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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死灰复燃

作者:柳在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漕运总督衙门的后院,一处偏僻的值房内,此刻却亮着微弱的灯火。江宁府通判赵文康,这位在漕运系统中掌管文书、机要,品级不高却位置关键的官员,正焦躁地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踱步。他脸色苍白,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白日宴席上杨舒明那看似随意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鬼船”……“丙字柒号仓”……那位年轻的钦差,分明是知道了什么!他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赵文康猛地停下脚步,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前,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打开了柜门。里面除了一些寻常杂物,还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木盒。他将木盒取出,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能救命的浮木,又像是随时会引爆的炸药。


    这里面,有他私下记录的一些东西,一些他为了自保而偷偷留下的,关于某些“特殊”船只往来、以及仓场“特殊”损耗的笔记。还有……半封残信。那是数月前,一个神秘人塞给他的,信中语焉不详,却提到了一个他以为早已被时光尘封的名字,以及一笔他无法拒绝的巨额银钱,让他对某些船只“行个方便”。他当时鬼迷心窍……


    “不行……不能留了……”赵文康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恐惧。他必须把这些东西处理掉,立刻,马上!他抱着木盒,吹熄了灯,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想趁着夜色将这烫手山芋沉入后院那口废弃的枯井。


    然而,他刚踏出房门,拐过廊角,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一块浸了迷药的布巾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人则利落地夺过他怀中的木盒。赵文康只来得及发出几声模糊的呜咽,便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其中一名黑衣人探了探他的鼻息,对同伴点了点头。两人迅速将赵文康拖回值房内,将其脖颈套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绳圈,另一端抛过房梁,制造出悬梁自尽的现场。随后,带着那个木盒,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


    温序竹几乎是在库房的书案前伏案小憩了片刻,便被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惊醒。青渠推门而入,神色冷峻:“大人,出事了。江宁府赵通判……昨夜在值房内,悬梁自尽了。”


    温序竹骤然起身,疲惫瞬间被驱散,眼神锐利如刀:“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潘总督已经赶过去了,馆驿那边……杨将军想必也得了消息。”


    温序竹没有丝毫犹豫:“走,去现场!”


    当她赶到那间偏僻的值房时,外面已经围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官员,个个面色惊惶,交头接耳。潘允文正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杨舒明也到了,他穿着常服,外面随意披了件披风,头发甚至有些凌乱,像是刚从床上被叫起,脸上带着惺忪和不耐烦。


    “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杨舒明打着哈欠,语气抱怨,“潘大人,你这江宁府的官员,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我不过昨日在宴上随口问了几句,这就吓得上吊了?”他这话声音不小,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一个官员耳中,顿时引来一片更加不安的骚动。


    潘允文嘴角抽搐,勉强道:“杨将军明鉴,赵通判……或许是自身有什么想不开的难处,与将军无关,与将军无关。”


    温序竹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径直走到尸体旁。江宁府的仵作正在初步验看。赵文康的尸体悬挂在房梁下,面色青紫,双目圆睁,似乎充满了惊恐与不甘。脚下的凳子倒在一旁。


    她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陈设简单,略显凌乱,书案上还有未处理完的公文。她的目光扫过地面,墙角,最后落在那个敞开着门、里面空无一物的矮柜上。柜门内侧,似乎有一道非常轻微的、新鲜的划痕。


    “青渠。”温序竹低声唤道。


    青渠会意,趁众人注意力都在杨舒明和潘允文身上时,悄无声息地靠近矮柜,指尖在柜内细细摸索。片刻,她回到温序竹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大人,柜内有近期放置过重物的痕迹,底部灰尘分布不均,角落里有少许……油布纤维。”


    温序竹眼神一凝。空柜子,放置过重物,油布包裹……赵文康死前,很可能藏了什么东西在这里,而现在,那样东西不见了。


    “自杀?”杨舒明凑了过来,瞥了一眼赵文康的尸体,撇撇嘴,“我看未必吧。”他声音不高,却让旁边的潘允文浑身一颤。


    “将军何出此言?”潘允文强自镇定。


    杨舒明懒洋洋地指了指那绳结:“杨某虽不才,但也见过几个自缢的。这绳结打得……未免太‘标准’了些,像是惯常做这种事的人的手法。一个心绪不宁、决定自尽的人,手会这么稳吗?”


    仵作闻言,也仔细看了看绳结,面露迟疑。


    温序竹心中暗赞杨舒明观察入微,面上却不露声色,对潘允文道:“潘大人,赵通判毕竟是朝廷命官,死因蹊跷,依律当详加勘验。此间屋子,需立刻封锁,没有我与杨将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潘允文连声应承:“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


    离开值房,回到暂住的馆驿院落,温序竹屏退左右,只留青渠青黛。


    “赵文康定然是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才招致杀身之祸。”温序竹断言,“对方动作很快,我们晚了一步。”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纪云的声音:“温大人,我家公子请大人过去一叙,说有要事相商。”


    温序竹心中一动,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行至门外:“带路。”


    来到杨舒明所在的书房,只见他正坐在书案后,之前的慵懒之态尽去,眼神清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杜泽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见温序竹进来,杨舒明直接开门见山:“温大人,赵文康不是自杀。”


    “我知道。”温序竹平静地回答。


    杨舒明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肯定,随即又道:“我让纪云暗中查探,在值房后窗的草丛里,发现了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是半张被揉成一团、边缘焦黑,似乎是从火中抢出的残破信笺。


    温序竹接过,小心地展开。信纸大部分已被烧毁,只剩下零星片段,字迹潦草:


    “……旧事重提,望早作决断……”


    “……宣武……之鉴……”


    “……漕粮……京中贵人……”


    “……若泄……满门……”


    断断续续的词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温序竹耳边。


    “宣武”!


    “京中贵人”!


    “满门”!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涌上头顶,又迅速冷却下去。她捏着信纸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极致的冷静。


    宣武大将军府!十四年前的旧案!这漕运贪墨案的背后,竟然牵扯到了杨舒明家的滔天冤屈!


    她抬起眼,看向杨舒明。他正紧紧盯着她,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了平日伪装的笑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温序竹清晰地看到,在他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肌肉是如何微微绷紧,那敲击桌面的手指,是如何泄露了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宣武”二字。这门旧案的血痕,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被撕开,**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衬得这寂静愈发压抑。


    线索,在刚刚浮现的瞬间,似乎随着赵文康的死而彻底断裂。


    然而,一条更幽深、更危险,埋葬着无数白骨和冤魂的旧路,却在这死亡的阴影中,狰狞地显露出了它的一角。


    江南的暖风穿过窗棂,吹在两人身上,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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