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携款潜逃,青龙堂核心账册副本到手,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江宁官场投下了一块巨石。杨舒明与温序竹深知,风暴即将来临。对方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就在他们拿到账册的第二天下午,一队盔明甲亮、气势彪悍的禁军骑兵,护卫着一辆奢华无比的亲王规制的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入了江宁城,径直停在了漕运总督衙门外。
旗帜招展,上面赫然是一个斗大的“齐”字!
当今圣上杨宏业的第三子,齐王杨治,以“巡视漕运,体察民情”为由,驾临江宁!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全城,潘允文率领大小官员,几乎是连滚爬地出衙跪迎,声势比迎接钦差时更为浩大。这位齐王殿下,不过二十六岁,母妃出身显赫,本人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是争夺储君之位的有力人选之一,其锋芒甚至盖过嫡出的二皇子。
钦差馆驿内,杨舒明听到纪云的禀报,冷笑一声:“来得倒是快!看来我们这位齐王殿下,是坐不住了。”
温序竹神色凝重:“齐王母族与漕运利益牵扯极深,他亲自前来,必是为施压乃至灭口。我们须万分小心。”
“怕他不成?”杨舒明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正好,会一会这位‘京中贵人’!”
当晚,齐王在漕运衙门设下“家宴”,言明只请两位钦差,屏退闲杂人等。
宴厅内,灯火辉煌,却只设三席。齐王杨治高踞主位,他身着四爪蟒袍,面容与杨宏业有几分相似,但眉眼更为狭长,透着一股阴鸷与精明。他并未刻意摆出亲王的架子,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看似温和的笑意,但那双眼睛扫视过来时,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与压迫。
杨舒明与温序竹坐在下首。
“明表弟,温姑娘,不必多礼,今日乃是家宴,只叙亲情同僚之谊,不论国事。”齐王笑着举杯,语气亲热,仿佛与杨舒明真是感情深厚的表兄弟,对温序竹也用了略显亲近的称呼。
杨舒明立刻换上了那副惫懒模样,笑嘻嘻地举杯:“三表哥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到这江南水乡来?莫非也是听说此地风光好,美人多?”他话语轻佻,仿佛全然不知对方来意。
温序竹则微微欠身,礼节周全,神色清淡:“殿下言重了,微臣不敢。”
齐王哈哈一笑,饮尽杯中酒,目光在杨舒明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在温序竹身上:“表弟还是这般风趣。温姑娘年纪轻轻,便官居五品,深受父皇信赖,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令人钦佩啊。”他话锋随即一转,看似随意,“听闻二位近来为了漕运一案,甚是辛劳,不知……可有何进展?”
来了。
杨舒明夹了一筷子菜,含糊道:“唉,别提了!一堆烂账,看得人头昏眼花。这江宁府的官员,一个个滑不溜手,问什么都说不清楚,真是麻烦!早知道这差事如此费力,当初就该推了才是。”
温序竹接口,语气平稳:“回殿下,案情复杂,尚在核查之中。漕运关乎国本,臣等不敢有丝毫懈怠,定当仔细勘验,厘清真相,以报陛下隆恩。”
齐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手指摩挲着酒杯:“仔细勘验是应当的。不过……有些事,过犹不及。江南乃朝廷赋税重地,漕运更是命脉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因查案而引得人心惶惶,影响了漕运畅通,乃至动摇国本……只怕二位,也担待不起吧?”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然不加掩饰。
杨舒明像是没听出来,反而抱怨道:“三表哥说的是!我就说嘛,这案子查得憋屈!还不如回京去听曲儿自在!”
齐王不理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温序竹:“温大人是聪明人。有些水面下的东西,看不见,对大家都好。强行去捞,只怕会捞出一身腥臊,甚至……淹死在里头。”
温序竹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殿下教诲,微臣铭记。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既命下官查案,下官便只能循着线索,一查到底。至于会捞出什么,非微臣所能预料,亦非微臣所能回避。”
齐王眼神一冷。
杨舒明见状,连忙打圆场:“哎呀,查案查案,说起来就头疼!三表哥,你难得来一趟,就别总说这些公务了!我听说江宁府新来了一个昆曲班子,唱腔绝妙,明日我做东,请表哥去听听如何?”
齐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知道跟这“纨绔”表弟说不通,主要目标还是这个油盐不进的女官。他重新挂上笑容,语气却带着森然:“明表弟倒是好雅兴。不过,在听曲之前,有些话,本王还是要说清楚。”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温序竹:“温大人,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宣平侯府待你如珠如宝,你难道忍心因一时执念,将整个侯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吗?”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致命的诱惑,“只要你肯行个方便,将此案……妥善了结。本王可保你官升三级,享不尽荣华富贵。宣平侯府,亦可得本王全力照拂。如何?”
威逼之后,便是利诱!直接以温序竹最在意的宣平侯府相要挟,同时许以高官厚禄!
温序竹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知道,齐王绝非虚言恫吓,他真有这个能力。但她脸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殿下何出此言?微臣依法查案,秉公办理,与宣平侯府何干?至于升迁富贵,非微臣所愿。殿下厚爱,微臣心领,然……恕难从命。”
“你!”齐王终于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子,杯盘震响!他死死盯着温序竹,眼中杀机毕露,“温序竹!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能让你生,便能让你死!包括你那个义父,宣平侯!”
一直插科打诨的杨舒明,此刻也收敛了笑容,眼神冷了下来:“三表哥,这话就过了吧?温大人乃是朝廷命官,陛下亲点的钦差,你如此威胁,将父皇置于何地?”
齐王猛地转头看向他,怒极反笑:“杨舒明!你别在这里跟本王装疯卖傻!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本王不知?你和你那死鬼祖父家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不要忘了,你能活下来考得是谁?姑母可还在长乐宫住着呢”
“宣武旧案”如同一根毒刺,被他狠狠扎向杨舒明!
杨舒明周身气息骤然一寒,眼底血色翻涌,但他死死克制住,反而扯出一个更加玩世不恭的笑:“表哥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我祖父家那是罪有应得,我母亲都这么说。我和母亲如今可是靠着皇帝舅舅和表哥你们这些亲戚才能混口饭吃,感恩还来不及呢!”
他这副滚刀肉的模样,让齐王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脸色铁青。
宴席不欢而散。
离开漕运衙门时,夜风凛冽。
杨舒明与温序竹并肩而行,身后跟着脸色凝重的随从。
“他急了。”温序竹轻声道。
“狗急跳墙。”杨舒明语气冰冷,“他亲自出面,说明我们拿到账册,确实打到了他的七寸。接下来,他定然还有更狠辣的手段。”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
齐王的威逼利诱,非但没有让他们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他们要将此案,连同那沉积多年的旧案,一并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
龙潭虎穴已闯,皇子真身已现。真正的较量,此刻才正式开始。而他们手中的账册,便是刺向这黑暗心脏的第一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