毁而是送过来,其实不存什么念及旧情,只是挑衅。 姜恕适时说:“目前没有池骋的相关行程。” 今起下意识接道:“当然没有,成天游手好闲,也才会不受爸爸待见。” 他并没有跟池骋接触过,可总能从池茂青的访客口中得知他的脾性,说他不学无术,在国外上房揭瓦,池茂青忍了又忍,又不得不帮他收尾。 姜恕怔了一下,“您好像很期待被池董事长认可。” 也没夸张到期待认可的地步,只是身为孩子,谁都不想成为兄弟姐妹间的反面教材。今起没有说出来,而是反问,“这会影响你和外公的计划吗?” 姜恕摇了摇头:“有些事总会伴随着牺牲,宏观来看,您的立场并不会改变什么。”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知道得多了,难免会踌躇停滞,于是今起转移话题:“有查到大老板的身份吗?” 姜恕没能给他满意的答复,“大隐隐于朝,敢在法治社会挟持人质并避开网络搜捕,要么德高望重受人景仰,要么就是能和体制叫板的执牛耳者。更可怕的还在于,他就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你眼前,而你却只把他当成路人甲。” 今起盯着《杜松子树》封面上那个胖娃娃,觉得自己就是它,被姜恕、大老板和还没出现的第三方拽往身不由己的方向。 心有所觉,亦不作解,姜恕点了点纸箱,很轻微的动作,“这些书,放书房还是?” 今起回神,“我拿到房间。” “明天帮您弄个书架。” 可能是为了保证睡眠质量,今起的房间至简,连个办公的桌子都没有。今起不是没抗诉过,但姜恕充耳不闻,并非常热情的招呼,“上书房去啊!” 姜恕的书房宽敞高挑,各类书籍嵌墙,像一个百年藏书阁。姜恕很宝贝他的书房,扫得勤,泡得也勤,勤到今起以为他是要修仙,是要饿死自己。可当他赤脚走出书房,揉搓短发各种走位懊悔鬼哭狼嚎“再进书房我就是XX”,才知道他就只是很容易沉浸在书里而已。 今起对专业外的书籍兴趣不大,所以没接受过他的邀请,不过也挺羡慕他沉浸的样子。 把纸箱放在床头柜,眼睛又瞄向抽屉,他睡前有必读量子学相关论文的习惯,所以姜恕给他准备了一个名为“MyWay”的可折叠平板,拿在手上可以折成任意想要的形状。 今起阅读速度快,摄取有用信息的速度也快,因此喜欢同时打开多个文献,觉得新进有用就停下勾勾画画,分门别类保存。 读论文时的今起会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纷扰嘈杂从脑海中剥离,最后只剩眼睛捕捉到的东西。他沉醉这种感觉,就像灵魂被彻底洗涤,从内到外,焕然一新,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三十分钟后,他关闭所有页面,合上“MW”。这是个有收获的一晚,然而目光落到不是熟悉的天花板时,刚涌起的心潮瞬间沉寂下去。 一个月没联系了,不知道研究所项目有没有顺利收尾?同组的舍友又被福格尔教授虐到了几级? 好想回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小千世界。 他深爱量子学,肩上更是担着未完成的使命,他不想待在这里苟活。自从遇上姜恕后,程教育处长没再联系他,这是把他放逐了吗?还是依然宽容地等待他解决私事? 可哪来什么私事呢?池小苒的死讯和今夕珞的尖叫固然让他为之一颤,可然后呢?再没有更多了。他不想骗自己,当初出国,喜的乐的、愁的怨的,包括亲情,他一个都没带走,举步维艰时也没拿那些做支撑。他只坚定地看向结果,所以再痛苦难熬的过程都可以无视,那现在为什么行不通了? 在德国时,同学、朋友常调侃他“会和量子白头偕老”,且不说他们怎么学会的成语,他自己也一度怀疑离开量子领域后能不能好好活着,而过去的五天告诉他,他活不下去。 他的理想、希望、和思想都不允许他这样苟且,哪怕不得已的另一端系着今夕珞的命。 他是个凉薄的人,是个白眼狼。如果池小苒还在,今夕珞还没有精神错乱,又该是怎样的失望? 连想到这,今起都觉得不痛不痒。 “少爷,牛奶热好了。” 有时候姜恕会这样自作多情,而今起抵抗不了牛奶,也就随他,一口一口啜饮起来。 喝完发现姜恕并不打算走,他抬头:? 姜恕就那样直直地俯视他,床头柜上的光线从侧面打来,那张妖孽的脸半明半暗,只剩下冰冷的专注:“少爷不打算看看池小姐留下的东西吗?” 今起不悦,他讨厌外人插手他的事。 姜恕不依不挠:“少爷就这么想回德国吗?” 原来是在这埋伏啊,今起侧身把平板放到纸箱上,单脚屈起坐靠床头,这是一个充满防御和对峙意味的姿势:“你什么意思?” 姜恕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回到自己的国家有这么难受吗?” 今起由惊愕到暴怒,脊背瞬间绷成一条线:“我对我国家的感情,还轮不到你质疑!” 姜恕弯下腰,嗓音忽然变得轻柔,凑到今起的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吹进去,“你真的爱这个国家吗?” 在这个原则上,今起从来坦然,而一个身处娱乐圈、把自己弄得满身污秽的人竟然有脸问他这个问题?今起只想笑,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出来,笑里满是洞穿一切却又懒得点破的怜悯和蔑视,“我爱这个国家,胜过你们!” 说出口的刹那,胸腔好像被万丈豪情填满。没有人!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说出来! 姜恕退开了点,退到可以平视的距离,仍在笑,只是笑容温和,连同声音一起,“那为什么这么抵触现在正在做的事?” 今起一头雾水,他又想扯什么犊子? 姜恕把牛奶杯搁在床头柜上,顺势坐在床边,离开半明半暗,那张脸又立体柔和起来,“看过加缪的《局外人》吗?” 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今起摇了一下头。 姜恕笑了笑说,“主人公默尔索是一个普通职员,在母亲的葬礼上他不仅没哭,第二天还和女人看电影、游泳。不久陷入邻居纠纷,在海滩度假时因为阳光太刺眼,失手杀了一个人,最终法庭判他死刑,理由是‘他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 好像一盆冷水泼下来,今起浑身发凉。 在得知今夕珞被确诊为分裂性情感障碍时,他很平静就接受了,反正一生漫长,没人能一番风顺。后来去医院陪护,今夕珞抓他挠他、朝他哭、朝他笑,他满脑子盘算的,也只是怎么完美通过慕尼黑工业大学的申请。 他不关心今夕珞的死活,他不只是白眼狼,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对亲人的痛苦无动于衷,每个来自国内的信件和电话都让他烦躁。 他没肝没肺,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暖黄色的光线落在姜恕脸上,勾勒出柔软的轮廓,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目光仿佛穿透今起,直抵他的内心:“法官判默尔索死罪,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冷漠。可你不一样,少爷。” “一样的,不是吗?”今起近乎绝望地说。 姜恕像白天他覆上自己手背那样,轻轻覆上他紧攥床单的手,诚挚地告诉他,“周五晚上你的痛苦挣扎并不是冷漠带来的,而是因为辜负,你觉得自己辜负了某种期待。” “不是……”今起垂着头痛吟,“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我懂!”姜恕坚定而热忱。 今起自嘲地看着他,你懂?你怎么可能懂游离世俗道德之外的我? 姜恕把他整只手圈到掌心,指节相扣,“少爷,你能为了池小姐和今女士回到这片土地,就足以说明你不是局外人,你不该因为对学术的执念和期待而否定这一点。你之所以这么难过,只是还不能很好地权衡练习生和学生的关系。” “你希望我能兼容二者?可是在我这里,练习生和学生永远不能共存。每天假装扮演,失去价值,成为你们的玩偶……我觉得可悲、可耻,可笑。” “你说假装,可谁又不是在假装?学生在导师面前假装勤奋,儿子在母亲面前假装懂事。角色本身不是枷锁,看待它的眼光才是。”姜恕紧了紧他的指节,“站在研究所里当然更有价值,可也需要偶尔站在这样的舞台上,这里离人性最近。和平年代,没人跟你舞刀弄枪,人性才是最防不胜防的东西。而在这里,你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你所学会的隐忍和察言观色,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成为保护你所珍视的学术成果的武器。你要学会在不动手的前提下,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东西。” 今起抬眼,灵魂震颤的感觉。这么多年,程处长一直派人暗中保护他,可他依旧努力练空手道、击剑和格斗,为的就是保护好自己。身处异国他乡,被歧视的滋味不好过,他想跟他们殊死搏斗,可法治年代,他们乐此不疲地言语侮辱,也不会动手。 身边的朋友依旧叮嘱他“揍死他丫的”,可从没有谁像姜恕这样告诉他,依赖拳脚解决不了问题,圆滑的处世之道和居于峰顶的实力才能。 今起由衷道:“我没想到你还是个辩论家。” 光线从两人之间穿过,他们的手掬在一起。 姜恕挑了一下眉,“少爷能真实地感受,这比任何自我批判都强。成为局外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甘愿判自己死刑。” 眼看这野马又要脱缰,今起赶紧勒住缰绳,“你打算攥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该不会是在报复我晚餐时擅自碰你的手背吧?” “不会,当然不会,我侍奉您还来不及呢?”嘴角利索,手松了点劲儿,却没有完全松开的意思,盯着对戒的眼睛都直了。 今起也不急,看他想耍什么花样,“看得见吗?要不要给你拿个八倍镜?” 姜恕扣着他的指间抬起,“我很放心,少爷。” 莫名其妙,今起抽回手。 姜恕笑着解释:“我只是在确认少爷对同性的抵触程度,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不喜欢这样。”今起直言,“如果岳沉隼对我动手动脚,我并不介意废了他。反正有你兜着。” 既然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姜恕起身端走牛奶杯,“晚安,少爷。” 门轻轻合上,今起把纸箱抱到床上,终于释怀地打开。他拿起其中一本书,是黎紫书的《流俗地》。 他翻了翻,仿佛身处雨季,雨水落下,潮湿了他,也潮湿了指尖下少女留下的字句: 哥,你走吧,越远越好。 人生到了宽敞地,本就无需形影相伴。 第15章 报丧班西(01) 晨光熹微,天空泛起鱼肚白,弯弯绕绕的路上还笼着一层薄雾。今起皱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怨气。 就在一个小时前,天还墨黑,姜恕把他摇醒,说要带他去钓鱼。今起扯过被子盖头拒绝,他养精蓄锐为的是在周末最后一天奋发图强,不是为了闲游浪荡。 姜恕这次没征求他的意见,三两下并拳脚,成功把人扛上了车。 “你知道这属于人身限制吧?”今起对他的土匪行为很不满。 姜恕方向盘一转,往右岔路口走,“少爷,天气这么好,多出来走走,不然会发霉。” 不发霉的方法是钓鱼。 湖面雾气滃滃翳翳,四周绿树环合,目光所及怎么阴森怎么来,要不是对面五百米处还有几个钓鱼佬,今起都以为姜恕是要把他沉尸湖底。 距离甩杆已经过去三十分钟,没有一条鱼上钩。这么浪费时间的事到底是谁先开始的! 今起第十次走到姜恕面前:“我要回去!” 姜恕坐在折叠椅上,一副尊贵的钓鱼佬姿势,语调老成,“永不空军。” 知道今起听不懂,又特意补了句,“钓不到鱼,捞点虾;捞不到虾,摘点瓜;摘不到瓜,拔点菜;啥都没有,喝口水再走。” 这荒山野岭的,要不是不会开车,今起真恨不得马上把他塞湖里。 看他过于委屈,姜恕大度道:“要不这样吧少爷,如果你能钓到一条,我们就回去。” 今起愤愤回位,还没坐实就听见姜恕一声,“哎哟呵!鱼儿上钩了!” 刷啦一拽,近五斤的胖鱼。 今起恨得牙痒痒,他妈的荒山野岭,哪来这么肥的鱼,该不会是碰了污水变态发育了吧? 湖对面几位老哥看姜恕屡屡得逞,也不淡定了,隔老远喊话,“哥们用的啥饵啊,借点呗?” 姜恕扬声:“来拿呗!” 没一会儿,四个老哥就绕着湖畔来了,先遇到今起,热情得像团火:“怎么样老弟,有口没?” 今起嘴唇动了动,“有口没”是什么意思? 老哥们脸上的笑僵了僵。 今起只能揣度着挤出一个回答:“……没。” 老哥赶紧打圆场,“哈哈,咱这桶比脸都干净呐!” 原来是“钓到鱼没”的意思,今起默默点了下头,然后,然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姜恕教了他很多在《能耐》周旋的话术,却没教他怎么和市井的普通大众唠嗑,可能是默认他会吧。可他不会,回国前几乎待在研究室,偶尔被室友拉出去,也总是找托词溜回研究室。 他与真实外界的联结太少,碰到个搭话的陌生人都难以适从,何况面前这么几个活脱热情的大老爷们,搜肠刮肚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既怕冷场,又怕得罪人。 几位老哥讪讪摸了摸鼻子,只觉周遭温度都降了几度,赶紧找了个由头走向姜恕。 出于对主子名誉的维护,姜仆人赶紧为自己的二愣子少爷解释,“我家少爷新来的,零基础,各位多担待啊。” “诶嘿!都什么年代了还少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兄弟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 今起不能理解他们突然的称兄道弟和相见恨晚,默默坐在折叠椅上望湖兴叹。 四位老哥性情桀骜,应付不来今起的沉默,扭头直对姜恕桶里游得呼啦呼啦的几条胖鱼啧啧称奇,然后挠挠头亮出自己桶里的小螃蟹和小虾米。 姜恕拍拍老哥肩膀:“也不差嘛!” “少挤兑人啊,教点真功夫呗!” “好呗!” 姜恕很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话一出,四人立时乖觉排排蹲,先听姜恕有理有据地念经,然后划个小皮艇跟着进湖里打窝。 今起坐在湖边凌乱,对皮艇上快被夸上天的姜恕更是恨啊,没帮自己打窝就算了,还帮外人抢走自己的鱼? 我会让你得逞? 于是姜恕回来的时候,今起就已经大爷似的霸占了他的钓区,还不以为耻道:“你的,就是我的。对吧?” 姜恕失笑,“要您自己钓到的才算数。” “这点我还是办得到的。”今起颇有底气。 然而一个小时后,底气全部漏光干瘪。 也不是他钓品差,上钩的鱼儿还是有四条的,奈何一条因为他超烂的收杆技术逃过一劫,两条因他咋咋呼呼地摇杆溜之大吉,最后一条虽然在姜恕的帮助下钓了起来,可脚一打滑,鱼儿还是飞回了老家。 今起把钓具还给姜恕,默默回自己的窝。 一旁吃瓜的老哥用钓竿尾端戳了一下姜恕的胳膊,“这少爷还挺难难伺候,这阴晴不定的,你应该被扣了不少工资吧?” 掌握财政大权的姜仆人自然护主,“少爷就是想回家看书。” “呦,那就是你不厚道了,耽误人。” “是啊,硕士呢,一直想回去搞研究。可人又不是机器,总不能一直转,总要出来贴近贴近大自然,靠近靠近人类吧?所以我就给哄出来了。” 这么一听,还挺有理,不过自认粗鄙之人的老哥坚持道,“志不同,你也别太为难人家。有些事强求不来,我看你也钓了不少,要不先把人给送回去?” 姜恕瞬间唉声载道,“兄弟啊,我这一回去可就回不来了!” “哦?”老哥吃瓜更来劲,“我们哥几个是有老婆叨叨,你是有女朋友?” 话说这钓鱼佬,之所以被称为“佬”,不全在年纪,更在那一身“佬”的气质。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婆一声吼。 为什么?理亏呗。 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把家里柴米油盐都撂给了媳妇儿,挨几句骂那不是应该的?心里也门清,知道老婆是怪他不爱惜身子,气他不管家里事,不然早喜提离婚证了。 当然,这些都是满载而归后的反省,现在胖鱼当前,吐槽埋怨肯定是更多。 老哥怜爱地看着姜恕,没领证之前小情侣都喜欢黏黏糊糊,要自个是女方,肯定也受不了一颗真心献给其他物种的男友。 爱情容易跑,老哥想开导姜恕要不领证了再来,可好不容易出趟门,劝人回去实在对不起自己那颗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 只能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 姜恕自然猜到老哥所想,立时就否认:“回去当‘书童’。” 今起看理论书籍就和他进书房一个德行,茶不思饭不想寝不念,还喜欢坐在庭院看,自己不在范围内盯着,可能大树要把他压扁都不知道。 “我靠!”老哥一巴掌推开姜恕,看了看不远处的呆神今起,很不客气地嚎 “这他妈什么破工作!自个看书还要人陪?离了下人是活不了了吗?” 势必要为姜恕讨公道的嗓音高亢,今起再怎么灵魂出窍也被拉了回来,回头直直看着两人。 姜恕顿觉胸口拔凉拔凉,赶紧拦住老哥,“没那么严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陪读。” 老哥自然不信,也对姜恕的工作态度持非常不认可的态度,“哎呦,真理解不了你们这些小年轻,没有双休政策你们闹,有了又上赶着加班。” 老哥把折叠椅挪远了,避免铜臭味沾身。 姜恕张口想再说点什么,可不得不承认,他无法对普罗大众油嘴滑舌,只好专心钓小鱼。 其实他一开始也不能理解钓鱼佬,枯坐浪费时间对他来说就是谋财害命,但架不住记忆里那人的三寸之舌,只好认命地当起同行者,久而久之也就琢磨出钓鱼的趣味来了。 那人跟他说过,钓鱼就像征战,尤其是信息战,谁急谁准先完蛋。 必须讲究以静制动,才能一击毙命。 姜恕看向今起,侧脸果然还是绷着的。虽然之前的沟通解开了他对池小苒和今夕珞的心结,但终归没有根除更深处的不安。如果就这么让他回《能耐》,接下来的考验他可能承受不了。 姜恕想了想,放下钓竿走过去,在今起身旁单膝落下,重心下沉,脊背依旧拔得笔直。 今起不理解姜恕为什么这么喜欢矮自己一截,本就烦躁,话里带火:“有事吗?” 姜恕摇头,“没事没事。” 今起嘴角一抽,“那帮我钓鱼吗?” 姜恕继续摇头,“不好不好。” 今起气笑了,“那可以滚吗?” 姜恕终于不摇头了,笑得那叫一个晨风和畅,只是说的话气得人肝疼:“少爷,几个小时过去了,有什么感悟没有?” 今起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姜恕,身为仆人,你真的很出色,可我无法认同你的行为,你擅自篡改我的行程,这是剥夺。” 姜恕正色:“我从未想过要剥夺,您身上的东西弥足珍贵,这也是我最初选择的理由。” 他干脆坐下,声音沉静:“少爷,你知道狙击手在扣下扳机前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吗?” 今起不解地盯着他。 姜恕指尖点了点屈起的膝盖:“是调整呼吸。再顶尖的狙击手,如果不知道在极致的专注后彻底放松,肌肉就会背叛他,视线就会欺骗他。” “少爷,你现在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经绷得太久,这样下去,可能没到关键时刻就断了。您现在在做的事就像一场马拉松,不能用百米冲刺的跑法。” 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今起不奢求姜恕能明白,但该尊重自己:“如果有那么一件事,除了你之外没人能完成,而那件事又迫在眉睫,你还会想着停下吗?” “不会。”姜恕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 今起咬着后牙槽,“所以,为什么还要试图说服我?” “因为那件事再怎么急迫,也依旧需要马拉松跑法。” 今起眼神变得锐利,他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事?不不不,他不可能知道! 姜恕像是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继续道:“休息不是剥夺,而是蓄能。真正的奋进者既要能全力冲刺,更要懂得如何科学地停下来。少爷,在大自然里,你可以随便想,不会有人知道。” 说完起身,拍了拍衣服回了他的钓区。 周遭重归寂静,只剩下微风、水声与自己的呼吸。今起怔怔地望着湖面,对啊!这里不就是天然的思维搭建地吗?也没人能窥视! 就这样,烦躁逐渐消散,他开始想量子纠缠、量子叠加,想半导体技术、激光技术,最后停留在量子隧穿,然后灵光乍现—— “姜恕!”今起猛地站起来,“MW呢?” 几位老哥还没对他大喊大叫的行为表示不满,眼前就一阵风刮过,又一阵风刮来。 身旁的姜恕是怎么眨眼间跑去车上拿回一个平板递给今起的,他们无从得知,只认为是工资的魅力太大。 今起点开MW时问得迫切:“绝对安全吗?” 言外之意是,MyWay里的东西会不会泄露,虽然当初姜恕递给他时全新未拆封,可谁知道呢?万一里面被提前植入了什么窃取程序……今起不敢设想,所以回国后的所有想法都直接存在大脑。 可现在蹦出的新想法需要演算,不趁热打铁,等到安全地可能就抛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姜恕笃定道:“不会!” 今起被他的坚定微微一震,“好!那麻烦你……” 心有灵犀般,姜恕再次回了自己的钓区。 老哥见不得这种使唤人的德行,对着姜恕愤愤不平:“诶,他到底是给你多少,竟然这么使唤你!还是你被他抓了什么把柄?我说兄弟,人不能这么窝囊地活啊!像条狗一样!” 姜恕视线不离今起,回老哥:“怎么会是狗呢?狗哪有我这种速度,最起码也是条军犬!” 老哥还想说教说教,其他老哥先看不下去,忙压低声音拉住他,“别劝了别劝了!他俩这是臭味相投,我们掺和什么?还是好好钓鱼吧啊!” 姜恕听到了,却没反驳,当务之急是全身心投入到今起身上。 今起的指尖飞快,在平板上建立了数个模型,思维在抽象的概念与精密的公式间疾速穿梭,快得几乎拖出残影。 量子隧穿,用通俗的话说就是给粒子一个成为幽灵的机会,让它们能从看似密不透风的能量高墙漏过去。得知被三位科学家成功验证的那刻起,他就为之痴迷。 这道学术界的“幽灵术”,此刻正在他的脑海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态,坍缩成一个具体、冷酷的应用蓝图。 战栗的狂喜攫住了今起,他笔挺地站着,微低着头。微微发颤的指尖被他用力攥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水,眼底燃起灼人的亮光。 一切不可能都将成为可能,就像好端端的晴空突然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钓了不少的四位老哥打算点到为止,麻溜收拾装备,瞅了瞅一旁的钓区,几人郁闷地看向不远处背对今起立着撑伞的姜恕。 不忍看到钓具被暴雨糟蹋,几人迅速帮两人收拾装袋,放到了姜恕的车上。 姜恕笑着向四人道谢。 老哥挥了挥手:“我们先回家给老婆准备清蒸鱼了,你们也别一直停在这!” 狂风大作,闷雷咆哮,周遭被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之中,山峦和树林都模糊了轮廓。 姜恕和今起依旧立在原地,身形在风雨中纹丝不动,如同扎根堤岸的青松与翠竹。 不知过了多久,“哒”地平板清脆的闭合声。 姜恕转过身,正撞上今起抬头,那双总是沉静压抑的眼眸闪着破土而出的欢欣和锐气。 于是他知道,今起想淋雨。 姜恕收了伞,抬手抚开黏在今起额前被雨打湿的碎发,“少爷,头发都湿了。” 嗓音低沉而熨帖,被雨水浸润开来。 第16章 报丧班西(02) 姜恕收回手,今起胡乱抹了把脸,他是真开心,眼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姜恕遗憾地告诉他:“可能得回去了。” 风雨飘摇得厉害,再不走湖水上涨,可能就真得沉尸湖底。 回到别墅,李管家正坐在客厅做今起的书架,敲敲打打也不觉聒噪,反倒热闹。 不速之客陆祁年在一旁碍手碍脚,被李管家拿木板拍了几下手还嘻嘻不停,看姜恕和今起湿漉漉进门便“哟哟”“哎呦呦”地打量。 今起淋雨久了有点哆嗦,朝陆祁年象征性点了个头就朝楼上浴室去。 姜恕在一楼卧室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出来,拿个毛巾边甩头边擦,泠泠水光甩得到处都是。 陆祁年感觉一凉,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没好气地笑骂:“能不能停止你的拖把狗行为?” 拖把狗是陆祁年的爱狗,品种可蒙,一身长毛拖把布条,跑起来就和姜恕甩发一个德行。 陆祁年刚哄完爱犬过来,实在不想再勾起任何拖把狗相关。可姜恕什么时候如他意过?走近又狂甩,给陆祁年来了个喷洒淋浴。 陆祁年握住板子,撸起袖子就要狂扁,哪想随手握住的是李管家正在用的那块。 木鱼脑袋被“邦邦邦”敲打三下。 李管家向来只听姜恕的吩咐,对陆祁年和今起从来一视同仁地不客气。所以今起下楼时,陆祁年头一回违心地想跟他惺惺相惜。 毕竟在这屋里,就属他俩没地位。 然而今起压根没瞅他一眼,自顾自蹲到木架子旁要帮李管家扶木板,不出所料也被骂了。 “毛手毛脚!杵一边去!” 今起和陆祁年灰溜溜滚去沙发端坐。 姜恕被当成独宠儿留下,他的手艺精湛,镌刻技术更是了得,手起刀落,木板就开出苦楝花。 李管家老神在在地欣赏,眼里满是赞许,今起和陆祁年又羡慕又嫉妒,恨不得掐死姜恕。 并不知道正被诅咒的姜恕扭头问陆祁年:“你是来蹭饭的?” 陆祁年趴在沙发上:“有事跟你说。” 语调有所忌讳。 姜恕直截道:“说吧。” 身为铁杆兄弟,陆祁年了然,开门见山道:“肇奇能源撤了那个运输项目。” 姜恕手中的榫头一顿,锐利目光投了过去,“可我们还什么都没做。” 陆祁年最受不了他这副恨不得搞个你死我活的神情,“肇奇那么大个集团,怎么可能蠢到等你把事情闹大,有纰漏肯定是走为上策。” 今起自认该置身事外,可连陆祁年都知道,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插嘴道:“他们在运什么?” 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陆祁年扭头,“还不知道,我们的人没来得及靠近他们就撤了,撤回了坎沙亚。” “坎沙亚?” 今起下意识重复这个地名。 姜恕看了眼今起,手中的卯和榫精准咬合。 陆祁年不再瘫着,直起身解释道:“一个位于东南亚边境地带的古老部落,地势险峻,山高林密。部落内部封闭,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 看回姜恕:“要追查吗?” 姜恕试了试隼合牢固度,“可以保证安全?” 陆祁年面色凝重:“不能保证。” 姜恕放下木料起身,“如果让李管家制定行动计划呢?” 陆祁年眼睛一亮:“那绝对可以!” 今起完全无法理解陆祁年突如其来的亢奋,也想不明白终日打理宅务的李管家,怎么会具备追踪技能。 李管家接到新的指示也不再留在客厅,转身去了姜恕的书房。陆祁年跂着鞋跟上去,比他的拖把犬还欢脱。 窗外的雨稀疏了不少,一株乌桕紧挨窗边,被雨水洗刷过的叶片浓烈欲滴。 姜恕和今起把书架安置在墙角,今起直起腰,目光不期然落在乌桕的枝干上,雨水正顺着翠绿的叶尖滴落,在窗台溅开细碎的水花。 “肇奇能源到底在干什么?”今起低头拿起池小苒的书,一本一本放到架子上。 姜恕笑了笑,“少爷,还没查清楚。” “啪”,书被重重搁在书架上,今起冷冷地逼问,“你是怕我泄密吗?就因为我是池茂青的私生子?” “没有的事,少爷。”姜恕靠着书架,不知道是不是怕今起一脚将书架踹倒。 “那为什么瞒着我?”今起继续放书。 姜恕顺势把歪斜的书摆正,“少爷没有表现出想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我擅自默认您不在乎,这是我的失职。” 一句话能把人堵死,除了这货还能有谁? 姜恕继续负荆请罪道:“坎沙亚近几年国际大案频发,肇奇能源突然和他们接触,今老先生不放心,所以才会嘱托我留意。” 今起终于抬眼看他:“既然动静这么大,为什么还无法监管?” 姜恕沉吟片刻,选了一个谨慎的回答:“坎沙亚商船到我国,途中可以停靠多个水域。而沿岸各国海关主要在口岸作业,对航道中途接货难以全程监控,这就容易‘形成开船是合法商人,中途变走私团伙’的监管盲区。” 今起:“肇奇能源是故意和坎沙亚合作?” 姜恕直言:“从他们发现我们就撤回去来看,概率很大,也从侧面印证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书已经放完,今起摸着《流俗地》的书脊,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恕的视线落在今起的侧脸,缓缓道:“公司刚起步,遇到了不少麻烦,接下来一周我可能无法随时和您沟通。” 他故意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补上后半句:“少爷一个人,能行吗?” 这话听着像关心,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却像羽毛,不轻不重撩在今起的逆鳞上。 今起当然炸毛,“别一整天老妈子!” 姜恕眼底的笑意深了点,“那正好,卓炔会接我的班。” “他?”今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离开书架,泄力般倒进柔软的被褥里,衣摆上翻,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腰。 “他会被我气死的。” 姜恕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目光凝在那截有些单薄的腰身上,眉头不自觉蹙起。 今起察觉到他的视线,抓过枕头砸过去,声音冷得呛人:“好看吗?” 姜恕被砸了一脸,依旧诚挚:“少爷,我还是担心,您真的能应付岳沉隼?” 今起没有管衣摆,甚至呈大字霸道地躺着,“姜恕,我是男的,你不该小看我。” 姜恕恍然大悟般:“对不起少爷,是我多想了。您说得对,男的和男的还一起洗澡比大小呢,这有什么的?” 今起笑出声:“粗鄙!” 姜恕也笑,放下枕头离开房间。 晚饭时陆祁年还是没留下,理由照旧是:“生命诚可贵,我怕被你的厨艺毒死。” 临出门一把勾住姜恕的脖子,两人在玄关进行了一场三分钟的斗鸡互啄。 胜负过于明显,陆祁年的三脚猫功夫输得惨不忍睹,被反剪双手压在鞋柜。 “姓姜的,等我去少林寺进修回来,非要你跪着叫我爸爸不可!” 陆祁年除了有爱犬拖把狗,还爱好武术,只是几年过去,武艺不见涨。 姜恕松手,优雅地弹了弹袖口:“先去把《刑法》里关于正当防卫的条款抄十遍,再来跟我讨论父子关系。” 陆祁年落荒而逃,不忘回头叫嚷:“奸诈小人,待我满血复活灭了汝!!!” 吵吵闹闹的周末很快过去,今起回到《能耐》,姜恕如他所说忙得一通联系都没有。 岳沉隼的眼神一直在打量,不过今起懒得理,反正他想找茬肯定会自己滚过来。 变化最大的是季怀让,整日怪异地沉默着,发呆次数也频繁,他周末明明没离开这座岛。 该不会是? “他们把你怎么了吗?”今起担心马越川还留了后手,把他拉到阳台低声问。 季怀让却误以为今起担心他,下意识捂住右手臂:“周末有两个男的来我们宿舍……” 今起眼疾手快,一把撸起他的衣袖,满目青痕,“马越川干的?” “不是,是岳沉隼的人。”邱正允正好回宿舍,朝两人看了眼就进卫生间,季怀让声音又低了些,“他来警告我,说如果我敢把他在茶叙的事说出去,他就……弄死我。” 今起抬了抬下巴,指向卫生间的方向:“周末他也在?” “嗯,当时在午休。” “那不用太担心了。”今起的声音放缓了些,“岳沉隼并不会再把你怎么样。” 季怀让低下头,带着几分颓丧:“我以为……你会劝我去报警。” 这句话让今起微微一怔。 是啊,季怀让才十八岁,还相信着非黑即白的正义。而自己呢?上周还希望有人能报警,这周却学会了权衡利弊,甚至开始同流合污。 这个认知让今起悲凉。 察觉到今起的沉默,季怀让慌忙抬头:“我不是道德绑架你!我……其实我自己也不想报警。” 今起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怀让不会报警,周五那天晚上他就知道了,因为他也在默默乞求节目组不要把事情捅出去。 可能是交谈起了作用,季怀让在慢慢恢复之前的状态。摆平了季怀让,菲利尔又让人头大。 菲利尔周末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一回来就兴奋得上蹿下跳,还奢侈地亮了歌喉,一会儿《爱情买卖》,一会儿《伤不起》。 路过他们宿舍的练习生笑得前仰后合,今起和季怀让捂脸表示不认识他。 “你到底怎么了?”季怀让捂耳朵。 菲利尔收住歌喉,然后笑得很傻,“我哥他!答应要给我买德牧了!” 今起和季怀让面面相觑,一致认为他哥的决定很不严谨。 再买一只德牧,不就需要养两只了吗? 菲利尔还在嘿嘿哈哈:“我哥说,只要我能成功出道,他就给我买德牧!!” 今起走向阳台望天。 碧空如洗,姜恕已经三天没来联系,不只是他,大老板也没有。 本规划好周二的主题曲展示,不知道为什么也被延迟了,现在每天都是唱跳训练评级。邱正允已经升到B班,菲利尔肢体不协调,很不幸地继续留在F班,他看得很开。 一如此刻的正大言不惭:“如果我轻轻松松就枝头变凤凰,我哥会觉得别人太差劲,不会让我再待在这个节目的,那我的德牧,我的德牧……” 季怀让震惊:“你要哭了?” “我才没哭!” 卫生间门一砸,安静了。 随之而来的是敲门声,午休就要开始,来人只能是导师。受陪酒事件的影响,走了三个导师,留下的导师就是初舞台给予今起肯定的那位。 今起对他印象平平,毕竟他对混娱乐圈的一视同仁,也交好不起来。 推开门的不是导师,而是一个更要命的人。 池骋。 一身裁剪精良的西装,看人时习惯性抬着下巴,眼神里是被惯坏了的傲慢。 “中午好啊。”他的目光轻飘飘落到今起身上。 今起凝眸,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 两人都没说话,季怀让迟疑着走上前,“你好,请问你找谁?” 池骋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季怀让,玩味道,“长得还挺美,不过没今起好看。” 季怀让好看的桃花眼充满惊诧,可池骋意不在他,也就只能憋着气让到一旁。 池骋赏识地瞥了他一眼,走到今起面前,“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新来的观察嘉宾。” 马越川被弄走后,今起以为节目组会取消这个环节,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 季怀让立时恭谨,邱正允由躺着变为坐着,虽然没有过多情绪,但能看出他很在意。 菲利尔还是老样子,灵魂自由,也就口无遮拦,“你不是娱乐圈的人。” 有趣的评价,池骋回身看他,“怎么说?” 菲利尔坐在床上微仰着头,“你是富家子弟,我在酒宴上见过你。” 池骋居高临下,“那么,你一个富家子弟来当练习生,我怎么就不能当观察嘉宾?” “能。但你带有目的,类似马越川那样的。” “呵!”池骋扭头钉在今起身上,“马越川那是来玩你们的,我不一样,我是来讨债的。” “今起今起,我变成只美丽的小鸟喽!” 这是池骋寄给他的文字,自己动了池家,所以他来下马威? 今起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菲利尔懒洋洋地陷进枕头里,显然对这场对话失了兴趣。池骋被这种明目张胆的无视激怒,他双手揣在裤袋里,向前倾身:“注意你的态度,小朋友。你的命运现在可攥在我手里。” 菲利尔眼皮都没抬一下,唯哥论又脱口,“我哥说了,敢对命运扣下扳机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菲利尔,德国人……原来你是他的弟弟。”池骋话里突然多了几分危险的玩味,“看来你们家族对概率游戏还挺深情。” 菲利尔不想和他结识,翻身面壁闭眼。 池骋不恼,反倒心满意足地凑到今起的耳边,“今起今起,我变成小鸟飞过来了,怎么也得给我赏个脸吧?今晚十二点,琉璃会所见。” 池骋敢说,就代表他有那个能耐,晚上11点真的派人把今起带离江衍岛。 黑色的轿车无声滑入琉璃会所的地下通道,经过三道森严的安检后,门童躬身推开会所门。 今起踏入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大厅穹顶高阔,衣着华贵的男女三三两两聚在丝绒沙发里,每个角落都透着世代积累的权势。 他跟着侍者绕过大厅,直入廊道,两侧包厢哄嚷得耳朵疼。几个拐弯后,今起的目光猛地定在右前方的半开放包厢。 姜恕?! 但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姜恕。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随意地靠着沙发。左侧红色吊带的年轻女人在帮他倒酒,右侧银色吊带的女人则倚在沙发扶手上,火红指甲游走在他的衬衫领口。 姜恕在和几个公子哥说笑,说话间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红色吊带女人的光洁肩头。 今起推开侍者,冲进一旁的卫生间,双手撑着冰冷的洗手台剧烈干呕,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