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说到做到。自沈清弦情况稳定后,他果真将日常批阅奏折、召见近臣的地点,挪到了长春宫偏殿的外间。
偏殿外间原本陈设雅致,如今却多了几分肃穆。临窗设了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龙案,上面整齐堆叠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朱砂御笔搁在一旁。龙案一侧,还添了一张稍小的花梨木书案,供高德胜或当值的秉笔太监整理文书之用。
如此一来,萧彻既能第一时间知晓沈清弦的状况,又不至于因频繁进出内室而让她无法安心静养。他处理政务时,神情专注冷峻,与臣子议事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仪,透过并不算太隔音的雕花门扇,隐约传入内室。
沈清弦起初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打扰了他。但萧彻却道:“你在这里,朕心里踏实。”一句话便打消了她所有顾虑。
这日午后,萧彻正在外间与户部尚书张大人商议北境粮草调度之事。张大人的声音带着为难:“陛下,不是臣不尽心,实在是去岁南方水患,今春又有几处蝗灾,国库吃紧,各处都要用钱。北境所需数目巨大,若全数拨付,只怕其他地方的赈灾、河工……”
“只怕什么?”萧彻的声音冷了下来,打断了他,“张卿,是狄戎的铁蹄可怕,还是饿肚子的百姓可怕?朕看是你户部的算盘珠子打得太过精细!北境若失,战火燃至中原,届时损失的又何止是钱粮?”
“陛下息怒!”张尚书的声音立刻惶恐起来,“臣……臣再想想办法,一定优先保障北境……”
“不是想办法,是必须做到!”萧彻语气不容置疑,“五日内,第一批粮草必须发出。若有延误,张卿,你这尚书的位置,有的是人想坐。”
“是是是,臣遵旨,臣这就去办!”张尚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外间暂时安静下来。
内室里,沈清弦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闲书,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方才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北境的压力,朝臣的推诿,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锦书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胎药进来,见她神色凝重,轻声劝道:“娘娘,朝政有陛下操心呢,您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沈清弦接过药碗,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她这几日喝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今日不知怎的,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呕出来。她强忍着不适,屏住呼吸,将温热的药汁一口气喝完。
锦书连忙递上清水给她漱口,又奉上一小碟蜜饯。
沈清弦含了颗蜜饯压了压,那恶心感才稍稍退去。她抚着胸口,暗自思忖:这孕期的反应,怕是瞒不了多久了。萧彻那般精明,朝夕相处之下,迟早会发现端倪。
正想着,外间传来萧彻低沉的声音:“高德胜,去将兵部关于北境布防的舆图取来。”
“是。”
脚步声响起,似乎是萧彻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即,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萧彻走了进来,眉宇间还带着处理政务后的冷厉,但在看到她的瞬间,那冰霜便悄然融化。他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手温。
“吵到你了?”他问,语气带着歉意。
沈清弦摇摇头,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没有。只是听着……北境似乎很吃紧?”
萧彻在她床边坐下,揉了揉眉心,没有隐瞒:“狄戎这次准备充分,沈重那边压力不小。关键是后勤,户部那些老油条,不见棺材不落泪。”他说着,目光落在她刚刚喝完的药碗上,眉头微蹙,“这药味道如何?朕闻着都觉得苦。让楚轻鸿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调得可口些。”
“良药苦口,臣妾受得住。”沈清弦心中一暖,岔开话题,“陛下也别太劳神,臣妾瞧着您都清减了。”
萧彻握住她的手,唇角微勾:“只要你快点好起来,朕累点算什么。”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道,“对了,太后今日派人送了些上好的血燕和长白山老参过来,说是给你补身子。朕已让太医验过,没问题。”
太后?沈清弦眸光微闪。前脚赵王妃才提醒过太后可能有微词,后脚赏赐就来了。这到底是示好,还是试探?或者,只是碍于“帝后情深”的舆论,不得不做出的姿态?
“臣妾谢太后娘娘恩典。”她面上不动声色,乖巧应道,“待臣妾身子好些,定当亲自去永寿宫谢恩。”
“不急。”萧彻拍了拍她的手背,“母后那边,有朕在。”
正说着,添香进来禀报:“陛下,娘娘,楚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宣。”
楚轻鸿提着药箱进来,行礼如仪。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太医官袍,更衬得人清俊出尘。他为沈清弦诊脉时,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平和。
萧彻坐在一旁,看似随手拿起沈清弦方才放下的书卷翻看,实则注意力全在楚轻鸿的手指和沈清弦的腕间。
片刻后,楚轻鸿收回手,躬身道:“陛下,娘娘脉象平稳,气血恢复良好。只是……”他略微停顿,看向沈清弦,“娘娘近日饮食睡眠可还安稳?可有其他不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沈清弦知道这是例行询问,也是给她的暗示机会。她垂下眼帘,轻声道:“睡眠尚可,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恶心,食欲不振。”
萧彻立刻放下书卷,紧张地看过来:“恶心?可是肠胃不适?楚轻鸿,你开的药是否太过寒凉?”
楚轻鸿神色不变,从容答道:“陛下放心,娘娘大病初愈,脾胃虚弱,汤药刺激下偶有不适乃属正常。微臣会调整方子,加入些和胃止呕的药材。另外,娘娘近日饮食,可尽量清淡,少食多餐,避免油腻。也可备些酸甜的果脯蜜饯,不适时含服,可有所缓解。”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完全是从医理出发,并未提及半点可能与孕事相关的字眼。
萧彻听了解释,这才稍稍安心,又叮嘱沈清弦:“听到太医的话了?想吃什么,哪怕只是一口,也立刻让御膳房做,不许饿着。”
“臣妾记下了。”沈清弦乖巧点头,暗中却松了口气。楚轻鸿果然机敏,既给出了合理解释,又为她后续可能出现的孕吐打了埋伏。
楚轻鸿开好新方子,便行礼退下了。临走前,他状似无意地看了沈清弦一眼,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让她安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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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时分,御膳房精心准备了一桌清淡而滋补的菜肴。萧彻挥退了布菜的宫人,亲自拿起银箸,为沈清弦布菜。
“尝尝这个,清炖乳鸽,最是温补。”他将一块炖得烂熟的鸽肉夹到她面前的小碟里。
“谢陛下。”沈清弦拿起筷子,刚将鸽肉送到嘴边,那股熟悉的油腻感夹杂着肉味袭来,胃里立刻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咽了下去,脸色却有些发白。
“怎么了?不合胃口?”萧彻时刻关注着她,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
“没……没有。”沈清弦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还不怎么饿。”她不敢再看那些荤菜,只夹了一筷子清炒的嫩笋,慢慢吃着。
萧彻看着她明显食欲不振的样子,眉头又蹙了起来。他放下筷子,对高德胜道:“去问问楚轻鸿,有没有什么开胃的膳食方子?”
“是。”高德胜应声而去。
沈清弦心中无奈,知道他这是关心则乱,但也怕他深究,便主动岔开话题:“陛下,臣妾整日躺着也无聊,能不能找些事情做做?比如……看看话本,或者练练字?”她需要一些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也为自己后续可能“显怀”做些铺垫——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
萧彻想了想,道:“看话本可以,但不可劳神。练字……”他看了看她依旧没什么力气的手腕,“等你再好些再说。”他顿了顿,又道,“若实在闷了,朕让尚衣局的人过来,给你量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等你好了,朕带你去秋狩。”
他记得她似乎对围猎很有兴趣。
“秋狩?”沈清弦眼睛微微一亮,这倒是个令人期待的活动。但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只怕届时……
“还早着呢,你安心养着便是。”萧彻看出她的向往,语气放柔,“到时朕教你骑马。”
两人说着闲话,气氛温馨。用过晚膳,萧彻又监督她喝了药,看着她躺下,这才回到外间,继续挑灯批阅那些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奏折。
沈清弦躺在床上,听着外间隐约传来的翻动纸张和朱笔落下的声音,内心一片安宁。有他在身边,似乎所有的风雨都不足为惧。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外间传来高德胜略显急促的低声禀报:“陛下,永寿宫的苏嬷嬷来了,说太后娘娘头风发作,甚是难受,想请陛下过去看看。”
沈清弦的心微微一沉。太后的头风,发作得可真是时候。
外间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萧彻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朕知道了。告诉苏嬷嬷,朕处理完手头这几份紧急军报便过去。”
“是。”
沈清弦听到萧彻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继续沉稳地批阅着奏章,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这是在表明态度——政务为重,即便是太后,也不能随意打断。
但最终,他还是去了。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沈清弦缓缓睁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花纹。
太后此举,是在表达对她这个“病中”还霸占着皇帝的不满?还是在试探她在萧彻心中的分量?或者,两者皆有。
这深宫里的每一份“关心”,背后都可能藏着算计。
她轻轻抚上小腹,感受着那里依旧平静。
孩子,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却又正是时候。
看来,这“悉心调养”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平静了。
她得尽快好起来,不仅是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是为了能更好地站在他身边,应对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永寿宫么……
沈清弦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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