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天光晦暗,也分不清时辰,只让人觉得憋闷……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晚上,院中落了一地的叶子,湿哒哒地贴在地面上。
好不容易雨势渐收,只剩下点儿毛毛雨丝在空中飘着,憋了一整天的叶潭九实在不想在屋里窝着了,干脆跑到院子里松快松快筋骨。
小紫和石头那两个小的,被按着头背了一整天的“鬼画符”,早就头昏脑涨了,晚饭后麻溜儿洗漱完,赶紧爬上床呼呼大睡了。慕曲楼则是在屋内等着水烧开——这位小少爷雷打不动,每天必定要沐浴净身,讲究得很。
等水开的工夫,慕曲楼就坐在桌边,房门大敞着,正好能看见叶潭九在院里虎虎生风地打拳。一个打得投入,一个看得悠闲,还捧着杯热茶。等茶水放得有些凉了,叶潭九也收了架势,灶房里的水也恰好滚开了。
慕曲楼放下茶杯搁在一旁,单手支着下巴,看叶潭九提着水桶进进出出、忙前忙后,一派悠哉淡然,十足的少爷公子哥做派。好在这么些天,叶潭九也习惯了,不然真得好好损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等慕曲楼沐浴完,正擦着那一头墨黑的长发,就见叶潭九抱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进来了,哗啦一下全堆在床上。
“这是干什么?”慕曲楼蹙着眉,看着那堆在他眼里跟破烂差不多的玩意儿。
叶潭九却兴致勃勃,迫不及待地一件件指给慕曲楼看:“当然是好东西啊!瞧见没?黑色劲衣、袖箭、腰带,还有——噔噔噔噔!一个保证把你那张招摇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亲娘都认不出来的面具!”
“我眼睛没瞎,看得见。”慕曲楼眼角微抽,抱手横在胸前,“我是问你,弄这些来干什么?”
“当然是给你用的啊!”叶潭九拿起那件黑色衣服,“这料子,扎实!耐穿!关键是黑色的,耐脏还不显眼!常上山的人里,十个里头有八个都这么穿。你要是穿上这一身,再戴上这个面具,到时候往人堆里一钻,就跟泥鳅入了塘一样,找都找不着。”
说完,叶潭九又拿起那把袖箭,“喏,这个,我前些日子特意托人打的,大小正合适。你现在修为被封,用不了灵力,魔山那地方又凶险,到时候还要对上一群心怀鬼胎的牛鬼蛇神。我虽然可以保护你,但难免有疏漏的时候,所以你必须得有个防身的武器才行。这玩意儿小巧,适合藏身上,关键时刻能阴……啊不是,是能出奇制胜!来,拿着,待会儿我教你怎么用。”
慕曲楼接过那袖箭,拎在指尖掂量了两下,抬眼看向还在滔滔不绝的叶潭九。
叶潭九已经拿起那条“怪腰带”开始讲了:“你别看这腰带模样不咋地,可实打实是个好东西!多少上山的人想弄一条都弄不到,还不是因为穷啊!就连我之前用的也只是最基础的一版,早就破得不成样子了。这回正好,咬咬牙买了两条新的,还都是顶配版!”
他边说边轻轻扭动腰带上的一个旋钮,咔哒一声,掉出几颗小药丸。“瞧见没?止血的,解毒的,还有屏息丸、辟谷丹……”
慕曲楼凑近了些,鼻尖闻到淡淡的药草味。前面那些止血解毒的并不稀奇,但是后面这些……他略一挑眉——确实是丹药,虽然品质次了些,但在这混沌之地,也算难得了。
叶潭九把药丸塞回去,再一扭旋钮,腰带又恢复了那副朴实无华的样子。他指着腰带上十几个类似的旋钮,语气带着点小得意:“这玩意儿,我们管它叫‘百宝带’。打架疗伤、吃饭睡觉、破阵杀妖、逃命保身……里面东西海了去了!暗楼的招牌货,也就他们有这本事,往一条腰带里塞这么多门道,厉害吧?”
慕曲楼心里嗤笑:厉害?不过是刻了些最基础的空间咒纹,他八岁时便会刻了。
“总之,”叶潭九搂起那一堆东西往慕曲楼怀里推,“魔山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得做好万全准备,尤其是你。”
“什么叫尤其是我?”慕曲楼莫名有些不爽。
“你可别不当事儿!”叶潭九苦口婆心,“先不说修为,就单论拳脚肉搏,你这小身板估计也够呛。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天后上了山,你就戴着面具跟紧我。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总不好直接对你下手。”
慕曲楼额角青筋跳了跳,脸色沉了下来:“小、身、板?”
叶潭九上下扫了慕曲楼一圈:“我又没说错,你这身板连我都比不过,更别说那些膀大腰圆的壮汉了。”
“不过没关系,”叶潭九哥俩好地一把搂住慕曲楼的肩膀,“你还小,应该还能长个儿。但现在,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听我的吧。”
“听你的?”慕曲楼脸上扯出一个笑,突然出手,搭上叶潭九搁在他肩头的胳膊,腰身一拧,毫不留情地给了对方一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
叶潭九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幸好反应快,在后背即将亲吻大地的前一秒,用脚猛地一撑,一个扭身卸力,踉跄着站稳了。还没等他喘口气,慕曲楼的扫堂腿又到了,手上也试图锁他的关节。
这次叶潭九有了防备,连忙格挡拆招,嘴里嚷嚷:“慕曲楼!你发什么疯呢?”
慕曲楼攻势不停,一招被化解立刻换另一招,还不忘回嘴:“你不是说我连你都打不过吗?有本事别用灵力,真刀真枪干一架啊!”
叶潭九闹不明白这小少爷又是发哪门子的神经,也懒得想了。这些天来,慕曲楼隔三岔五就要闹上一闹,他都快习惯了。
搁平时,叶潭九可能还会想着服个软,哄两句算了。但今天打着打着,叶潭九心里那点邪火也上来了——凭什么总是他先低头?今天他非得杀一杀慕曲楼这嚣张的气焰!
叶潭九再次架开慕曲楼的拳头,“要打出去打!这不是你家,打坏了东西你不心疼是吧?”
慕曲楼冷着脸收手:“好,去院子里打。只用拳脚,堂堂正正分个胜负,看看到底谁才会输!”
雨已经停了,但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有好几处积水,一脚踩上石板上的青苔还有些打滑。这实在不是个比武的好地方,但两人都在气头上,谁也顾不上这些。
夜色正浓,叶潭九几乎看不清慕曲楼的表情,心里琢磨着:慕曲楼性子太傲了,容易惹出是非。在家里关起门来,叶潭九还能退让包容一二。但到了外面,混沌之地可都是一言不合就拔刀的主儿,谁惯他这臭毛病?
这样一想,打一场也好,正好在上山前磨一下慕曲楼的性子。
叶潭九冲着对面的人抬了抬下巴:“说好了,不用灵力,也不用符纸,只拼拳脚,谁先倒下就算谁输。”
慕曲楼整个人浸在夜色中,开口道:“好。但如果你输了,你必须——”
“嘿,还没打呢,小少爷就想着赢的事了?”叶潭九打断他,话音未落,一记扫堂腿就悄无声息地扫了过去!
慕曲楼架势都没摆好,只能踉跄后退两步,慌乱招架,气得大叫:“卑鄙!居然偷袭!”
叶潭九笑嘻嘻地追着打:“在混沌之地比武打架,谁跟你喊开始?我这是让你提前适应!看招!”
月光下,两人拳脚生风,转眼你来我往,比划了几十招,竟打得势均力敌、难舍难分。
慕曲楼不愧是世家子弟,自幼修行,基本功十分扎实,一招一式,又快又准。可到底没正儿八经地只用拳脚打过架,太“正”了,过招间一板一眼,看得叶潭九直想笑——这架势,要是找个画师对着临摹下来,都能当修炼功法卖了,哪有这么打架的?
叶潭九打小就是个打架的老手了,叶婆婆孱弱软性,弟弟妹妹年纪又小,有什么事都得叶潭九这个当大哥的出头。一年到头,大小架不断,早打出了自己的一套野路子。那些正经修炼的招式他学得费劲,可这些千奇百怪的打架套路,倒是烂熟于心,门儿清。虽说这几年不怎么打了,但底子还是在的。
见招式上占不到太多便宜,叶潭九就开始耍花活,变幻着法子应对。打得过就接,打不过就躲,手上比划招式,脚下还冷不丁偷袭一下,跟条泥鳅似的,左摇右摆,滑不溜秋,气得慕曲楼脸色都青了:“哪有你这么比武的!”
叶潭九理直气壮,还是那句老话:“在混沌之地,甭管什么招式路数,就算是下绊子、使阴招,只要能赢,就是好法子!”
慕曲楼一听更气了,攻势越发凌厉。饶是叶潭九这种打惯了架的老油条都有点吃不消,被逼得步步后退,眼看就要退到院门口了。
就在这时,慕曲楼久攻不下,心浮气躁,手上一乱,露出了破绽,可算是叫叶潭九逮到机会了!
叶潭九眼神一定,作势一拳朝慕曲楼胸口打去。慕曲楼下意识抬手格挡,可等那拳被挡住,才发觉这一拳软绵无力,根本不是攻招!
慕曲楼心中一惊,顿觉不妙——糟糕,中计了!
可是已经晚了,叶潭九咧嘴一笑,抬腿屈膝朝着慕曲楼裆胯处就是一脚!
慕曲楼慌乱后退几步,伸手要去挡。不料叶潭九一个箭步欺近,抓住他手腕巧妙一拧!慕曲楼刹那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斜栽下去,“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叶潭九顺势了压上前,膝盖顶住慕曲楼的后心窝,双手反剪扣住手腕,把人牢牢按在地上,得意地大笑:“哈哈哈!小少爷,这下服气了没?”
被这种阴招放倒了,慕曲楼是又羞又恼,臊得耳根发烫。听着叶潭九嚣张的笑声,突然猛地挣扎起来:“无耻!居然在比武之时耍这种阴招!”
“诶!”叶潭九赶紧加了几分力,免得慕曲楼挣脱开。难得逮到一次机会能治治慕曲楼,心里得意极了,之前那股子火气也消了下去,现在嘴里嘚啵嘚说个不停:“话可不能这么说,方才又没立规矩,你管我使什么招?小少爷,我教你个乖,在这混沌之地,嘴上说得再好听没用,只有赢了才好使。以后可别再端着你这公子哥的架子了,迟早吃亏,懂了没?”
身下的人半天没吭声,叶潭九觉出点不对,俯下身去瞧,只见慕曲楼眉头紧锁,脸色发白,心里一咯噔,赶紧松了力道,就想从慕曲楼身上下来:“怎么了?真伤着了?”
谁料刚一松手,慕曲楼竟猛地一个鹞子翻身,形势瞬间逆转!反将叶潭九压在了身下!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叶潭九双腕按在头顶,一条腿卡进双腿之间,膝盖不偏不倚正顶着胯间要害处,另一只手撑在胸膛上,挑眉冷哼,带着点扳回一城的小得意道:“无耻淫贼!你这下子服气了没?”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叶潭九混了这么多年,没成想被个毛头小子反将一军。他刚对人使完阴招,转眼自己就被人用把戏骗到,而且还是同一招!慕曲楼学这个学得倒是挺快,还挺能变通的。
反正架也打了,瘾也过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输赢反倒无所谓了。叶潭九眼珠一转,光棍得很,干脆利落地承认:“服!一千一万个服!我认输,行了吧?”
叶潭九认输认得这么痛快,倒让慕曲楼一愣,蹙眉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没有骨气?”
“嘿!”叶潭九双腿被慕曲楼压着动不了,都有些发麻了,手腕也被攥得生疼,只能勉强扭了扭腰,仰脸看着身上的人:“我不认输能怎么样?你这都把我困死了,我哪儿还挣得开啊?难不成——”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视线往慕曲楼卡在自己腿间的膝盖处瞟了瞟,“你还真想给我那儿来上一下,让我断子绝孙啊?”
“你——!”慕曲楼被这话噎住,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现下的姿势确实不太雅观,手忙脚乱地从叶潭九身上爬起来,一连退好几步,脸上红白交错,羞恼交加:“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满脑子……满脑子龌龊念头!”
叶潭九眉头微皱,没注意听慕曲楼的话,低头揉着有些发青的手腕。没想到慕曲楼手劲还挺大的,刚才他暗中使了三次劲,愣是没挣动分毫。而且……
他撩起眼皮扫了眼慕曲楼。这不比划不知道,这小少爷年纪看着不大,手掌却足足比自己的长了半指,刚才一只手就把他两个腕子扣得死死的。再细看,慕曲楼骨架子其实并不小,只是那张脸太过精致秾丽,才让人总是容易忽略了这一点。要是再长开两年,个头说不定真能超过他。
“喂!发什么呆呢!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慕曲楼见叶潭九神游天外,怒气冲冲地追问。
叶潭九懒洋洋地拍打着衣袍上的灰土,撑着地面站起来,敷衍道:“听着呢听着呢,不就是在说那什么道什么身的吗?”
“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得嘞得嘞,知道了。那什么,我先回屋睡了。”叶潭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夜深了,这困意也跟着往上涌,他可没精神再陪小少爷折腾了,明天还得早起上山呢。
“等等!不许走!”慕曲楼一把拉住他,“你既然输了,就得向我道歉!”
叶潭九莫名其妙:“道什么歉?”
慕曲楼挺直了腰板,理所当然、义正辞严地说:“你方才对我妄加污蔑,自然应当道歉!”
叶潭九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顿时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没完没了,眼泪都快出来了,直笑到慕曲楼满脸涨红,隐隐约约有些恼羞成怒的时候,才堪堪停了下来。
“唉呀——”叶潭九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好笑几分无奈,他单手搭上慕曲楼的肩膀,“你就为这个事,才非要跟我比上一场?啧啧啧,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我跟你说啊,有些话啊,听听就得了,别太较真。那些东西说来说去,不过是嘴上功夫而已,谁认真谁就输了,你怎么还真较上劲儿了?”
唉,也不知道这慕曲楼是在什么金尊玉贵的环境里长大的,才能养出这么一副受不得半点委屈、听不得半句闲话的性子。
在混沌之地这种地方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是从小在污言秽语和流言蜚语里泡大的?谁没被人背后编排过几句?要是为这个就去找人打架,怕是天天都得忙得脚不沾地。连小紫和石头那么大的娃娃,都早早就懂了,外头风言风语随他去,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叶潭九早就习惯了这种行为处事,看到慕曲楼这带着点幼稚的较真,只觉得好笑,可好笑之余,心底深处,又隐隐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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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剧场——————
慕曲楼[愤怒]:居然敢污蔑我,必须道歉!
叶潭九[摊手]:我真服了,搞了半天就因为这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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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比划两下